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王语声平浅,宛若自语:“无论是为了弥补过错,还是偿还恩情,希望战神大人有一日可以站在春之神这边一次。”

老狐狸原来也看透了战神冷漠表象下的耿直忠正打算加以诱导利用吗?想到这么一位聪颖俊俏的郎君属于自己,她不由得沾沾自喜,环顾四方想与人分享感慨,丕然发现一件大事:“老狐狸,我们的孩子呢?我们的孩子哪里去了?”

六八、三日不见刮目看

秋观云所云“我们的孩子”,指得当然是查小呆。

同一时刻,仍旧是神相大人的人界据点,查获正与赶来支援的昙帛斗嘴。旁观坐着含笑而视的娥依诺,以及正在对自己未能及时捉住百鹞离去身影心怀懊恼的织亚。

“你少在这里炫耀了,说得好像你自己一个打败塞冬似地,谁不知道是因为有我的母亲大人和百先生在,才有这场胜利?”昙帛对打击呆货的义举向来是不亦乐乎。

呆货本尊当然不会乖乖领受:“谁不知道?本大爷就不知道!什么百先生黑先生,本大爷是先锋官,是致胜的关键先生!”

昙帛咧嘴:“呵呵。”

查获嫌弃:“你笑得真难听。”

“就是笑给你听的。”

“本大爷生气了!”

“怕你啊?”

“……你们两个烦是不烦?”织亚爆发。她恁想离开此处追寻百鹞,可是舅妈多方限制,将自己禁足在这个据点内,无限的挫败充斥心臆。于是,这对少年少女貌似打情骂俏的话声实在扰耳不胜,“外面有广大的世界,你们这么想说话,为什么不走出门去?”

查获豹眸圆瞪:“本大爷不出去又怎样?你还想再拿你那坨黄澄澄的东西里冒出的臭虫蜇本大爷不成?”

爱神姑娘花容一冷:“你这个无礼的……”

“稍等。”昙帛站到这位姐姐近前,“你曾经拿你的金莲蜂蜇过这个笨蛋吗?”

织亚微怔:“是又如何?”

“什么理由?”

“他的无礼便是最充分的理由。”

昙帛柳眉傲凛凛扬起:“我现在觉得爱神姐姐你很无礼,是不是也该施予惩罚?”

“……你在说什么?”织亚错愕万分,“昙帛你在为了那个外来者责备我吗?”

“他的确是个外来者,却是为了拯救我们这个世界而来的外来者,理应得到我们的爱戴尊重。”

“你是讲笑话吧?”织亚啼笑皆非,“他用什么来拯救我们这个世界?用他那个愚蠢鲁钝的大脑,还是他那套无知可笑的逻辑?”

昙帛蓝色的眼睛内火光烈烈:“他是个笨蛋,爱神姐姐聪明吧,那你怎么不用你聪明的大脑和不可一世的金莲蜂去降服塞冬,逼他消退沙漠,何必还劳烦天帝大人和一干主神费尽气力打开时空之门?”

“你……”织亚气结,“你这是在无理取闹了是不是?我无法降服沙漠,难道春之神可以做我的工作吗?世界各司其职,方成秩序,这个世界不能没有春之神,自也无法缺少爱之神,你这份火气,是当真为了替人出头,还是因为春之神的回归使你的天后梦化成灰尘的迁怒?”

昙帛一笑:“神域内的女子有几个没有做过天后梦?你敢对着天帝的神宫发誓,你爱神大人从来没想过入主那座宫殿?我做过那个梦,然后醒了,然后就看不得你这种自以为傲睨凡尘的女神欺负我看上的笨蛋!”

“你看上了……他?”织亚先怔后笑,“我倒想知道,我若是欺负他,你又能如何?”

昙帛唇角邪气扬起,目透邪恶:“我能把你的那两只蜜蜂送给食虫怪当点心。你应该知道我可以召唤一些奇怪的东西出来吧?”

“你——”织亚姣好的容颜为盛怒所染,“你莫名其妙!”

“你最好记住我的莫名其妙,离我的人远一点。”

织亚拂袖而去。

取得回合胜利的昙帛正自洋洋得意心中暗爽,袖角被人扯动,回头:“做什么?”

“嘿嘿……”查获少年纯真傻笑,“帛昙你刚刚很威武呢。”

“是吧?”昙帛恁是受用。

“和巫界恶霸好像喔。”

昙帛深吸口气,而后气冲霄汉:“滚——”

擎释陷身弑王阵内。

修淮洛花费百年,在海底的最深处,苦心孤诣操练此阵,为得就是今日。此阵的可怕之处在于既可围陷神王,亦可探索神王形迹。擎释在暗处观望秋观云时,为此阵的触角感知到了隐身之地,随之遭遇攻伐。

既是尊贵的天帝,自有一套防御机制的波流浮漾周围,虽然未能助他脱身,却也在受到攻击的瞬间向四方发出了警讯,并迅速归结出此阵精要报与诸神。

是而,戎戈第一时得获信息。

“好大一股不杀不破不破不立的杀伐之气,老狐狸你感觉到了吗?”秋观云问。

百鹞颔首。

他们现在,已然站定在弑王阵的结界之外。

“战神大人,虽然说这个阵法有专用来阻挡你们的机关,但诸位仍然需要上场分散对方的注意力,以便我们在接应你们天帝老爷的途中少些阻碍,早一时与他会合。”她对戎戈及几位一并到来的主神道。

戎戈重重点头:“这是自然。”

“好吧,纵算我们家那个热闹孩子不在少了许多热闹,我们仍然要奋发图强。就让我们这个全新组合一战成名,谱写传奇呗!”她意气飞扬地抓起织罗手儿,另手向那层结界撒出十数粒种子,在郁郁丛丛的枝木破开结界表层婉转延展时飞身而起,冲入其内。

法卡紧追不舍。

百鹞断后。

“真要把天帝的安危系到他们身上吗?其中甚至有一个恶魔呢。”风神切诺忧心忡忡。

“我相信她,纵使她不是优昙罗,高洁的品性仍未改变。”戎戈正颜道,“何况,当下的情况也容不得我们选择……”他目色凛冽,“各位可准备好迎接一场恶战了?”

“小心!”

冲破结界后,立刻进入一个仿若混沌的世界,四周雾气沼沼,云烟缭绕。秋观云与织罗走在前方,骤感一波海浪般的冲击迎面而来,她一臂驭力将织罗送到身后法卡掌中,一手挥掌直迎。

一记好似惊涛拍岸的震响后,归于寂静。

“观云?”百鹞扬声。

“我在这里。”浓浓云海内传出秋观云的声音,仿佛是隔着一层墙壁的嗡鸣,“我好像被吸进一个奇怪的地方,暂时感知不到危险,不如分头行事?”

“还记得紧急联络方法吗?”

“当然。”

百鹞转身:“我去你的反方向。”

吼,这个老狐狸是越来越对胃口了呢,既不会因为自己艺高胆大就放羊吃草,也不会吝啬对自己的充分信任,真想香上两口……呃?

她正自浮想联翩,因眼前突现的一幕戛然而止——

这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 流的节奏吗?但见得,雾气氤氲的温泉池内,天帝老爷不着寸缕地倚在池边,在四位美人的环拥下闭眸小憩。

话说,对这位天帝的认知固然糟到极致,但有一点很是确定,这位天帝老爷绝不是一位贪花恋美的好 色君王。那么……

“你就是优昙罗的转世吗?”后方有人轻问。

她转身,不由发噱:“这……也太老套了吧?”

“怎么呢?”对方问。

“死去的天后大人,咱们早已经见过了不是?当时本大爷或许是有欠厚道骂得过分了一点两点,但你卷土重来是认为这一次有什么不同吗?”她问。

对方默了默,缓缓摇首:“我一直生活在这里,不记得自己见过你呢。”

六九、此情不必成追忆

是真?是幻?

一时间,秋观云无法做出判断。

庄生晓梦迷蝴蝶,尚且问是庄生梦见蝴蝶,还是蝴蝶梦见庄生。面前正在发生的,说是匪夷所思也不为过,她需要清楚,是自己在做梦,还是对方在做梦,抑或,其间所有的一切皆是一场梦境?真正的自己,正困扎在修淮洛的幻术内沉湎难返?

“怀疑当下的一切皆是假的吗?”修安拂了拂头上的披纱,缓缓蹲下身去掬起一抔泉水,洒向空中,“纵使当真是假的,也有假的由来。你想过为什么吗?”

她嗤声:“如果你是假的,我何必与一个假人大话春秋?”

修安微笑:“你可曾想过我为何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难道不是因为你家老爹的幻术?”

修安摇头:“你出自一个巫术家族,你该明白,世上所有的幻术,无论哪个宗派,都不是无中生有,有的是借物而生,有的是因物而起。你屡屡看得见我,无非因为我也是你心中的一个结,即你们所说的心魔。”

她颦眉:“我来这个世界之前,连你的存在也不晓得,你如何就成了我的心魔?”

“你的梦里呢?在你幼年的梦里,难道从来没有感受过被人夺去心爱之人后的恨意?没有依稀见过我的面目?”

她大摇其头:“不好意思,从来不曾。纵算我曾有过不太喜欢的梦境,也与你无关。”

修安怔了怔,即时忘语。

秋观转眸去望着依旧在池内与四位美人嬉戏的擎释,自语道:“眼下,只需要知道是我中了幻术,还是你中了幻术。”

“你何以确定眼前的一切只是幻术,而不是另一个真实的世界?”修安问。

她耸了耸肩,道:“无论哪个真实的世界,修安怕是皆没有办法平静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别人鸳鸯戏水吧?”

“是这样吗?”修安蹙眉自语,“为什么我就可以?”

“因为你不是真的呀,姑娘。”她语似闲话家常,左手倏地甩出一条长藤痛击池面。

池水掀起水花,池中所有消失不见,连带身后的修安。

……中了幻术的果然是自己吗?

秋观云环顾四遭后,想起母亲最初教授自己幻术时所说过的“万物皆由心生,所有的幻术,针对都是人心内最隐密也最脆弱的角落”,适才幻术中的修安便是想利用这一点击溃自己吧?

多谢爱女成痴的老爹和放羊吃草的老娘,你们养出了一个没心没肺的女儿,未使那童年的恶梦在自己心头留存半点阴翳,才使这关过得如此顺利,壮哉幸哉。

心中如此念罢,她陡然放声高呼:“天帝老爷在哪里?是死是活自己言声,本大爷可不想再看见你一丝不挂的样子,会做恶梦……”

“别吵了。”一道携带了一丝无奈的声嗓打偏左方响起,“我从方才就看见了你。”

她定睛望去。可不,左前方四方巨石包围的狭小空间内,站立其中的不是天帝老爷还是谁?

“你既然看见了本大爷,为什么不吱声?”

“你一走到这边便兀自站着发呆,摆明是中了幻术,如何叫得醒?何况我也需要确定你是不是我的幻觉。”天帝大人道。他不想承认自己见她走近时曾惊喜万分地连喊数声,就像一只迷途的羔羊发现了久违的家园。

她转着那四块大石转了一遭,瞟着犹直立如松的某位:“那么阁下站在这里动也不动是为了静心思过不成?”

擎释淡嗤:“这个阵法是专为了杀我而设,处处皆是陷阱,我在石头上设了一个小小的障眼法,暂时可以隐藏我的气息与形迹。”

“为什么本大爷看得见你?”

“当然是因为我想使你看……”他眉心收紧,浑无好气,“你来这里是专为了问我问题的吗?”

她撇嘴:“小气。”

他不予置评。

她摸颌,再抛一问:“这四位石头兄还可以保你多久?”

“顶多半个小时。”

她沉吟须臾,道:“既然如此,本大爷也爱莫能助,告辞。”言罢,拔脚就走。

“……你是认真的吗?”他蹙眉。

她回头,咭咭怪笑:“本大爷贴心吧?怕你站了半天手脚僵硬,给你讲个笑话解解困乏。”

他唇角毫无诚意的扯动:“非常好笑。”

“……三天不见,刮目相看啊,天帝老爷。”她走回来仔细审视,“你确定自己是真正的天帝老爷?没有被什么脏东西附身呗?”

他面无表情:“你救是不救?”

“吼,这就生气了?”她笑得越发嚣张,“既然天帝老爷已经开口相求,本大爷勉为其难救你一次也没有关系。”

“谁求……”

天帝阁下尚欲与她分辩,忽见面前绿意弥漫,枝叶藤蔓迫不及待地向四面八方扩张,恣意侵占。所过之处,雾霾消尽,云烟退散。

秋观云犹嫌不过瘾,画一个风符,将种子向更远更广处播种成活。

“风儿啊,今日就看你的表演,把种子撒满每一寸土地……”

“……请住手。”一声细弱的声线幽幽传来,“天帝阁下,请您饶过修安一命。”

擎释一怔:“修安?”

秋观云好生纳罕,环顾寻找:“刚刚不是表演过了?”

“我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你的幻觉。”一道缥缈的身影从两株树干间行出,朝天帝弯腰致礼。

“……修安?”擎释眸色深沉,“你一直都在这里?”

修安颔首:“这是父亲大人为我修建的养安之地,我死后,父亲就把我的魂魄送了过来。在此处栖息五百年,便可获得新生。”

秋观云暗念了几声咒语,确定道:“你是真的没错,方才……”

“方才我走进你的幻觉,一半是想晓得新生的优昙罗是何面貌,一半想把你唤醒。”

秋观云恍然大悟:“令尊把天帝老爷困在此地,是为了给你做伴呗?”

修安素净的脸颜上微生怅惘:“我知道父亲正在做的一切,却无法离开这里,也无法劝动父亲。我看着天帝阁下受困于此,也无能为力,只有祈祷救驾的诸神尽快到来。可是,你的力量不受这个阵法的限制,实在太过强大,几乎将我聚集了不到三成的灵气趋赶殆尽,还请手下留情。”

“但如果不这么做,便无法冲破这个阵法的结界,也就救不出你的天帝阁下呢。”她点漆般的瞳仁滴转,“天帝老爷来决定如何?是救你,还是保住修安正在恢复的魂体?”

擎释覆眸,良久不语。

秋观云坏笑:“一个是自己的命,一个是妻子的命,很难选择吧?”

擎释掀睑:“你很享受这个时刻吗?”

“不行吗?”她高昂螓首,“我也想替优昙罗知道一下当恋人换成妻子,当优昙罗换成修安,是不是有所不同嘛。”

“当然不同。”擎释沉声一叹,“收回你的法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