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益朝里屋努努嘴,小声道:“娘让我去的,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家里又缺钱了?”
“收摊位费的董大肚这个月娶儿媳妇,娘说一定得送贺礼。”
今夏诧异道:“我记得他去年就娶过儿媳妇了,怎么还娶?”
“他有四个儿子呢。”
“…”
今夏扶额头呻吟了一声,忽又想到之前曹革塞给自己的那叠银票,愈发惆怅。
里屋传来床板的声响,像是有人翻了个身,紧接着便听见声音:“夏儿,你回来了?”
“呃。”今夏迈步进屋,见袁陈氏正起身,“娘,我把你吵醒了吧。”
“没事,我本来就该起来了。”袁陈氏披上灰褐长袄,目光先在今夏身上打量了一番,“路上还好?没伤着吧?”
“没有!当然没有。”今夏笑道。
“人也抓着了?”
“抓着了…”今夏支吾着。
袁陈氏脸色一喜,手立时朝她伸过来:“你先前说这犯人要紧,抓着了有嘉赏,正好,把赏下来的银子给我,我得赶紧上街给董家买贺礼去。”
今夏讪讪道:“没…没领到银子,人刚抓回来就被带到北镇抚司去了。”
袁陈氏楞了片刻,随即道:“那北镇抚司也该给你银子啊,人是你抓的!”
“是这么个理没错,可谁有能耐找锦衣卫讨银子去。”今夏不敢正视她,低下头用脚轻轻铲灰地上的小凹陷。
听了这话,袁陈氏又发了一会儿楞,才皱眉道:“行了,你去洗洗换身衣裳吧,这身衣裳都快馊了。我早就说过,姑娘家当什么捕快,又苦又累还不像个样子,你和你爹当初若是肯听我的,把你嫁给城东头做糕饼的孙家,至少两家之间还能彼此帮衬着点。别看前年孙家落魄了些,今年孙家做桃花烧卖,卖得火红着呢,还在新丰桥买了个铺面。你当初若嫁入他家,现在说不定就是当少奶奶的命,何至于像现在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孙吉星媳妇已经怀上了,你说你…”
娘亲这番说辞是陈腔滥调,今夏早就听得习惯,诺诺地退了出来,朝袁益扮了个鬼脸,自去灶间烧水,以备沐浴之用。
“姐,还有个事儿…”袁益跟进灶间来,帮着她舀水,一脸的神秘,“你可别怪我没告诉你——前日娘把王媒婆请来了。”
闻言,今夏将眉毛轻轻一挑,警惕地盯住袁益。
“我蹲窗户底下听了一会儿,这回娘看上的是易先生家的老三。”
今夏受了惊吓般地将眉毛挑得更高了:“易先生?!就是…就是你的夫子?”
袁益点点头。
易先生正是袁益的私塾老师,家中三子,也皆是读书人,货真价实的。今夏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看上她?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因为孩时战绩过丰,今夏的名头委实响亮了些,旧日里街坊邻里提起她来,常以夜叉、大虫等物作为后缀。她乍听时甚不自在,后来偶然间看了一闲书,书中的夜叉大虫是星宿下凡,世人皆惧,而后上了山当好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她对此颇为神往,对街坊邻里这般称呼便视为美称。
她当了捕快之后,因算是官家的人,这美称在邻里口中便渐渐淡了,而袁家有个颇生猛的闺女倒是家家户户都知道的事,更别提媒婆了。袁陈氏拘不住闺女,眼见她一日比一日大了,无人上门提亲,很是惆怅。她咬着牙根狠狠地想:待我备上一份厚厚的嫁妆,不愁你们不上门求着我!
为了攒嫁妆,袁陈氏日里卖豆腐,夜里卖豆干,很是艰苦。今夏为名头所累,身为一只颇具分量的赔钱货,在此事上没说话的份,只得夹着尾巴拼命抓贼,也很是艰苦。
当下听说娘亲居然看上了易先生家的老三,今夏第一个反应便是娘亲到底攒了多少嫁妆,居然能让易家动心。再转而一想,娘亲这个主意着实一劳永逸:若是她嫁入易家,作为小舅子,袁益接下来几年的私塾费用便可全省下来,还有夏日的冰敬冬日的炭敬都可免掉,确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这些开销都省下来,那嫁妆也可回本了。
使劲敲了敲额头,今夏烦躁地看着灶膛里噼里啪啦燃烧的柴枝,又往里头塞了一把。
上灯时分,金水河缓缓流淌,倒映出两岸无数璀璨灯火。
河面上除了可听曲的画舫,还有划着船卖艺的,头上攒花的汉子打着赤膊,若岸上有人抛银钱下来,马上笑容可掬地唱个诺后便爬到船上高耸的竹竿上,朝水中一跃而下,在空中还有花活,或转身或翻筋斗,方才入水。
岸上酒楼高低比邻,街面桥头小摊小担摆了一溜。
今夏歪靠在桥栏小石狮子旁,百无聊赖地守着卤豆干的小摊子,听着旁边酒楼上传来的丝竹之音以及人声喧哗,目光定定落在河面上。她今夜原是来帮忙的,但娘亲大概是昨夜里受了些风,加上心中杂事烦闷,脑仁一直隐隐作疼。今夏劝她回家歇息,而袁陈氏不放心她照看摊子,今夏只得起誓赌咒百般保证会老老实实守着摊子绝不多事,袁陈氏又反复叮嘱了好几遍,才一步三回头地先行回去歇息。
“来两串豆干,加辣油!”有个带笑的声音道。
今夏回过神来,抬头看见杨岳,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刚送了两条腌鱼去你家,正碰见你娘,顺便把你的出差补助给她了,她说你在这里守着摊子。”杨岳也不见外,自己动手捞了串豆干,淋上辣油,“我爹说明日一早让咱们跟他去趟兵部司务厅。”
“哦。”今夏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司务厅又丢东西了?”
“鬼才知道。”杨岳循着她的目光往河面上望去,好奇道,“看什么呢?”
“看见那个跳水杂耍的没有?”今夏努努嘴。
随着她的话语声,赤膊汉子以一个漂亮的后空翻自高杆上跃下,抱膝连打了三个筋斗,扑通一声穿入水中…正是春寒料峭时,河面虽未结冰,河水却是冷的刺骨,杨岳不禁缩了缩脖子,替那人打了个哆嗦。
“我卖三串豆干的功夫,他都跳八回了。”今夏无限羡慕地望着爬上船的赤膊汉子,“他蹦跶一晚上就抵得上咱们一个月的月俸,你说咱们还当捕快干什么。”
“你不嫌冷?”
“你会嫌银子冷么?”
今夏低头看向一堆小山般的卤豆干,也不知何时才能卖完,长叹口气。
“又缺银子了?”杨岳很是了解她。
今夏还未回答,摊子前便来了人——
“要四串豆干,两串浇辣汁,两串洒梅子粉,越酸越好,我娘子现下就想吃点酸的。”宠溺的语气听得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正是陪着老婆来逛夜市的孙家老大孙吉星。
尽管很不愿抬眼,但冲着收钱的份上,今夏还是快手快脚地弄好豆干递过去,面无表情道:“四个铜板,谢谢。”
孙吉星付钱。孙氏接过卤豆干,眨眨眼看她:“咦,今夏,怎么是你在看摊子?你不用抓贼么?”
“…咳咳…是特殊任务。”今夏压低声音凑过去,“近来官府正在部署一桩大行动,你们没事少在街面上走动,尤其你怀了身孕,磕着碰着就更不好了。”
孙吉星一听便紧张起来:“当真?!”
今夏示意他们看向旁边的杨岳,反问道:“要不然你以为我们两人杵在这里…真是为了卖豆干?”
孙吉星忙搀着娘子急急回家去,杨岳目送他们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才朝今夏诧异道:“好端端的,吓他们做什么?”
“他们这对恩爱夫妻在我娘面前转悠一圈,我娘回去就得埋怨我一车的话,我还不能还嘴,真能把人生生憋屈死。”
她烦恼地捏捏眉心,忽得听见左侧人群中起了一阵喧闹,正欲伸头张望,便见有一头戴飘飘巾身穿三镶道袍的男子跌过行人重重摔过来,不偏不倚正摔在她的豆干摊子上,立时卤豆干洒了一地,各色酱汁四下飞溅!
“喂!你…”
见他手上尚拿着一付赛黄金熟铜铃杵,显然是走街的算命先生,今夏伸手欲去拉她,不料算命先生反手挥来,袖底露出雪亮的长匕首,蓝芒冰冷,一望便知刀刃上抹了剧毒。
“小心!”杨岳大骇,抢上前去。
这一生变甚是突然,饶得今夏反应机敏,及时侧身,匕首斜斜削去她半幅衣袖。
杨岳已出手,却有人后发先至,只见一青影掠过,凌空飞腿直接将算命先生踢得呕出鲜血,只能撑在地上勉力挣扎着。
“说!把密报藏在哪里?”
来者身穿竹青实地纱金补行衣,本色厢带,甚是轩昂齐整,一脚踏在算命先生持匕首的手腕上,语气冰冷得像是渗出丝丝寒气。
“…不知道!”算命先生疼得冷汗直冒。
这位青衫者,今夏认得。
当今天下,位高权重者,刨去高高在上却只一心向道的世宗,独剩下二人。一个是严嵩,内阁首辅,在朝中结党营私,自不必说。还有一人,陆炳,锦衣卫最高指挥使,他和世宗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好哥们,还曾冒着生命危险冲入火中救出世宗。他和世宗的关系就一个字铁两个字瓷实三个字没的说。陆炳严格意义上来说他还算是个不错的官,虽说排除异己,大权独揽,但至少恪尽职守,也确实平反了诏狱中不少冤案,不过满朝皆知,他与严嵩交好。
锦衣卫最高指挥使大人的风采,今夏是领略过的,陆炳其人剑眉星目长须飘飘器宇轩昂,目光流转,不怒而威,很是慑人。
而今夏眼前的这位青衫者,正是陆炳的儿子,陆绎。陆炳是武状元出身,而据说陆绎武功高强,不在其父之下,是锦衣卫中数一数二的高手。
在她看来,就相貌而言,陆绎应该是肖似其母,威武不足而俊秀有余,唯独那双眸子酷似其父,神色间波澜不惊,与年纪不大相称的沉稳,又多了几分清冷。
陆绎的脚微旋,加了点力道,今夏觉得自己甚至能听见算命先生手腕骨头在噼啪作响。
“我…真的…不知道!”算命先生的声音凄厉之极。
这位算命先生身携抹毒匕首,自然绝非善类,今夏虽然知道锦衣卫向来手重,但他这般逼供,她还是有点忍不住,上前开口道:“不知这位算命先生所犯何事?便是要审讯也该…”
她话才说了一半,陆绎连眼皮都未抬,衣襟摆动,露出系在腰际的锦衣卫腰牌,冷冷道:“官府办案,闲杂人等让开!”
一见来者是锦衣卫,周遭围观的百姓饶得再好奇,也不敢再看下去,悄然无声地迅速散开。原本还热热闹闹的新丰桥头很快变得冷冷清清。
其间又有四人赶到,皆清一色万字巾青蓝长身罩甲革带皂皮靴,正是锦衣卫千百户的装束。这四人至陆绎前,恭敬施礼禀报道:“陆大人,曹格已死。”
今夏听见曹格两个字,已然明白了点什么,免不了暗叹口气:不过半日功夫,曹格果然受不酷刑,给折腾死了。
当捕快这两年多,今夏性子自是拘了不少,给自己也书了许多人生格言,例如:好汉不吃眼前亏;大丈夫能屈能伸;识时务者为俊杰等等。给自己的人生规划,自然是朝着俊杰这条路奔。当下她虽然看不惯锦衣卫这幅高高在上的德行,可六扇门也确是无权干涉锦衣卫的案子,原也想走,但目光落到一地豆腐渣,再想到娘亲的脸色,一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格言就适时地冒出来。
她尽可能让声音带上点哭腔,最好有楚楚可怜的效果:“官爷,你们办案也不能砸了我的摊子啊!”
没人应,也许压根没人听见。
陆绎不堪其烦地皱了下眉头,指着算命先生道:“带回诏狱!”
算命先生自是知道诏狱可怖之处,脸色惨变,忽然猛力起身挣扎,竟不是为了逃走,而是揉身扑在那柄抹毒的匕首上…
那毒甚是霸道,不过眨眼功夫,算命先生口吐黑血,一命呜呼。
陆绎眉头紧锁,言简意赅地下令道:“搜身。”
四名锦衣卫将算命先生的尸首一通细搜,她与杨岳冷眼旁观。看着他们从头到脚,解开尸首的发髻,再到贴身衣物,连鞋底都被划开来,以防藏物。
“活做得还挺细。”杨岳瞧着,朝今夏耳语。
今夏对此不屑一顾:“这有什么,熟能生巧而已,顶多也就是咱们衙门里仵作的水准,一帮子粗人。”
陆绎背对着他们俩,也不知是否听见了,微微侧头,余光寒冷如冰,弄得本待说话的杨岳收了声。
“陆大人,没有!”搜查完毕,千百户向陆绎禀道。
“你猜他们在找什么?”出于捕快的本能,杨岳很好奇,压低声音问今夏。
之前杨岳说兵部司务厅丢了东西,而曹格正是兵部的,今夏心中已经隐隐猜到,只是不便说出,便道:“这还用说,肯定是关系国家大事的大案。”
陆绎再次侧头,虽然没有说话,但眼底寒光的意思很明显:闭嘴!
现下对于今夏来说,迫在眉睫的事情倒不是什么军国大事,而是眼跟前这个被砸烂的豆干摊子,于是她再度开口,语气诚恳而朴实:“官爷,我这些豆干其实不贵,您给个二两银子也就够了。”
与此同时,其中一名千百户满面担忧地对陆绎道:“两个人都死了,又找不到图,都督那边…”
“咳咳,”今夏迫不得已在后头提高了嗓门:“几位官爷,你们至少应该赔点银子吧!”
她的声音又脆又亮,很难让人忽视,这下子,不仅仅陆绎,连一众锦衣卫也都全看过来了。
“二两银子就够了。”今夏陪着笑,示意他们去看一地的卤豆干碎渣。
“找死啊你!还不赶紧滚!”
一名千百户恶形恶状朝她喝道。
在银两问题上,今夏向来很有韧性,寸步不移:“赔了银子我就走,不然我没法跟我娘交代。”
“你…”
千百户逼上前作势欲打,被陆绎一个厌烦的摆手制止住。
“给她银子让他们滚!”大事当前,陆绎显然不愿多生事端,更不想再看见无关的闲杂人等。
他的命令千百户不敢不听,只得取出钱袋,丢了二两银子给今夏。
今夏喜滋滋地收好银子,与杨岳准备离开,行出几步之后,刹住脚步回头看向陆绎,心情甚好地提醒道:“我不知道诸位官爷在找什么,不过他的衣袖上有青苔的痕迹,鞋子半湿,我猜他在之前刚刚去过距离河水很近的地方,比如桥洞之类的。”
陆绎盯了她一眼,然后单膝蹲下查看,果然在算命先生的左右衣袖都有蹭过青苔的痕迹。
“那个地方有点高,所以他把脚垫起来了,左手扶着墙,用右手去够。”今夏继续道,“若我没猜错的话,他左手的指甲缝里会留有青苔屑。”
陆绎执起尸首的左手仔细察看,果然在中指缝中发现几星青绿,若有所思。
今夏见他已经明白,便转身离开,身上揣着二两银子,脚步比平常轻快许多。
“早就说他们是一帮子粗人,就知道打打杀杀,上不得台面。”对于锦衣卫这套作风,她很是不屑,边走边朝杨岳道。“他们若是能干些,明天早上咱们就不用去兵部司务厅了。”
“你又知道?”
“人都死光了,东西也找着了,还有我们什么事。”今夏想想又觉得有点惋惜,“早知道曹格通敌,赏格也该高些才对!”
半个时辰后,裹在油布内的蓟州布防图在一处桥墩凹处被找到。算命先生真名为宋永文,实际上是隐藏在京城内的双面细作,专门收集情报然后高价卖出。曹格得罪上司,被调离京城,为报复偷出布防图卖给宋永文,而后携齐丘氏私逃。
案情告结,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深夜进宫,世宗余怒未消,下令革去兵部尚书,兵部左侍郎,兵部右侍郎一年俸禄。
作者有话要说:此文前一万字因去年曾经发在QQ群中让大家试读,再三叮嘱过不要外传,不料仍是有人拿去贴到网上。在此狮子郑重声明下,希望大家看到同样文字时不要误会。
第四章
“人都死了,才要我们去查,早干嘛去了?!”
衙门偏厅内,今夏斜歪在梨木圆后背交椅中,不满地看着一纸公文。
“人死了,可银子没找着。十万两修河银款总得追回来吧。”杨岳接过她手中那纸公文,也有些愤然,“周显已不过是工部都水清吏司的郎中,他怎么可能有胆子吞下十万两修河款。以为人死了就能把事情全推他身上!”
周显已,浙江吴兴人,嘉靖二十一年进士,嘉靖二十三年任户科给事中,嘉靖三十一年任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领十万修河银两,奉命修整扬州河堤。至扬州后,迟迟未兴工事。而后被查明私吞修河工款,周畏罪自杀。
“有什么可查的,严世蕃是工部左侍郎,但凡工程款项,有不经他手的么?”今夏冷哼,“若能到他家去,保管一查一个准!”
“夏儿!”
杨程万喝止住她。
严世蕃是当朝首辅严嵩之子,严嵩权倾朝野,几乎一手遮天。而严世蕃所任工部左侍郎兼尚宝司少卿,称得上是朝廷中最肥的差事。今夏叹了一叹,当今世道,那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严世蕃任此职,简直就是给他脖子上直接挂张大饼,他想怎么贪就怎么贪,能吃多少就吃多少。
“爹…”杨岳直摇头,“这差事没法接,查不出来是我们无能,可真查出来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杨程万揭开茶盖,轻轻撩开浮沫,看着升腾热气中茶针沉浮,淡淡道:“没办法了,大理寺左寺丞相刘相左刘大人亲自点了名要我去,你们俩回家收拾行装,随我去趟扬州吧。”
“头儿,我和大杨去就行了,您就在京城歇歇吧。”今夏道,“江南潮湿得很,您这腿到了那里肯定要闹毛病。”她料定此行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杨程万年纪渐大,又有腿疾,何苦淌这趟浑水,不如好好将养着。
杨程万摇摇头:“此案还有锦衣卫协办,你们两个如何盯得住。”
锦衣卫!
今夏与杨岳相视一眼,眼底不约而同地现出艰难之色。
作为锦衣卫最高指挥使陆炳既然与严嵩交好,那么在今夏看来,锦衣卫此行自然不会是为了给严嵩拆台。此番锦衣卫协办此案,最大的可能便是要替严嵩消灭一切不利的罪证。
“派哪个锦衣卫?”今夏默默问道。
“锦衣卫经历陆绎。”杨程万仍是淡淡的。
今夏与杨岳却是同时一惊。十万两修河款,说小不小,可说大也不大,竟然需要动用陆绎?
只诧异了半柱香功夫,今夏就已然回过味来了:朝中官员升迁,若规规矩矩地便得颇花费些年月,三年一次按考评升迁;想升得快些的就得立些大功,还得给皇帝老儿印象好。陆绎有他老子的光环在,皇帝老儿对他定然印象颇佳,再立上些功绩,没准能从七品经历直接升到四品指挥佥事也没准。
“头儿,那这案还怎么查?”今夏没精打采地看向杨程万。
“我们只做分内事,别的不必管。”
杨程万淡淡道。
闻言,今夏与杨岳皆无法,便不再多言,各自回去收拾行装。
袁陈氏原本安排了两日后让今夏去见见易家长辈,还咬咬牙给她做套像样的海棠红大袖衫子,好歹让她看起来有点文静娟秀的模样。未料到今夏马上要动身去扬州,加上路上功夫,怎么也得去个一两个月。
“这如何是好?要不我和杨捕头说一声,让他这趟就莫带你去了。”袁陈氏急道。
今夏连连摆手:“娘,这可使不得,此案非同小可,十万两修河款下落不明,我不去就是渎职。再说,若能找到修河款,肯定会有嘉奖。”
对公门中事一知半解,袁陈氏反驳不了她,只得叨叨道:“易家老三你见过的吧?”
“不记得了。”今夏忙道。
“怎么会不记得呢?你上个月才送了筐炭去他家中。”
“我就记得那筐炭挺贵的。”
袁陈氏无奈地盯了她看一会儿,直看得今夏全身发毛:“你这孩子,是不是存心跟我过不去吧?”
“娘…”今夏忙好言好语劝她,“我真不记得他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