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她家主子被人按着塞进猪笼,四周全是谩骂踢打,云书就忍不住浑身发抖从脚底下一阵寒意直窜到头顶,再看连馨宁仍一脸恬淡浑然不觉,又忍不住暗地里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用过饭后云书便收拾了桌子退下,荣少谦为了早点回来跟车夫轮流赶了一夜的车,也确实困乏得紧,偏生又舍不下连馨宁不愿离去,连馨宁见他上下眼皮都直打架了,只得半推半嗓地按着他在自己的炕上歪着,才一回身的GONG夫那人已经闭上眼睛睡了过去,与她相握的手却十指交缠不肯松开,连馨宁一想抽回手,他便握得更紧,还皱着眉不满地哼哼。
直到那人均匀细密的呼吸声轻轻传来,连馨宁这才敢小心翼翼地抽出手摆脱他的钳制,可看着那人孩子般不设防的睡颜,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他对自己几近无赖一般的依恋痴缠,不由无奈地莞尔。
心里却越发疑惑起来,如此夫妻情深,如此疼爱她入骨的夫君,为何她竟一点也不记得了?反倒午夜梦回时常惊悸难安,那双陌生男子冷冷的眼神总是梦魇般缠着她,赶也赶不走。那人又到底是谁?
荣少谦也没想到自己这般贪睡,竟一觉睡到了夕阳西下。当然面对连馨宁和云书的奚落他是死也不肯承认自己躲懒的,只说在夫人身边自然能睡得香些。
虽是出口无心的一句闲话,却有人听者有意地红了脸。
连馨宁想起自从自己醒来以后一直与荣少谦分房而卧,他好好地说起什么在夫人身边睡着,实在令人犯窘得很。
好在云书大大咧咧地不会咬文嚼字,荣少谦话一出口也意识到自己唐突了,忙找着其他玩笑出来插科打诨地遮掩了过去,原怕连馨宁生气给他甩脸子,但见她自己不自在了一会儿仍然照旧,不由心中又多了一层窃喜,起码她已经打心底全盘接受了他这个丈夫的身份了不是?
晚饭不曾在家里吃,荣少谦因又要同连馨宁离别在即,想着带她出去逛逛夜市好好乐一乐,免得他走了之后她一个年轻女子不好出门,只得日日和云书闷在家里大眼瞪小眼。
此处农庄附近有一个小镇名唤夜泉,正好处在连接着东西南北的大道之上,虽地方不大,却各地来往的商贾云集,十分繁花热闹。
夜泉最有名的便是夜市,天一黑各家酒肆门前亮亮的灯笼挂着,满满一条街恨不得都灯火通明,街面上摆着满满的各色小摊,吃的用的玩的应有尽有,再者夜泉的秦楼楚馆也十分出名,几名金发碧眼的外族女子出尽了风头,附近各地包括京城都有一些纨绔子弟为了一尝别种风LIU滋味而特特赶来。
街面上因两边都摆了摊贩,中间可走的道就便窄了许多,再加上人来人往的十分拥挤,也给了荣少谦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一路揽着连馨宁的肩头朝前走,假意不曾领会到她几次投过来警告的目光。
连馨宁在家中待久了,一出来见四周全是各色好玩的玩意儿,卖艺的叫卖的说说笑笑的各种声响不绝于耳,不免也被这种欢快的气氛所感染,一路上嘴边都带着不自觉的笑意。
逛了一路也确实累了,荣少谦便选了一处相熟的酒楼带着她走了进去,此时时间尚早,二楼的客人不多,他们便选了临窗的位子坐下,小二很快便上齐了小菜,并体贴的为他们放下身边的竹帘子,小小的座位也可闹中取静,只倚在窗边朝下看去便是一幅熙熙攘攘五光十色的好景致。
连馨宁的心思还留在外头很是兴奋,只匆匆动了几筷子便不吃了,仍旧看着外头满眼里闪着神往的光彩,荣少谦见她的样子不由失笑,若不是亲眼见着,谁能相信每走一步路每说一句话都要寻思许久字斟句酌的荣家大少奶奶,竟也有如此率真可爱的一面。
忽然心中闪过一念,便在桌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你略等我一等,我去去就来。”
“恩。”
连馨宁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待回过神来要叫住他时眼前哪里还有荣少谦的影子,只见竹帘子一晃一晃的,不由心中暗恼这厮太过毛躁,怎么将她一人留在这酒肆之中。
正思虑着要不要出去找找他,忽然听得楼梯上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接着一阵风似的闪进一个人影,她原以为是荣少谦,抬头一看却是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女子,生得亭亭袅袅漂亮极了,眉眼弯弯天生好似一副含笑带俏的样子,令人看着心里就想对她如自家小妹一般疼惜。
“请问姑娘……”
“好姐姐,兰儿被恶人追没地方去了,求姐姐救救我吧!若叫他们找着我,肯定要将我卖给那个老头子做小老婆的!”
那自称兰儿的女子见连馨宁独自坐着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她跟前,拉起她放在膝上的手就哭了起来,一张小脸皱皱的带着泪痕,叫连馨宁看着心里好不难受,又听她说什么嫁给老头子做小老婆,心中不由更加可怜她,好好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若真给个老头子糟蹋了岂不造孽?
忙扶起她想要细问,却见那姑娘指着街面上慌乱道:“不好,他们来了!”
连馨宁循声望去,果然见一队约莫五六个劲装男子正朝着这里走来,最前面的已经冲进了酒楼的大门。
只羡鸳鸯不羡仙
再看那兰儿早已唬得脸色煞白,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充满了惊惶失措的水光,她也顾不得想太多,拉起她便从方才小二进出的小门一径下楼到了后厨,估摸着这么大的酒楼必有专给送菜送酒进出的后门,果然不错,两人无声无息地自后门溜了出去,一行钻入了荣少谦的马车中。
那车夫见只有少奶奶回来了却不见少爷,反而多了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虽心中纳闷却哪里敢多嘴,听得连馨宁在车中隔着帘子说话,叫他去楼上守着,见了二爷就叫他过来,他们早些回去,忙应了一声便一溜小跑进了酒楼。
兰儿见她一个女人家面临纷乱却毫不惊慌不由佩服,车子就停在街边,听着那些来寻她的人在身边来来往往脚步十分临近,她又忍不住担心了起来,和连馨宁相握的手更忍不住发抖,出了一手的冷汗。
“你莫怕,这是在大街上,他们断不会想到你敢这么就在他们眼皮底下等着,再说青天白日的难道没有王法了?除非是官家的人,否则也不能随意搜咱们的车。”
兰儿听见“官家”二字才刚要放下的心又忍不住提了起来,但一寻思他们未必能放下身段明目张胆来寻自己,那多伤王府的体面呢?不由又放了心,只朝着连馨宁投去了一个感激的微笑,却已浑身脱力地靠在了座位上。
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功夫,荣少谦总算回来了,甫上车之际见着一个陌生少女坐在连馨宁身边不由面露惊诧,但更令他吃惊的是这女子的身形样貌似乎曾经见过,却又实在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的,若想仔细辨认时却又觉得不妥,哪有盯着一个大姑娘的脸上瞧的道理?
因兰儿的缘故此地也久留不得,再者天色确实晚了,荣少谦便吩咐车夫往回走,这个从天而降的姑娘也只好先带回去了,虽然明知他与连馨宁的事不能叫人知道,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弱女子蒙难,见死不救将人丢下。
到了家中听兰儿细述原委,原来她家祖上本是一户镶白旗贵族的包衣,托祖上的福到了她这一代家里早就十分殷实,也完全不知道什么奴才不奴才的了,打小三奴六婢的被人伺候着,只怕比寻常人家的小姐都要尊贵些。但因不久前主子家的大爷才刚死了老婆,老太太和大爷都看中了她,她家里就要送她去给那大爷做填房。
那大爷如今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膝下最大的儿子年纪比她都还大,她心里如何愿意?再者听说他还有几房很厉害的妾侍在家候着,这女人之间偷偷摸摸的刀光剑影虽不见血也是能要人命的,她虽不曾经历过,听戏也听过不少了,哪里愿意往那里头遭罪去,干脆趁着天黑了看管她的人一时松懈,便跑了出来。
连馨宁闻言不免一阵唏嘘,都说婚姻大事皆由父母做主,女子哪里有自己挑选夫婿的权利,可若真如她所言差了这么多,小姑娘心里不情愿只怕也是有的。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总不能一世躲着不见父母的面吧?”
兰儿似乎早料到连馨宁会有此一问,忙拉着她的手恳求道:“好姐姐,你既救了我这一次,还求你帮人帮到底再救我一次。兰儿愿意留在姐姐身边做个婢女伺候,等找到了我那表哥,自然随他离去,决不会打扰你们很久的。”
表哥?
听到这里连馨宁和荣少谦心里都已经有了数,原来这小女子离家出走最大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惧怕嫁给老头子做填房,而是因为早已心有所属,只愿与心上人比翼双飞而去罢了。
但这与男子私相授受的事情到底不是闺阁女子应有的行径,虽说兰儿率真坦诚二人一见如故,可事关重大到底还需由当家的人做主,连馨宁低头寻思了一回,还是侧头看向了一直坐着不言语的荣少谦。
荣少谦自然明白她的心思,一想莫非老天夺走了她一个好姐妹,又给她送来了一个不成?不管了,只要她此刻高兴便成,回头让人去好好打探下这姑娘的真实来历,若她说谎别有所图,他也有办法料理她。
于是便笑笑打了个哈哈道:“罢了,既然遇上了就是有缘,你就先住着吧,正好我也要出门,家里多个人照应也好。至于寻你表哥的事,你一个姑娘家实在不好抛头露面,若你信得过在下,不如就让在下找人替你去跑这一趟。”
兰儿听了他的话竟丝毫不推诿,反倒兴奋地拍起手来。
“如此甚好,多谢这位大哥。天色不早了兰儿就不打扰二位歇息了,明儿见吧。”
连馨宁见她起身忙唤来云书陪她去客房安置,见她浑身只带了个小小的包袱,少不得又找了一些自己不曾穿过的衣物首饰收拾地干干净净送过去。
待回房歇下时已经快二更天了,却见荣少谦仍坐在她屋里吃茶,不由纳闷起来。
“这么晚了如何还不去歇着?”
“你不是也不曾歇么?我问你,那兰儿说的话你可当真相信?看你对她好的,送这个送那个,倒像是找着了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连馨宁明知荣少谦是在打趣她也不理会,只顾着坐下也喝了杯茶,一晚上忙得直转当真是连喝杯水的GONG夫也不曾寻着。
忽想起之前在酒楼时此人忽然消失了一阵,便问起他那时做什么去了,还没来得及怪他丢下自己,却被那人一顿恶人先告状抢白了过去。
“还道你有了新妹妹就忘了旧夫君呢,原来你还记得我的事啊。”
连馨宁看他一副西子捧心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由失笑,一把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嗔道:“什么新啊旧的,就你没个正经,说,到底做什么去了?”
荣少谦一把捉住她的手不许她抽回,另一只手却探入衣襟取出了一物在手中一扬,抿着嘴神秘兮兮地笑道:“你看,这是什么?”
连馨宁一看原来是一对红色丝线编织而成的同心结,样子看着普通,做工却十分精巧,接过放在掌心细细打量着,不由越看越爱。
“就是为了这个?”
“可不是么?夜泉镇有个月老祠远近驰名,听说灵验得紧,咱们去得匆忙天也黑了,只得去寻了里头的老道士求了这一对小玩意儿回来,图个吉利罢。”
荣少谦看着眼前的人儿语笑嫣然,脸上闪着信赖满足的神采,不由心中阵阵抽痛,若有朝一日她醒过来知道一切都是他在骗她,还肯原谅他吗?想着想着心中不免七上八下,一早想好的什么天长地久永不分离的甜言蜜语也一句都不曾用上,只呐呐地说了一句图个吉利,便又将手中的一只同心结慎重地放回了胸前,却只看着连馨宁手上那个发呆。
连馨宁看他期期艾艾的样子怪可怜的,不由心下发软,看这人与她相处的这些日子以来总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样子,生怕哪里唐突了她,生怕哪里不曾照应周全,不知怎地,竟没来由地为他心疼起来。
忽然很想记起过去的事情,想必是一段甜蜜刻骨的回忆才是。
便起身走到床头自抽屉内取出了一块帕子将那同心结一层层好生包了,再轻轻放了进去。
“你不戴么?”
荣少谦的声音难掩失望,连馨宁不及回身已被他自身后拥住,摇了摇头转过身与他相对,却见他面上黯然的神色与平日里同她玩笑时假作受伤的样子截然,想必他是真的想歪了。
“你这个人,怎么说是风就是雨了。”
叹了口气在他胸前捶了一下,却被他腻得更近,将脸伏在在他胸前正好能听见他的心噗通直跳的声音,连馨宁不由拿他没办法地苦笑。
“我并不是个好好的人你是知道的,这东西若随身带着,万一我又忘记了丢在哪里找不回来,岂不可惜?不如就放在此处收着,就算我又犯病了,这里都是我最常用的头面首饰,云书知道的,就丢不了了。”
荣少谦听她这么一说悬了半天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原来她不是不喜欢,也不是不愿意与他佩戴一样的信物,她是很喜欢,所以才如此谨慎。
“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馨宁,求你不要怪我,就是剖开我的一颗心,也全是为着你的,就是天打雷劈我也决不敢对你存着不对的心思,我,我真的,真的只为你。”
怀中的人身上淡淡温暖的气息就在面前,荣少谦却总怕一眨眼就会失去一般,恨不得能用力将她揉进自己的心里,从此不再分离才好。
连馨宁听着他语无伦次虽心中不解,但呆子也能听出他话里的情义,虽心里臊得慌,却也是甜丝丝地。抬头看着他一脸迷乱失措的神色,忙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呆子,是因为我忘了你所以伤了你的心了?是我的错,你这样待我,我竟都忘了,实在不该。你……你别伤心了,以后我只以你待我的心待你就是,不管还能不能想起来,只从现在开始也罢。”
紧张地说完这段令人脸红心跳的告白,连馨宁低着头几乎不敢去看荣少谦的表情,却忽然觉得身子一轻,那人竟将她打横抱起欢呼着在屋子里转起圈来。
直到二人都精疲力尽一同躺倒在炕上,相握的手掌传来热热的温度,对方温情脉脉的双眼近在眼前,周遭忽然变得异常安静起来,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自己和对方急促的呼吸和咚咚的心跳声。
“我说……”
“什么?”
“今晚留下吧。”
“恩。恩?”
巧上加巧故人来
次日云书照旧赶早过来伺候连馨宁起床梳洗,走到门边却被人自廊檐下拽了下衣角不叫她过去,当下唬了一跳,定睛一看却见昨日救回来的少女兰儿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喔唷!我说兰儿姑娘,大清早的你怎么就藏在这儿吓唬人呢!”
云书拍着心口无奈得瞅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姑娘,听说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就这么爱淘气。
谁知兰儿却咬着唇忍住笑,把嘴凑到她耳边神神秘秘道:“好丫头,别说兰儿不曾提醒你,我要是你呀现在可不会进去扰了你家主子的好时光。”
云书闻言不由纳闷,心里寻思了一回约莫有了点计较,但看那姑娘笑得十分暧昧也不好意思细问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得打了个哈哈同她东拉西扯地闲谈了一回,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却听见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荣少谦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
“爷……爷?!”
兰儿见云书惊得一下子丢掉了手中的水盆,忙身手敏捷地朝边上一蹦,这才挽救了身上这条崭新的石榴裙免遭无妄之灾。
“我说云书,你家爷从你家奶奶房里走出来,怎么就这么吓着你啦?”
“不,不是!是云书粗笨手下打了滑,叫兰儿小姐看笑话了。云书这就下去重新拾掇拾掇。”
“那你这次可要小心了噢,衣裳都弄湿了呢,也该去换一身。”
兰儿朝着云书匆忙离去的背影一阵大喊,话音未落却已经忍不住捂着嘴笑个不停,再回身看向荣少谦时,见他早已经紧闭了房门,不知何时竟挨得很近就站在自己身后,一张脸板得铁青。
“荣大哥这是怎么了?瞧你大清早的怎么眼圈发黑啊,莫不是昨儿晚上惹怒了宁姐姐,罚你睡了一夜地板不成?”
荣少谦头疼地看着眼前这个看着天真无邪实则精明乖滑得紧的小姑娘,嘴角抽搐了一下仍旧黑着脸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道:“荣大哥?怎么格格如今大了,见了我也客气多了,想必小时候一起钻狗洞掏鸟窝的情分还是太浅,小的倒是白记挂着格格。”
那硕兰闻言立刻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睁得更大了,脸上的神色由惊讶到欢喜,一下子蹦达到荣少谦身上搂着他的脖子撒起娇来。
“你认出我啦!少谦哥哥就知道你最厉害了,硕兰这点小把戏自然蛮不过你去。”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着,给别人看见你还嫁不嫁人了?”
荣少谦被这多年不见的儿时玩伴搂得,确切说来是勒得几乎气绝,想立刻将她拽下来又怕力气太大弄疼了她,这丫头虽野蛮泼皮但到底也是个细皮嫩肉的大小姐,只得耐着性子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格开。
好在硕兰也没打算在他身上赖太久,亲亲热热地打了个招呼后便机灵地闪到了一边,干脆坐在回廊上甩着两条腿荡秋千似的耍了起来。
“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只别劝我回去就成。”
荣少谦话没出口就被她未卜先知地噎在喉咙口,差点一口唾沫呛着自己,再看那丫头倒一脸自在得很的样子,不由气结。
“不是我说你,你今年没有十四也有十五了吧?好歹是个格格,人前人后也该有个分寸,看你昨天跟馨宁说的那些话都是什么?她还真以为你是任人欺凌的可怜弱女呢!可怜王爷和福晋把你当个凤凰蛋似的养了这么多年,你就这样糟蹋他们对你的心?”
硕兰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就红了脸,小嘴一扁两行泪水便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我早该知道你也跟他们一样不是,都是假道学臭学究!嘴里没句真话对人也没个真心,亏我昨儿见了你还以为有了靠山呢,你也不是好人,我恨死你!”
说完便捂着脸伏在廊上哭了起来,荣少谦打小时候就见她比男孩子能跑能挑胡打海摔惯了,哪里见过她人前示弱的样子,一时也慌了手脚,又怕连馨宁被她的哭声吵醒无从解释,忙一面给她作揖一面赔罪道:“好好好,是我话说重了,我的小姑奶奶,你别哭了,原先我瞧你还有些个英气,怎么这几年没见倒也扭扭捏捏做起女儿态来了?”
硕兰被他这么一激立刻止了哭声,却一面抹干了眼泪仍忍不住委屈地分辩:“人家本来就是女子,如何没有女儿之态?我就知道你们都嫌我不温柔不会说话学蚊子哼哼,都想着方子想赶我走……”
说罢又呜咽了起来,荣少谦听她这话虽乱七八糟却话中有话带着蹊跷,想必一时半刻也问不清楚,云书很快就要过来了,只得拉着她一转身去了自己的书房细问,这才知道硕兰这次果然是私自偷跑出来的,理由却是为了寻一个在她口中是狠心短命不知好歹的臭男人,也就是她昨晚扯谎说的那个表哥。
“哦……原来如此,看来咱们的硕兰格格真的长大了,红鸾心动竟也会追着男人跑了呢!不过这倒真像你干出来的事,佩服佩服!”
荣少谦忍着笑打趣着,硕兰却并不着恼,反而趴在书桌上连连叹气,一面又忿忿地捶起桌子来。
“你知道什么?他总是说什么身份地位身份地位的,就是不肯说说自己的心,把我给急得!这次倒好,宫里的荣妃娘娘不知怎么的好好的竟想起给我说媒,他得了消息二话不说就走得不见踪影了,你说这算是什么男人?我跑出来就为了问他一句话,若他心里当真没我,我也绝不纠缠,立刻就回王府嫁人去!”
荣少谦听她说得认真也不敢再吊儿郎当,听见荣妃娘娘四个字不由心里打了个咯噔。
“荣妃?你说哪个荣妃?”
“宫里难道还能有几个荣妃?自然是你荣府的大姑奶奶荣妃娘娘啊!我说少谦哥哥,莫非当真美人乡英雄冢?我怎么觉得你比几年前要笨多了!”
“别胡扯,那究竟是把你说给哪一家了?”
硕兰闻言一张脸憋得通红,鼓着腮帮子愣了半天却还是如同一个累趴下了的苦力一般倒回了椅背上。
“我……我不曾听清,我就隔着窗户听见王爷和福晋说这事来着,然后就……”
“然后就急得去找情郎商量对策了?谁知道人家不但不出主意,还脚底抹油了?多大出息你!”
荣少谦袖着手缺德地揶揄着眼前这个毫无形象的格格,代价就是一只砚台迎面而来,所幸他早有准备,一偏头闪了过去。
“你到底要不要帮我找他?我可是好不容易查到他在夜泉的消息,昨儿本来是要去见他的却被那帮没用的东西给发现了,只好作罢。皇天不负有心人,竟让我遇着宁姐姐呢,谁想她竟是你的夫人,你说可巧不巧?”
荣少谦闻言不由又一阵头疼,没想到自己这里一波未平,硕兰那里却一波又起,眼下正一个叔嫂的名头压得他喘不上气来,又来了个逃婚的格格寻情郎,若当真给人找着他们,只怕他们几个都逃不了去龙王那里走一遭的命数。
“我说怎么这几天眼皮总跳呢,流年不利啊早知道昨儿不出门……”
抱怨归抱怨,但故人相托还是得做,他转念一想连馨宁性子单纯容易信人,有一个机灵刁钻的硕兰在她身边反而能令他放心,更何况硕兰还有些武艺,这段时间他不能守在这里,正好将连馨宁托给她吧。
寻思了半日他还是将实情原原本本地和盘托出,原没指望硕兰能一下子接受这样一个复杂的故事,谁知她听完后狠狠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道:“少谦哥哥,你真是好样的!宁姐姐这算是死过一回了,你要真心待她她还能活,要是没有你,她就算养好了身子还得回去,回去了还不是一个死字,不过是身死还是心死罢了!”
荣少谦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看得这般通透,当下便更放了心,二人合计了一阵一致决定此事还是瞒着连馨宁的好,她心思细爱琢磨,要让她知道了只怕她又要为硕兰的前程担忧得几夜合不上眼了。就由硕兰留在庄子上和连馨宁作伴,他留下几个心腹在此地保护她们,也帮着硕兰寻人,他就日夜兼程赶回京里,也可以打探打探安亲王府如今的动静。
至于硕兰寻着那人之后究竟会如何,他却不忍去问。
一个男人,在得知心上人即将下嫁他人之时竟丢下她跑了,要么就是对她不算真心,要么就是贪生怕死,还能有什么好一点的想头?只怕硕兰这次要失望了,也罢,等她寻到他也好死了心,就安安稳稳地回去吧,这种事闹出来到底对女子清誉有碍,希望安亲王府能再多压着一阵才好。
倒是大姐姐此番举动实在令人费解,莫非是安亲王夫妇怕这丫头反骨不听教导,所以背地里求了娘娘做主?此事还得回去问问母亲,只怕她老人家就知道也说不定,想必定是个好人家,他记得硕兰这鬼灵精最会在长辈跟前儿讨好卖乖,小时候母亲和大姐姐就常夸她,大姐姐既然开口,自然不会委屈了她,嫁入一户好人家正正经经过日子,总比跟着一个并不看重她的江湖浪人东躲西藏强吧?
硕兰自打和荣少谦相认了之后便也放心待在了此地,对连馨宁又更亲近了几分,荣少谦走时见她们手拉着手站在门口送他,又有云书和几个女人在后面陪着,院子里还站了一圈他千挑万选的保镖,这才稍稍安了心,直到马车已经跑得远远的,偌大的庄子在他的视线中也成了模糊的一点,他这才放下帘子安稳地坐了进去,一路催促车夫快行了起来。
荣安想着横竖眼看就要到家,就是瞒也瞒不住了,这才为难地开了口。
“小的回二爷,前儿表小姐的婚事订下了,男方已经下了聘,太太最近为这事忙得日日脚不沾地,家里的事原是都交给云姨娘管着,可不知怎么她又在这节骨眼儿上病了,三小姐是万事不问的,因此太太托了二太太帮着打理一阵,再有就是让二小姐和青姨奶奶帮衬着。”
“青鸾?婶子帮忙理所当然,清华是荣家的小姐,也是合宜的,怎么就又扯上个姨奶奶了?”
“可不是么?原不叫她出来的,谁知她不知怎么的竟投了二太太的缘法,只说她样样都好事事都强,大太太只顾着忙表小姐出阁的事儿都来不及,少不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吧。”
山雨欲来风满楼
荣府中荣太太因收到了二儿子不日就要到家的消息,心中十分欢喜。但没想到好事多磨,还没兴头个半日,宫里就出来了个嬷嬷捎出了娘娘的口信儿,说是安亲王福晋原是满口答应了,可如今不知怎么又模棱两可了起来,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弯弯绕绕的,也保不齐是硕兰格格心里不乐意,她在宫里对外头的事也难管着,叫她自己着人好好查查去,别到头来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白忙活。
荣太太听了这话不由气得倒仰,想着前一阵递过几次牌子进宫好容易才见着她家大姑奶奶,原以为她才生了个阿哥应当正得宠才是,没想到见到她时气色并不好,言谈只间整个人也懒懒的不大高兴,走时仔细套问了她身边的宫女,这才知道原来自从华嫔没了之后皇上竟不知怎么就是不大爱上她的永寿宫去了,还新宠上了个宫里的舞姬破格晋了贵人,人人都说那女子眉眼之间与华嫔似极,听说那新贵人更不是个好相与的,荣妃曾几次三番吃过她的暗亏,连小阿哥都连带着不受皇上待见了起来。
因此这次荣妃替自己的弟弟向安亲王府说媒,也是存了私心的。
安亲王虽然年纪大了不理事务,但他到底是当今圣上所剩无几的亲叔叔之一,又一向忠心耿耿兢兢业业地为朝廷办事,他四个儿子有三个死在战场,如今只得一个硕果仅存的也是个善战的,皆因皇上体恤他年迈也实在不忍心他将来没儿子送终,便硬是寻了个理由从边关调了回来。
若能攀上安亲王这个姻亲,那她在后宫里与人暗斗时腰板也能直上一些,因此这件事她倒是真心实意在办,如今有了阻滞她心里也比谁都着急。
若只是荣少谦的婚事受阻,那荣太太虽也烦心但却不至于忧虑至此,但如今又牵连上一个他们家的娘娘在宫里的处境地位的问题,由不得她不揪心,才三两天的光景自己就亲自上了安亲王府两趟求见安亲王福晋,都被以福晋抱恙卧病在床挡了下来,想见一见硕兰探个口风吧,可王府里的管事根本不给传话,只说格格日夜侍奉汤药如今也过了病气在屋里养着呢,不能会客。
暗中调查的人派出去了好几波,可那安亲王府是什么地方,任你怎么拼命钻营它硬是透不出一点风来,只能憋在心里自己生气,外头还不能露出一点形来,才几天功夫就把个珠圆玉润的荣太太愁得瘦了一圈儿,人也没精神了,唬得云姨娘忙忙地张罗着请了大夫,只说肝火旺,其他倒也无碍,配了些养身体的药先吃着。
罗佩儿对荣太太倒算有良心,也不知是不是母女天性,见她身上不自在便主动搬了过来陪着,也因自知不出几个月就要出嫁,以后再想与姑母这般亲密,只怕再没机会了。
原先才知道荣太太给她说了亲时她急得差点跳出来把自己对大表哥的心意一顿表白,可话没出口却被坐在一边的荣沐华接去了话头,说什么听说这未来的表妹夫家中世代书香必定是个好的,想必佩儿表妹嫁过去不会吃苦受罪,这男人哪最重要的是有良心,知道礼义廉耻四个字怎么写,别像大哥哥似的在外头勾搭粉头就算了,竟然还带回家里把正经老婆都给赶跑了,叫人从边上瞧着都怪心寒的。
虽说荣沐华素来与她并无交情十分冷淡,但这一席话却如金钟大吕般敲醒了她这个梦中人,连馨宁温柔随时实在不是个刻薄的人,那青鸾尚且不能容她,自己与她本就不对路,也不是个能大度容人的,若当真嫁给了大哥哥,日后岂不是要日日争宠打破了头去?再者连馨宁怎么说也是明媒正娶的大少奶奶,且并无过错不是之处,大哥哥都能为了青鸾硬寻着理由将她送走,是不是太冷心冷情了些?对原配尚且如此,对她就能好多了不成?若不是荣沐华点出了这一句,只怕她至死也悟不过来。
想着想着竟为了自己不曾开口驳回荣太太的话而捂心口庆幸了起来,虽说她倾慕荣少楼一事阖府皆知,但到底不曾明说过,若她自己再这么大着嗓子喊出来,人言可畏,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怕她那未来夫家知道了会悔婚也说不定,好险。
想明白之后罗佩儿反倒安静了起来,每日只乖巧的侍奉荣太太和她母亲,家里的事并不掺和,几次青鸾明里暗里邀她助阵与秋容斗阵子,她都故意装傻不加理会。
惠如算是她的人,如今见她要出嫁了顿时没了主意,天知道当初可是以为她会成为大少奶奶的啊,早知如此,她不如早早的帮衬着连馨宁岂不更好?撇开一开始就同她作对不提,她算是个极温和厚道的正房奶奶了,也不对丈夫的侧室横眉竖眼的挑刺,只可惜悔之已晚,罗佩儿自然不可能为她打算,她只有暗自悔青了肠子,再面对青鸾时也底气不足了起来,虽明知她不可能扶正,但也知道单凭自己不是她的对手,唯有收敛锋芒静观其变,时不时还要去她跟前巴结巴结讨个好儿,以求在大爷面前多多露脸别让他忘了自己才好。
惠如是糊涂了一世终于聪明了一时,而秋容也因柳公子的事得了教训,起先还真以为是罗佩儿使的计谋,可过了这些日子也能想明白过来,罗佩儿要真有这样的心机和手腕,只怕根本不会让青鸾好好进府又安然生下孩子!自己竟全被那BIAO子耍了,心中积怨更深,却越发小心翼翼起来,也只每日安安份份地给荣太太请安,在荣少楼面前更比往常更温顺听话尽力伺候,方能保住自己如今在荣府里的一席之地。
如此一来府里竟出奇地平静了起来。
青鸾因跟着二太太管管事在府里有了些威信,众人看她的眼神也再不像她刚进府时那样肆意明白了,丫头婆子们都开始学会同她说话时要低着头陪着小心了,再加上自打出了月子便一心保养笼络着荣少楼,荣少楼也确实在她身上的心与别个不同,自然对她更加看重眷恋些,因此越发踌躇满志起来,许多原先不敢想的事,如今也时常在脑子里琢磨琢磨了。
这天瞧着日头不错,她想着荣少楼在前头的账房理事半晌了还不曾下来,便命小丫头子仔细地准备了四色精细小点,泡了壶好茶,命莲儿端着,自己一路仪态万方地甩着帕子走在前头,一身出挑的杏色团花左开襟收腰长裙恰到好处地勾勒着她依旧苗条婀娜的身段。
园子里的各色鲜花开得正好,阳光下的微风和煦拂面丝毫决不出凉意,反而让人舒泰极了。
迎面碰上几个小丫头正说说笑笑的,远远地见了她无不噤声肃立,到了跟前个个都忙不迭地行礼恭恭敬敬地叫声青姨奶奶好,令她心里越发春风得意了起来,而这人得意的时候吧,“姨奶奶”三个字却越发听着刺耳了起来。
“你说这大少奶奶四个字听起来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也怪咱们是没福气的,怎么就没托生在个大户人家太太的肚子里。”
莲儿低着头一路小心翼翼地跟在青鸾的身后走着,忽听她这么一说不由一愣,但见她虽说得是感慨身世的话,可语气里却没半点自怜哀叹的味道,反而胸脯子挺得高高地脸上还带着自信的微笑,眼珠子一转立刻体会出了她的意思,忙陪着笑答道:“都说这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依奴婢一点粗浅的见识,这大少奶奶,也不见得是大家小姐才能做得的,若是没有爷的宠爱,那连氏不就是最好的见证?只怕现下正在那破庄子里一脸灶台灰,饭都吃不饱呢!”
说罢忍不住嘿嘿干笑了起来,青鸾听着前头几句正对了自己的心思,后面的话却叫她忍不住皱眉,忙止了步朝四周东张西望了一阵才压低了喉咙问道:“怎么搞的?我不是说过不要刻薄她吗?该给她的都给她,缺什么短什么就算她不说,咱们也要替她想着了分派给她,你怎么就脑子里不清楚了?”
莲儿满心等着主子夸她,没想到青鸾两只眼睛凶巴巴地一竖正是要发作地意思,吓得忙摆手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想着她在家时不知给了奶奶多少委屈受,如今既撵了出去,何不加劲踩踩她好出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