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谁人不知她娘的古怪脾气,最是个点火就着的性子。

这要是告诉了她,自己的爹被判了死刑明日问斩,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出来。

“这个,其实是。。。”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想着先编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哪里知晓这厢正要张口,就看见道道拎着一床被子推门进来了。

她说”小姐,晚来风凉,您还是。。。啊!!!夫人,是夫人吧!!!您可回来了。”

沈衡心里暗道一声不好。

道道那个”倒豆子“的本事她是见识过的,当下也顾不上什么,鞋也赶不及穿便要冲上去捂住她的嘴。

孰料忙中出错,脚下一滑直接摔在了地上。

她听见她清晰无比的说。

“您不知道,咱们府上出大事了。老爷被判死刑了,明日就要处斩了,现下就关在大理寺的天牢里呢。”

她趴伏在地上,心里只有一个念想:掐死她可以吗?可以吗?

耳边是她娘瞬间离去时留下的一缕风声,她看着还在摇摆的木窗,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无边的黑暗之中无法自拔。

一旁的道道一面走过来扶她,一面关切的问“小姐,您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夫人去哪里了?”

她抽搐着嘴角,云淡风轻的说:“她没去哪啊,只是去劫个狱而已。”

换来道道杀猪一般的叫喊。

闻声而至的桂圆担忧的说:“沈小姐现下要追过去吗?王爷正在同圣上商议,这时候再出事可怎么是好?”

她淡定无比的爬起来,仔仔细细将鞋子穿好。

“没事的,我们去院中,一会儿她就回来了。”

果然,这话还没落下多久,陆雁回就从大门走进来了。

转着手里的玉烟杆,有些不自在的说:“忘了问你们了,大理寺怎么走啊。”

告诉了您,您找的着吗?

她娘是个路痴。当年带着她来沈府的时候,在上京街头转了整整一个月才找到家。

沈家房檐上成年累月的压着一块红布,为的就是方便她找过来。

桂圆上前走了几步,轻声安抚道。

“沈夫人莫要焦急,此事还需再等等,相信晚些时候一定会有消息的。”

她盯着那张胖乎乎的脸许久,突然伸出手连捏了捏。

“这是我们府上的人吗?”怎么胖成这样?

对于她娘偶尔的神经质,沈大小姐已经习以为常了,几步上前救下桂圆。

“这是千岁爷身边的近侍桂圆公公,您别再揉了。”

陆雁回眨巴了下眼睛:“我说咱们府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伙食呢。”

随手擦了擦手上的双刃剑“我得去看看你爹,你将天牢的位置告诉我。”

她等不及明天。

旁人不知道她家的那个,她可是知道的分外清楚。真受了苦的时候,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沈衡怎会不知她娘的想法,平日看起来不甚在意她爹,但是旁人碰一下都是不行的。

等下若是看见她爹身上哪怕有一道划痕,她都非砍了那些牢头不可。

“我们也不知道天牢在哪,您还是略等一等,过后就会有消息了。”

“等?“陆雁回挑了挑眉”那我还是自己去找吧。”

话毕,一个纵身就要跃墙而出。

沈衡哪里会再放任着她离去,从袖间甩出一根麻绳紧随其上的缠在她腰间。

让她去问,指不定会问到皇宫门口去,到时候就更不好收场了。

这根绳子,还是沈括入狱之前就买好的。绳粗腕宽有余,但陆雁回身形奇快,几个闪身便错开了。

沈衡被逼的无法,只得提剑上前去拦,母女俩就这样在半空交起手来。

她的功夫是陆雁回亲手所传,想也知道谁会更胜一筹,几番之下已是落了下成。眼见着她就要纵身而去,她急的大叫一声。

“我可怀着身子呢,您要是非要去,我便从这跳下去。过后伤了您的孙儿,爹一定会怪您的。”

陆雁回闻言整个人都是一僵,沈衡瞅准这个空档,迅速点住她的穴道,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还不算完。因为她发现这一句话出口之后,院子内的其他两个人都陷入了一种面面相觑的奇怪状态。

挤眉弄眼的窃窃私语着。

用脚趾头也能想见他们在讪笑什么。

沈衡无奈的摇了摇头,刚想说:“你们别瞎想了,我那是骗我娘的。”

便听到一声清咳。

苏月锦不知何时回来的,正斜靠在门边看着她。上扬的唇角微微扬起,带着懒洋洋的戏虐。

沈衡整张脸都涨的通红,恨不得立时有个窟窿让她钻进去。

陆雁回还保持着僵直的动作,正儿八经的问她。

“孩子她爹是谁啊?”

苏小王爷笑着走进,温润的说:“岳母。孩子是我的。”

这下真是,百口莫辩了。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陆雁回这么大一个庄主也不能免俗,解开穴道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仔细端详着苏月锦,满认真的说了句。

“都说鲜花喜欢往牛粪上插,我嫁给沈括的时候,江湖上许多人都是这么说的。不想衡衡这陀牛粪也有这样好的运气,真是不错。”

沈衡对她娘的学识一直不抱任何希望,但是被形容成。。。任是谁也不会高兴的。

黑着脸飘到她娘的身边:“好歹是亲生的,给点面子吧。”

被她一杆烟袋扒拉到一边,彻底成了后养的。

苏千岁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在听说丈母娘想见岳丈的时候,想也不想直接带着她去了天牢。

她们进去时,沈括正背对着她们在堆稻草玩。孤孤单单的背影,看得人满难受的。

沈衡喊了声:“爹。”

他头也没回的吟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表现的甚有儒生的气势。

陆雁回直接抬手砍断牢上的锁链,径自走进去说。

“沈括,你还好吗?”

他身形哆嗦了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先前的形象毁的荡然无存,抱着她娘的小腿哭道。

“雁回,你可来了,我好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五章买定离手

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小鸟依人,所有的人都僵硬了,只有陆庄主习以为常的用烟杆敲了两下他的脑袋。

“还有精神矫情,说明日子过的还不错。”

“哪有。”沈大人吸着鼻子委屈道“这里的伙食很差的,我都瘦了。”

众人又默默将视线挪到稻草堆上的四菜一汤上。

这伙食,确实,不怎么样。

站在一旁的牢头抖着腿对苏月锦说:“王爷,这事不和礼法吧。”哪有探监探到里面去的道理。

他奇怪的看他。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啊,你看见什么了吗?”

牢头再哆嗦一下。

“小的,也什么都没有看见。”

沈衡本来想同自己的爹聊上两句的,奈何某人压根就没那份兴致。

拉着“娇妻”的手挺嫌弃的对她说:“衡衡,你怎么还在这里啊?耽误我和你娘说体己话了。”

她满脸黑线的看着没良心的爹,觉得重色轻友这句话真是一个神句,用到哪里都能发挥出特别的意义。

科场舞弊案立交重审了,三堂不变,却只做旁听,主审官员换成了端王苏月锦。

圣旨下来的时候,沈衡整个人都还云里雾里的。

“主审大人”就坐在不远处,慢条斯理的看着新买的话本子。

她一步一挪的蹭过去,小小声的说:“你这是,走了多大的后门啊。”

大理寺定案重审的案例并不多,这跟变相让圣上承认自己定错了罪是一样的道理。

他思量了一会,颇有些无辜的说。

“后门是我娘走的,我也不十分清楚。”

皇后娘娘去说的?那不就是传说中的枕边风?

沈大姑娘双眼桃心的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这话就是有点不为外人道的意思。

苏月锦瞧着好笑,倒也没说什么。

风确实是她娘吹的没错,但是不是在枕边,这还真不好说,总之他爹最近的脸色都不甚好的样子。

无论如何,沈括的脑袋是暂时保住了,陆雁回直接拎着包裹住进了天牢,以免自己总找不到大理寺的大门。

小两口每日吃着四菜一汤,日子过的,竟似比外头过的还要滋润。

临近开审还有半月,圣上着令逐一彻查所有证人。

沈衡以为苏月锦会先去找魏清,不想他却直接带着她去了上京最有名的赌场。

穿着一身华贵锦袍,她不自在的扯了扯腰际价值不菲的数只玉佩。

“缀的太多了吧?瞧着怪俗气的。”

虽说女扮男装这事她做的不少,但她本人更倾向于大侠的装扮。

苏月锦笑着帮她理了理衣冠。

“不俗气,怎么会看着像冤大头呢?”

赌场里三教九流的人很多,刚掀了帘子便有一股子混杂了烟味和汗味的味道扑面而来。

骰骨的声音哗啦哗啦的响着,不时传出赌官扯着喉咙的“买定离手”的叫嚷。

有人得意有人哭,沈衡在里面转了一圈,觉得呆在这样的地方,真的是能见识到一些平日不得见的世间百态。

苏月锦随意找了处地方坐下,对沈衡道:“赌两把吧。”

她呐呐的看着他,小声道:“我不会玩这个。”

“就是猜大小,庄家掷骰,你投银子就是了。”

依照沈衡对他过往的认知,此人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他说赌,大概就是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可以赢的。

但是。

“那咱们买大还是买小?”

“随你吧,喜欢扔在哪里都行。”

沈衡“。。。”

像样一些的赌场都有些不成文的规矩,比如一次押的钱数不能少于十两,或是五十两。

如现下的这家场子,就是少五十两不能押的。

沈衡不知道苏月锦又在琢磨什么小六九,总之带来的三千多两银子是输的血本无归的。

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银子被收在别人腰包时的心情是很难以言喻的,她拿手扒拉着苏月锦,泪眼婆娑的说。

“都说情场得意赌场失意,咱们这段时间还是少来这样的地方吧。”

苏千岁却是“财大气粗的”又掏了一沓银票出来。

“这次咱们押小吧。”

整整三天,他们都要去赌场上溜达一圈。里面的赌官见了,都是双手撩了帘子将两人迎进来的。

其中一个小哥说:“公子您又来了啊,瞧着您今日这身铜钱纹饰的衣服就知道您今儿准能赢个大头。”

沈衡将嘴撇了撇,死攥着手里的银子硬是没给打赏。

他们私下里都叫她“散财童子”,当她不知道呢?

刚在赌桌上扔了五十两银子,就听到摇骰子的赌官说:“公子爷,今日咱们赌场的押底抬价了,涨到一百两银子了。您看。。。”

她将头支在胳膊上,咬牙切齿的说:“你想要多少银子,我直接掏给你吧。”

涨到一百两银子,哪个场子里是成倍去番的?

她差点拔刀去跟他拼命,好在被苏千岁眼疾手快的拉了回来。

轻声说:“过两天这场子就封了,银子还是咱们的。”

她眨巴着眼睛说:“你骗人,我怎么没听说官府要封这个场子。”

他歪头看她“那是因为我还没让他们封呢。”

那一日,沈大小姐本着早晚都能把本收回来的欢快心情,输的甚是欢喜。剩下最后一百两的时候,赌官问她,要不要押大一点找找本。

她摇着手说,不必了,银子都押完了。

换来赌官的讪笑,挤眉弄眼的凑上前来:“公子爷可以回家再拿点来赌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