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寿的笑容变得冷凝,却是不再理会德妃,转而对皇帝道:“陛下,还记得明兰之祸吗?”

所谓明兰之祸,说的是前朝的明兰郡主。当初前朝宁元帝亲自为这位侄女明兰郡主赐婚,将她嫁给了当时的威武大将军王丰。这本是一门很好的亲事,可就在许下婚约的第二天,皇宫的安定门无缘无故塌下了半边墙,便有很多人说明兰郡主这门婚事很不吉利,不该进行,可是皇帝认为圣旨已经下了,根本没有改变的道理,便依旧把明兰郡主嫁给了王丰,只不过却找借口把王丰留在了京都看守粮库,以为只要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就不会出什么大事。然而正是这位王丰,仗着岳家的身份,越发趾高气扬、嚣张跋扈,甚至不惜克扣军粮、中饱私囊,等到军临城下,皇帝打开粮仓,这才发现所有白花花的粮食,全都变成了粗糠、砂土,拌着草皮、树根……原本只是如此还不至于彻底溃败,偏偏恰好是这个王丰打开了国门,迎了大历开国皇帝进城,最终前朝的江山,当真是一半儿都断送在王丰的手上了。

后人因此便说,老天爷早已经警告过宁元帝,偏偏他不肯顺从上天的旨意。若是他没有将明兰郡主嫁给王丰,王丰既不会留在京都,也不会怀着满腔愤愤去做守仓的户部官员,一切都不会变成后来无可挽回的局面……也许在旁人看来,这不过是个牵强附会的故事,前朝的覆灭当然跟这段婚姻没有太大的关系,没有王丰,一样有无数的贪官污吏在败坏前朝的江山,可是在如今的皇帝眼里,周天寿掷地有声的说辞,句句打在他的心窝上,让他虽然难受,却深信不疑。

李元衡虽然不通大历的习俗,却也知道这情况不对,连忙对着拓跋真使眼色,然而拓跋真却仿佛没看见一样,只是兀自低着头,不言不语。他一着急,便去看蒋华,可是蒋华官职低微,这里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份儿,他只能悄声在蒋旭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蒋旭却摇了摇头。

若是别的事情,皇帝可能还会听从他的说法,可是眼前一场大火发生,皇帝这样迷信的人,一定相信是上天的预警。若是这时候蒋家开口劝阻,只怕反而要倒霉,不如三缄其口的好。在蒋华看来,驱逐李未央比什么都重要,可是在蒋旭看来,这样的举动实在是太危险了,为了一个李未央,根本不值得这么冒险!

德妃着急了,若是李未央不被赶走,那拓跋玉还是不会死心,她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皇后和太子,知道他们是会明哲保身,不肯参与这件事情了,不由咬了咬牙,赔笑道:“周道长,那明兰之祸早已过去多年,根本是个传说罢了,你这么说,分明是牵强附会!”

莲妃冷笑一声,美目流转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样可怕的事情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发生,德妃娘娘还能视而不见吗?大历的美人儿多得是,漠北皇子喜欢哪一个随便挑选就是,非要咱们安平县主不成吗?老天都说了这婚事结不得,怎么能继续进行呢?德妃娘娘这么一意孤行,是有意要害我大历的国运吗?”

李未央的唇畔,浮现出一丝微笑,莲妃果然很有进步,说话一针见血。

果然,皇帝冷冷呵斥道:“德妃,你听见了没有,还不快住口!还是你就是故意要坏我的国家?”

德妃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赶紧道:“陛下,臣妾不敢,臣妾只是——”

皇帝一挥手,止住了她的话,冷声道:“够了,朕不想再听。漠北皇子,你另外再挑一个美人吧,安平县主不能嫁给你!”

这门婚事不吉利,很不吉利,刚一答应吉祥殿就烧了,岂不是大大的危机?皇帝转念想起了李未央的聪明才智,陡然惊醒过来,若是把这么一个聪明的丫头送去给漠北,岂不是在壮大他们的力量吗?若是李未央倒戈对付大历,就等于是自己送了一个帮手去给漠北!换了其他闺阁千金就不同了,那些女子不懂政治、不懂争斗,嫁过去只会作为一个摆设……皇帝左思右想,终于下定了决心,决不能让李未央嫁给李元衡!

李元衡面色一变,他听懂了此刻皇帝所说的话,赶紧道:“不,陛下,我就要她!”说着,他指向人群中的李未央。

李未央略略抬起了头,只是看了他一眼,一副毫不挂心的样子。

皇帝冷冷望着李萧然道:“爱卿,朕的意思你是知道的,既然未央是你的女儿,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皇帝不愿意跟表面很不懂规矩的漠北皇子直接杠上,这是要李萧然表态了。李萧然当然看懂了皇帝的意思,虽然有点可惜不能将李未央给卖了,但转念一想如果此时得罪了皇帝才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便微笑道:“漠北皇子,老天已经给了示警,这一门婚事的确是不吉利的,若是你非要娶,只怕会给你漠北和我们大历都带来灾祸,贵国的皇帝也不会答应。所以我觉得,这门婚事必须作罢,只能请您原谅了!”

李元衡不敢置信地看着大历的皇帝,又看看李萧然,他听说这里人说话都是一言九鼎德,尤其是皇帝的圣旨,竟然朝令夕改,真是太可笑了!

李未央目光悠然地望着原本要迎娶自己的男子,笑容中带了一丝鄙薄,原本她要推拒这门婚事多的是法子,但多少要费事,这场大火实在是太及时了,简直像是为她量身订造好的,专门为了推辞这门婚事而着的火……不,等一等,老天爷可从来没这样帮忙过,或者,这件事情,是有人故意为之。李未央这么一想,便四下寻找李敏德的身影,可是,哪里都找不到他。

这人,这么关键的时刻,究竟去哪儿了呢?

皇帝先是反了口,接着李萧然也翻脸不认人,这一对君臣在这一点上无比的相似,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情,管他要脸不要脸。皇帝消除了让他不安的婚事,又转头去问:“吉祥殿的火灭了没有?”

太监连忙道:“陛下放心,一切都已经办妥了。”这就是说,火势已经熄灭了。

皇帝看着那边人头攒动的吉祥殿,不由叹了一口气,转身道:“回座位上去吧,宴会继续。”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眼前的这桩婚事是泡汤了,但是没了李未央在前头挡着,只要李元衡和漠北皇室不肯死心,非要娶一位大历的小姐回去,这些家族可就都麻烦了。他们家中未婚女子适龄的也不在少数,今天为了皇子选妃,一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若是不巧被李元衡看中了,送到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当下所有的小姐们都用扇子掩住脸,生怕被李元衡看中。

李元衡愤愤不平地盯着皇帝的背影,等看不到了又盯着李未央,快步追了上去道:“我不会死心的!”

孙沿君警惕的看着他:“你想怎么样!”李未央却拉住她的手,回身微笑道:“四皇子,你这样执意于我,并不是喜欢我吧,毕竟我们是萍水相逢,说一见钟情,未免太可笑了。我劝你,好好想想背后挑唆你来迎娶的那人的意思,千万别成为别人的垫脚石,对于你漠北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她的这几句话,颇有警告的意思。李元衡一愣,顿时收敛了原本的不悦,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说她聪明有谋略暂时还看不出来,但说话一针见血倒是真的,父皇让他在这里迎娶一位和亲公主回去,但是所谓的和亲公主,一般是舍不得用真公主的,若是漠北衰弱,大历就会选择一个出身卑微的宫女权作公主来应付,但是如今的漠北很强盛,所以大历最少也会选择一个出身高贵的大臣之女送给他——这具体的人选么,当然是由他来定了。

原本蒋华给他送来一幅美人图,他还没有太过放在心上,可是后来他又写了一封信,说了很多李未央的事情,让他对这个少女起了好奇心。他当然知道蒋华若是真的为了李未央好,绝不会在他面前频繁地提起这个少女的,可那又如何?能够让狡猾的像是一只狐狸一样的蒋华上心的女人,他也一样有兴趣。

今天他亲眼见到了李未央,不免对她起了更深重的好奇心,看着这么冷心冷面的,却镇定的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女。他原本那一丁点儿的好奇心,立刻变成了燎原的火焰,他想要弄明白,李未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从前那些女孩子,只要见到他都像是蜜蜂一样地盯过来,为什么她却如此冷漠呢?

蒋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知为什么咳嗽的更凶了,仿佛连肺都要咳出来,他躺在床上都在殚精竭虑,精心策划的这一出戏,这么简单就被一场大火给毁掉了。李未央,你还真是个胆大包天的丫头,居然连在宫中纵火都做得出来,若是能够找到证据就好了,可是想也知道,对方既然敢做,就一定留有后路……李未央,实在是太好命了,仿佛连老天爷都在帮她。蒋华强自压下心头的一口热血,面上露出若无其事的表情。

拓跋真突然将一杯酒递给了他,蒋华抬起头来。

“三公子,虽然为我分忧是好事,但是做过了头就惹人讨厌了。”拓跋真面上带着微笑,可话里却是明里暗里敲打他,要他绝了对付李未央的念头,“她的婚事自有人会为他操心的,三公子以后就不要插手了。”

拓跋真几次三番要狠心对付李未央,却都莫名其妙地失败了,如今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爱她多,还是恨她多,但不论是哪一点,他的东西都不容许别人觊觎。哪怕是死,李未央也必须死在他的手中,不能假手于人。他的这番话显然是非常不讲道理的。蒋华既然是他的盟友,对于碍事的李未央自然有义务除掉,但是身为皇子,拓跋真要不想讲道理的时候,有再多的道理在他面前也是没理。这一点,蒋华怎能不明白。“很抱歉。”蒋华微笑道,“此事是我考虑欠妥,好在不也没有成功么,殿下不必着急。”若是蒋华发怒,他自有办法劝他放手,但对方偏偏若无其事的,反倒说明他是绝不准备收手了,拓跋真的目光微微一拧,终究只是冷笑了一声,不再多言了。

宴会照常进行,只是出了走水这种事,众人的脸色都有点讪讪的。只有莲妃的脸色一如往常,笑容不改地和皇帝轻言细语,被她的暖风一吹,皇帝难看的脸色渐渐和缓了过来,拉着她的手道:“还是爱妃你会说话。”

李未央看在眼里,不由微笑。莲妃容貌绝丽,皇上再聪明,终究也是个男人,在很多时候就会重色胜过其他。而且莲妃又是出身平民,根本没有家族势力,没有外戚的威胁,皇帝再怎么宠爱她也不会闹出什么问题。再加上之前的天女下凡的传闻,更给她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叫皇帝越发的喜欢她。

台上的莲妃笑道:“皇上又拿臣妾开玩笑,还是好好看歌舞吧。”说着,她的柔荑在空中轻拍两下,数十名提着琉璃宫灯的女子从不远处娉婷而出,在夜风的吹拂里,有九天仙女落凡尘的清灵之感。几十名花一样娇羞的女子,在大殿中开始翩翩起舞。此刻大殿不远处的焰火台上早已树起了数百个大小不一的银架,分别用五彩丝带做装饰,顶端则立着各种各样的烟花火筒,十分的壮观,就在这些美丽女子翩翩起舞的瞬间,太监们手持灯帽将周围的烛火油灯全数熄灭,点燃了烟火,无数朵烟花腾空而起,碎裂之后,美丽的焰火一朵朵,流泻而下,焰火越来越多,逐渐连成一片,成为一幅一幅连绵不断的美丽画卷。

刚刚才走水,皇帝正是恼怒的时候,只有莲妃才敢在这时候去触霉头,偏偏皇帝仿佛完全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非常开心地看着满天的烟火,道:“爱妃果然别具匠心啊。”

皇后向莲妃投去了一丝怨恨的眼神,莲妃的笑容却更深了。

孙沿君悄声道:“未央,你瞧见没,陛下特别宠爱莲妃娘娘呢,刚才都走水了,她还敢在宫中放烟火。”

李未央点了点头,道:“莲妃娘娘美艳无比,聪明灵秀,她这么做自然有她的用意。”一方面是要向其他人示威,另一方面自然是……

果然,听到莲妃笑道:“陛下您看,这么多烟花却都平安无事,可见陛下刚才的决定无比英明,是顺应天意啊。”

皇帝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吉祥殿突然无缘无故的走水就是一件奇事,而现在他取消了这门婚事,燃放这么大规模的烟火都不曾出事,可见刚才的确是上天预警了。他不由庆幸刚才没有过于坚持自己的主张,若是拘泥于君无戏言的承诺,反倒惹恼了上天可就得不偿失了。当下他拉着莲妃的手笑道:“爱妃说的对,朕早该听你的话了。”

皇后和德妃听了这话,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尤其是德妃,几乎是控制不住地捏紧了手中的酒杯,差一点洒了出来。她平日里是最庄重不过的,此刻竟然也克制不住,实在是莲妃的行事太过嚣张了,甚至在前几日还找了个借口寻衅滋事,打死了德妃身边一个贴身女官,给了德妃很严重的刺激。

莲妃向台下的李未央悄悄使了个眼色,李未央微笑了一下,不经意的转头,才发现李敏德此时已经坐在了他的位置上,在他身后不远处,是燃烧的烛火,人与烛火交相生辉,他本就精致妖娆的容颜更加添了七分的邪气。仿佛是察觉到这里的目光,李敏德突然抬起眼睛向她看来,却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李未央看他眸中丝丝笑意,顿然心有所觉。这个家伙,胆大包天在宫中纵火就算了,如今居然还能做到这样若无其事……李未央控制住自己的心虚,饮下一口甘甜的梨花酒,酒入心而安神,到了心田,生出丝丝暖意。

“啪。”

酒杯在桌上激出一声脆响,吸引了许多目光,德妃脸色更加难看,而莲妃只是不紧不慢的酌了一口清酒,才淡淡道:“德妃姐姐这是怎么了?”

“我一时不小心,摔了酒杯。”德妃强笑着道,今天为了对付李未央,她已经失了仪态,万不能再露出丝毫的不满了。

“哦?”莲妃闻言在德妃脸上轻撇一眼,似笑非笑道,“那德妃姐姐可要小心,别再摔了佳酿。”随后,她口中再无其他的言语,似乎并不在意德妃的失态,已经又把所有的精力投在了场中的歌舞上。

德妃的脸色越发苍白,周围的人心中都是想法各异,唯独七皇子拓跋玉,面上露出担忧的神情。母妃再不好,都是他的亲生母亲,他怎么能不担心呢?

李未央远远瞧见,却不过冷笑一声,就转开了目光。在她眼中,德妃刚才还有闲心落井下石,只怕很快就是死期将至了。

酒过三巡,歌舞之乐也沉沉缓下去,静夜的凉风一重重拂上身来,皇帝却兴致极高、龙心大悦,大声道:“莲妃这出舞排的甚好,来人,赐清龙酒。”此言一出,皇后和德妃同时变色。清龙酒乃是前朝皇室秘酿,延年益寿、养身补气,历年来为皇帝一人独享,连皇后都不曾享受过,今天居然莫名其妙赐给了一个妃子,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可是这种场合,根本容不得任何人插嘴。

太监手里捧着清龙酒,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送到莲妃的面前。莲妃笑面如花道:“陛下,臣妾身体如今怕是不能多饮——”

皇帝笑道:“你径直喝一口就是,剩下的朕来代劳。”这样的恩赐,简直是已经到了巅峰,皇后的脸色却突然恢复了平静,只是冷笑一声,并未作声。

莲妃微笑着从太监手中接过酒,正要喝下,却突然惊叫一声道:“陛下,您瞧!”皇帝看了一眼,却是一只小小飞虫不知何时落到了酒水里头,他刚要动怒,却见那酒水很快泛出了一种死灰色,皇帝一把打翻了酒杯,怒声向太监总管道:“这是怎么回事!”

太监总管周象一愣,随即跪着爬到酒杯跟前,扶起酒杯一看,却见到那小虫子已经死在了酒杯之中。真的就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瓢凉水,浑身猛地一颤,脸色都灰青了,张口结舌地说道:“陛下……这虫子或许是馋酒,醉死了——奴才立刻派人仔细查验。”

在座之中,太医院陈院判闻声快步而来,道:“请陛下容臣一观。”皇帝点头,陈院判立刻仔细将那小虫的尸体取来一看,随即面色大变道:“陛下,这虫名为酒恶,最喜欢寄居于酒中,决计不会被酒毒死,请陛下下旨,允许臣详细地查验这酒水。”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皇帝、皇后、太子等人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李未央看在眼中,却不由掩住了眼底的冷笑。很多时候,做皇帝都不如平民百姓,动不动就是刺杀毒酒,活的胆战心惊。

良久,陈院判才开了口:“这酒有毒。”

“不!不可能!所有的酒都是用银针查验过的!”周象不由道,前朝喜欢让小太监来验酒,只是这种法子过于残忍,而且很多毒药是慢性的,很难立刻查验出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今朝开始用银针、银筷子和太医院提供的一些药物来验毒。今天这清龙酒,自然也是经过无数程序才呈献上来的,怎么会被人下毒呢?

陈院判摇了摇头,道:“鹤顶红加鹧鸪霜,还都是双份的,够毒死一头猛虎。鹤顶红颜色鲜艳且有微微腥气,鹧鸪霜却有微微甜味,两者中和在一起,恰好暂时压制住彼此的毒性,便是用银器也是测不出来的,喝下去的人不会立刻中毒,不容易被察觉,但不出三天毒性便会彻底爆发,毒性更是加倍的厉害,这下毒之人实在是太歹毒了——”

莲妃的脸色顿时变了,泪光盈盈地跪倒在地道:“陛下,臣妾却自幼生长在乡野民间,见识短浅,更无城府,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妇道人家。幸是天降荣华富贵,君王待臣妾情深意重。臣妾原想,此生能得这般境遇就已满足了,却不想有人见不得臣妾陪伴在陛下身边,请陛下原谅,让臣妾就此离开宫廷,以保全腹中龙子——”

皇帝勃然大怒:“你起来!朕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谁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谋害朕的爱妃和龙子!”

李未央看着莲妃,眨了眨了眼睛,心道她还要再加一把火候。莲妃却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在电光火石之间泪如雨下,簪子上垂下的缠丝点翠流苏,随着哭泣零落不堪:“陛下,求您不要为了卑微的臣妾大动干戈,这件事情就不要追究了吧,横竖对方只是嫉妒臣妾得宠,不是要伤害陛下——未免发生二皇子的惨剧,还不如让臣妾离开,以保全皇家的颜面啊!”

一直静静观察局势发展的拓跋玉心叫不好,皇帝的脸色在那个瞬间变得异常恼怒,这么多年来,最令皇帝伤心忧愤的,就是二皇子拓跋景的死了。二皇子拓跋景是皇帝的第二个儿子,年纪就和太子差两岁,他生性仁爱宽厚,总以善心待人,自幼很得父母喜爱,甚至有隐隐超过太子的势头。然而他过分宠爱侧妃林氏,过于冷落了皇子妃刘氏。偏偏刘氏是个手段毒辣的女人,她见拓跋景整天与林氏恩爱,既无奈又忌恨,一气之下就在饭中下了毒药。可是拓跋景命不该死,吃了那些饭菜之后竟没被毒死,但从此落下了疾病。

这事闹得天昏地暗,沸沸扬扬,皇帝龙颜大怒、下诏将刘氏贬为庶人,赐死家中。拓跋景被接回宫中养病,但因毒性渗入体内,再加上心里悔愧懊恼,病情一天比一天加重,强撑了不到半年,终于没能撑过去。想到拓跋景,皇帝就不由心痛,由此,他又想到了妻妾之争,宫廷祸事……

他虽然才五十多岁,精神与体力就已经明显地衰老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一年当中总要闹几场病,每病一次,体力与精神就虚弱一次,许久不能复原。正因为如此,他对后宫的妃子们也变得越发宽容,然而他却没有想到在自己宽容的同时,竟然无意中放纵了凶手,后宫的争斗竟然越演越烈,闹到了台前,丢尽了皇族的颜面。

皇帝想到这里,横眉扬起,厉声道:“查!一定要严查到底!朕要看看到底是谁狗胆包天!”

皇帝话音刚落,就听到殿下“噗通”一声响,有一个人歪倒在地上,原来是一名站在台阶下的宫女,正是原本伺候德妃的宫女百合。

德妃看此情景,头脑立时“轰”地一声,心中叫苦道:这丫头到底怎么回事?!

皇帝见状厉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百合见皇帝逼问,更是浑身像筛糠一样,哆哆嗦嗦地答道:“陛下……陛下,这毒药……跟奴婢无关呀!”

这话一说,德妃登时站了起来,厉声呵斥道:“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还不快滚下去!”随后她赶紧回头道,“陛下,这丫头最近心神不宁,可能是被什么魇着了——”

莲妃面色一变,道:“德妃姐姐,这宫女是你身边的人,莫不是有话要说吧!”

德妃矍然变色,怒意浮上眉间,只得强压了怒火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怀疑我做了什么吗?”

皇帝冷眼望着她,道:“住口!让她说下去!”

皇后和太子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眼神。

看到那两个自以为是螳螂的人,李未央只是含了一缕闲适的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如同坐在戏台下看着一出精彩绝伦的戏码。

莲妃冷眼瞧着那叫百合的宫女,一字一句道:“刚才你殿前失仪,早可以乱棍打死,若再不实话实说,就等着宫规处置吧。”

“奴婢——奴婢要告太监总管!奴婢要告周象!”百合突然直起身子,咬紧牙关大声道。

周象几乎在这一瞬间跳了起来,厉声道:“你这丫头疯了不成,还不滚下去!”

皇后突然冷笑一声,道:“周象,在陛下面前你都这样嚣张,难道是太监总管做久了,真把自己当成主子了吗?”

周象面色一变,顿时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只是睁大眼睛,警告地瞪了百合一眼。可是百合却像是完全豁出去了,大声道:“奴婢全都知道,是德妃娘娘收买了太监总管周象,让他在清龙酒中下了毒!”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德妃怒色满面,大声道:“你这丫头真是疯子,我何曾收买周象,他又哪里来的胆子敢去谋害莲妃,你满口胡言乱语,是受了谁的指使!”

这时候,殿内的大臣们一个个的额头上都早已沁出密密的汗珠。尤其是那些平素与德妃或者七皇子过从甚密的人物,心里都在“咚咚咚”地擂鼓,但每个人都咬紧牙关尽量将身子站得笔挺,睁大眼睛看着局势的发展。若是德妃真的做了这种事情且被揭发出来,那皇帝一定会雷霆震怒……

百合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头,抬起头来的时候额头都青了:“娘娘,奴婢本不该出卖您,可是您不该为了收买周象就把奴婢赐给他做对食,这三个月来,奴婢过的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奴婢再也无法忍受了,哪怕是死,奴婢也不愿意再和他一起过日子!”

说着,她拨开了自己的衣服,露出左边的肩膀,这样的举动可以说是极为无礼的,可是众人此刻却顾不得这些,因为他们都清楚地看到,百合的肩膀上或青或紫,伴着无数伤口,直至肌理深处,如被野兽挠抓,伤痕累累,惨不忍睹,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她一个字一个字道:“周象根本就不是人,是个畜生,他百般虐待折磨我,娘娘,若非为了您自己的私欲,您何至于要将我赐给他!您自诩宽容慈和,可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个对您忠心耿耿的丫头呢?”

听着这丫头字字泣血,李未央的笑容在眼底一闪而逝,这出戏可是越来越精彩了……德妃娘娘,你在推我下火坑的时候,可曾想到我也正等着看你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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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秦:鉴于最佳女配长期以来的精彩表现,我预备发你个礼物

编辑:吃的么?

小秦:也许是一只乌龟或者一条蛇神马的……身上还会刻上你名字,喜欢吧。

编辑:我好久没吃甲鱼炖蛇汤了……

小秦:→_→

编辑:其实我一直都是玛丽苏白莲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记得把胡椒一起寄过来\(^o^)/~

☆、138 德妃惨死

宫中对食的陋规早已有之,有的主子还经常名正言顺地将宫女赐给太监,不过大多数都是他们“情投意合,互相倾慕”的,这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看百合落到如此田地,还真是让人唏嘘不已。千金小姐们纷纷掩住了面孔,露出极为同情的表情。

皇后的脸上露出莫大的惋惜,道:“也许是德妃不知道你过着这样的苦日子,她向来心地善良,应当不会见死不救——”

百合一个劲儿地摇头:“奴婢去求过德妃娘娘,可她根本就不听,还说奴婢不识抬举,说跟着周象是奴婢的福气!”

皇后仿佛吃了一惊:“德妃居然知道?她不肯帮你?”

百合无比的悲愤:“是。周总管在陛下跟前那么有面子,是一等一的红人。德妃娘娘把我赐给他,就是为了笼络他,让他惟命是从!可我实在活不下去了,与其死在他手上,不如拼着一死也要为自己讨个公道!”

见到计划一切顺利,太子心中暗暗高兴,面上却皱起眉头道:“你若是真的有冤屈,为何不来禀报我母后,她才是六宫之主。”

百合哀哀哭道:“周象十分阴险,威胁若是吐露半个字就寻了错处打死奴婢,奴婢实在是不敢说啊!可是昨日被奴婢不幸听闻了娘娘和他的密谋,料想过了今日就是死期,与其如此,还不如一次全部说出来,只求陛下怜悯,给奴婢一个全尸!”

众人越听越是惊骇,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在皇宫大内,这太监总管实在是太恣意妄为了!

皇帝显然也是怒到了极点,逼问道:“你究竟听见了什么!”

百合哭的泪流满面,声音都哽咽了:“奴婢……奴婢听见——”

拓跋玉突然起身,大声道:“父皇,一个宫女的话,您也相信吗?她必定是为人所收买!请您不要相信她的胡言乱语!”

太子立刻皱眉道:“七弟,我知道你关心你母妃,但一切自然有父皇做主,你还是听完再说吧!”

拓跋玉不是在为自己的母亲说话,而是他相信德妃不会做出这样愚蠢的事情,她是早知道皇帝对莲妃的宠爱的,并且莲妃是自己送进宫的人,对自己的大业也很有帮助,跟她翻脸丝毫没有好处。虽然德妃之前和她产生了不少矛盾,却还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更不必在这种场合下毒,德妃爱子心切、冲动行事是不错,却还没有愚蠢到这个地步!

皇后冷笑一声,道:“百合,你还不继续往下说?”

百合泪水还是一个劲儿地往下流,道:“是,昨日晚上周象喝醉了,回来胡言乱语,说德妃娘娘命他伺机给莲妃娘娘下毒——”

德妃闻言大惊,疾言厉色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何曾这样做过?不过是一句醉言,就能拿到这种场合来作证吗?”

百合咬牙,随后从怀里取出一样小瓷瓶,道:“奴婢不是胡言乱语,奴婢有物证!这东西是从周象身上得到,正是刚才太医所说的两种毒药的混合物,若是陛下不信,大可以一试。奴婢只是宫中的下等宫女,这种价值连城的东西若非是主子们所赐,便是卖了奴婢也买不起,请陛下明鉴!”

不错,鹤顶红和鹧鸪霜都是十分稀少的宫中禁品,绝不是一般宫女能够持有,这宫女所言句句都戳中皇帝的心思,他的眉心隐隐有暗火跳动,道:“好!好!德妃,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皇后也故意惋惜道:“德妃妹妹,你也真是太妄为了,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纵然是嫉妒莲妃得宠,你也不该忘记她肚子里还有龙种,你这么做,岂不是连陛下的孩子都不肯放过吗?”

莲妃更是气得面色发白,跪倒在皇帝膝下,忍不住泪如雨下:“陛下,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否则,这宫里,臣妾再也不敢呆了!”

皇帝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搐起,和太阳穴突起的青筋一般,昭示着他发自心底的愤怒。太子适时地添上一句:“后宫妇人之心,实在是太过恶毒,父皇,若是您不严惩,只怕从此后宫永无宁日!”

李未央的神色略含了一丝冷漠,只是在视线与莲妃对上时,露出了一分不动声色的笑容。

七皇子拓跋玉膝行到台阶下,一个字一个字地道:“父皇,儿臣敢以性命担保,母妃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她平日里是如何对待您的,这二十年来她又是如何为人处事的,父皇您是最知道的,您不是一直说母妃是温柔敦厚的人吗?为什么要听信一个宫女的说辞,简简单单就相信了母妃有罪呢?”

德妃同样是泪如雨下,面色不胜哀戚,道:“陛下,臣妾真的是无罪的,原本也是出于好心才让周象照顾百合,谁知百合竟然被人收买来陷害臣妾,臣妾心里真是冤枉得很,实在不知道哪里做错了,竟然要被人这样陷害——”

德妃的确是存了用百合收买周象的意思,但那也是百合的造化,被打被骂又如何,难道这样就可以背叛主子吗?居然还说她毒杀莲妃,她会有那么愚蠢,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行事吗?这种事情,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在陷害她,她倒了霉,七皇子自然受到很大创伤,最大的受益者不是莲妃,而是皇后和太子!真是好毒辣的心思!

“哈哈哈……”皇帝突然爆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众爱卿可都听见,这真是地地道道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啊!德妃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无辜的,那么朕问你,周象是朕身边的太监总管,你无缘无故会那么好心将身边的贴身宫女赐给他,难道是他们情投意合吗?还是你根本早已别有用心,今天是毒害莲妃和她腹中的骨肉,明天是不是就准备杀了朕,立你自己的儿子做皇帝?”

“陛……陛下……”德妃跪在地上,张口结舌。

“来人!”皇帝一声呼唤,殿外进来数名禁卫,“将德妃先行羁押,待查明罪责后再作处治!”

数名禁卫一拥而上,连拖带拉地把德妃拽出大殿。七皇子拓跋玉正要求情,皇帝冷哼一声道:“难道你真的跟你母亲串通一气吗?”

拓跋玉顿时一惊,从向来疼爱自己的父皇身上,他如今只看到了无比的冷酷和阴寒。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一向对他母妃温和可亲,对自己赞不绝口的父皇,是一个翻脸无情的男人,他根本不会顾忌丝毫的夫妻之情、父子之情,他的心里眼里只有他的皇位。德妃让自己的贴身宫女和他身边的太监总管对食,早已犯了大忌,让他起了疑心,这样一来,一切都会变得不可收拾。皇帝自然疑心德妃的目的,顺便也会连拓跋玉一起牵扯进去……而这样的计划,一定是太子和皇后所为,因为他们才是既得利益者。

拓跋玉抬起眼睛,看了一眼目光中隐含着得意的皇后,不由垂下了头,道:“父皇,儿臣不敢。”

皇帝冷哼了一声,道:“好了,把周象和百合也全部带下去,分开关押,不允许他们串供,等宴会结束,着刑部尚书亲自审问!定要把事情查的一清二楚!”

拓跋玉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却看到对面李未央那种异常平静的眼神,她的眼睛里没有同情,只有嘲讽。他立刻明白对方的意思: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若是你一早对拓跋真等人赶尽杀绝,若是你之前没有妇人之仁,今天德妃就不会被皇后等人构陷。是你自己的错误,是你害了你的母妃,是你的优柔寡断和一时的仁慈,使得一切演变成今天这样的结果。

拓跋玉此刻,才感到了李未央的聪明和先见之明,她不肯给敌人丝毫的机会,哪怕是杀戮殆尽,哪怕是满手鲜血,她也要赢得胜利,因为她深知只要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对方就会像狼一样扑过来咬断你的喉咙。拓跋玉感到呼吸困难,他握住酒杯的手甚至在颤抖,他不敢抬起头来看皇帝严厉的眼神,因为他稍微流露出一点的不满就会给德妃带来灭顶之灾。

还有机会的,还有机会的!父皇只是将母妃关押,未央一定会有办法救下母妃!只要求她,一定有法子!拓跋玉的眼中依旧留存着希望,而他也同时看向了李未央,目光里充满着渴求。

孙沿君充满了同情,悄声道:“你瞧德妃娘娘真可怜,刚刚还高高在上的,现在居然就沦为阶下囚了,还不知道要受到怎么样的对待,实在是太惨了!”

李未央冷冷一笑,目中流光溢彩,口中淡淡道:“很多事情都是人自己选择的,她若是当初不心怀鬼胎地命百合去和周象对食,百合也不会因为受到虐待而心怀怨恨,更加不会大庭广众之下出卖自己的主子,你以为背叛主人有什么好下场吗?她若非被逼到了极点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当然,这其中还需要别人的挑唆和收买,但能让她豁出性命作出这种决定,真正的源头还在德妃身上,是她将身边的弱点推到了敌人的身边,是她自己给别人制造了机会。”

敌人是不会心慈手软的,他们会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来攻击你,直到你被打趴下为止,他们也不会放过你,一直会掐住你的脖子,直到你彻底断气。

李未央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异常平静,好像在说眼前的天气不错,不知道明天是不是晴天这样的话题,可是孙沿君却露出异常惊讶的神情,她低声道:“你是说,德妃娘娘是被人冤枉的?”

李未央失笑,道:“要不你以为呢?德妃在宫中这么多年,会轻易就被这么一件小事扳倒吗?阴沟里翻船这种事情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对手预先堵死了你的路。”

孙沿君更加讶异:“你明明知道真相的,为什么刚才什么都不说?”

李未央笑了:“今天这宴会上,知道真相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可问题的关键不在于真相如何,还在于圣裁。陛下喜欢谁,谁就是清白无辜的,陛下相信谁,谁就是受害者,陛下讨厌谁,谁就要倒霉,道理就是如此简单。我想,今天的七皇子也终于明白这一点了。”

孙沿君张口结舌:“拓跋玉?”

李未央眨了眨眼睛,目中流露出一丝笑意:“成者王侯败者寇,他这样身处高位的人原先没有切身的体会,只有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一时心软造成多么可怕的后果,他才会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孙沿君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想说李未央有点过于残酷了,可是她心底却有个声音在说,未央是对的,若是对自己的敌人过于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看到刚才那一幕,众位大臣面上都是十分的惶恐,整个大殿那么多人竟然是鸦雀无声。

看到殿内平静下来,皇帝冷冷说:“也许臣卿感觉到今日之事突然,其实不然。朕感觉到德妃暗中兴风作浪已有很久,而她意欲加害于莲妃也有时日。今日不过一起爆发出来而已,这样也好,不管是后宫的钉子,还是前朝的奸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说着,他若有若无地停顿了一下,观察大臣们的反应。只见大臣们都微低着头,惟有太子抬眼看着皇上,神色中有一种惊惶不安。皇帝冷笑一声,道:“太子,你觉得刚才朕所说的,还有什么疏误不妥的地方吗?”

“父皇,刚才您所言句句确凿。朝中诸多大臣也早已看到,今日的德妃已经太过恶毒,儿臣提议,须将她的罪恶详尽告白于天下,方可使众人心服口服,后宫安宁。”

皇帝冷冷一笑,道:“就依你所言吧。”说着,他一挥袍袖,率先离开了自己的座位,甚至都没有和一直饶有兴趣看着大历宫廷内斗的漠北四皇子打个招呼。

李元衡显得很兴奋,在他们漠北,女人们也是一样争风吃醋,不过大多数都是用掐架来解决,这样的勾心斗角还是少有的,他看得出来,今天的德妃是最大的输家,可是看起来,赢家也未必是志得意满的皇后啊!反倒是那个一直柔柔弱弱的莲妃,既博取了同情,宠爱又是更上一层楼。

皇帝都走了,其他妃子们便纷纷离开,皇后看了莲妃一眼,微笑道:“你今日受惊了。”

莲妃温柔道:“多谢娘娘替臣妾做主。”

皇后微微一笑,扶着身边女官的手走了。

宫门前,孙沿君刚刚上了马车,白芷正要搀扶李未央,却突然听见身后一道脚步声快步地追了过来。李未央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她停住了动作,转过身来,正是拓跋玉无疑。

李敏德远远瞧着,不过唇畔含了一丝冷笑,不动声色。

拓跋玉满面的焦急,明知道宫门口有太多的眼睛,却也顾不得许多。好在此刻天空正飘起雨丝,人们忙着上车上马,无数的篷布竹伞撑起,一时也无人顾及到这个角落。拓跋玉向李未央点了点头,李未央就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多话,和他走到一处较为僻静的走廊下,这才站住了脚步:“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殿下有话就说吧,我还要赶着回府。”

看李未央的神情,拓跋玉心里已经明白数分,今天的一切其实她都知道!压下胸中一口闷气,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你……还在生气?”

“我气什么?”李未央露出惊讶的神情,抬起头与他正视。

“我母妃先前对你无礼再三,你都没有与她计较,我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这次帮助她脱困。”

“你让我帮你母妃脱困?”李未央扬起眉头。

“对。”

“凭什么!”李未央冷笑道,“德妃娘娘如斯高贵,恐怕容不得我这样的小女子去搭救吧!七皇子,你以为说两句好话我就会伸出援手,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帮你?从上次你不听我劝告开始,我觉得咱们的合作就结束了吧!”

说完,她转身便要离开,拓跋玉一下子挡在她面前:“别走——你听我说句话!”

李未央冷冷地站住脚,拓跋玉咬牙,不由地道:“……母妃的过错,我愿意一力承担,今天落到这个地步,也全都是我的不是。若我能早一点下定决心,母妃也不会被人陷害,所以你说的对,我没有资格来求你为我办事。”

李未央只是冷冷地望着他,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我知道,如今让你相信我绝不可能,所以我愿意用自己的全部财产来交换母妃的性命。”拓跋玉漆黑的眸子在夜里看起来带着无数复杂的情绪,他喜欢李未央,并且深深了解这个女人,她从不和他谈感情,她只肯谈交易。如果自己付出财产就能够换回母妃的性命,一切都是值得的。

李未央嗤笑一声,道:“你以为我稀罕那点钱?”钱财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拓跋玉的金银珠宝不能让张德妃免于灾祸,对于她李未央来说也没有多大用处,不值得她冒险出主意救人。她不由分说又要抬脚,拓跋玉道:“你那天说的话象几巴掌扇在我脸上一般,我从来没听过这些……我怨谁恨谁都没用,全都怪我自己!未央,这一次算我求你——”

“走开。”李未央目光更冷,“七皇子有这份心趁早对别人使去,我可当不起——”

拓跋玉情急之下道:“未央!”这一声叫得极为凄厉,带着十二万分的愧疚、悔恨,还有无穷无尽的悲伤。

李未央原本已经要离开的脚步突然停住了,她回过头,认真地看着拓跋玉,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她的心是冰冷无情的,她可以眼睁睁看着张德妃倒霉,不,或者说德妃落到这个地步,是她和莲妃一手推波助澜,因为她厌烦了德妃那种居高临下的嘴脸,有心要让她品尝一下一无所有的感觉,当然,当她看着德妃坠入深渊的同时,代表着她已经彻底放弃了拓跋玉这个盟友。可是此刻见到他这副模样,李未央突然想起曾经在冷宫中绝望的自己。

看着亲人因为自己的愚蠢和懦弱丧失性命,那种痛苦,绝非是一般人可以忍受的。拓跋玉从不曾经历过,当这种痛一下子来临的时候才会越发的鲜明,同样的,他心中也必定会燃起对太子和拓跋真的怨恨,而这种怨恨,终会将他推向和从前截然不同的道路。想到这里,李未央突然微笑起来,道:“你真的要求我救你母妃?”

拓跋玉的眼睛燃起一丝希望,他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两步:“只要你肯答应,我可以用一切来交换!”

李未央的面上微笑更甚:“我只有一个办法,但实话说,但若用得不好,这个办法不但不会成功,还会成为德妃娘娘的催命符。你愿意冒险吗?”

拓跋玉从未有过如此的感激,他快速地点头,道:“我相信你!”

张德妃被皇帝软禁,拓跋玉使尽了一切手段,才将李未央让他做的事情办妥,然后,他紧张地站在宣德门外,焦急地等候事情的结果。

皇帝正在莲妃的宫中,这时候,一个太监走到皇帝身边,禀报道:“陛下,德妃娘娘派女官送来一个匣子,说是要呈献给陛下的。”

“德妃?”皇帝无意间反问了一句。

“是的,陛下。”太监恭顺地回答。

皇帝冷冷道:“撤下去。”就在这时候,莲妃柔声道,“陛下,臣妾刚才一时义愤,现在想来,毕竟臣妾也没有真的受害,德妃娘娘必定是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了,您看,是否从轻发落?或者,至少看看这匣子里是什么再说。”

皇帝叹了口气,抓住莲妃的手道:“终究还是你懂事,这个德妃,太让朕失望了,若非看在她毕竟生下七皇子的份上,朕是绝对不会再给她机会的。”

此时,太监已经看准了机会,双手捧着匣子给皇帝。木匣制做得非常精致,是紫檀木的,还描着金,皇帝只隐约有点眼熟,仔细一想,倒像是德妃初进宫的时候自己赐给她的珠宝匣子,没想到一直保留到现在,顿时心肠就有点软了。他自言自语地说:“今天的事情朕也过于武断了,会不会冤枉了德妃呢?”

莲妃微微一笑,平静地说:“陛下说的是。”

“啪”地一声,木匣打开了,此刻其他人一下子全屏住了呼吸。莲妃突然看到皇帝僵直地坐在那里,脸色灰白,眼珠也不会转了,像一个木头人似的。莲妃不由好奇,以为德妃装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由探头来看,却只是一个用红丝带编结而成,形如桃状的结子,两枝结子纹路盘曲回旋,扣与扣连环相套,编织得既结实又饱满,分明是同心结的形状,中间却被人剪成两段。

“哎呀,是同心结!不过,怎么这同心结还被人剪断了——”莲妃仿佛有三分的不解。

同心结是用来表达男女之间相互爱慕的信物,虽然德妃身处后宫,可她和皇帝之间自然也有他们的故事,当年德妃初进宫的时候,皇帝曾经很是宠爱过几年,甚至于还和她一起亲手编织过一个同心结作为定情之物,可是没有想到,如今见到这同心结,居然已经被德妃剪断了。皇帝眉心隐隐有戾气一闪而过,她这是在威胁朕,朕的做法让她心寒了,所以要和朕彻底了结啊!好大的胆子!他想到这里,猛地一挥手,蒋匣子丢在了地上。

“给朕传旨,立刻招德妃觐见!”皇帝冷冷地下令,可是脸上却没有表现出分毫情意。

德妃死定了!莲妃的脸上,就露出了一种像是惋惜又像是早已预料到的神情。人的命运竟如此之微妙?德妃的生死竟悬系于一个小小的同心结!

当天夜里,皇帝劈头盖脸地痛斥德妃,丝毫也不听她解释,甚至让她跪在雨中整整一夜。原本个性就颇为清高的德妃哪里受得了这种待遇,实在觉得过于委屈,更加想不通按照儿子的意思送去的同心结怎么会变成了碎片……她回去以后就用酒服下了一锭金子,一起吞进了肚子里。等拓跋玉得知这件事,在宫门口跪了一天才让皇帝允许他请了太医,可是此刻德妃已经奄奄一息,太医一个劲儿地说:“晚了……太晚了……”

拓跋玉听到这话,当场就差点晕过去,只能强忍着巨大的悲痛看着垂死的德妃,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德妃因为白酒和金子一起吞下了肚子,是生生腹中坠胀疼痛而死,断气的时候连眼睛都没有闭上,死的极为悲惨。

拓跋玉刚从皇宫里出来,上马的时候竟然没有踩稳脚踏,一脚踩空,整个人就栽了下去,昏迷不醒。

消息传来的时候,李未央正在写字,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她的眉头一皱,随后便是停下了笔。

“怎么会这样呢?”她洁白的面孔,便浮现出一丝疑惑。

今天的李未央一身浅碧色丝褶缎袄裙,层层叠叠的裙裾犹如流水一般铺陈开,仿佛泛着粼粼波光,此刻李敏德的目光正不经意地停在她袖口的褶皱上,随意地伸出手抚平后,才满不在意地道:“怎么了,超出你的预料了吗?”

“我对拓跋玉说,让他母妃送一件旧时情意的东西去给皇帝,让他念及旧情,想起德妃往日里的温婉可人和贤良端庄,虽然不至于立刻让德妃摆脱困境,至少也不会雪上加霜才对。怎么会突然引起皇帝的暴怒呢?这——实在是不寻常。”

李敏德微笑起来,道:“你的做法原本是没有错的,可以让皇帝惦念昔日之情。只可惜——”

李未央抬起眼睛看他:“听你的口气,似乎知道什么内情才对。”

李敏德的笑容更深:“说是内情,却也不算,我只是比你多知道那么一点儿。虽然出事以后封锁了消息,但是也不会一丁点儿都透不出来。据说那天晚上德妃按着你的意思送了同心结过去,谁知暗中被人动了手脚,把原本好端端的同心结给剪碎了,你说皇帝看到了之后会是个什么想法?是个男人都会觉得这是在德妃不识抬举,心怀怨愤吧?”

李未央奇道:“被人动了手脚?皇后?”

李敏德只是露出一抹微笑,悠然道:“当然,皇后,太子,不过是被人牵动的木偶,背后那个人,一直在暗中窥测着。”

莫名地,李未央就叹了一口气,道:“是拓跋真啊。”

李敏德的声音低迷了起来:“怎么,救不了德妃,很不开心?”

李未央一愣,随即失笑,道:“她本来就是必死之人,我不过是给拓跋玉一个机会,让他认清这一点而已。从出这个主意开始我就说过,贸然行动很危险,当然,若是不动,同样必死无疑。”

“我还以为,你——”李敏德勾起嘴唇,自嘲一笑,“是为了拓跋玉才帮忙的。”

李未央的笑容如常,可见是真的不在意:“德妃死或不死,都无关乎大局,我其实并不关心。我只关心拓跋真下一步有什么行动。”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似笑非笑地看了李敏德一眼,“不过让我惊讶的是,你连吉祥殿都敢烧,事后还能毫发无伤地从宫里走出来,当真是不简单。”

李敏德微笑得让人心醉:“不要小看我在宫中的人脉啊……”

“那么,你都知道了些什么呢?”李未央早知道李敏德神通广大,却没想到他在宫中也有这样的耳目,这样想来,就等于是大历宫廷中有越西的探子了。这倒是不奇怪的,各国互派细作,潜伏下来就是几十年,只是,越西皇帝连这样的细作名单都交给了李敏德,可见他是多么爱护这个儿子。

“我知道蒋华秘密与皇后太子勾结,想要置你于死地。但是他们太天真了,就凭他们那点儿三脚猫的伎俩,是没办法做到一丝风声都不透的。从蒋华邀请漠北皇子进宫开始,我就察觉到了不对,却故意按兵不动,放任他们胡来,因为只有在最关键时刻出现,令他们功败垂成,才能看到他们郁闷到吐血的脸……”李敏德的笑容显得格外善良,却让旁边的白芷和墨竹听得面面相觑。

关键时刻才出现,把对方打得溃不成军,这算是一种什么心态,好像,有点扭曲吧。

原来从漠北四皇子出现开始他就已经怀疑了……这下轮到李未央自嘲:“我以为我的消息算是灵通了,可是连莲妃都不知道的事情,你却早已事先防范了。”

李敏德凝视着她,放柔了声音:“你顾忌着拓跋真,所以在宫中不敢布下太多的耳目,主要的消息来源是莲妃。但有的时候,皇帝也未必完全信任她,这个时候,就需要动用其他的人手了。”

李未央笑了笑,一双眼睛就像清澈的水晶,水晶之下,依稀有花朵在悄然绽放。她心想,比起李敏德,自己还是过于谨慎小心了,若非是他一把火烧了吉祥殿,只怕自己就得费好一番功夫才能摆脱掉那个漠北四皇子了。

李敏德却自顾自地低下头,指着她的那幅字道:“什么事情持之以恒都会越变越好,你看,刚开始你的字真的很丑,现在不是大有进步吗?”

李未央:“……”你就不能稍微含蓄一点吗?

李敏德只是笑,明眸灿灿如星,浅笑脉脉生温:“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李未央无语了半天,李敏德虽然是个男子,但笑容一起,眼睛就会变成两道弯弯的钩子,足以勾动任何人的心,让她原本想要反驳却也反驳不得。低下头仔细瞧了瞧自己的字,不由叹息一声道:“画虎不成反类犬,我的书法,终究是不成啊。”

这个世上,并不是你努力就能改变一切的,譬如李未央的书法,就是无可救药了。写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太大的进步,不要说成名成家,就连普通的闺阁千金都不能比,真是可惜可叹,她不由得觉得很失望,丢下了笔,对白芷道:“好了,收起来吧。”

李敏德瞧着她失望的样子,便笑道:“今天是放生节,要不要出去看看?”

李未央挑起眉头,道:“放生节?”是啊,今天是一年一度的放生节,怎么她倒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呢?在大历民间有个习俗,把每年的二月十六定为放生节,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放生一些动物,而且要去专门的放生地,或是郊外或是放生池,权作功德。

“老夫人说今年她就不去看放功德了,却已经准备好了放生的鸟,说是请你代她去放了。”白芷这才把刚才罗妈妈特地来说的话告诉李未央。

李未央点点头,责怪地看了一眼白芷,道:“怎么不早说呢?”

白芷很有点委屈,刚才看到小姐那么专心致志地写字,她一时没敢开口而已。

“去准备马车吧,咱们不走远,放了生就回来。”李未央这样道。

白芷和墨竹听了,知道可以出去,一时都欢喜起来,忙不迭地就去准备马车,不到半个时辰,一切都准备就绪了。李未央坐在马车上,看着马车靠垫后头一溜儿的鸟笼子,不由失笑:“老夫人这是怎么了,平日里可是精心养护的鸟儿,这都要放了吗?”

这一回,李老夫人一共放生了十八只鸟,除却这马车里放着的六个鸟笼子,后头的乌棚马车里还有十二只,这些鸟原本都是老夫人挂在走廊底下,有好些是养了几年的。平日里这些鸟儿一只都是几十两银子,外头极难寻到的珍稀品种,此刻却全部都要放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四弟偶感风寒,有点咳嗽,老夫人这是心疼他,说如果多放生,多积累阴德,老天爷感到了她的诚心,就能让四弟早日康复。”李敏德带着笑容说道,说话的时候,他的瞳仁透着淡淡的琥珀色,让人心悸。

李未央的心情就有了那么一点温暖:“有她老人家的照拂,敏之也可以幸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