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中午,罗熙年刚到自家大门就有小厮迎上来,垂手道:“国公爷让小的在这儿候着,等六爷回来就去书房一趟。”

罗熙年以为是什么要紧事,立即去了书房。

鲁国公正在写字打发着时间,见小儿子进来也不急,慢吞吞的写满了一页,方才放下笔,然后又去旁边洗了手,再走回来坐下。

“爹找我有事?”罗熙年见老子不急,自己便端了一碗热茶喝了起来。

鲁国公也慢悠悠的喝了两口茶,不紧不慢道:“我听说…,你房里现在一个人都没有?空了快有一年了吧。”

“爹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你呀。”鲁国公摇了摇头,“可算是野马套上笼头了。”

罗熙年“嘿嘿”一笑,不好说什么。

鲁国公又道:“你跟自己媳妇好原是正理,只是如今不比从前,你将来还要从我手里接下罗家,不开枝散叶怎么行?你媳妇虽然有了身子,可生男生女还不一定呢。”

罗熙年笑嘻嘻道:“管得是男是女,大不了接着再生就是了。”

“这种事,谁能给个准儿?”鲁国公微微皱眉,“你别忘了,齐哥儿现在是你名下的庶子,万一你媳妇三、五年里生不出儿子,将来他可就先长大了!”——

如果玉仪短时间没有儿子,齐哥儿以庶长子身份长大,将来占着年纪优势,在某些方面,很容易对后面的弟弟们形成打压。

如果齐哥儿是罗熙年的庶子,是正常情况下的妾室所生,鲁国公还能不太计较,偏生他对瑶芳深恶痛绝,连带齐哥儿也跟着不待见。

更要紧的,罗熙年是未来国公爵位的继承人,膝下空悬让人担心,很容易被有心人觊觎图谋,继而惹出乱子来。

鲁国公不是做婆婆的,没精力长篇大论的跟儿子细说,只是问道:“你看是在丫头里面收人,还是去外头小门小户里面找?通房也罢,良妾也罢,别的什么都不说,总得在我闭眼前看见你的儿子!”

罗熙年沉默了一小会儿,回道:“马上就是年底了,媳妇也快该生了,等开了春再说吧。”

鲁国公冷哼道:“你这爆炭脾气,也有被人降伏的时候!”

罗熙年有点讪讪的,上前给父亲捏了捏肩膀,说了几句笑话,方道:“要是爹没别的事儿,儿子就先回去了。”

罗熙年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回房后并没有说起这件事,等玉仪辗转从小汤氏那里得到口风时,已经是几天后了。

小汤氏存了跟六房交好的心,才特意卖了这个人情,拍了拍小儿媳的手,一脸理解的神色,“你要大方一些,女人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玉仪微笑点点头,“娘,我知道。”

小汤氏为了缓和一下气氛,还故意趣道:“说起来,小六可是为你收了心了,都一年多了,屋里一个人都没有添。”

玉仪依旧保持着微笑,淡淡道:“六爷的好,我都记在心里的。”陪着说了会儿家常话,又说了会肚子里的孩子,缓缓起身,“有些发困,我先回去躺一躺,改天再来跟娘说话。”

“去吧。”小汤氏得了齐哥儿,对玉仪怎么看怎么顺眼,笑吟吟道:“说不定,下回就是带着小家伙一起来了。”

玉仪勉力笑了笑,由桂枝等人扶着回了房。

已经七个多月的身孕,原本段嬷嬷等人都让她在房里歇着,可是玉仪觉得还是走动走的好,闲逛逛就到了小汤氏这边,不料正赶上这么一个“好”消息。

回房避了人,段嬷嬷方才叹道:“看我说的吧,便是老爷愿意守着夫人一个,可是在这规矩上,也是…”摇了摇头,不忍再说下去。

玉仪的心思却早飘远了——

鲁国公让罗熙年广纳妾室,可他却没有告诉自己。

从某些角度来说,是不是可以证明他在乎自己,不愿意让自己不痛快,所以才会可以隐瞒了?仰或是…,根本就没有当一回事。

看来…,自己剩下的清净日子不多了。

“夫人你说…”问棋有些着恼,愤愤道:“是谁这么多嘴多舌的?跑去跟国公爷乱嚼舌头,真是讨人厌!”

“谁知道呢。”玉仪轻声笑了笑,一脸嘲讽,“总归是不愿意让我痛快,或者不愿意让六房痛快的人吧。”

段嬷嬷凑近了些,伸出一个巴掌来比了比,“会不会是这一位?”

玉仪有些迟疑,“应该…,不会吧。”

段嬷嬷却道:“虽说夫人没有得罪过她,可是齐哥儿呢?说来说去,都是六房惹出来的事,若有迁怒也并非不可能啊。”

“可是…”玉仪想了想,觉得有些离谱,“好歹她也是儿媳,哪有到公公面前说这些的?”

一个做嫂子的,去说小叔叔的什么屋里人,也未免太不堪了。

“这种事,何必亲自去说?”段嬷嬷轻声一哼,说道:“只消让底下的人散一些流言,也就足够了。”

玉仪无奈道:“但愿不是吧。”——

如果五房和六房离了心,即便没有什么激烈的正面冲突,但若在暗地里使绊子、看热闹,那也有够闹心的。

“我就是瞎说说罢了。”段嬷嬷当然不希望五房藏奸,况且没有证据,又道:“要说起来,四房的主子们虽然走了,可是那些从前依附四房的奴才还在。如今换了夫人主持中馈,他们那些人受了冷落,难免会对夫人有所不满,乱嚼舌头亦不是不可能。”

玉仪微微苦笑,“现在是谁都不要紧了。”——

不管是下人们还是五夫人,这种流言都是挡不住的,眼下最棘手的事,自己该怎么面对妾室这个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应该…,还有一更~~午饭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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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下)

有关妾室的问题,一直在玉仪的心头萦绕。

可是罗熙年不开口,自己也没有说起的道理,反正说不说都一样,——总不能直接说你别纳了吧。

从前还好,现今还要抗住鲁国公那边的压力呢。

因为彼此间留了这么一个芥蒂,又暂时没有结果,玉仪的心情不太愉快,但是为了宝宝着想,尽量多做事转移开情绪,不让自己整天心情郁郁的,故而表面上看起来,六房还是平静无波。

转眼到了年底,去年的这个时候四房的人还在。

虽然彼此不容水火,到底人多显得声势浩大也热闹。今年人少不说,玉仪还有孕不能多坐,只漏了个面说了几句话,就被小汤氏催着回了房。

早在年前,玉仪就给顾家和孔家备了年礼,连带明芝和峥嵘那边也送了。

现下年夜守在屋里无事,一直挨到罗熙年回了房,小夫妻俩说了会儿话,大都是关于肚子里宝宝的话题,直到倦了,方才彼此相对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又是新的一年。

因为没有婆媳矛盾、妯娌矛盾,六房又没有妾室通房庶子庶女,玉仪暂时也没主持中馈,整天就顾着安心养胎一事,可以说是闲到了极点。

这一日天气晴朗,玉仪便让丫头们扶着自己,在六房的院子里转转圈儿,不敢去踩地上的雪水,只在连廊上来回走动。

此时树梢上的积雪还没有化完,问棋为了哄她开心,走下连廊捧了一把,转身朝连廊上笑道:“夫人等着,我给你堆一个雪人玩儿。”

“数你淘气!”段嬷嬷含笑斥了一句,又道:“夫人站站便进去吧,等下问棋堆好了再看也不迟,免得被外头的凉风吹着了。”

玉仪笑笑刚要回屋,却听见外面传来一记脆脆的笑声,“别走,等等我们。”

段嬷嬷探头瞧了瞧人,欢喜道:“原来是贵客来了。”

顾明芝穿了一身大红色的挑花对襟小袄,一袭鹅黄色泥金遍地撒花大裙,头上围了卧兔儿,衬得面容娇俏明丽。一贯的说话爱笑,还没有到跟前,就先朗声笑道:“今儿我把峥嵘也拽过来了!”

夏峥嵘一样挽了妇人头,只是穿戴上没有她那么高调,很寻常的茜红色缠枝花纹窄袖褙子,倒是有个八、九新,看起来应该是年下才做的新衣。

上了台阶,先扶住了玉仪的手才笑道:“你慢着些,怎么还跑出来了?”

玉仪被她们俩一边搀了一个,左右看看,笑着进了屋子入了座,方道:“屋子里火盆烤久了闷得慌,出来透透气,再说走走也好,免得回头生了的时候没劲儿。”

顾明芝瞪大眼睛,歪了头道:“还有这么一说?”

玉仪笑道:“你别急,回头我全都告诉你。”

“稀罕?”顾明芝微微有些害羞,啐道:“什么好话!”

夏峥嵘抿嘴一笑,从桂枝手里接过了小手炉,那边明芝也拿了一个,三个人围着一张圆桌说着话,旁边不远处放了几个银炭火盆。

玉仪因为身子笨重了,特别坐了一张宽大的太师椅,里面铺得柔柔软软的,可以随时换个舒服的姿势,慵懒笑道:“我正闷得发慌,可巧你们两个都来了。”

顾明芝等着丫头们上了茶,便撵人道:“我们几个清清静静的说话,你们都下去。”

段嬷嬷和桂枝等人应了,都笑着退了出去。

夏峥嵘笑道:“哪有你这样的客人?随便撵主人家的丫头,好生不客气。”

“你懂什么?”顾明芝故作一本正经,说道:“这叫不拘小节。”

“有你这样不拘小节的吗?”

“怎么没有?”

“哎,好一个厚脸皮的小媳妇。”

“你也一样是小媳妇!”顾明芝故意鼓着腮帮子,做出生气的模样,伸手去捏夏峥嵘的脸,“哼哼,居然敢对表嫂不敬!”

夏峥嵘是容珮的表妹,如今论起亲戚关系来,顾明芝的确是她的表嫂,虽然年纪比她小,却因为从男家论而占了便宜。

“呸!”夏峥嵘拍开她的手,啐道:“什么表嫂?那是在外人跟前给你的脸面,私下里少跟我摆架子,我可不吃这一套。”

玉仪见她两个争吵的有模有样,不由掩面笑道:“你们俩真是来看我的?不是来我这儿吵架的吧。”——

仿佛回到了做姑娘的日子,那时候在顾家虽然是寄居,但是长辈们待自己都很不错,表哥又温柔体贴,表姐也是爽朗爱笑的好脾气。

偶尔叫上峥嵘凑在一起,说些胭脂水粉的话题,无聊无趣但却令人怀念,不比现在都嫁了人,要考虑挂心的事情太多。

“对了。”顾明芝停住了笑闹,看向玉仪,“你还不知道吧?前几天我哥他添了一个姐儿,双珥新封了姨娘,估摸要到满月才会给各家送信呢。”——

表哥有女儿了?

玉仪是早知道顾明淳收了通房的,也认识那个丫头,但是罗家一直事情多,没有闲情顾得上多问,现下觉得才一眨眼,人家就把闺女给生出来了。

唐氏生了儿子,双珥却生了女儿。

不知道自己…

虽然对于玉仪本身来说,女儿反倒更贴心一些,但是所承受的压力太大了,好像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都在等着自己生儿子。

万一生下来的是女儿…

玉仪心下摇头苦笑,那就自己一个人心疼小棉袄吧。

夏峥嵘瞧见了她的心绪恍惚,对着明芝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再提起这个话题,转而笑道:“听说小家伙会动了,让我摸摸。”

玉仪收回了神,笑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动,没个准儿。”

夏峥嵘运气还不错,没多会儿就赶上小家伙动了动,十分有劲儿,有点小小激动抬头道:“呵,这可真是有意思。”起身坐了,又道:“我给小家伙做了两套新衣,还没有做完,过几天给你送过来。”

玉仪笑道:“不用那么多,有个意思就行了。”

“啊,针线上头我可不在行。”顾明芝一脸憋屈,想了想,“我回去给小家伙做一件肚兜吧?反正穿在里面,难看也没人知道。”

夏峥嵘笑道:“你就不能用心一点做?”

“比不得你。”顾明芝皱了皱鼻子,哼道:“谁让你是一个贤惠人呢。”叹了口气,“反正我是贤惠不了了。”

“说到贤惠…”夏峥嵘弯了弯嘴角,看向玉仪,“别看那些长舌头短舌头的,一个个不知道多羡慕你,巴不得像你这样,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呢。”

玉仪闻言笑道:“难道我不贤惠的名声都传开了?居然人人都知道。”

“管别人的闲话做什么?”夏峥嵘不以为意,一双手在手炉上转着圈儿,“只要罗小六把你放在心上,他不愿意纳人,谁还能强塞进来不成?那些长舌妇再眼红也管不了。”

玉仪心下苦笑,——罗熙年可没有说过永远不收人。

况且现在还有鲁国公的压力,几乎不用想,等着自己生完孩子以后,便算是完成了对自己的承诺,也该开始纳妾收通房了吧——

实在不想因为这些心情不好,免得肚里的宝宝不愉快。

“小玉?!”夏峥嵘瞧着她脸色越来越白,有些惊慌,急忙上前扶住她,问道:“你怎么了?”不安的看了看她的肚子,“是不是…”

“肚、肚子疼。”突如其来的剧烈绞痛,让玉仪死死咬着牙,忍了又忍,手上的关节都握发白了,“你们俩都帮不上忙,快把段嬷嬷叫进来。”

“这是要生了吗?”顾明芝早就慌了神,急忙跑去出喊道:“段嬷嬷!表妹她好像要生了,你快进来!”又跑回来看玉仪,急得团团转,“是不是很疼?!要不要我们扶你道床上躺下?嗯…”

玉仪忍了片刻,过了那一阵儿绞痛劲儿,缓了口气,勉力笑道:“没事,这会儿又不疼了。”

段嬷嬷急匆匆领着人进来,小心搀扶她走到床边,手脚麻利铺了软东西,让玉仪缓缓躺了下去,“夫人的日子差不多了,指不定什么时候生。我已经让人去叫稳婆了,让她们从现在就开始守着,免得回头抓了慌。”

玉仪前世可没生过孩子,心里没个谱儿,自然一切都是以小心为上,点了点头,又对顾、夏二人道:“也不知道几时才生,万一生了,等下肯定乱作一团,你们俩留在这儿也帮不上忙,还是先回去吧。”

段嬷嬷也道:“正是呢,免得到时候招呼不周。”

“好。”夏峥嵘抢先点了头,笑道:“那我们就先回去,要是真的生了,过几日让人来送个信儿,我们也好放了心。”

玉仪靠在绣花软枕上,含笑应道:“放心,还要找你们要红包…”话没说完,突然肚子又狠狠的绞痛了一下,亏得忍耐力高,只是轻轻“咝”了一声,加上这一次阵痛时间短,咬咬牙又挨了过来。

顾明芝有些担忧的看着她,又有些害怕,连带对生孩子都产生了恐惧,想一想自己以后也要这样,真是头皮一阵阵发麻。

“走吧。”夏峥嵘上前强行拉人出了门,小声道:“咱们留在这里也是添乱,回去等信儿好了。”

顾明芝一脸沮丧,“生孩子真的这么痛?我都不想生了。”

夏峥嵘低声道:“别说胡话了。”

玉仪在痛过之前的那两阵儿后,又半点事都没有了。

根据前世道听途说的记忆,以及嬷嬷们的指导,明白这是阵痛的开始,有可能很快就会生,亦有可能过几天才生,——但是自己的预产期临近,大意不得,没准儿今晚就把孩子生了,那也是很平常的事。

晚上罗熙年回来,听说玉仪肚子开始痛了,紧张道:“稳婆怎么说?知不知道大概几时会生?还要不要再准备一点什么?”问了一连串,自己心里亦是没个底儿。

玉仪好笑道:“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罗熙年一脸坐立不安,晚饭也没有吃好。

玉仪却是狠狠的吃了两大碗,免得万一生了没力气,还让段嬷嬷端来了宵夜,一边说话一边塞一点,直到再也吃不下去。

罗熙年看她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又是好笑,又是心疼,端了热茶给她,“差不多就行了,回头别撑住了。”

玉仪笑道:“多吃点才有力气。”

吃完饭,罗熙年啥事儿也不干了,就一直守在玉仪跟前,仿佛下一刻宝宝就要跑出来似的,左看右看,就差自己亲自动手接生了。

谁知熬到半夜,玉仪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

玉仪有些好笑,说道:“反正你们都在外头,喊一声就听见了,换两班的人轮着值夜,别都熬晕了。免得到时候真的生了,反倒一个个爬不起来。”挥了挥手,“都先下去睡吧。”

罗熙年心疼她挺着肚子,还在忙着招呼人,当即干脆喝道:“都下去。”

以玉仪如今沉甸甸的肚子,怎么睡都不会太舒服,勉强侧着躺了一个姿势,把头窝在他的怀里,细声道:“其实…,我也有点紧张。”——

不只是紧张,还有害怕。

先前还在一直发愁生男生女的问题,临到跟前,玉仪才想起一个更要命的,那就是自己能不能够顺利生产!

这年头可没有剖腹产,没有输血措施,什么都没有,一切都只能听天由命。

万一…,不会自己把自己交待了吧。

玉仪突然觉得浑身有些发凉,往罗熙年身边凑了凑,像是只有这样,才能获取到更多的温暖,才能安抚自己那颗害怕的心。

“怎么…”罗熙年感受到了妻子的不安,柔声问道:“是不是又开始疼了?”

玉仪抬眸看向他,那双乌漆幽深的眼睛里尽是担心、焦虑和关爱,轻轻呼吸,是让自己熟悉而安心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