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相看得出他们……尤其是百鹞,是有多想做成那件事吧?”云沧海莞尔,“如果我生硬阻拦,且拿不出更好的解决法子,你认为那位孤傲狐王会买账吗?”
“但您不担心万一他们失手,观云……”
云沧海微摇螓首:“那两位的术力与修为皆属上乘,如此精心操作之下,不会出现太大的的失误。”
娥依诺一怔:这话中的言外之意,没有太大,却会有“太小”吗?
“至于一些伴随而来的后遗之症,那也是狐王大人求仁得仁,我们作为旁观者,只有期盼结果皆大欢喜。”
终于,到了这一刻。
娥衣诺、墨斯皆书写了只有自己认得的密语,而后依然是墨斯护法,百鹞携带两份手书,施行回溯之术。
经过了几次试验,无论是念词咒语,还是先后步骤,早已是耳熟能详,没有任何障碍地来到了他要到达的往日岁月。
时间:十九年前。
地点:冥界。
其时,娥依诺、墨斯站在彼岸镜前,讨论着分离之法。
百鹞没有任何前兆地出现,自然使得正处于高度警戒中的二位剑拔弩张,他只得按照来时商议过的,先启用定身术将他们制住。对方既是上古主神,定身术自然无法保持过久,利用短短的片刻,他取出手书,将所来目的简言道出。
最先相信的是墨斯。因在此刻他心中酝酿的即是三十年之期的设定,却尚未对娥依诺讲出。
而生性谨慎的娥依诺,即使面对自己的手书,仍有几分半信半疑,不过,既然对方说得是墨斯尚未出口的建议,权当墨斯没有这步部署按原计划行事就好,遂也没有太多反对。但,百鹞如果一定要在旁观看,必须施以双重定身术,确保他不能在他们术法进行的关键时刻暨最无法防备外力的时候予以破坏,方可获得允可。
百鹞答应。
于是,他站在那边,看着娥、墨联手从彼岸镜内接出了优昙罗泛着纯白色光芒的灵魂,想着这其中的一部分即将属于那个精力充沛、明慧绝顶、为自己的生命带来意外重重的嚣张小女子,唇角漾出柔和笑意。
正当此时,一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面孔出现了。
“你……”他盯着那个幽灵般的身影,“你来此做什么?”不,他更想知道的是,她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此刻,来者似乎能够与他心有灵犀,噙着胜券在握的微笑,道:“我自然是随着你来到这个地方,实际上,我已经跟随你许多天了。”
“你跟随我?”怎么可能?
“不相信我有这个能力吗?你貌似忘记我是爱神吧?爱神拥有的力量,便是无形无息随念逐心,除非你的心中没有丝毫爱情,否则对我便是防不胜防。我将自己化成一团空气盘绕在你对秋观云的爱情与……”来者唇角扬起,“愧疚内,等得就是最好的出场时刻,果然让我等到了。”
他眸心肃杀一片:“你最好打消你心中的任何念头,否则……”
“百鹞,你吓不到我了。”来者转身就步,“我要抹煞那一半灵魂,抹煞秋观云的存在,你就拿你漫长的余生去怀念一个从来没有出生过的人,祭奠一个连幽灵也不是的幻影。”
他眉间戾气涌动,冷声:“织亚——”
前方身影回过头,目底荒芜无物,淡淡道:“如果可能,我真希望你呼唤我的名字的时候,是充满着热烈的爱意,而不是像此刻这般令人不寒而栗的恨意。不过,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你永远会记得我,每当你怀念秋观云的时候,就将一并想起我,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就请充满感激的收下吧。”
这个刹那,从不曾体会过的恐惧排山倒海般袭来,他边施用念力解除定身咒语,边期冀着娥、墨尽快结束术法,口中道:“是我对你不起,我愿意道歉,也愿意设法取得你的原谅。”
“你在求我?”织亚声线缥缈,“如果你可以行动,是不是要跪在我的面前乞求?”如果他能够自由行动,当然会杀了自己,毋庸置疑。可是,这么说很有趣呢。
百鹞不作反驳,切声道:“你想要什么,直接告诉我,何须浪费精力做那样的事?你是这个世界的爱神,难道想为了一时的意气毁掉自己尊贵的神位?你须明白,那是优昙罗的半个灵魂,你不可能轻易将之抹煞,执迷不悟,赔上的可能是你的生命。”
“我知道啊。”织亚的脸上,透着青白色的绝望,“你认为没有那样的觉悟,我会来到这个地方吗?我纵然能够全身而退,余下来的生命也将承受你的仇恨和追杀,还不如就这样和秋观云一并消失,和她一起接受你的思念追忆,以及后悔莫及。”
“你——”
“再见了,百鹞。”织亚施来最后一瞥,向处于术法关键时刻难以关顾四遭的娥、墨走去。
“你想要什么?我来给你!”百鹞厉声道。
织亚脚步兀自向前,道:“晚了,在你将我的尊严践踏在地的那刻,就已经晚了。”
他长眉戾气:“你这么做,不怕连累你的家人吗?”
“如果你能做到的话,尽请去做吧。但即便你做得到,舅妈为了维护这个世界的安定,也不会准许你去做。”织亚低低笑着,将手探向分在娥依诺手中即将递向异世界的灵魂。
“……织亚?”娥依诺从术法迷沌中抬起头,依稀辨出眼前面容,“你在这里做什么?”
“舅妈,把这一半的灵魂交给我吧。”爱神目光盈盈,“我带它去做最美的旅行。”
“……什么?”
“她受天帝所遣破坏优昙罗灵魂!”如此厉喝之时,百鹞冲破定身术,迅即掠身而来。
娥依诺一怔。
织亚脸色丕变,眸际残光疾掠,双手豁出全力夺过舅妈掌中之物,向已经打开的时空之门飞去……
九九、魔由心发难料防
娥依诺 虽不明就里,但为了爱妹那一半的灵魂,依据本能,踢起脚下一截铁链勾住织亚足踝,将其拦截在时空之门前,
此时 ,百鹞也赶到,挥剑抵其后颈:“把她丝毫无损地交还神相,我饶你此次。”
织亚唇齿间挤出宛若哭泣的笑音,道:“你们一定阻止我是吗?舅妈,如果我非要毁掉这半个灵魂,您会杀死我吗?”
娥依诺依然处于震惊与茫然中,怔怔道:“你为什么要做如此恶劣的事?你当真是受天帝的指派,前来彻底毁灭优昙罗的吗?”
“舅妈你居然相信这个来自异世界的人?您可知道十九年后,这半个灵魂有一个如何恶劣粗俗的主人?优昙罗永远无法归来,您今日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不止如此……”织亚字字皆如在毒汁浸过,“这个恶劣粗俗的主人,还将给我们的世界带来一场灾难。我正是受了十九年后的舅妈的拜托,来到这里毁掉她的灵魂,使之永远没有机会降临于任何一个世界。”
娥依诺紧颦蛾眉:“你说真的?”
“假的。”百鹞道,“百某带来的那两份书信,是神相与冥神亲手所书,也只有亲手所书者读得懂其上内容。”
“你叫我‘神相’,十九年后,我做了神相吗?”娥依诺道,方才对这个人严戒慎防,居然忽略了他对自己的称呼,“我还以为在送走优昙罗后,我将回到勒伽山顶清静生活,居然还会留在喧嚣的神都?”
“这其中的原因……”
“娥依诺,现在不是谈这件事的时候吧?”墨斯手捧另一半灵魂,“那半个灵魂你要是不要?”
此刻的墨斯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百鹞冷忖:本想利用与娥依诺的闲谈中分散织亚的注意力,竟被他坏了打算。
“织亚。”娥依诺开口,“不管什么原由,先把那半个灵魂给我。”
“不。”织亚摇首拒绝,“对不起,舅妈,我来此是奉了十九年后的舅妈之命,做事也只听从于那个您的命令,那个您命我将灵魂毁灭,我只能将灵魂毁灭。”
百鹞驭臂,令得剑气凛冽,问:“你手指稍动,这把剑即会将你一分为二,你确定要死得这么难看?”
织亚放声痛哭:“舅妈,您要帮助我,不能让这个异世界的人救走这半个灵魂,为我们的世界带来那场灭顶之灾……呜……”
娥依诺掀眉:“她带来了什么样的灭顶之灾?”
“她伙同沙漠之神塞冬……以沙子淹没了人类的村镇及神界的大片区域,我来的时候,神都已经陷入沙漠的包围中。”织亚抽噎道,暗暗自傲于这份急中生智,事已至此,反而冷静得超乎自己的想象。
“所以,我派你来到现在,诛灭那次灾难的罪魁祸首吗?”
“是。”
“这个异乡人。”娥依诺觑向百鹞,“你除了我的手书,可还有其它证据?”
“没有。”百鹞答。
娥依诺目色深邃:“那么,你为什么如此执意拯救优昙罗的灵魂?”
“因为他是这半个灵魂未来主人的恋人!”织亚恨恨答,“他作为那个恶魔的帮凶,为她杀死我们无数的神域使者,是世界上最冷酷的刽子手,舅妈千万不要放他回到十九年后继续屠害我们的同胞!”
“果然是这样吗?难怪我始终觉得不能相信这个凭空出现且带有外界气息的男人。”娥依诺扫向百鹞的视线变得锐利幽冷,“织亚,把那个灵魂交给我。”
“舅妈?”
娥依诺叹息:“那是优昙罗的灵魂,是我的父亲勒伽山之神与母亲源嘉江之神在天地未成之时孕育于勒伽山顶,天地形成之时,我们姐妹先后出生,同所与天地同生的主神一样,受到了天地初成之际天央地心最厚补的滋养。就算只是半个灵魂,也不是你能够摧毁的。只有先她一步出生的我,晓得如何使它永远消失。”
织亚语透迟疑:“她是您的妹妹,您下得去手?”
娥依若面色凛然:“如果送她走,是为了替我们的世界清除一个恶根,我不会有任何犹豫。”
“可是……”
“交给我吧。”娥依诺的声音内透出一丝不容置疑的冷凝意味,“她既是我的妹妹,应该由我为她送行。”
织亚深知自己若执意不肯,势必如来舅母的怀疑,方才那一席话随时可以成为一把反刃剑。但,若是交了出去……
娥依诺声线冷峭上扬:“难道你宁肯与她玉石俱焚也不愿由我经手?这是什么道理?”
经过方才那番巧舌如簧的表演,织亚初至时的那份玉石俱焚的刚烈情怀已然打了几分折扣,若是能够不死便可达成目的,何乐不为?“舅妈,这个异乡人的剑……”
“异乡人,你将剑撤下来。”
百鹞未动。
娥依诺冷冷道:“阁下最好撤下,不然墨斯的冥神刀不会客气。”
百鹞握紧剑柄,问:“你考虑清楚了?”
“再清楚不过。”
百鹞剑锋倏然收回。
“好,织亚你可以转回身了。”娥依诺欣然道。
织亚足尖僵缓移动。
娥依诺伸臂:“把她给……”
“对不起!”织亚忽然面目一厉,“我还是要遵从十九年后舅妈的命令!”说话间,她抖手一扬,将那一半灵魂掷向侧方飘移不定的时空之门。
墨斯惊呼:“那是时空夹缝……”
“知道。”娥依诺素手一翻,一脉柔光弹出,将那半个跌落的灵魂稳稳包围,继而托举回掌心。
织亚目眦欲裂:“舅妈,您一定要毁灭她,为我们的世界除掉这个恶魔,一定要除掉她!”
“织亚,如果你站在彼岸镜前,就会发现自己这一刻的面目是如何丑陋不堪。”娥依诺摇首叹息道。
“你……”爱神姑娘蓦悟,“你方才一直在骗我?”
“不,是你一直在骗我。”
织亚眉目间险恶加剧:“你宁肯相信这个异乡人也不相信我?”
“我没有多相信他,也没有不相信你,可有一点你不明白。”娥依诺手指抚摸着掌心那团纯白华,“如果十九年后她在颠覆这个世界,最大的帮凶一定不是他,是我。因为我相信优昙罗,无论她如何改变,也绝不会成为一个以屠杀为乐的屠戮者。如果她当真去毁灭世界,一定有她必须不可的理由。因此,任何情形下,我都绝无可能下那样的命令。”
“但……但是十九年后,她已不是优昙罗!”织亚嘶声喊。
娥依诺一笑:“她有着优昙罗的半个灵魂。”
“你……你们……”织亚视线扫过每一人,最后盯着那团安安静静地的物什,面上一抹怨毒乍现,“百鹞,你想将她只能活三十年的短命咒去掉是吗?”
百鹞眯眸。
“就让她活着吧,长长久久的活着吧。但是,她将永远不再是你认为的那个人,你也将永远记得我……”
“织亚安静,稍后我再详细问你。”娥依诺看一眼墙上的时钟,快步走到时空之门前,一手相抵使其不再飘移,“墨斯,最后的截止时辰到了,按我之前说的将坐标精准对齐。”
墨斯站在彼岸镜前按在某处,道:“坐标无误,巫界首领即将分娩,送出。”
娥依诺一记亲吻落在那半个灵魂之上,默诵口决,手掌推移……
“呀——”织亚嗓内发出一声尖嚎,双齿狠合咬破舌尖,张口将一口血向那团即将湮失的白光喷去。
百鹞只防她上前突袭,未料这等丑陋行径,欲挡不及,挥掌将其推离。
后者颠踬数步,坐地狂笑。
随即,白光完全隐没。
“织亚你——”娥依诺美目圆睁,“你做了什么?”
“哈哈……”织亚张着血口,兀自狂笑不止。
百鹞眸线幽冷,胸口的戾气几度驱使,他险就要手起剑落,取掉这条阴暗生命。
啪!娥依诺一掌掴落,打断那个扰耳的笑声,冷冷道:“告诉我,你对优昙罗那半个灵魂做了什么?”
织亚探手蘸上自己口内血液,在素色的地毯上挥指书写。
墨斯拧眉道:“她刚才咬破了舌尖,看来暂时不能说话……什么?”他看到了地上的字迹,惊得心头一跳。
那血红的颜色,每一笔皆用足全力,每一字皆触目惊心——
那个灵魂沾染着我佐以极恨咒语的仇恨,她的心中将永远有一颗仇恨的种子,等待着黑暗的浇灌,生根发芽,永不凋零。
一百、爱随缘灭未可知
秋观云 感觉自己在不明所以的时候受到了睡意眷顾,不明所以得睡去,做了一场不明所以的梦,而后醒来。
榻前 很多人,有站有坐,有女有男。
“你们为什么都在这里?”她翻身起来,好奇地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我的睡相有这么漂亮吗?劳动到大家如此踊跃观看?”
坐在她榻头的云沧海叹气:“眼睛才睁便原形毕露,为你担心真真是天下最浪费时间的一件事。”
“担心我?”她惑然,“我出了什么事吗?”
坐在榻尾的娥依诺仔细审视着她的面色,道:“你前一刻还在张牙舞爪的说话,下一刻就睡了过去,怎么也叫不醒。虽然织罗也同你一起睡了,但她很快苏醒,不像你,到今天晚上就是整整五天……你可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变化吗?”
秋观云摸脸、摸手、摸全身,道:“皮肤质地依旧细腻,身材比例依旧完美,没变化。”
“……”在场诸位不由得同意巫界首领的话:担心这位,真真是最浪费时间的一件事。
云沧海出指弹了女儿额头一记,道:“你既然没事,就离开这张睡了五天的榻,洗漱更衣,吃点东西。”
“啊?”她跳落平地,“难道这五天你们都没有给我吃东西?我的美貌因此受到打击怎么办?镜子呢?镜子在哪里?给本大爷照一照……不对不对,五天没吃东西,本大爷为何感觉不到一点疲惫?莫非娘给我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云沧海向娥依诺福礼:“对不住,让您见笑,我家孩子就是这么疯狂。”
娥依诺嫣然:“没关系,就是要这样活力充沛才好,不言不动的模样实在不适合她。”
“你也安分点吧。”一直站在最后方的百鹞挺身而出,把那个到处翻腾的人影按住,“待确定你身体无恙,我们便要离开这边,你还是留一个美好形象在此吧。”
“……老狐狸?”她看着对方扶在臂上的手,略怔了怔,“你怎么在这里?”
百鹞挑眉:“我不在这里,应该在哪里?”
“你不是……”她眉尖颦起,着力思索,“对呢,你不该在这里,应该在哪里?”
云沧海摇头:“看呗,这便是睡太久的后果,只怕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