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德眼睛闪闪,笑容纯良:“我只是昨天半夜听到风声很大,担心你睡不好……”声音戛然而止,“你眼睛里怎么了!”
不用问,李未央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刚才梳洗的时候她就看见了,她的整个眼睛都是通红的,显然是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李敏德快步走过来,扑到李未央面前,手指轻柔的抚过她的眼下,心疼道:“你怎么总是睡不好!”
李未央毫不在意,道:“兴许是坏事做多了?”
李敏德看着她眼下的乌青,好像根本没听到她的话:“未央,我可以晚上过来帮你守夜哦,这样你就能睡得很好了。”琥珀色的眼睛忽闪忽闪,期待似的看着她。
李未央无语:“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可以随便你乱来的吗?”她指了指对面的屋子,“那儿还有人看着,等着抓我的把柄呢!”
李敏德弯眸笑道:“我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哦!”
李未央:“……”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总之,自从李敏德受伤之后,他似乎找到了对付她的法子,而且屡试不爽。她语气正经道:“不要闹了!这不是会不会被人发现的问题!”
李敏德眼睛更亮:“未央你终于不把我当成弟弟看待了吗?!你也觉得我是个男人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古怪,李未央扶额:“算了,你当我没有说过吧。早上用饭了没有,要一起吃吗?”
没等她说完,李敏德已经快速地在一旁乖乖坐好,动作迅速到就在一眨眼的功夫。
李未央盯着他:“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怎么越来越奇怪?”
李敏德拿起了白芷送过来的筷子,随后回答的毫无芥蒂:“因为我担心你啊。”
李未央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敏德,你叫我怎么说你好,若是你真的在这个屋子里来往过于频繁,日子久了总会叫人说闲话的,你要将我置于流言蜚语之中吗?还是你以戏弄我为乐趣?”她的话没说完,手就被人握住了。
李敏德静静望着她,眼神幽幽道:“我不会给你惹麻烦。”
他的手心炙热,让她不由自主觉得怪异,立刻抽回了手,不自然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说是流言蜚语,可她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惧怕的,因为那些人那些事她压根不在意,可是她总觉得,他这样的态度是不对的,她明明已经跟他说清楚了吧,他也应该摆正态度才对。可他对她的方式根本没有改变,更像是在对待心爱的少女,而不是亲人。这是怎么回事呢?他明明应该放弃了才对。
李敏德却转了话题,接着道:“蒋月兰住在这个院子里,所以我很不放心。我已经去调查了那个给她看病的何大夫,他的确是个医术很高的人,可医德却不是很好,多年前曾经在流城被人收买做假证供。流城有一户人家,老主人刚刚死去,便有妇人抱着孩子上门闹事,说他也是这家主人的儿子,不过是私生子,但也有资格分一部分财产。这件事情闹上衙门,当时却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那孩子的确是他家的血脉。最后还是这位何大夫出来帮忙作证,这个妇人和孩子才能获得财产。这件事情发生一年后,这个私生子的亲生父亲却出现了,这证明何大夫是收了人的钱财,帮人做了假证——”他的声音低沉,语气显得很平常,可李未央知道,他一定是费了不少心思,才能查到这件事。
“所以何大夫才会离开流城吗?”李未央接着道。
李敏德点头,道:“的确如此,他是因为在那里呆不下去了,就借着他师兄的路子到了京都。此人虽然德行有亏,但医术的确高明的很,后来被引荐到蒋家做了专门的大夫。”
李未央想了想,道:“既然是有前科的,就更值得怀疑了。”本来蒋月兰生孩子跟自己没干系,可她非要死皮赖脸地住到这个院子里来,这就大不一样了。就在这时候,李未央突然想起一件事:“赵月向我说,最近有人来找过你。”
李敏德一怔,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淡了。
唇动了动,李未央道:“你父亲,似乎很希望你回国。”
李敏德垂眸:“可是我根本不想回去。”
李未央想要说你不回去也没办法否认你自己的身世,但又觉得未免太过伤人,反复斟酌才循循善诱道:“那现在呢,你就没有什么打算么?你毕竟出身不同,就这样陪我在这里虚度时光,不觉得委屈吗,你应该……”
李敏德:“我不想见到那些人。”
李未央愣愣地望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阳光透过斑驳的莲花窗,落在他的面容之上,他有片刻的时间都没有说话。他的面容显得有些落寞:“我的亲生母亲早已死了,剩下来的人,都跟我没有什么关系……包括那个跟我有血缘的人……”
李未央沉默了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心软了软,没有亲人的苦涩她能体会,可……她终究只道:“但你一直逃避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听说,你父亲着急找你回去,反而是对你的保护,这里,毕竟鞭长莫及……”
李敏德的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仿佛被阳光染上一层金色的光芒,手覆盖上她的手,抬起的琥珀色眸中,有几分近乎卑微的恳求。“你就这么想赶我走,让我陪着你不好么?”
当然不是不好,只是……她总觉得,让他留在这里反而更危险。那些人迟早会找上门来,到时候,反而会惹来大麻烦。当然,回国也未必会安全,或者说,这个世界都在争夺权势、互相杀戮,若想要活下去,只有打败所有的敌人,才能安享太平。让他一个人去面对那些豺狼,李未央不放心。
“我不走,除非你和我一起离开。”他郑重的道。
李未央微微一愣,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他却得寸进尺地将微凉的手指触上她的面颊,那温柔而小心翼翼地态度让李未央愕然,然后那张清俊澄澈的面容越来越近……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
李未央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伸出一只手指抵住了李敏德的眉心,阻止了对方亲过来的唇。这个家伙,越来越赖皮了,居然敢趁她不注意就吃豆腐。
李敏德默默转头,悄悄道:“这么好的气氛,明明就差一点点了……”
李未央无语,亏她刚才还觉得心软,简直……他是故意的吧,分明是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吧!她心中恼怒,却只是冷哼了一声道:“下次再敢这样无礼,就直接把你丢出去。”
李敏德只是笑,委委屈屈的样子,眼睛里却是越来越亮了。
“好了,不要胡闹了!你以后要见我,直接送信过来就好,不用亲自跑进来了,你没看到外面几个人都在盯着吗?”李未央道。
李敏德当然看见了,但他不过是来看望自己名义上的堂姐,当然偶尔会有逾矩的举动,外头又有亲信守着谁也看不到,哪个敢说什么呢?如果李未央因此而嫁不出去,他只会称心如意吧——当然这话是不能在她面前说的。
“我总觉得,那个老妖婆搬进来,一定有什么别的企图。”李敏德下意识的朝着门外看了一眼,虽然隔着一层帘子,他还是觉得那边有人时刻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是自然的,玄机就在她的肚子里。”李未央微微一笑。
而东边屋子的蒋月兰,在听到李敏德到访的时候,先是一喜,可在看到对方头也不回就进了李未央的小客厅,并没有来请安的时候,她脸上的神色,开始变得凝重阴沉。原本以为到这里后有更多的见到他的机会,却没想到自己必须眼睁睁看着他跑去给那个小妖精献殷勤!
荣妈妈看着自家夫人面色郁郁,不甘又怨愤的看着不远处李未央的客厅,足足半个时辰都没有动弹一下,心中不免惊惶不安起来。夫人虽然年纪不大,可向来十分沉稳,从来没有过这样奇怪的时候,她实在想不通,夫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而蒋月兰,却始终用羡慕、嫉妒、怨恨的眼光注视着李敏德所在的客厅,看他进去,出来,又一直目送着他的身影离去,直至再也不见。
“荣妈妈,伺候我穿衣裳。”蒋月兰像是要起身出去。
“夫人!不可以!”荣妈妈突然跪倒在地上,“夫人,您可要想清楚了!有些事情不要说做了,想都不能想啊!”
蒋月兰一拧眉:“连你都要和我对着干吗?我只是出去走走,你怕我干什么去!”
荣妈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终于低声地开了口,却是换了称呼:“小姐,我知道这门婚事你心里委屈,可有的时候人就得认命啊,你若是安安稳稳和李丞相过日子,将来总有你享福的时候,可你若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您还记得方家的那位小姐吗,方家人对外只说她死了,那时候她还未出嫁呢,好好的一个标致小姐,糊涂了一回而已……”
蒋月兰当然知道荣妈妈说的是谁,不但知道,还记得很清楚。
方德珍是中极殿大学士方家的女儿,家里只有一个庶出的弟弟,她以传说中惊人的美貌而著名,因为高贵的出身,方家又是清贵之家、世享隆恩,她自小便是锦衣玉食,千万个宠爱在一身的。蒋月兰还记得,那位方小姐有着一张精致可人的瓜子脸,修长纤巧的淡淡眉,幽幽的单凤眼,樱桃小口,见到人便笑,看着就叫人欢喜。
方家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嫡出的女儿,十分爱惜,娇宠的任由她把大把大把的银子花在了穿着打扮上,每年光是出门避暑的半个月,都要带十箱子的绫罗绸缎,得宠可见一斑了。事情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八年,那时候蒋月兰不过是十一岁,对跟着自家母亲来做客的方德珍羡慕得不得了。方家小姐早已定亲,许的是封疆大吏家的公子,从小订下的娃娃亲,门当户对。那个少爷英俊挺拔,又是文武双全的人物,本是一桩再好不过的亲事。谁知在方家为方小姐的庶出弟弟请了个教书先生之后,事情却麻烦了,方小姐竟然爱上了那个怀才不遇的青年书生。
事情传到今天,未免总被后人加诸了浓墨重彩,众人都耻于描述这个贵贱相恋的故事,仅仅以“长小姐有私于书生,及至妇贞俱毁,婚盟见辱。”一句含糊不清的话带过了。最终,这书生的性命保不住,这位方小姐也被方家人强行带回了故乡,一直关押在祠堂里。不,或许已经死了。蒋月兰想到这个人,突然就是一个哆嗦。就是不甘心闹的,是不是?
“小姐,别怪奴婢多嘴,奴婢是看着你长大的,万不能看着你犯错。”荣妈妈不觉住了口。看着眼前这个千娇百媚的年轻夫人,似乎让她认命是一件太过残忍的事情,青春的女子都向往俊美的少年,何必再去苛责什么呢?“你歇息吧,若是有吩咐再叫奴婢。”荣妈妈叹了一口气,还没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一个颤抖而虚弱的声音:“我没办法。”
荣妈妈回过头:“小姐……”
“你说心有不甘很危险,我……也知道,可这至少证明我还活着,不会让我一辈子守着一个老男人……”蒋月兰的声音慢慢变得冰冷,“我不想守着他,这样一辈子都完了……”
荣妈妈猛地瞪大眼睛——这怎么行!她都已经嫁给了李萧然现在才后悔,明明当初夫人提起这门婚事的时候,蒋月兰口中不高兴,心里还勉强算是满意的,毕竟是一品夫人的尊荣,将来是数不清的荣华富贵,可现在享了富贵又想要年轻俊美的伴侣,天下哪有此等好事!蒋家哪里丢的起这个脸?!想着她只是一时被人迷惑,因而强按捺着火道:“夫人,你别胡思乱想了——”短短片刻,称呼已经又换了,不过是在不断地提醒对方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我没有!”蒋月兰激动起来,她掷地有声地道,“我一定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定要得到,这虚礼脸面都是人自个儿在为难自个儿——人死如灯灭,什么也都没了,我什么都不怕了,你遂我一个愿又何妨……”
荣妈妈看着她,面上露出惊恐地神情,不料蒋月兰却突然站起来,扑进她怀里浑身颤抖地道:“帮帮我!帮帮我!我就是没办法对他死心,我原来以为,他那样的人,没有一个女人能得到他的心,现在才知道是可以的!他竟然跟她在一起,他们也一样是不可以的,可他还是喜欢她,既然她可以,我为什么不行,我有哪一点不如她……”
荣妈妈看着一手带大的小姐如此,心里却不免有些难受,半晌才开口道:“奴婢——尽力而为吧。”
客厅里,白芷禀报道:“小姐,奴婢已经吩咐过咱们这边的丫头,任何时候没有回禀过您都不可以擅自进入夫人的屋子。”
李未央点点头,东边的屋子蒋月兰住进去了,李未央的人为了避嫌,自然是不能常常进去,避免传出什么莫名奇妙的流言。
“夫人那边也防备着咱们呢,她用的都是自己的厨子、自己的丫头,从来也不使唤咱们的人。”白芷继续道。
李未央沉吟片刻,嘴角翘起,浅笑道:“这样最好。”只是,蒋月兰一边作出防备她的样子,一边住在她的院子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难不成真的是为了李敏德?应该不会这样简单,蒋月兰的心思,李未央反倒有点摸不透了。
白芷也很是奇怪,原本以为蒋月兰是想要借机会找三小姐的麻烦,可是如今她身边是她自己的丫头照料,起居也轮不到别人插手,谁还能说闲话,若是孩子出了什么事,哪怕是有心人生硬的要将罪名灌到李未央的身上,也不能有什么大作用。这样一来,对方岂不是完全白费功夫吗?这种举动,倒不像是蒋月兰所为了。
日子匆匆流逝,一个月中李家都是风平浪静,直到李家二少爷娶亲的大好日子到来。
一大早,蒋月兰坐在铜镜前,丫头在为她净面挽发,蒋月兰看着镜中的女子,脸色隐隐苍白,便吩咐丫头多上了两层胭脂,脸色这才看着好多了。
“夫人,这衣裳有点穿不下了,奴婢给您在腰上放了两寸。”小丫头春菊捧着一袭红色的长裙过来,笑盈盈的道。
蒋月兰盯着那一套华贵的礼服,眼神闪烁了几下,竟然挑起裙摆,在手中翻转着打量许久,忽而重重地将托盘打翻在地。
春菊浑身一颤,看蒋月兰笑意深深,可笑中的冷意让她遍体生寒。
“夫人!求您饶恕奴婢!”虽然口中说错了,可春菊却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蒋月兰伸手抚了抚发髻,漫不经心的道:“你是说我胖了。”
怀孕的人,吃的多运动的少,自然而然会发胖的,这有什么奇怪的吗?可是看着蒋月兰的神情,春菊害怕的浑身发抖,连声道自己错了。身子更是从开始的轻微颤抖到现在的无声僵硬,越来越冷,直到冻成寒冰,再无一丝温度。
蒋月兰目中一寒,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声音酷寒如冰雪:“掌嘴。”
春菊的身子一僵,却不敢多言,开始拼命地打自己的脸,蒋月兰享受地听着那声音,目光陶醉。屋子里,噼噼啪啪地巴掌声不停,地上渐渐凝聚起一团血迹,却是脸上的皮肤都被划破了,流下血来,春菊每打她自己一下,蒋月兰的笑容就越是灿烂。
足足打了一百来个巴掌,春菊整张脸都泛出了乌青,蒋月兰才缓缓道:“好了。”
“夫人……”春菊猛然抬头,眼角带泪,哭泣道:“夫人,奴婢知错了,求夫人饶恕。”
“滚出去!在外头跪着,什么时候我叫你起来了,你再起来!”蒋月兰冷冰冰地说着。
春菊没有办法,哭丧着脸慢慢退了出去,然后跪在了廊下,荣妈妈冷冷道:“滚远一点。”
春菊又一路膝行到庭院里头跪着,满脸青紫的样子,实在是可怜至极。
赵月这边看见了,皱眉道:“小姐,您看。”
李未央看了一眼那边的情景,淡淡道:“不必管他。”
白芷却蹙眉:“可是待会儿宾客们就要上门了,万一闹出什么事情来,实在是不好看。”
李未央淡淡道:“闹出事情那也是她自己的丫头,就当看不见。”
赵月是从小在死人堆里头长大的,经过严苛地训练,主人怎么吩咐,她就会怎么做。白芷却完全不同,她的心肠软,见到那小丫头瑟瑟发抖的样子,心中就很难受,然而她一贯十分信服李未央的判断,小姐说了不要管,那就不要管。
可怜的丫头春菊一直在院子里跪着,她原本以为李未央会插手管一管,毕竟事情发生在她的院子里,可是对方半点没动静,她原本以为其他的丫头们会来问一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请,可来来去去所有人都仿佛没有看见她一样。
就在这时候,李未央走了出来,她要去前院招待今天的客人了。一直站在廊下的荣妈妈狠狠瞪了春菊一眼,春菊连忙扑倒李未央的脚底下:“三小姐,求求您救救奴婢吧!奴婢知道错了,请您帮我向夫人求个情!饶了奴婢吧!”
荣妈妈冷眼瞧着,一言不发。
李未央淡淡地道:“母亲为人是最慈和不过的,她既然惩罚你,说明你一定是做错了,我纵然是想为你求情,却也不能破坏李府的规矩。你就在这里跪着吧,直到母亲原谅你为止。”
居然半点没有救下春菊的意思?!荣妈妈面色一愣,她以为,李未央一定会为春菊说好话,到时候夫人就可以顺水推舟把春菊送给李未央,而春菊父母亲的卖身契都还在夫人手里头攥着,不怕春菊不帮他们办事,可是没想到,李未央竟然半点都没有帮忙的意思——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荣妈妈,今天是二哥的大喜之日,我得赶紧出去招呼客人了。老夫人说了,若是母亲身子不适今儿就不用出去了。”李未央微微笑着对荣妈妈道,荣妈妈冷淡道:“送三小姐。”
李未央不再言语,带着白芷和赵月婷婷袅袅地走了出去,荣妈妈一直用阴冷的眼神注视着她,面上浮现了一丝嘲讽。以为不救下春菊就没有别的法子吗,哼,李未央,你太小看夫人了!
因为李家二爷外放,不能赶回来住持儿子的婚礼,一切都是由李萧然负责操办,为了让家中的老夫人高兴,也为了平息二夫人一直以来的怨气,李萧然特意命人将二少爷原本住的院子修葺一新,连后花园草木山水,都专门请人重新打理过,整个府里头都显得喜气洋洋。一早上,李家从正门到仪门,一直到二门,都铺着厚厚的红毯。
客人们纷纷进了门,流水一样的礼物被送进来。热闹一直持续到了黄昏,在震天的鞭炮与锣鼓声中,李敏康看着花轿远远地被抬过来,他的身上挂着红绸站在那里,纵然那张方正的脸上甚少有笑容,此刻被四处鲜红的颜色映衬下,仿佛也染上淡淡的喜悦。
花轿落地,李未央听得外面有些喧闹之声,便也与相熟的小姐们一起站在内门里头看热闹。轿子外头站着一个喜娘,上前掀了帘子,又递了条红绸带在新娘子手里,扶了她下轿,先跨过一个朱红的马鞍子,这才走上红毯,一直到喜堂来。
有赞礼者高声赞“吉时到。”喜娘扶着孙沿君站到右侧,李家二少爷一身喜服,更显得身材颀长、文质彬彬,他一时慌乱,走错了位置,竟然走到了新娘子身边,立刻便有人大叫起来:“哎呀,这么心急啊!”顿时,李敏康的脸似乎都红了,赶紧站到左侧,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赞礼者一声“礼成”。
李未央远远看着,便只是微笑,她知道,盖头下面的孙沿君,必然也是一脸的笑容。这个世上,不是谁都能找到自己心爱的夫君,和这京都里无数权贵子弟比起来,李敏康不是最高贵的,不是最有钱的,甚至连最俊俏的都算不上,看起来十分平常,但孙沿君偏偏看上了他,这就是缘分吧。
不过,这一个大大的宅院,看起来花团锦簇,可是背后再惨烈的呼号都牢牢地铸入其中,没有透出半分的可能。在李家生活,就像是在刀尖上跳舞,流着鲜红的血,剧痛着也要顽强地支撑下去,并且一定要舞到最后。那些明争暗斗的妻妾,衣鲜食美的表象,背后却是寂寞残忍地搏杀,孙沿君能够忍受吗?李未央心中想着,却发现对面的李敏德在人群里向她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的笑脸和闪亮的眼睛,李未央下意识地就笑了笑。
此刻,喜娘已经高声道:“新郎新娘送入洞房。”
孙沿君在喜娘搀扶下,往后面走去。李常笑赶紧拉了拉李未央的袖子:“三姐,咱们快去吧。”
作为惯例,李家的女眷要去新房陪伴新娘子,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好。”说着,便对李敏德略一点头,跟着李常笑离去。李敏德目送她离去,脸上的笑容却更深了,看得对面的不少小姐们纷纷红了脸。
到了新房里,李未央还没走进去,便听见二小姐李常茹笑道:“快掀盖头,大家好好看看新娘子。”
李敏康便端着一张方正的脸,硬是忍住笑容,掀开了盖头。
孙沿君虽然有些害羞,还是忍不住用眼看了一眼新郎官,随后在一阵哄笑中迅速地低了头。
“好了好了,赶紧出去陪客吧!”二夫人便推着李敏康出了门。
新郎官一走,屋子里的气氛立刻热闹起来。
“新娘子可真是漂亮,康儿真有福气啊!”老夫人笑着在绣凳上坐下,仔细地打量着孙沿君。
“可不是,那次孙姐姐来,我就想,像她这样的相貌人品,如果能常常来往该多好。天从人愿,终归做了我们嫂子,真是让人高兴。”李常笑腼腆地应和道,自从跟着蒋月兰久了,这位木讷的四小姐也开始学会了说话。
李未央也笑着走上前来:“二哥就是有福气,得了这么个好媳妇儿,你看他刚才笑得嘴巴都拢不住了,往日里可从没这么开心过。”孙沿君却和李未央最是要好,但现在人多,她也不好说话,只是坐在新床上,笑的眉眼弯弯。
“康儿平日里就是太拘谨,整日在书院读书,照我说,既然娶了媳妇,今后就常住在家里了。”老夫人笑道。
二夫人便连声道:“正是正是,这傻小子从前都不听我的劝,现在老夫人开了口,他可得留下来了。”
“呵呵呵。”屋里都是女人的笑声,听起来格外的热闹。
李未央在这一片笑声中,看到每个人脸上荡漾着喜气,这样的笑容,在李家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其实,若是不去争不去抢,他们原本都可以过得很好,就为了那一点蝇头小利闹得你死我活,实在是可笑,却又可悲。
长长的袖子底下,新娘子捏了捏李未央的手,冲她微微一笑。李未央同样点了点头,孙沿君这是另眼看待的意思,她自然懂得。
众人说说笑笑,时间倒也过得飞快,不一会儿,新郎官便回转了,一进门见大家都还在,脸上的红晕便更深了些。
老夫人笑道:“看看,康儿可是难得这样不好意思!”她年纪大了,不知道还能看到几次孙子孙女的婚事,自然十分珍惜这样的机会。李未央察言观色,微微笑道:“老夫人今天是真开心,不如让二哥二嫂就当着老夫人的面喝了交杯酒,好不好?”
李敏康的脸色立刻变得更红,仿佛要滴出血来。没等他开口拒绝,李老夫人已经连声道:“好,好。”果然是十分高兴的样子。
众人见老夫人开心,少不得凑趣。二夫人立刻吩咐喜娘端了交杯酒来,摆布着一对新人喝了交杯酒,屋子里又是一阵欢快的笑声。
李未央看着,只是微笑。
众人正说得热闹,却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未央是第一个听见声音的,不由皱起眉头,这个时候,通常都不会有人打扰的,难道有什么急事?
荣妈妈匆匆而来,这么冷的天气,额头上竟然全是冷汗。
“老夫人!老夫人!不好了!不好了!”荣妈妈走到门口,却因为太过着急,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跤,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几乎是滚了进来。
“住口!这大喜的日子,说什么不好了!”老夫人不由沉了脸,二夫人立刻斥责道。今天是她儿子的生日,应该是千好万好,哪里有不好的地方!这个老奴才是突然疯了吗?!
“夫人……夫人见红了!”荣妈妈却顾不得一切,嘶声喊道。
“什么!”
李未央扬起眉头,蒋月兰说是怕人多扰了孩子,就在屋子里休息,谁知现在居然就先听到了这么一个消息……
------题外话------
见红了见红了见红了见红了……蒋月兰的想法,不是大家想的这么简单,她是变态的,不要用正常的思维去揣测她==谢谢
☆、133 陷阱重重
月下,飞檐怪兽,庭院雕窗,浓重的黑影投在很大很空旷的花园里,有一种叫人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李萧然冲在前面,几乎是第一个赶到了李未央的院子里,然而整个院子此刻都是一团忙乱,根本没人顾得上他。
就连新房里的新郎新娘都再也顾不得洞房花烛夜,一路扶着老夫人快步走过来,李未央慢慢的走在最后面,然后低声问赵月道:“你大哥都准备好了吗?”
赵月点点头,道:“小姐放心,那人全都认了。”
李未央略略停顿,随后微微一笑,快步跟了上去。
两拨人在院子门口汇聚成一拨,就看见一个丫头捧着一盆热水快步的跑上来,李萧然用变了调的声音喊道:“到底怎么回事!”
丫头一哆嗦,慢慢地回来头来,苍白的小脸在屋子里透出的烛光下遥遥向着众人:“夫人,夫人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晕倒了——”
那丫头的声音,让李萧然的心已缩到了一块,他顾不得其他,快步进了屋子。老夫人看了一眼二少爷,道:“别过去了,你带着新娘子赶紧回屋,这是要忌讳的!”
李敏康愣了一下,犹豫地看了一眼孙沿君,随后点点头,道:“咱们不要在这里添乱,快回去吧。”
孙沿君面色十分担忧,嫁进门第一天就遇到这种事情,可是大大的不吉利啊,希望老夫人不要因为这样对她产生什么坏印象。原本她想要留下来看看情况再说,但夫君都说要回去,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转头向李未央略一点头,随后跟着李敏康离去。
老夫人这才带着其他人进了东边屋子。一见到蒋月兰,李老夫人便知道大事不好,血,已从她的衣裙上渗了出来。
李萧然快步走过去抱住她,蒋月兰苍白的面孔盯着他,用最后一点力气哀怨地说道:“老爷,求求您!我……我的孩子……一定要保住。”
泪水顺着她洁白的面孔蜿蜒着流了下来,让李萧然看见了无比的心痛……这可是他的儿子,月兰进门后唯一的嫡子啊,可以说是他唯一的期望,尤其在被形容成文曲星下凡之后,他更是无比地期待,可现在……
“快,快去请王太医!”李老夫人忙不迭地提醒道。
李萧然一下子惊醒过来,今天这婚宴,与李家素来交好的王太医也来庆贺,并且人此刻就在外面。他立刻道:“我去,我亲自去请!”说着,把蒋月兰交给跟着老夫人一块进来的荣妈妈,快步离去了。荣妈妈赶紧上去,轻声安慰着。
李未央看着蒋月兰靠在枕头上,哀哀地哭个不停,却并不走过去关心,只是照顾着老夫人坐下,然后吩咐人上茶。
李常笑此刻脸色煞白,围在床边看着蒋月兰,一副要哭的模样。二夫人和二小姐却是掩饰不住脸上的幸灾乐祸。要说这家里谁最真实,这一对母女俩认第二,当真是没有人敢认第一。有时候李未央也很佩服他们,什么都放在脸上,若非二夫人强硬的娘家和李老夫人明里暗里的宽容,早不知沦落到什么地步去了,他们还整天嚷嚷着老夫人偏心嫡子。人家亲生的儿子当然会偏心一点,但总的说来,李老夫人都是一个公正的人,不但把庶出的儿子带大了,还给他娶了媳妇,谋了好前程,甚至容忍着不知轻重的二夫人,算是很厚道了。
但是此刻,看着二夫人喜悦形于色,李老夫人也不禁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二夫人不由低下头,当作没有看到。谁都知道老夫人多重视这个将要出生的嫡子,不过,蒋月兰出事可和他们二房没有关系,她是住在李未央这里的不是吗,受到责难的应该是李未央才对。二夫人心里想着,巴不得大房闹得翻了天才好!
蒋月兰在床上哭泣,不停的叫疼,过了一会儿,王太医几乎是被李萧然一路飞奔带来了。李萧然急切道:“王太医,一切拜托你了,一定要保住内子的孩子!”
王太医点头,道:“我尽力而为。”说着,上前去给蒋月兰把了脉,又足足耗费了半个时辰,才慢慢从帘子里头走出来,凝重道:“大夫人的性命是保住了,但孩子却没了,唉,真是可惜,可惜啊!”
李萧然在听到孩子最终还是没有保住的时候,身形一个晃动,差点栽倒下来,旁边的人连忙扶住他,他缓过神来,幽深瞳孔掩藏着怒火:“到底怎么回事!”
荣妈妈也是不停地擦眼泪:“老爷,今儿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就是春菊那丫头早上说错了话,不小心气着了夫人,夫人就叫她出去外头院子里跪着,原本奴婢想着让三小姐说几句宽慰的话,谁知三小姐却连看都不看一眼,拔腿就走了,夫人气了半响,又把那春菊叫进来说了一通,越说越气,结果就——”
说的好像变成李未央的错处一样——李未央听了,只是淡淡道:“母亲自从怀孕后,脾气暴躁了许多,身边的丫头动辄得咎,往日里我自然是要劝着一点,但今天是二哥的大喜日子,一大早老夫人便叫了我去待客,实在是无暇分身。谁曾想母亲竟然为了一点小事,气成这个样子……”
李萧然瞪了她一眼,道:“你是说你母亲心胸狭隘?”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道:“未央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是怀孕的人难照顾,未央早已说过,我自己不过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又如何去照顾母亲呢,可父亲您偏偏不信,还说只要借个屋子出来就行了,现在出了事情又来怪女儿,我真是好冤枉。”
李萧然当然知道是自己执意要把蒋月兰搬到这个院子里来的,原本是想要让李未央投鼠忌器,顺便借着她的力量保护这个孩子,没想到反而一场空,但说到底,自己是怪不得对方的,可是心头那口恶气还是咽不下:“就算如此,你也不该——”
李未央就向着老夫人看,李老夫人皱起了眉头道:“好了好了,你怪孩子做什么!月兰也太不当心了,怀了孕就不该总是生气,现在弄成这样,怎么能怪得了别人!那丫头,就此杖毙吧!”
从出事开始,春菊就被关到了柴房,此刻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在三言两语中决定了。
王太医却突然道:“李老夫人,我看着大夫人的脉相,三个月已经稳当了,如今出了这种事,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
荣妈妈听了,连忙道:“王太医,您是说有人动了手脚?”
“大夫人身体一直很好,孩子也很健康,怎么会突然出了这种事呢?仅仅是跟丫头拌了嘴,生了气,只怕解释不通。”王太医极有经验,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也不是他多心,只是在宫里这些事情太多了。原本不关他的事,可是李老夫人竟然要杖毙那个丫头,就实在让他这个大夫于心不忍了。若是李大夫人的胎儿真是被恶人所害,却连累一个无辜的丫头死去……所以,他才开口说了这番话,希望李家三思而后行。
就在这时候,原本躺在床上的蒋月兰失声大哭:“老爷,老爷,你要为我做主啊!原本孩子都是好好儿的,可今天晚上就没了,一定是有人故意害我!”
荣妈妈也一边擦眼泪一边道:“夫人,快别说话了,赶紧歇着,养一养身体。”
蒋月兰边哭边道:“养好身体有什么用,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都没了……”
荣妈妈便一咬牙,快步走过来,跪倒在李萧然的面前:“老爷,您是知道的,夫人身子骨向来好,有个小病小灾的也不常吃药。自从怀孕后,夫人向来便只喝些滋补养胎的药汤,虽然时常有些不适,却也是怀孕的正常状况,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又怎么会无缘无故掉了孩子,一定是有人作祟啊!”
李萧然便看向王太医,道:“您在宫中呆久了,依您看,这究竟是什么缘故?”
“我怀疑,夫人是误用了麝香。”王太医慢慢地道。
“麝香?”话一出口,李老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面色开始变得铁青。
李萧然疑惑道:“怎么会有麝香呢?”
李未央却慢慢的拧起眉头,道:“荣妈妈,母亲平日里,有燃香的习惯吗?”
荣妈妈赶紧道:“怀孕的人万万不可用麝香,这是忌讳,夫人一向敬而远之,咱们断不会让夫人碰到这种东西啊!”
李老夫人一脸神色凝重,一眼不眨的盯着王太医:“正是如此,这里是不会有麝香的!您说的,可有证据?”
王太医点头,道:“夫人脉相浮动,身上燥热,我见过先帝爷的四位妃子,都是因为误用麝香才会流产,这次夫人的症状和她们一模一样。”
蒋月兰就看向李萧然,目光先是期盼再是可怜,到最后,只剩下无比的柔弱,仿佛全部的希望都在李萧然的身上,指望着他主持正义。
“将夫人身边近身伺候的丫头一并带上来。”李萧然冷冷地道。
这就是下定决心要审问了,李未央垂下眼睛,冷冷一笑。李萧然对子嗣的重视远远超过一般人,经过之前一个大夫人的事情,他更是恨透了谋害他儿子的人,现在,是迫不及待要抓到凶手了。
一屋子的丫头都跪倒在地,老老实实地低着头。
“你们如实交代,夫人近日可是使用了什么香料?”李萧然慢慢道。
“回老爷,夫人用的每一样东西都有记载,奴婢从管事那里领了来,便全都记录在册了。”阿萝是蒋月兰的贴身婢女,此刻恭敬道:“从夫人怀孕开始,所有的香料就都不用了,就连夫人屋子里挂着的檀香串子也怕有不好的地方,奴婢给取了下来。”
李萧然盯着阿萝,道:“平日里夫人的吃穿用度都是你们经手的,旁人根本没办法碰到!不是你们疏忽又会是谁呢?”他恼怒归恼怒,但却也不糊涂,李未央根本没办法插手蒋月兰的吃穿用度,那蒋月兰又是怎么碰到麝香的呢?
阿萝丝毫不慌张,眼见李萧然疑心的盯着自己,叩头道:“奴婢的确是负责夫人往日的生活,从不假旁人之手。正因为责任重大,奴婢才小心翼翼,绝不会犯了疏忽这样的大错。”
“老爷,阿萝对我忠心耿耿,做事又十分细心,我是信得过她的,况且,这麝香是打哪来的,如何我会沾上了,却绝不可能是我屋子里的人犯错,我虽然平素待人谦和,也断断不会拿自己身体开玩笑的。”蒋月兰红着眼眶,楚楚可怜道。
李萧然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或者是她们无意中接触到……”
荣妈妈适当插嘴道:“老爷,这可不是什么无心之失。夫人说的是,奴婢们做事都很小心,从来不曾有半点的疏忽。若真有问题,也一定是搬到这里来以后出的事儿——”
李未央闻言,冷笑了一声,道:“荣妈妈的意思,母亲的孩子没了,是怪我动了手脚吗?”
荣妈妈急切道:“三小姐别误会,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李未央淡淡道:“当初搬过来的时候,老夫人也是派人检查过的,万万没有什么不妥的东西,你不是说我,就是说老夫人动了手脚?”
荣妈妈脸色一白,道:“三小姐,奴婢当然不敢怀疑老夫人啊!只是检查不过是匆匆而过,未必面面俱到,说不准就有人趁乱动了手脚,既然不是夫人的饮食里头有问题,那就是这里的家具、摆设……最好还是好好检查一下吧。”
“既然如此,就好好将这个屋子检查一遍吧。”李萧然下了命令。
李老夫人吩咐了几个有经验的妈妈仔细去检查开来,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让人觉得马上就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原本喜气洋洋的李家,一下子陷入了一种叫人窒息的危机之中。
罗妈妈是所有人中最公允的,因为她代表了老夫人,仔细在屋子里检查了三回,她才走到了左边墙壁的山水画像边上,取下了画像,认真检查了一番,却没有什么发现。就在放下画像的一瞬间,她的手突然顿住了,将整个画像凑到鼻子上闻了闻,才变了脸色。随后,她竟然捧着画像,送到了王太医的手上:“您瞧瞧。”
王太医看她神情异样,不由道:“稍等。”便接过了画像,认真检查起来。众人都屛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他。
不一会儿,王太医已经有了决断,道:“李丞相,我在这幅画上发现了一点麝香的痕迹。”说罢,他捧起了那幅画,李萧然伸头一看,眉头不由得皱紧了……
李未央冷冷望着,面色四平八稳,好像对方说什么,跟她全然都没有关系一样。
“这是一幅普普通通的山水画吧。”二夫人奇怪地道,实在是看不出什么不同的地方。
王太医却摇了摇头,道:“一般情况下,若是有人存了不好的心思,会在香炉里头下麝香,麝香粉香气浓烈四溢,最容易滑胎,可这样一来很容易会被人发现。这个凶手十分的狡猾,却将麝香混在了颜料里头,味道是极淡的,若不是仔细检验,一般人是检验不出来的。”王太医一边说,一边用小刀刮了一片画纸,然后吩咐人取来一碗白开水,将画纸放了进去,原本的画立刻模糊了,稍候片刻,等颜料化开了,淡淡的香味飘散开来,王太医示意丫头端给李萧然。
罗妈妈面色凝重地说道:“请老爷仔细闻闻,画上的味道十分淡,不凑近了很难闻出来,但是颜料化开在了水里,味道就不同了。奴婢大胆猜测,凶手用固体的麝香片磨碎了放进颜料去,且等画干了之后就很难察觉出来,这样不懂香料的人即便是仔细检查了整个屋子,也不会去检查一幅看起来很平常的画像。”
一番话说罢,屋子里的人面上都是一变。
荣妈妈口中大呼:“难怪咱们发现不了,这画好好挂着,又有谁去查探呢?”一句话而已,便帮其他伺候的丫头开了罪。
王太医道:“发现不了才是正常的,很多画师都喜欢在上等麝料中加少许麝香,制成麝墨写字、作画,芳香清幽,若将字画封妥,可长期保存,防腐防蛀,但是对于孕妇来说,这就很麻烦了。一般人肯定注意不到这种画像,纵然发现了也觉得是常事,若不是方才罗妈妈细心,就差点漏过了。”
蒋月兰失声痛哭:“到底是谁在这画上动了手脚?!”
李萧然怒声道:“查,一定要彻查,这画像到底是哪里来的!”
荣妈妈作出一副吃惊而愧疚的样子,道:“老爷,画像也属摆设之物,从前夫人屋子里的东西都没有搬过来,到了新的屋子,夫人见到墙壁空荡荡的,便觉得不够清雅,特意命奴婢去向刘妈妈开了小库房,讨了一幅画来挂着。”
李萧然勃然大怒,道:“刘妈妈?叫她进来!”
李未央冷眼瞧着,却是一言不发,仿佛对她们的行为一无所知似的。
不一会儿,刘妈妈气喘吁吁的跑回来,由于跑得太快,进了屋子差点人仰马翻。
“刘妈妈,到底是谁指使你,送了这幅画像来!”李萧然厉声道。
刘妈妈满头大汗,莫名其妙的看着李萧然,随后看到了那幅画,恍然大悟道:“老爷说这幅画吗?是因为夫人说这房子空荡荡的不好看,特地命荣妈妈来找奴婢,说是要一些摆设,这也不大值钱的,奴婢也就开了小库房,让荣妈妈去挑了——”
皇帝和柔妃,包括老夫人这些人都给了李未央不少的赏赐,其中不乏一些大件的礼物,并不算十分的值钱,所以李未央并没有特意抬进自己的屋子,包括一些屏风山水画甚至还有些红木的妆台匣子,全部交给了刘妈妈保管,在院子后头的小库房里放着。刘妈妈是老夫人的人,李未央调查过她之后,对她一向比较放心,可是她居然没有知会自己就为荣妈妈开了库房,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刘妈妈,是你自己开了小库房吗?”李老夫人皱眉。
刘妈妈终于看出点不对劲儿来了,她虽然是老夫人派来照顾三小姐的,可三小姐院子里头早已有了得宠的丫头,根本轮不到她说三道四,三小姐更是很少让她过问屋子里的事,她只能守着一堆死物,捞不到什么油水。平日里倒还好,最近看到同样被分到四小姐屋子里的肖妈妈穿金戴银,显然是从四小姐那儿捞到的好东西,她自然心里就不平衡了。那次夫人派了荣妈妈来要东西,她有心思去巴结,又有点畏惧李未央,便派了人想要去请示,谁知道李未央偏偏进宫去了,她想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同意了,将人放进了小库房。
本来还担心荣妈妈会挑了太过显眼的,谁知不过是一幅画,刘妈妈才放下心来,说了一句回头告诉小姐,荣妈妈便说不过一样小东西,特地去说了反倒显得母女生分了,到时候夫人自己会知会小姐的云云,还特意给了刘妈妈一个金镯子,刘妈妈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不再多言了。此刻被老夫人问起,刘妈妈一头的冷汗,只是看了一眼李未央,几乎说不出话来。
荣妈妈厉声道:“刘妈妈,你当时是跟我说,三小姐已经同意了的!”
刘妈妈一愣,随即张口结舌,愣愣道:“我哪儿有这么说过!荣妈妈你怎么能胡言乱语呢!明明是你说不必通报,夫人自己会向小姐说的啊!怎么胡乱赖在我身上!”
李未央淡淡道:“老夫人,父亲,我从未允许这奴婢送这幅画给母亲!”
荣妈妈却大声道:“老爷,老夫人!若是没有三小姐的允许,一个小小的奴婢敢这么做吗?难不成刘妈妈会在画上做手脚不成?!”
李萧然的脸色异常难看,厉声呵斥道:“刘妈妈,这画被人用了麝香,害的夫人滑胎,你可知道?!”
刘妈妈早已瑟瑟发抖,见李萧然满面怒容,她倒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明显是吓坏了。
李未央眼底冷笑,面上却仿佛极为恼怒的模样,道:“你发什么愣!还不把话说清楚!”
刘妈妈一个战栗,立刻道:“奴婢没有禀报三小姐,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求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她本就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平日里只知道做事,今天知道莫名其妙闯了大祸,怎么会不害怕呢?
“父亲,这幅画是前朝画师刘舒的清风图,乃是公主赐给我的礼物,难道公主也会陷害母亲吗?而且这幅画在小仓库里头放了足足有半年,若真是有人故意动手脚,怎么会那么早就开始准备?!还那么巧被母亲挑中了呢?这不是前后矛盾吗?”李未央一字一句地道。
李萧然的神色越发难看,快速将那画取出来仔细看了又看,断然道:“不,这不是刘舒的作品,这是一幅伪作!”
众人面色都是一变,竟然是伪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