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鹞负手立在一边听了多时,忽然转身。

“去哪里,老狐狸?”

他头也未回:“不必劳烦他,我们自己寻找新的地方就好。”

“……也对呢。”秋观云呲牙咧嘴,追上酷酷的狐王大人,“我们就随意漫游,到处都试上一试呗……?”

阿钦挡住两人去路。

“啊。”她兴奋顿时满点,“想打架?”

“卑职自知绝对不是两位的对手。”阿钦僵硬着脸孔,“但,我不想打破与神相的协议,两位若打算自行行事,请先将卑职打得没有任何阻拦之力。”

啧啧。巫界美少年端的是讶异了:敢情这小哥是在和自己耍无赖呐,班门弄斧也不过如此吧?

她很是不愿意戳破俊俏小哥的热血梦想,却不得不轻声缓语:“我不必把你打得没有任何阻拦之力,只需要用定身术把你定在这里呆站上三五天,应该就够用了不是?”

阿钦一窒。

“还不闪开吗?”她往前一步,抬起手指。

“慢着!”阿钦猝然喊停,“卑职恳请两位仔细思量一番:即使找到了时空的结点,两位就能如愿离开吗?一旦找到,神相和冥王必定有所感知,届时也必定设法拦截,两位真想与他们反目成仇吗?”

她顿了顿,摸颌忖思片刻,点头:“是有点困难,可也不足以困难到令本大爷失去回家的信念。”

“……也许有两全的办法呢?”阿钦迟疑道。

“说出来。”强龙难降地头蛇,原因就在于地头蛇生于斯长于斯,天时地利人和占尽,有着更多的资源可供利用,好过你无头苍蝇般左突右奔,误工误时误心情。

“……”阿钦从对方期待的眼神里,悟到她等得就是这一刻,略有几分沮丧,可也深知这不是一位喜欢虚张声势的主儿,稍个不好就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大闹,神域乃最好的前车之鉴,遂强颜欢笑道,“狐王阁下的剑还有那位查获阁下的修罗刀既然可以引发时空回应,两位何不通过它们与那个世界的亲人取得联络?如果能够招来帮手引两位回归岂不更好?两位不想与神相、冥王反目,就请两位的帮手出面。如此,妖界遵循了与神相的协议,两位也能如愿以偿。”

秋观云眯眸沉思。

阿钦小心揣摩着她面上的每丝细微变化,恁是提心吊胆。

百鹞浅哂:“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不过,不代表我不向利菲斯兴师问罪。”

“啊……”阿钦一瑟:难道最难缠的是没有任何表情的这位不成?

“不通,不通也。”秋观云忽然大摇螓首,“本大爷才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曾经与母上大人有过一次联结,她到现在也没有出现,看来是准备对她的心肝宝贝放羊吃草,不想插手这桩事件。是而,纵算有办法再次取得讯息,她老人家也未必肯过来援手,阿钦小哥的办法并非你自己想像得那般完美呐。”

阿钦愣了愣:“为什么不来?连观云阁下的母亲也不想救你,难道你如此不讨人喜欢吗?”

百鹞忍俊不禁。

秋观云气咻咻瞪他一眼,再直眙那位掩口不及的失言者:“你没有判断也该有眼睛,看不到本大爷绝世无双的美貌?如本大爷这般完美无缺的,有谁会不喜欢?你问问老狐狸,他是不是爱本大爷爱到要死?”

“那倒未必。”百鹞淡道。

她瞳光火花熠熠,狠狠盯住:“你最想清楚后果再说话,狐、王、大、人。”

他四平八稳:“你未必完美无缺,我爱得也不是完美无缺的你。”

她傲抬下颚:“然后呢?”

他气定神闲:“我爱你爱得不是要死,而是要活。”

她一眉高挑:“然后呢?”

他娓娓道来:“正是你那些旁逸斜出的不完美之处,使得所有站在你身边的人告别乏味,生命变得缤纷多彩。因此 ,惟有活着,才可体会到你所给予的一切,才能不错过你灿烂夺目的每个瞬间。”

“……老狐狸!”她蓦地扑跃,抱成一只无尾熊,“本大爷这一刻又比上一刻更爱你了!”

“陈词滥调。”他双臂搂住她精细的腰身,轻嗤。

“本大爷偏喜欢这么说,你怎样?”

“随便。”他恢复傲娇属性。

“本大爷就喜欢你的随便!”她张口咬上那两片薄唇。

他不遗余力地响应。

……

这……这是哪里的神展开?阿钦陷入深刻的茫然:方才大家所谈所论,不都是极其严肃颇具内涵的话题吗?怎么就诱发了这么一个深具冲击力的画面?

有此感觉的不止他一个。

半个时辰前已经来到秋观云身边,无影无痕无声无息的存在着的某位不速之客更觉匪夷所思,气得遽然现身,一掌拍在那个妇德丧尽的不肖女后脑上:“给老娘滚下来!”

九二、别设心裁辟蹊径

刹那间 ,不可一世的巫界恶霸化身软糯又粘缠的麦芽糖,在母亲有怀内极尽撒娇之攻势。

“娘 ,娘,这么多天没有见,想不想观云?想不想你最疼最爱的心肝?想不想你最可爱最聪明的宝贝?有没有觉得你家心肝宝贝瘦了?全是想你想得喔~~”

远远地,百鹞坐在树下的荫凉里,宛若老僧入定。

他旁边,阿钦望着那正在进行的意外戏码,一径暗叹不可思议——

别人家的老娘都是这么年轻美丽的吗?

“观云前段时间关信给娘,一直没有收到娘的任何回音,观云一度以为娘不要观云了,难过了好大一阵~~”

“嗤。”云沧海很是不给面子的低笑,“你的思念和难过,就是扑到那位百先生的身上乱咬乱摸吗?”

“娘说得对……”呃,中计了,转移开的话题被母上大人重新找回,危险。她嘿嘿黑傻笑三声,“告诉娘一个秘密,我每一次想娘的时候,也顺便想想我家老爹哦。分开后才知道,在我心里,果然娘是第一位,母亲大人是第二位,美美老娘是第三位,老爹充其量只能敬陪末座,高兴吧,娘?”

云沧海气笑,一手拍了拍不肖女翘实的小臀,一手掐一把她柔滑的香腮,道:“有本事你当着你家老爹的面把这话再讲一遍。”

“讲就讲,莫说一遍,十遍百遍千遍万遍观云也敢讲,为了娘,观云赴汤蹈火……啊唔……”她两片翕动不止的嫣色唇瓣,被自家老娘狠狠捏住,“唔命唔命嗯嘎嘎~~”饶命饶命不敢了、

云沧海放开,气道:“为娘我费恁多工夫赶过来,可不是为了听你油嘴滑舌!”远了思念,近了讨厌,说得就是自己怀里这只生物吧?

“……不然是要香香吗?”她嘬起小嘴,在母亲无瑕的颊侧美肌上大亲一口。

真是记吃不记打是不是?云沧海恁是无奈:“你在这边的事可料理干净了?”

她拿手指小小比划:“差不多。”

“差不多是差多少?”

瞅得自家老娘黛眉掀起,巫界美少年不敢继续造次,认真思量过后,问:“娘是怎么知道观云在这里的呢?”

“在将百鹞发往这个世界之前,我在狐王剑上留了一道符咒。当百鹞持剑发出求助讯号时,这道符咒即会与时空之门产生回应。先前有过一次,是为了恢复功力,我没有理会。这一次,数日内接连感应,我便在那边打开时空之门过来看个究竟。”

怎么听母上大人的语气,穿过时空之门就如东家串西家一般家常?中间那些个扭曲、挤压、撕扯可不是寻常人受得了的呐,果然一界之主就是和自己这平头百姓的气度不同是吗?她撇了撇小嘴,道:“娘亲大人远在异世界,也感知得到狐王剑的讯处。可我们用狐王剑和修罗刀搜索了五六天,明明得不到任何反应啊?”

如果不是如此,她也不会多心去观察带路的阿钦。想当日,老狐狸用这一剑一刀在神宫尚可自由运作。在此就算找不到时空的结点,也不可能一味哑口无言。也因此,她发现了阿钦神色间的一抹愧意,心中有了判断。所谓矫枉过正是也。

“不是没有反应,是反应被转移到了另一个空间,你们看不到而已。”云沧海道。言罢,她右掌掌心向上,泛出莹莹薄光,左指在其上画符,光、符相融,速即如一张网蔓延开去,及至笼罩完毕,他们眼前景致未变,却如揭去一层灰蒙蒙的纱雾,立刻明媚清朗起来。

“不、不是吧?”秋观云张目结舌,“为什么我和老狐狸一点也没有察觉?我一直觉得我们本事了得的说……啊啊,可恼哇可恼!”

巫界首领啼笑皆非:“你们的本事的确了得,不过术有专攻,我既是一界之首,对于界域的分隔、时空的割据分外留心,这方面的造诣也就较你们深了几分。”

她可怜兮兮地皱了皱秀挺鼻梁:“美美老娘是在安慰你家笨笨的云儿吗?”

“就当是呗。”

“呜……”她重新粘到母亲馨香的怀抱内,一通假哭。

为母女二人留足了二人世界,百鹞施施然走来,向云沧海敛袖施礼:“见过云首领。”

“百先生不必多礼。”巫界首领坦然受此一拜,“这些天你替我照顾云儿,辛苦了。”

“不敢。”百先生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看得秋观云好相扑上去撕去这厮的那张伪君子面具。

云沧海淡笑:“早在观云第一次在沙漠施法时,我便收到了你们发出的求助讯息。但是,那时我选择观望,是想知道当没有权倾天下的父亲和一界之主的母亲在身后时,观云可以走到哪一步?也想了解,当只有你们相依为命朝夕共处时,百先生会如何对待观云?到目前为止,你们做得都很好。尤其百先生,你对观云投诸的耐心,令本首领刮目相看,某些地方甚至连我这个为人母亲的也自叹弗如。”

“……娘,您对观云很没有耐心吗?”秋观云弱弱问。

云沧海瞥她一眼:“你认为呢?”

秋观云缩了缩脖颈,如一只纯真小白兔般低下头,眼尾恶狠狠剜向某人:你等着,你这只虚伪的老狐狸,本大爷回头就剥了你的狐狸皮!

后者好整以暇,神态自若:“云首领谬赞,百某愧不敢当,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

说你胖,你就喘起来了是不是?秋观云射去刀锋般的目光。

百鹞浑然未觉。

云沧海抿唇浅哂:“百先生为观云所做的一切,她那个心胸狭隘的善妒老爹也是知道的,我们夫妻充满感激与欣慰,有婿如此,夫得何求?是时候为你们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了。”

百鹞稍讶,没有第一时做出应对。

“我说巫界首领美娘亲。”秋观云做出诚挚的笑颜,“您确定此时此地此情此境谈论这个问题合适吗?”

“最是合适不过。”云沧海妙目滴转,向女儿递送着特有的信息,“你和百鹞俱是这个世界的恩人,你们大婚,神相和冥王应该亲自赶来给予你们最美好的祝福吧?”

她点头:“当然。”

云沧海嫣然一笑:“那就对了。我要当面感激他们对我这个桀骜不驯的女儿的包容和体谅,期待早日见到才好。”

“……好!”秋观云心领神会,放声欢呼,冷不丁跳起来抱住方才还恨得咬牙切齿的男人,“老狐狸,我们结婚吧!”

九三、往昔为友今成仇

妖王利 菲斯为自己的恩师举行了最为隆重的婚礼,并广发喜帖,邀请各路神仙。

作为 与两人过众甚密的娥依诺和墨斯,自然到场祝贺。阿钦深知宴无好宴,为免与二人谋面,大众视线中暂时消失。然而,神相、冥王岂是凡类?当来到妖界不见与妖王如影随形而且与他们有协议在前的随侍时,已然隐约猜到计划或许暴露,今日与百、秋的会面很难是一场花好月圆的欢聚……

这两位大人猜到了开头,未猜到结尾。

当披裹着纯白色婚服的秋观云在诸位嘉宾面前隆重请出了自家老娘时,满场哗然,至于娥依诺、墨斯,甚至是错愕了——

时空之门被封锁得如此严丝合缝,这位与其女共用一张脸的母亲是如何到达了这里?阿钦不在,谁能替她告诉他们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神相大人,冥王大人,我家母亲大人听说两位对我诸多照顾,特地要在今日当面感谢。”秋观云领着母亲到来,喜不自尽。

娥依诺微微一礼:“欢迎您的光临,美丽的女士。”

墨斯随之欠身

“多谢。”云沧海浅笑,“请直接叫我的名字‘沧海’。这些天,有劳两位照顾我家这个不懂事的孩子。”

娥依诺淡哂:“不必客气,怎么说她身上有着我最亲近的灵魂,照顾她是我的本分。”

云沧海轻叹:“虽是这么说,但我了解自己的女儿,她与您所亲近的那位天差地别,难为您肯把她当成自己的亲人一般照顾。”

“母亲大人……”就算明知是客套,秋观云仍不乐意,“天差地别?您家女儿我有那么差吗?我觉得我很不错呢。”

云沧海不予理睬,专注面对眼前两位,道:“这个婚礼来了太多宾客,我们在此说话多有不便,找个适合让大家很快熟悉起来的幽静地方如何?”

娥依诺与墨斯知道必有一谈,也没有准备回避,遂颔首同意。

“我也去!”秋观云牢牢捉住母亲的手臂。

“我也去!”查获牢牢捉住了她的手臂。

我也去。狐王大人虽然没有放声说话没有多余动作,却牢牢站在了诸人的必经之路上,眼神充分表达了这一点。

云沧睐一眼这串麻烦:“去可以,但大人说话,小孩子不准插嘴。”

秋观云拼命点头,查获拼命点头,百鹞拼命沉默。

原来混世魔王也有克星呢。娥依诺半觉好笑半觉新鲜。

墨斯招手唤来一位妖界仆役,带他们离开喧噪宴饮中的大堂,寻找僻静之地。

妖王宫的后山。

瀑布飞溅,山石嶙峋,枝木茂密的树下,陈列一张圆桌,数张石椅,果然是个适宜由陌生变熟悉的幽静地方。

“我本来一直心怀不解,想观云如此年轻,怎么有那么高超的修为?今日才算明白她是得到了您的悉心教导。”娥依诺道。

云沧海嫣然:“这孩子是秉承了我与她父亲两人的长处。她家父亲天资过人,我则是从小就对巫术有着独有的悟性天分。是而无论教她什么,她都能够全盘吸收,且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很是令人欣慰。”

“对,我家母亲说得对极了,我就是这般优……”秀杰出。小孩子不插嘴,我忍就是。在母亲扫来的视线下,巫界美少年收音吞声。

云沧海赧然低笑:“两位见笑,这丫头虽然聪明,却因为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又是她家父亲最喜欢的女儿,所以被溺爱坏了。这些时日若有冒犯之处,我替不肖女向二位赔礼。”

“您实在多虑了。”娥依诺笑得甚是灿烂,“优昙罗也是幼女,从幼时开始,我疼爱妹子已经成了习惯,看见活泼可爱的观云像极了幼年时期的优昙罗,我欢喜还来不及,怎会抱怨?有观云在,就仿佛优昙罗从未离开,足以安慰我这么多年来的思念。”

这是明示了呢,没有任何含糊其辞的告诉远道而来的客人:我照顾得不是你的女儿,而是我的妹妹。

“是呢。”云沧海笑靥如花,“我这女儿别无所长,惟一的优点就是热情,无论您是失去爱妹的痛苦,还是其他,只须有观云插科打诨,便可缓解许多痛苦。这也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只不过,有些热情把握不好,就会惹人生厌。庆幸在神相大人讨厌小女之前,我便 会带她回到我们的世界,算是个美满结局吧。”

方才自己是明示,对方干脆直抒来意了吗?娥依诺淡哂:“您是一界的首领,平日里公务缠身,今日既然有缘到到了这个世界,就放下牵碍,欣赏一下异国风光如何?我这个东道主三天后在府中设宴,宴请云首领,请务必赏光。”

好一个避重就轻。云沧海莞尔:“不敢叨扰,女儿之事第一,个人之事第二,游览美景不急于提上日程。其实,观云的婚礼一直是我心头放不下的一件大事,如今妖王愿意为他们操办这场别开生面的豪华婚礼,作为母亲,我非常感激这份情谊,更感激两位为她做过的一切。本来想等到作别时再命她向二位施礼感谢,择日不如撞日,观云,你就在这里向两位前辈作礼辞行吧。”

“……是。”秋观云站起,依次向娥依诺、墨斯深鞠一躬,“感谢两位大人对观云的深情厚谊,观云就此别过。”

墨斯掀眉,淡淡道:“今天是百先生与观云的良辰佳期,莫谈那些扫兴的话题吧。”

云沧海不以为然:“离别和婚姻嫁娶都是生命的常态,谈不到扫兴与否。就此别过,总好过她哪一天不辞而别。”

“……她哪里也不能去!”娥依诺容色沉重,字落千钧,“她身上住着优昙罗的半个灵魂,哪里也不能去!”

云沧海替对方吁出一口气:“终于把话讲了出来,神相大人也不易呢。”

今天的娥依若貌似有点地沉不住气了吧?但,如此也好,大家不必再装一团和气。墨斯暗睐同僚一眼,道:“观云,昔日是我和娥依诺将优昙罗的半条灵魂送走,如今我们只是想把她迎回来,请你体谅。”

秋观云默了默,道:“你们曾说你们的天帝过河拆桥,哪成想你们自己也喜欢卸磨杀驴。”

娥依诺一窒,讷讷道:“观云不必把话讲得这般不堪,我们不过是想将自己最亲近的人留在自己左右而已。”

她嗤声反诘:“所以要拆散别人家的母女父女兄弟姐妹吗?”

墨斯浓眉一扬,脱口道:“你要走,没要阻拦,只须把优昙罗的灵魂留下!”

“放屁!”破口大骂的是查获少年,“留下灵魂不就等于杀死巫界恶霸?你们还说你们的天帝是个混蛋,你们现在比他还要混蛋一万倍,简直丑陋得让人不敢看!”

“你……你这无礼的小辈!”墨斯斥骂。

“你这个无礼的老怪物!”查获毫不示弱。

百鹞拍了拍这呆货肩膀,道:“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