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震转身走进浴室,打开冷水管,从头上直淋下去。他急需这刺骨的冰冷,来平息他的灼热和愤怒。更让他恼恨的是,他的身不由己、他的情不自禁。一个街上捡来的不解风情的丫头片子,甚至心里压根儿都没有他的存在,凭什么轻易掌控他的情绪?
她到底是对他下了蛊,还是施了咒,居然把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和冷静,都全盘击溃!
一直以来,为了防备出卖和背叛,他早已习惯了时时刻刻的本能提防,即使在沉睡里、在酒醉时、在最放纵的那一刻,他也保持着最后一分警醒,绝不完全沦陷。
如果锦绣是对头布在他身边的一步暗棋,刚才意乱情迷完全失控的那一刻,足以让他死上十次都不止。
可是,可是想起她的温柔与倔强,她的脆弱与自尊,想起她站在雨里迷了路的彷徨和无助,在百乐门里跳第一个舞的生涩和紧张,想起她在月光如水下面吹箫的缱绻和宁静,被拽着头发灌酒的柔弱和狼狈,想起她酒醉时万般委屈的眼泪,还有在他怀里那无法抗拒的迷媚……左震蓦然闭上了眼睛。
他再不愿承认,他再急于否定,也不能再逃避自己心里悸动的感情。就算是鬼迷心窍,现在想退,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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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
锦绣在头痛里醒来,仍然眩晕和恶心。原来这就是宿醉的滋味?
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样陌生,可是看上去似乎比狮子林都还讲究几分。再低头一看,「啊!」锦绣忍不住惊呼一声。
昨天……昨天发生了什么事?这凌乱的是谁的衣服?慌乱之中,她想起酒醉之后似乎上了一辆熟悉的车,好象还做了一堆混乱的梦,梦见父母和明珠,无论她怎样叫、怎样追,都追不上他们的脚步,越来越远,她被拋弃在黑夜无人的旷里。在那种恐惧和悲痛之中,有人将她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是谁呢?梦中的感觉是那样真实,坚实的触感彷佛现在还弥留在指尖,可是,为什么梦里的人会那么的熟悉,就像……就像是,左震?
「不可能!」锦绣从床上跳了起来,她一定是记错了,怎么会下流得梦见二爷来抱她,就算梦见的男人是英少,那也情有可原哪。不错,她一定是弄错了,一定不是左震,是英少。
「荣小姐?」听见她的叫声,门被推开了,一个微胖而和蔼的妇人站在门口,愕然地看着赤脚站在地上、衣衫不整,满脸惊慌失措的锦绣,「你……起来了?」
锦绣砰一声又跳回床上,捉起被子遮住自己的凌乱不堪,「是啊……您……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你昨天喝醉酒了,不用害羞,是我给你换的衣服。」胖妇人笑咪咪地走进来,「你醉得可真不轻,害二爷陪你折腾了一晚上。」
什么?锦绣面红耳赤。是左震带她回来的?那昨晚只是个梦,还是迷迷糊糊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天,她发誓,再也不能喝酒了。
「我是这里打杂的王妈,喏,你的衣服,我已经帮你洗好烘干了。」王妈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衣服放在锦绣床头,笑看一眼满脸通红的她,「换了衣服洗洗脸就下来吃早点,二爷在楼下餐厅等着呢。」
锦绣胡乱答应着,被王妈那种意味深长的笑和打量的眼光弄得心里发虚。她那一脸满意的笑是什么意思?
抱起被子扔到一边,锦绣趴在床上认真搜寻可能的痕迹--好在,床单雪白,虽然皱了点,可的确是干干净净的。锦绣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好极了,只是个梦而已。
她又不禁失笑,这样紧张做什么?难道二爷还真的会对她怎么样不成?
匆匆洗漱之后下了楼,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清粥小菜,火腿汤包,看上去赏心悦目。左震在旁边沙发上看报纸,裹着件紫色厚毛衣,头发好象还湿漉漉的。
「二爷,对不起。」锦绣充满歉意地站在他面前,「听王妈说,我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
左震「唔」了一声,连头也不抬,「没事了就快吃饭,一会儿我去码头,顺便送你回狮子林。」
锦绣怔了怔,「你好象鼻音很重,着凉了么?要是不舒服的话,就不用送我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我没那么娇弱。」左震打断她,「快点吃饭。」
他不着凉才怪,十一月的天气,一个晚上冲了四次冷水澡,简直要命。也真是服了锦绣,只消片刻工夫,就能把他整成这样,传出去还真不用混了。今天一定得找个女人去去火,要不他会怀疑自己欲求不满,以至于饥不择食。
真是挫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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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时候,变化来得那么突然。大家彷佛都还没有准备,事情就已经发生了。
是个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的晚上,锦绣陪的是大兴洋行的陈经理,来过好几回,也算是熟客了。
舞厅门口突然有一阵骚动,一个大个子横冲直撞地闯了进来,半边身子鲜血淋漓,紫黑色脸膛上一脸油汗,狰狞吓人。场中的人惊呼着纷纷闪躲,锦绣也本能一闪,猛然间反应过来,这不是石浩吗?!出了什么事?
「浩哥!」锦绣叫,「怎么了?」
石浩狂乱的目光瞧见锦绣,冲过来一把抓住她,「二爷呢,二爷他人在不在这里?」
锦绣被他吓得魂都没了。「在在在,他在楼上赌场……哎,浩哥!」
石浩已经撇下她往楼上冲去了。百乐门的护卫也忽啦啦地涌出来,还以为是有人砸场子闹事,一见是石浩,不禁傻住,面面相觑--浩哥怎么这样狼狈?
锦绣知道不好,顾不得多想,拔脚跟着跑上楼去。
赌场里乌烟瘴气,喧嚷热闹;比起这里,楼下的舞厅还算是比较文明的。石浩一眼就在人群里看见左震,还来不及挤过去,就急急地大嚷:「二爷,二爷!」
左震一抬头,见着石浩慌张狼狈的样子,脸色先一沉:「慌什么?」
石浩奋力挤到他跟前,「二爷,出事了!刚,刚才在那边……」
左震皱眉断斥:「出了天大的事,你也先喘匀了气再说话。」跟他不是一年两年了,还这么毛躁,遇事就慌了手脚,连话都说不清楚,只剩喘气的份儿。
石浩一凛,「是,二爷。」他紧张地稳定了一下思绪,「是这么回事,半个钟头之前英少和晖哥分别在望海楼教堂路口和咱们码头货仓附近遇袭!」
「有伤亡?」左震霍然起身。
「英少受了伤,手下兄弟死伤惨重。麻子六报讯,晖哥在混战当中走散,目前下落不明。」石浩一口气说完,眼睛冒着火,「二爷,请你赶紧下命令吧,哪帮兔崽子活腻烦了,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不宰了他们我就算白混了!」
他犹自还在激动地嚷嚷,左震已经掷下手里的牌九,一路向外疾走,一路向身后的唐海吩咐:「备车,我直接去码头货仓现场。派人去向公馆通知向先生英少受伤的事,再加派人手车辆,即刻跟石浩去保护英少,马上送医,如有耽搁,你提头来见我。另外,找人通知麻子六,立刻调集人手封锁望海楼教堂附近所有路口,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仔细搜查,发现对方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实时回报!」他语声清晰冷静,三两下将命令调派妥当,一眼看见在门口满脸震惊的锦绣,「你跑这边来做什么?」
锦绣脱口而出:「英少会不会有事?」
左震一把将她拉出去,「赶快给我回去,这里是你呆的地方吗?」
锦绣这时才蓦然惊觉,原来男人和女人的力量,有着这样的天差地别。她并不是弱不禁风的那种女人,可是在左震铁一般的臂膀下,她简直就像是纸扎的,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左震一直把锦绣拖楼下,才厉声道:「有我在,英少的事轮不到你操心!」
锦绣急忙道:「我也去。」
左震撇下她掉头出门,「今天你敢跟着我,就别想再踏进百乐门一步。」
外面危机四伏,步步风险,锦绣这么急着出去送死吗?
刚出大门,左震听见后面锦绣急促地叫了一声:「二爷!千万小心!」一回头,看见她扶在门边,双眼满是焦虑担忧之色,像是生怕他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
只看了这一眼,左震的心头忽然被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的温柔所填满。锦绣是在担心他吗?原来,她的喜怒哀乐,并不是单单只为了向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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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三码头货仓。
左震一下车,守在那里的高忠一个箭步迎上来:「二爷,您可来了。」
「什么时候出的事?」左震沉声问。
「也就两盏茶工夫之前!」高忠躬腰交待,「当时晖哥带着阿力、黄皮他们四五个兄弟,点完货,刚走到这边,就遇上埋伏了。」
左震脸色没有一丝波动,额角却隐隐暴出一道青筋。「说得好!都被人埋伏到自家地盘上了,你们养着帮巡逻看场子的,统统瞎了眼不成。」
高忠吓得一个激灵,「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们。」
左震唇边一丝冷笑,「用不着,如果阿晖真的送了命,今天失职的上下人等,一个也别想活。」别人虽然看不出来,那是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现在他一乱,底下还不成了一锅粥?可是,邵晖是他多年来同生共死的兄弟,不啻于是他一条手臂,现在却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左震心里已经是焦心如焚!
「马上派人出去找!」左震冷喝,「阿晖如果没受伤,不会失去联络;但若受了伤,就一定走不远。附近大大小小的街道仓库、店铺住宅,给我仔仔细细摸一遍!」对方有多少人还不清楚,如果邵晖落在他们手上,那真是生不如死。
高忠匆忙安排着手下的一群兄弟分头行动,左震蹲下来,地上有血迹,一滩一滩的触目惊心,是刚才激战过的痕迹。邵晖到底因为什么成了敌人攻击的目标?还有,对方是早已在这边布下了陷阱,他们又凭什么确切地掌握邵晖的行踪?
最近邵晖一直在忙着追查走私情报泄密的事情,如果不是巧合,今晚的事与一连几次私货曝光有关,也许对方想阻止他的追查,也许邵晖已经有所发现,他们这么做,是为了淹灭证据。还有,帮里内部有奸细,现在已经成了毫无疑问的事。
可是,英东也同时被袭?即使是对头寻仇挑衅,也应该把矛头指向青帮,怎么会对英东下手呢?难道这拨人与英东也有某种过节,不得不趁这边还没有提防警惕,来个先下手为强?
「点灯!」左震凝视着周围的一片狼藉,「查一查对方有没有留下痕迹。」混战之中,有时候遗落下来的一点东西,会成为寻找线索的关键。
灯光大亮,左震犀利的目光,停留在暗紫血迹中的一处亮光上--一只被削断的尾指,戴着枚赤金戒指。左震伸手拈起它,仔细端量,切口边缘是不齐的细细锯齿形……是邵晖贴身的锯尾刀!那枚赤金戒指,正面铸个「福」字,摘下来擦掉血迹,可见内面刻有「毛记」两个蚊蚋小字。毛记金行打出来的戒指。
左震眼中掠过一丝猎豹噬血前暗赤的光芒。他招了招手,机灵的小跟班阿三赶紧凑过来:「二爷?」
左震低低吩咐了几句话,站起身来扬声道:「高忠,派人送阿三回去。」又特意嘱咐一句,「记住,阿三,这件事一定要石浩亲自办,一旦揪出内奸,当场格毙!」
「是,二爷!」小三响亮地答应。
左震一直看着他上了车,才转头淡淡对高忠道:「我去英少那边走一趟,你在这儿看紧,有什么情况,即刻通报。」
高忠一迭声地「是是是!」擦了擦头上的虚汗,看左震的车驶远,才朝身后一拨手下火大地骂道:「还傻着站着等死啊,找不回晖哥,今晚当值的都得遭殃!」可真是出了鬼,明明布置得严严实实的防卫,怎么出这么大个乱子?二爷已经撂下话来,若再有什么不当心,自个儿的脑袋只好换个地方了。
左震的车上,开车的司机问:「二爷,现在英少在哪边?」
左震却道:「前面路口转头,跟上阿三他们那一辆。远远跟着,不要太紧。」司机愕然,二爷又使什么手段?刚才不是明明白白说要去英少那儿吗?
不过,给左震开了这么多年车,他也明白不该问的绝不多问,二爷这么做,当然有他的道理。当年,左震刚出道的时候,曾经有个绰号叫「银狐」,其心计智谋可见一斑。只是如今他已经不大直接沾手江湖争杀,身份地位也不比从前,大家都恭恭敬敬改称一声「二爷」,没有人再那样称呼他罢了二黑暗如浓墨的夜色,空寂的街巷,阴暗角落里彷佛处处浮动着危险诡谲的气息。
「嘎--」的一声,尖厉的急剎车声,划破了夜的死寂。一辆打横拦截的黑色车子上跳下五六个人来,帽子围巾捂得严严实实,也不多话,端枪就扫。随着枪声和玻璃的碎裂声,被狙击的车内虽然勉强还击,却显然寡不敌众,一时间惨呼声起,鲜血四溅!
密集的枪声一停,狙击人当中一个矮小的身影先蹿了出来,一把拉开车门--车里四个人,除了阿三和另外一名青帮属下因为在后座,只是受伤以外,其余两个已经当场身亡。
「下来!〞那矮小的身影用枪指着阿三。旁边重伤垂死的那名青帮兄弟挣扎着刚要动,已经被他毫不留情地一枪击碎头骨!
「你……想干什么?」阿三肩上中枪,又痛又怕,声音打着颤。」
「左震叫你给石浩捎的什么话?快说!」来人趋前一步,枪口对着阿三的前额,「少说一个字,就别想活过今天晚上厂,阿三脸都青了:「二爷……二爷只让我上了车好好在后座趴着,听见任何动静不准妄动。」
「胡说!」那人急了,「他不是交代你找石浩办什么处置内奸的事么,再不说实话--」
身后突然响起急促而短脆的枪声,打断了他的话。他霍然一惊,转身看去,只见身后的几个同伙已经倒下一半,剩下的两个吓慌了手脚,端着枪一阵乱扫:「什么人,出来!」
黑暗的夜色里,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只有两道雪亮的刀光,从左侧墙角处流星般掠起--来不及眨眼,甚至来不及惊叫一声,最后的两个人也仰天倒下,额头上赫然钉着一柄深嵌入脑的短刀!
指着阿三脑袋的枪口,簌簌地发起抖来。一地死人,惟一活着的只剩他和吓呆了的阿三。
「谁?」他大吼,声音都嘶哑了,「躲在老鼠洞里算什么英雄好汉!」一边朝着刚才发出刀光的墙角连开数枪,「滚出来!」可是,眼前一花,还没等他看清,一蓬血雾已经喷起。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刚才还握着枪的右手,那只手此刻已被一柄三寸短刀钉透!一只黑洞洞的枪口,慢慢对上他的眼睛。
手上传来麻痹的剧痛,在冷汗涌出来的瞬间,他看见一张冷静、优游、俊逸得令人胆寒的脸孔。
「二爷?!」他绝望地一声低呼,连最后一丝力气都随着鲜血汩汩流出体外。此刻他看见的,正是那个他最怕最恨、最不想看见的人,左震。
左震伸出手,像对待一个老朋友那样解开他的围巾,「你热得一头汗,还戴着围巾干什么?怕我看见你的脸?」
围巾下,是一张骇成死灰色的脸,络腮胡子,前牙微微暴突,眼睛是那么的恐惧和绝望。「何润生。」左震眼睛微瞇,「好,原来是你。」
「二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是被逼的!」何润生吞了一口唾沫,颤声想要解释。
「那么,你说说看,是谁逼你的?」左震冷冷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是谁逼你,出卖青帮、背叛晖哥、残杀兄弟?」
「我……我……」何润生汗出如浆,「我不能说!」
左震的枪口,触摸着他紧闭的眼睛,他甚至可以感觉到,那枪口射出子弹后的余温。而左震平静冷酷的声音,敲击着他快要绷断的神经:「你不说的理由是什么?」
「说出来之后,我死得更快!」何润生心一横,豁了出去:「除非二爷肯答应放我一条生路!」
左震唇边缓缓出现一丝冷笑。「敢这样和我说话,何润生,我还真是低估了你。不过你若是认为,我会这样放你走,你就错了。」他专注地盯着面无人色的何润生,「你凭什么和我讲条件?现在杀了你,那是我网开一面。在青帮多年了,你该明白,我要你开口,至少有一百种办法--每一种都会叫你后悔,为什么没有赶紧死掉。」
何润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明白,他当然明白,青帮对付叛徒的法子是什么,而左震逼他开口的法子又是什么。求生还是求死,从他落人左震手里那一刻,早巳由不得他了。
左震淡淡地告诉他:「从现在开始,你什么时候肯说话了,我就什么时候让你死。」
「喀喀」两声,惨呼连同骨胳碎裂声一同响起,何润生两条手臂,竟被硬生生扭断!「二爷--」凄厉而绝望的声音,回荡在寒冷漆黑的夜空里。
第六章:
好冷。
锦绣蜷缩在宁园道左震宅前的大门外,时近凌晨,门柱上一盏苍白的圆灯,照着她蹲在一角的身子。寒气刺骨,她只穿了件跳舞时的梅子色罩纱长裙和一条黑色丝绒披肩,连个外套也没有,冷得几乎没有了感觉,只剩僵硬。
在百乐门等到半夜,左震和英少都没有消息,又过来等了几个小时,左震仍然没有回来。他去哪儿了?还是出事了?还有英少,石浩说他受伤,一定伤得不轻吧,现在怎样了?
所有的担忧和焦虑在她心里纠缠,身体冷得打战,可是心里却像沸油在煎,一刻也平静不下来。
就在她等得快成了化石,等得连最后一丝希望都要放弃的时候,巷口传来熟悉的车声,一束车灯刺眼的亮光,映上了她惊喜抬起的脸。是左震的车!他总算回来了。
车门啪地开了,左震几乎是气急地下车。那缩在门口的一球小人影,是锦绣?她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二爷!」锦绣欢天喜地站了起来,却因为双腿和膝盖的僵麻,几乎向前跌倒。
左震一把扶住她,触手冰冷,忍不住皱紧眉头:「你在这里等了多久?」
锦绣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但他抱得那么紧,像是根本不打算放手。而且--他的怀抱,真是温暖极了,坚强、稳定,锦绣一个晚上的焦灼不安,似乎都在这里得到镇静和安抚。
「才一会儿。」锦绣抬头看着他的下巴,连青青的胡须碴也冒出来了,破坏了他一向斯文俊秀的气质,添了几分粗鲁剽悍。
左震一手揽着她,一手脱下自己的厚外套披在她身上,密密裹紧,把她护在怀里。「先进去再说,都冻成冰块了。」
他做得那么自然而然,锦绣也就没觉得怎样;可是一旁车上的司机,却惊讶得张大了可以塞下一只鸡蛋的嘴巴--这,这是他认识的那个二爷左震吗?这是那个永远淡然冷静,七情不动的二爷吗?他是不是眼花了!
「王妈,煮姜汤!」左震有点恼火地吩咐睡眼惺忪的王妈,「锦绣在外边,怎么不给她开门?」
「是我没有按门铃。」锦绣急忙替王妈辩白,「都三更半夜了。」
「你……」左震无奈地跌坐在沙发上,他真是败给锦绣这个白痴,怕打扰王妈,所以在外面冻一夜?她难道都没长脑子?
「唉呀,」王妈惊叹着,又唠叨起来,「锦绣小姐,不是我说你,还有什么比自个儿身体要紧?你要是想二爷,进来等就是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我王妈闲着也怪无聊的……」
「王妈。」锦绣冻得苍白的脸上,涌起一片红潮。「你误会了!我和二爷只是,只是……」转头求救地望向左震,却正对上他专注看着她的眼睛,啊,是她冻昏了头吗?为什么好象在他的眼里看见一抹从未见过的温柔?
「只是什么?」左震低声问。
「啊?」锦绣不知所措,人家王妈都这样误会他了,他还不赶紧解释,看那样子,还蛮悠哉的,像是她在多事似的。
「好吧,说说看,你在外边等我一晚上,是有什么事?」左震收敛自己不听使唤非得泄露心思的眼神,给锦绣解了围。
锦绣这才发现,他身上沾有星星点点却并不显眼的殷红--是血吗?!她立刻紧张了,俯下身,把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你衣服上这红的是什么,一点一点的,啊,鞋子上也有,这是怎么回事啊。」
左震一声不吭,看着她忙碌地念叨着,最后抬起一对美丽而担忧的眸子,喃喃地道:「你,你没事吧?」
左震心口一阵紧缩。她在外面冻了一夜,就是为这个?她迷茫的眼里,深切的担心,就是这个?
「你来,是不是要我带你去见英东?」左震压住那份悸动,找回自己的声音,勉强地问。他不能再犯上次的错误。可是,他根本不希望锦绣答「是」。这一辈子他从没像现在这样自私过,希望有人不把英东的死活放在心上。
「哦,对了。」锦绣这才如梦初醒,直起身子,「英少现在怎样?」
左震眉头一蹙,「还好,命是保住了。中了三枪,但都没伤着要害……」
「三枪?!」锦绣已经失声叫了起来,「中了三枪,怎么可能会『还好』?不行,我得想办法去看一看。」那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哪。
叹了口气,左震忍耐地掉过头去。心里那种陌生的滋味,像是苦涩。
「他现在还在医院,天亮之后才能过去。你先在这边睡一会儿,等我回来接你。」左震站起身。
「你又要出去?」锦绣愕然睁大了眼睛:「怎么还……啊--啊啾!」她狼狈地打了个喷嚏。
左震受不了地看着她,「拜托你,荣大小姐,赶紧喝碗热姜汤,爬到床上去睡一觉。我的事情已经够烦的,不要在这边添乱子了,好么?」
锦绣点着头,不忘追问:「你去哪里?」左震已经取起外套,向门外走去,「我有个兄弟受伤失踪,还没有下落,我得再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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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公馆。
一间书房,一张巨大的檀木书桌,隔开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
向寒川点燃了雪茄,深深吸了一口,问对面的左震:「看出头绪没有?」
左震一手支着额,「何润生倒是招了,他后面的主使人是连川。连川手里有他在私货上动手脚的把柄,拿这个要挟他。我已经把连川抓回来了,石浩连夜在审,但那小子十分嘴硬,一口咬定是他自己出卖了阿晖和英东。」
向寒川扬起眉,「你认为,他没说实话?」
「他说的那些,我一个字也不相信。」左震苦笑,「连川是邵晖的人,就算他有本事出卖邵晖,怎么可能连英东的行踪都知道?再说他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至少他应该还有同伙,甚至他背后另有主谋。
「我现在怀疑,对方不是某一个人、某一帮派,他们可能是几拨势力联合在一起。打击的对象,应该不只是英东和邵晖,他们是冲着整个向氏和整个青帮来的。因为现在搜集到的疑点和线索都十分模糊而且分散,我不赞成轻举妄动,浪费力气去捕风捉影。」
向寒川仔细听着左震的分析,点了点头:「震,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我会随时等你的消息,我这边的人也可以听你安排行事。」
「近期内,他们会有所行动。」左震若有所思,「我们的防范必须做得滴水不漏。连川已经落在我们手里,对他们而言,是一项恐慌。虽然连川还什么都没供出来,但也撑不了多久了--而且必要时,可以放出假消息,诈一诈那支暗钉子。他们已经沉不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