“谁矮个圆脸小眼……”韦郊不满地瞪向公羊刿,黄叔连忙将他拉住,笑呵呵地向军士拱拱手,“二位将官,我家表公子急躁,二位将官看若是可放行,还请多多通融!”

“前面怎么问那么久?”

“就是!我等还要赶路!”

后面起了一阵嚷嚷,我回头看去,是杨三他们。

“吵什么吵什么!”军士瞪他们一眼,看向公羊刿,道,“尔等过去吧。”

韦郊仍拉着脸,黄叔扯着他谢过军士,众人牵着马匹车辆走过关卡。

就在这时,辚辚之声传来,一队人马拥着一辆马车从大道那边奔来,旗帜猎猎,上书“吴”字。

“让来让开!”开路的人大喊,军士们连忙清道。

我们让到路边上。这一路来,我们遇到不少吴军的军士,已经能够从容应对。

不过如今这队人马中带着一车,不知里面乘着何人。

我正当猜测,那些人马在我们面前看看经过,忽然,一名文士模样的人骑在马上,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心底一惊。

那个文士的面容似曾相识,但我记不得在何处见过。那一瞬,一股不祥的预感传遍全身。

他才经过,只听马匹嘶鸣,文士将坐骑勒住,调转马头。

“夫人?”阿元见我转过脸往人群后面挤,满脸讶异。

“那妇人,把头抬起来!”一个声音在背后传来。

我停住,片刻,转头,与那人对视。

他看着我,忽而笑了起来:“左右来人!我等遇到了贵客!”

一行人脸色剧变。阿元抓住我的手,满面惊恐。电光石火之间,我想起了此人在何处见过,正是不久前的魏傕帐外——他是那个吴琨派去的使者。

正当我感到浑身如坠冰窟,一个女子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刘郡守,何事?”

“女君。”那人回身,向车上一礼,“魏郯夫人傅氏,就在此处。”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上一章捉虫的大人~

今晚要出门,有点短,但是鹅保证,会有老朋友出现滴!

囚禁

车厢上的窗忽而拉开,年轻女子的脸露了出来,一把便面遮住半张脸。

那目光首先就落在我的身上,透着吃惊或好奇,上下打量。一双凤眸异常清亮,眉毛不弯,有些平直,将一张脸添得几分锐气。

“这位将官说的什么话!”公羊刿上前一步,将我挡在身后,“这是我妇人方氏,怎成了什么傅氏!”

那个刘郡守在马上,看他一眼,不紧不慢地笑笑:“你妇人?”他突然指向黄叔身后,“那这是何人?丞相的四公子,也是你家人?”

我几乎听不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黄叔脸色僵硬,他身后,魏安盯着那些人,面无表情。

“来人。”车里的女子缓缓道,“将他们带走。”

我到底还是去了菀城。

我和魏安身份金贵些,被塞在一辆车里。其他人都被缚住手,步行上路。公羊刿的剑和魏安的那些工具都被收了,从车窗往外瞥,公羊刿虽然双手被缚,却还是走得挺拔。

望见那城墙的时候,我想起昨日的杀戮,不禁瞥向城门两旁。只见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宋柯和那些兵卒,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不许看!”外面的士卒发现了我窥视,狠狠道。

我转过头来,不再往外面看。

现在不是追忆感叹的时候。我靠在车壁上,深吸口气,手轻轻抚上小腹。也许是感到肚子里还有一个人在替我分担,心情莫名的沉静下来。

我睁开眼,魏安坐在对面,抿着唇,眉头微微蹙着。

这是个什么情绪都藏不住的人,每每看到这副表情,我就知道他正在生气。至于生气的原因,我觉得不是被俘,而是吴琨的军士收走了他的那些小工具。

下了车以后,我们被关进了一个小院子。

我一间屋,魏安一间屋,别人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室内只有一张榻,地上的席已经残破不堪,梁上结着一层一层的蜘蛛网。

正当我惴惴地猜测着接下来会如何,门忽然被推开,那个女子走了进来。

先前在车上粗略一瞥,我只能见到半张脸,如今她立在我面前,只见个子比我高一些,绢衣罗裙,装扮的首饰皆是精致,手上的象牙错金便面能显示出几分家底。

虽被俘,但我知道我现在还有些身价,架子不能失得太早。

我看着她,并不言语。

“囚妇,见了女君怎不行礼?”她身后,一名侍女皱眉斥道。

我不慌不忙:“行礼么?论辈分,令尊吴秀,当年曾为妾父亲属臣;论年纪,妾长于女君。女君要妾行礼,岂非以威武曲人?”

女子面色微变,看着我,过了会,将便面放下。

我有些讶异,她巧鼻樱唇,脸形却与我猜想的迥异,颊下圆润,俨然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夫人倒是口舌了得,”她高傲地笑了笑,“只不知夫人何以知我身世?”

我亦莞尔。这其实一点都不难猜,他们来的时候举着吴氏的旗号,而这女子被一个郡守尊称为女君,那么,她十有是吴琨的姊妹。

我不知道吴琨有几个姊妹,她是哪一位。

不过,她审视我的眼神一直没有变,好奇、防备、猜疑。这种眼神我从前在长安就对付过不少,前番还在乔缇那里复习过——这是情敌的眼神。

乔缇和阿元都说过,吴琨要将一个妹妹许给裴潜,如果他没有别的姊妹还惦记裴潜,那么就是此人无疑。

我没有接她的话,道,“女君屈尊来见,若有话,不妨直言。”

女子似乎有些不快,走过来,在我身边转了转,手指把玩着便面。

我面色无波。

“我听刘郡守说,夫人先前是在骐陵。若未估错,夫人当是前夜从骐陵逃出。”她忽而道。

这算不得什么秘密,我说:“女君甚智。”

她一笑:“想知道那边如何了么?魏傕被我兄长和梁军一把火烧了水寨,如今走西北逃逸,我听说魏郯交战时受了重伤,性命堪忧。”

耳边犹如爆了一个惊雷,震得我的脑海有刹那空白。心中的惴惴变得强烈,惊惶暗暗漫起。

“夫人不担心么?”女子盯着我,笑容里带着恶劣,“我可听说,夫人的夫君待夫人极好,去年,还亲自去淮阳迎接夫人。”

我看向她,低低开口:“妾若说心中忧恐,女君可会将妾放走?”

女子没有说话,与我对视,目中的探究更深。

“忧恐?”她嗤笑一声,轻轻道,“夫人与魏郯成婚不过一年余,倒是情深似海。季渊公子与夫人故旧,魏傕来伐淮扬,夫人可曾为季渊公子担心过性命?”

“这与女君无干。”我按捺着,淡淡道。

女子不以为然,看看我身上的衣饰,片刻,朝门外唤来士卒。

“看好她,待我兄长来到再处置。”她说。

士卒应下。

“哦,是了。”女子才走到门前,回头看向我,勾勾唇角,“我姓吴名皎,莫忘了。”

门被关上以后,许久也没有人来。

我坐在榻上,望着那门上透入的一缕光出神。

黑暗之中,心跳的声音尤其清晰,当我回忆到魏郯将我送走时的身影,尤其响亮。

他受了伤,伤得很重。

他还在逃命……

一个声音反复提醒:那是吴皎胡说的,她根本不曾去战场,这么说是为了扰乱你的心绪……

如果是这样,她其实成功了。

我将头埋在两肘之间,用力地摇摇头,想把那些让我惊慌失措的东西都赶走。

你还有孩子。

鼻子倏而发酸。

自从离开骐陵,我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魏郯生死不明,我帮不了他,也帮不了自己,又拿什么来保护腹中那点脆弱的骨血?

吴皎没有再来过,士卒也没有为难我。吃食、饮水甚至秽物,都有一个老妇来递送收走。出此之外,这屋里始终只有我一个人。

魏安、阿元、公羊刿他们,也没有半点消息。

门外透来的光照明晦交错,被囚禁的时光,由于心事重重而变得煎熬。尽管如此,我仍照着韦郊从前说的那样,按时辰起居。不能出门,我就在屋子里转着圈走;睡不着,我闭着眼睛也要让自己睡着。

就这样浑浑噩噩,我掰着指头,已经过去四日。

四日,我不知道结束一场战争够不够,但是我知道,如果魏郯死了或被俘,留我便没了多大意义;如果魏郯顺利回到北方,那么我的价值还在。不过无论哪一种结果,都会有人来告诉我。

夜里,我正在榻上掰着指头让自己睡着,突然听到外面有些杂乱的脚步声。

“听说此处关了魏氏的人!都拉出来!”一个声音粗粗地喊道。

“将军……”

“人呢?都拉出来!”那声音高声道。

我才下榻,门突然一下被撞开,突如其来的火把光照让我的眼睛有些不适。

“将军!这……”一名士卒跑来拦阻,却被门口的人推开。

“将军,是个妇人!”那人举着火把将我照了照,面露讶色。

“妇人也拉出来!”

那人大步过来拉我。

“不必劳动。”我忙喝一声,冷冷道,“我自己会走。”说罢,整整衣衫,朝门外走去。

院子里立着十几人,火把的光照亮堂。我看到魏安、公羊刿他们也出了来。

“夫人!”阿元呜咽一声,要过来,却被士卒拉扯住。

一名彪形大汉立在院中,虎视眈眈,手里拿着一根马鞭,将所有人都看了一遍。

“听说,有个魏傕的儿子,是谁?”他问。

“将军,是这个!”有人指着魏安道。

大汉看向魏安,哼一声,将马鞭在手里请敲一下:“绑起来。”

我的心头一寒,只见士卒拿了草绳就去绑魏安,正要开口,一声断喝传来:“且慢!”

望去,却是公羊刿。

他立在廊下,道:“这位将军,我等在此处,乃是贵家女君之意。某闻贵家主公有仁德之名,妇孺病弱者,手无寸铁者……”

“好个手无寸铁!”那大汉喝道,“魏郯杀我部将千人!那妇人竟将尔等这些蚁鼠好吃好喝供养在此!我今日来,就是要给兄弟出口闷气!”说罢,冷笑,“女人赏给众兄弟,男人都给我往死里打!”

身后众人得令,围拢过来。

阿元尖叫,我连忙往柱子后面退去,可是一只手突然拽住我的衣服,我用力挣扎,却被摁到地上。

“不……”我浑身蜷起,拼命护住肚子。可就在此时,我的衣服被扯开,未几,侧腰上被人踢了一脚。

瞬间,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模糊。

我睁大眼睛看着地面,火光绞着黑漆漆的人影,如同鬼魅在舞蹈。

痛楚从身体深处泛起,挟着恐惧,不是为了羞辱,而是为了我全心守护的那个生命。

似乎有人在怒喝,还有杂乱的脚步声,但那与我无关。

我的呼吸艰难,恍惚中,魏郯对我微笑。

阿嫤……他唤着我的名字……

“阿嫤!”我被谁翻了过来,上方,裴潜神色焦急。

“韦郊……叫韦郊!求求你……”我泪眼模糊,捂着肚子,用力睁大眼睛哀求道。

作者有话要说:抚摸久等的各位!

这章末尾写着写着觉得眼熟,咦。。。。摸下巴沉思中。。。

未完

后园里,阳光灿灿。母亲种的蔷薇爬满了花架,盛开的花朵娇美而芬芳,花瓣和嫩叶在骄阳下舒展。

我坐在花荫下,手里,阿傻睁着两只眼睛望着我。我耐心地拿着针,穿起红线,给它缝上嘴巴。

“……阿嫤在做甚?”这是母亲的声音。

我抬头,她微笑地看着我,手里拿着纨扇轻轻摇着。

“缝绢人。”我说。

母亲看了看,问:“这绢人怎这般模样?头发呢?”

“还未长出来,它才出生。”我眨眨眼,“母亲,它是阿嫤的娃娃,过些日子才会有头发。”

母亲笑起来,轻轻地摸我的头。

那触感像风一样,虚无,我却能感到它的存在。转眼间,母亲不见了,蔷薇花化作枯枝,我面前的后园也化作一片大雪中的残垣。我焦急地到处找母亲,却见萧索的天地间,只有一个人影立在那里。我一愣,想唤他,那名字却卡在喉咙里面;向他奔去,脚下的路却像永远也走不完,始终无法接近。

阿嫤……不知道谁在唤我,额间的触感仍在,一下一下……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一阵刺目。

身体很沉,我动了一下,被人按住。

“勿动。”一个熟悉的声音低低道。

我心中一惊,眯着眼睛朝他看去。裴潜坐在榻旁,清俊的脸上有些苍白之色,眼睑下泛着青。

杂乱的记忆在脑海中重新浮现,裴潜、韦郊、阿元、公羊刿等等,还有我的肚子……心中一惊,我拉开被子,将手摸向腹部。

“胎儿无事,韦扁鹊说你要静养。”裴潜按住我的手,淡淡道,“勿动。”

如同窒息中透入清风,我的心登时落下。

“真的……”我不禁喜出望外,望向他,那双眸注视着我,平静而黑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