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笑:“你自然是疼雀儿的,只是,五根手指有长短,你予小嫂子以溺爱,疼雀儿的方式却用得是严厉的爱,希望他们夫妻经此一事有所成长成熟,其实倒也符合你长兄的定位。不过,你有时也给雀儿一点温柔如何?不要因为她的精明能干就有所忽略。”

他锁眉不语。

“就像世上所有面临两个女人的选择的男人,八至九成选择得是柔弱娇怜的那方,仿佛女人的坚强是一种罪过,不想被外人看见眼泪的隐忍是自寻烦恼的愚蠢一般。”她拍他肩头,语重心长,“坚强的女人更易受伤呢,狐王大人。”哈哈,本大爷这席话够深刻吧?小呆瓜的鸳鸯蝴蝶书不是白白抢来读之的呐,老狐狸还不快来膜拜?

“那么……”他垂睑,“你也会吗?”

“……会什么?”

“假使有一天,你和灵儿同时遇险,我选择先救灵儿,你会受伤吗?”

“……”这只老狐狸,聪明一世,怎有如此愚蠢糊涂的一刻?

四六、英雄美人尽折腰

秋观云 认为,她与百鹞有一份默契——

绝口不提那个“选择”。

毕竟 织亚能够得手,钻得正是他们间那道缝隙,平白添了些许波折,几近错失彼此。如今既然彼此都有携手共行的意愿,与那一段“黑历史”有关的一切,皆应封存搁置,永不碰触的吧?

但,此刻直击问雷区的,是老狐狸自己。

她扫了一眼后方,道:“至少离开他们的视线。”因为她无法保证在揭开那层隐讳后,两人之间的气氛还能保持如此和平。

她提身向前,他趋身相随,两人无声无息地埋首赶路,直至走出百里之外,寻到了一片青山绿水垂柳拂荫处,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你当真希望我回答这个问题?”她问,

他颔首。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

“如实回答。”

“即使你知道问题的答案?”

他稍怔。

“我当然会受伤。或者,我应该表现得不同寻常,但在这点上,我和天下诸多女人没有什么两样,依然会受伤。不过……”她迎着他的眸线,冁然而笑,“我想我可以体谅。”

他目光一闪:“体谅?”

“如果有一天你眼前果真出现了如此两难的局面,你当然要去救小嫂子。至于过后我能否和你重归于好,端看我伤情的轻重吧,倘若我毫发未伤,自然皆大欢喜。倘若伤重致死,就谈不到其它不是?”

他长眉收紧:“我不会让你死。”

“是吗?”她一笑,伸指推开他眉心的结儿,“现在,我们姑且不去烦恼如何?为一个也许永远不会出现的问题费心劳神,与杞人忧天何异?”

言罢,她从垂到眼前的柳枝摘下两片柳叶并捏唇前,一首近来从牛背上的江南牧童笛下听来的江南小调流淌而出。

他记得,在哈萨城时,她曾于冯珍面前弹唱过一曲《破阵子》,慷慨激昂,穿云裂帛,与她的挥洒自如浑若天成。而今,在这片水暖风轻的天地间,她吹诵如斯轻快悠适的江南小调,竟也是神采飞扬。对呢,她可强悍若男儿,亦可娇蛮回女子。当有危险来临,她需要得不是他的拯救,而是并肩作战……即使如此,在他撇下她独自面对时,对两人的情感也是伤害吧?

他伸臂,将她拥揽入怀,道:“无论是在你面前,还是在云首领面前,我的确无法承诺将你放在灵儿之前。你与灵儿,对我同等重要。”

“同等重要?”

“对。”他埋首在她的颈间,“你是我今生认定之人,无论你需不需要,我都将照顾你、保护你。”

她轻掀黛眉:“如果我实在不需要,你又待如何?”

“一经认定,此生不渝。”

她嫣然而笑:“虽然这情话远不及小呆瓜拿来的那些小书上写得那般缠 绵悱恻,但从老狐狸嘴里说出来,就多了几分稀罕珍贵。”

他扬首,闷声道:“这个时候提到无关的人作甚?”

她莞尔:“小呆瓜不是无关的人,我应该和我说过吧?他于我,就如小嫂子于你。”

“凭什么?”他甚是不喜,“倘若他是我们生下的孩儿也就罢了。”

她微微沉默:“小呆瓜听到你这么说,铁定吓得呜哇大叫抱头逃蹿。”

他冷哼:“我也绝对不想生下那样一个儿子!”

她忍俊不禁:“你是想突破自己的极限,冷面讲笑话吗?”

他面色一敛:“我没有讲笑话,我很认真。”

她笑意犹存:“有多认真?”

“观云。”他突然正颜,“你可愿嫁我为妻?”

她丕怔,在他细密的视线下,缓缓扬唇:“正好,我也不想老把狐狸交给别的女人践踏。如此,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发展不在预料,却也没有什么不好。这只老狐狸虽然是只无可救药的妹控,却是一个在被血咒蒙蔽时纵然漫不经心地伤害过仍留在原地的男人,如斯稀缺品种,倘是被别的女人占为己有,岂不损失多多?

“回去后,本大爷要在你的前额贴个标签。”

“……什么?”

“巫界恶霸专属,他人勿扰。”

“……”

金刚山。

四大金刚向秋观云这位救命恩人,奉以一贯的热诚,尽管仍然是两个话声不断,两个鲜少发声。而百鹞这个同行者,完全被当成空气处理,无论是清茶鲜果,还是仙酿素膳,全无他的参与位置。

狐王大人全身上下不见一丝动摇,径自召来族内仆役,在四大金刚的神邸院内搭起遮阳罗伞,支上瑶桌琼椅,奉来香茗美酒,小酌怡兴起来。

如此旁若无人,在他人地盘内自得其乐,看得四大金刚眼中冒火,尤其脾气最为火爆的大若金刚,一个箭步冲到百鹞近前,手指距其鼻尖不过寸许:“你这只妖狐,居然敢在本神的法界内如此放肆,引来这些妖邪之物,不怕本神把你这些狐子狐孙扔入焚妖炉内化为灰烬?”

百鹞呷一口茶,好整以暇道:“阁下做得到的话。”

“你——”大若金刚右掌高举。

“大若老兄息怒。”秋观云适时现身,接住对方手臂,“这只老狐狸狂妄疏狂也不是一日两日,怪就怪明知他这副德性还把他带到这里的观云不好,观云替他赔礼如何?”

大若金刚两目眦裂:“观云小弟何必替一只狐妖担承?这只狐妖当初顶天雷而上,自浸天池,辞列仙班……样样桩桩皆是在挑战天界威严,纵使我当真把他打出原形,天界也不会有一人替他说话!”

秋观云微笑:“大若老兄忘了吗?您曾经说过有一只狂妄的妖狐在天界放肆,触怒诸多天神,可惜有上昙老祖、蓬莱老祖那些个老不朽为妖狐撑腰,大家也只得忍而不发,难道说得不是这只老狐狸?”

“……那些个老不朽,仗着自己是上古之神多处干预,本神岂会怕他们?”言辞仍然刚硬不屈,眉目间的戾气已然有所消减。

秋观云再接再厉:“怕与不怕另当别论,大家同列仙班,总不好撕破脸皮不是?”

“观云小弟虽然年纪轻轻,思虑问题却甚是周到。”上法金刚道,“说起来也是我们待客不周,先失了礼数。既然是观云小弟的朋友,还是不要让她太难做得好。”说话间,向百鹞抱拳一礼,“狐王阁下,请见谅。”

对方递达和解意图,狐王也不会得理不饶人,起身道:“各位也是因为百某之前对雷神的所作所为报不平而已,是百某冲动了。在此,也请各位原谅。”

一个众所周知的狂妄之徒向他们低首表达歉意,虽不想承认心中有那么一丝沾沾自喜,但不约而同地,四大金刚面色俱缓了下来,重新将两人迎进厅内,上茶待客。

“今日观云小弟与狐王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吗?”上法金刚问。

“是有一点事。”她简而言之,将来意和盘托出。

“这……”四大金刚面面相觑。

她挑眉:“观云在强人所难吗?”

“非也。”大若金刚摇头,苦笑道,“观云小弟对我等有救命大恩,我等还不曾真正报答,宝库内的任何东西对我等来说都是身外之物,观云小弟自可随意取撷。若是你早来一日,就好了。”

“这一日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一日前,明秀仙子来到金刚山,替其兄向我等借走了引雷锥。”

明秀仙子,即雷神大人的那位对老狐狸痴心一片的妹子吧?她瞬间了悟,向身旁男子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人家先发制人,正在等阁下自己洗涮白白送上门去呢。

“这样也好,观云向各位借用引雷锥,也是为了给雷神大人暂缓燃眉之急,既然明秀仙子已经走在前面,至少说明雷神大人此下不必因为缺乏神器无法完成职守,观云也可从容自地地施行另一步。”她笑道。

四大金刚面上俱起异色。上法金刚沉吟道:“明秀仙子似乎料到观云小弟会前来借用,临走前曾留下一句话给你。”

“给我?”她恁是讶异:不是应该给“某人”吗?

“是呢。”寡言的胜则金刚道,“倘若你不出现,我等还想不到那句话的由来。”

她好奇心起:“请讲。”

“明秀仙子的原话是……”大若金刚咳了一声,“无论你这个巫女用了什么邪术迷惑了我的男人,又如何花言巧语安抚住了我的哥哥,如果你想这桩事有个妥当的结束,自己来找本仙子吧,如果蛊惑百鹞与你同行,本仙子立刻毁掉如今你最想要的东西。”

她莞尔:“听起来的确是留给观云的话。”

大若金刚不无担心:“这位明秀仙子的脾气并不好,观云小弟多加小心。”

她站起,一揖到底:“多谢几位老兄的关怀,还请将明秀仙子的所在之地告知观云。”

四大金刚面透困惑,眸线皆投向她身边某人。

“啊。”她了然,要笑不笑乜了过去,“狐王阁下,您可知道明秀仙子的芳闺所在吗?”

~

脾气并不好。

大若金刚说得真是含蓄呐。

明秀仙子的脾气真如其兄之威:雷厉风行,电闪雷鸣,雷霆滚滚……

见到秋观云与百鹞携手出现的刹那,方才还是山明水秀的明秀居当即飞沙走石,暗无天日。待归于平静后,眼前已是碎石遍地,满目疮痍。

“你这巫女竟敢无视本仙子的警告,可晓得自己须付出的代价?”明秀仙子立于半空云端,厉声娇叱。

为了躲避方才那股冲击,百鹞拉着秋观云避至半空,是而对方也浮现在视线平等的对面,怒颜相对。

秋观云叹息:“可惜了这个好地方,明秀仙子摧毁自己的家园不会觉得心疼吗?”

“本仙子的事,何须你来过问?”明秀仙子美眸咄咄盯着两人相牵一处的手,秀丽的容颜更为怒火所染,“我问你,四大金刚可曾将本仙子的话告诉你?”

她笑:“四位金刚老兄忠人所托,据说是一字不落地转告了呢。”

“本仙子要你独自前来,你为何带着……”看向百鹞时,尖锐的眸线立时一软,添了些许嗔,些许怨,“你为何惟独对我如此狠绝?不惜带着一个巫女前来伤我?”

“你想太多。”百鹞道。

“……”秋观云好玄栽落尘埃:老狐狸言简意赅的毒舌之道,本大爷望尘莫及。

“你这巫女既然违背本仙子所言,本仙子也无须对你客气!”从一处那处得来的挫败恼怒,一股脑发泄至另一方,“本仙子这就将引雷锥丢进万年寒冰湖!”

“这样真的好吗?”秋观云浅声道,“那样物什属于四大金刚的神器,仙子将其掷进万年寒冰湖内,难道不怕因此触怒四大金刚?”

明秀仙子冷笑:“本仙子名载仙籍,家兄更与四大金刚私交甚笃,比及你这个巫女,难道他们不会更相信本仙子吗?”

她稍有困惑:“这话怎么说?”

“愚蠢。”明秀仙子面上尽是嘲弄,“引雷锥当然是你这个阴险卑微的巫女丢进冰湖,与本仙子何干?”

“喔,嫁祸。”她点头,“可是,假使仙子想做这件事,在四大金刚处的留言不该有最后一句不是?四大金刚最晓得我当下急需引雷锥救急,你那句话不是摆明告诉他们你将会利用那样物什要挟我吗?何况,仙子在四大金刚眼中的形象,并没有你自己所想象得那般清高孤冷,相信他们很了解你有没有在盛怒之下将他人之物随意丢弃的品质。”

“你……”未能一举占据上风,明秀仙子更形焦躁,“你……你这个卑贱的巫女,有什么资格对本仙子指手划脚!如你这样人不人、仙不仙连妖也不是的异类,有什么资格站在百鹞的身边?为何不滚回你的边缘世界……”

“你说够了。”百鹞耐心告罄。

明秀仙子容色遽变:“你帮着她?她为你做过什么?就算你不再爱我,难道连我对你的恩义也可弃之不顾?如你这般负心绝情、忘恩负义之流,本仙子为什么还要对你心存留恋?”

百鹞眉梢一掀,张口欲言。

秋观云伸手按在他肩头,道:“我想和明秀仙子单独聊一聊。”

“啊?”是谁说一定要携手现身打击一下对方高不可攀的自尊?

秋观云眨眸。

他冷哼一声,旋踵跃下云端。

“你去哪里?”明秀仙子飞身即追。

“仙子留步。”她迅即挡在佳人之前。

明秀仙子猝然拔剑,直指她咽喉:“你对他说了什么?”

“仙子。”她施施然向前行近,“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弄得这般疲惫,值得吗?”

“你……你做什么?不怕死吗?”纵使恨之入骨,但对方在剑锋威逼下不进反退,只知风花雪月的明秀仙子难免有几分无措,“站住,不得再向前走了,否则……”

她唇角勾起春日微风般的浅笑,道:“仙子从来不是歹毒阴狠之流,观云确信你决计不会伤害观云。”

明秀仙子娇躯一僵,忿然冷斥:“你又知道本仙子什么?”

“看相识心,仙子貌相甜美,心地必定良善。如今被一个负心人伤尽心肠,一时失去清醒的判断或有可能,但绝对不会迷失了纯真的本性。”

“负心人?”明秀仙子颦眉,“百鹞是你的……你怎么如此说他?”

她叹息:“我只是就事论事。无论我怎么看,都不认为百鹞配得上你。”

“你……你怎么如此说话?百鹞对你不好吗?”明秀仙子怔怔问。

她美眸专注凝视,轻摇螓首,缓缓低语,声音仿若低吟慢淌的清泉滑过听者耳谷:“他对我好或不好不是我此刻最重要的事,我只关心仙子你好是不好,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折损了自己的天姿国色,仙子让观云好生心疼。”

“我……”明秀仙子不由自主抚上自己的面颊,“现在的样子很难看吗?”

她嘴角微扬,伸指撩起对方一抹青丝,柔声道:“只须稍作梳妆,必定艳质倾城。不知观云可有幸目睹仙子的绝世仙容?”

“你这个人……”明秀仙子双颊绯红,瞳光流转,“好有趣。”

……

事情的确越发有趣了。

当百鹞听见声响回过身时,再一次刷新了对秋观云的认知值。

但见半个时辰前还瞋眸怒颜的明秀仙子,此时介新装裹身,新妆初成,粉面含羞,娇靥吐晕,如小鸟依人般立在秋观云身畔,待抬眸与他视线相逢之际,娇软的面色居然一凛。

“百鹞,本仙子须告诉你一件事。”

他掀眉。

明秀仙子眼内极尽鄙夷:“你配不上观云,趁早识相滚离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