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这一番举动早就代表一切了。

在这么呆下去也觉得没意思,苏逸也就不再等她的回答,径自起身往外走,一边道:“你就先在这里呆着吧,宫里现在正乱,你去了也于事无补,如果那边一旦有什么消息,君玉定会第一时间递送消息过劳。你要为他生还是为他死,到时候再做决断不迟。”

从严格意义上面来讲,苏逸并不是纯粹的好人,只是他的生性却高傲,有仇有怨的都不拐弯抹角,要么就直接动手了,绝对不会像是现在这样冷嘲热讽的说话。

适容也知道是自己对不起他。

她抬眸去看他的背影,心中权衡再三,还是赶在他出门之前开口叫住了他,“苏逸!”

苏逸止步,却未回头。

适容走到床边,穿鞋下地,却没有往前走,只是站在原地,轻声道:“你别恨我!”

兜兜转转走了一圈,最后还是分道扬镳,若说是苏逸心中全无怨言那都是假的,只不过他一直努力克制,不叫自己发作出来罢了。

这会儿听了适容的话,反而是引燃了这一根引线。

苏逸狠狠捏了拳头,刚想要回头质问,却听到身后那女人语气自嘲的又道:“我——不值得你恨!”

无论是爱还是恨,都是要倾注许多心血的事情。

既然我给不了你情深许诺,那又何必再浪费时间和精力来恨我?

不过是彼此生命中错肩而行的一个过客罢了。

你和我,既然没有这样走到最后的缘分,那又何苦再为我牵绊?所以,就连所谓的“恨”也都不要了吧!

她的语气很轻,但是一贯的漠然里面却带了深刻的卑微。

那一刻,苏逸的心中便是五味陈杂,有种说不清的滋味蔓延。

即使没有爱过,但是他一直都相信,其实这女人曾经也是极尽努力的想要试着接受他的。

只奈何——

生不逢时,他们遇到的太晚,就算倾尽所有,他都未能抹掉那人深刻于她心间的烙印。

情之为物,本就是半分也不由人的,他还能说什么。

“随便你,横竖你我之间是已经结束了。”深吸一口气,苏逸说道,前脚跨出门去,但心里终究还是不甘,便又再次收住了脚步,回头质问道:“我只是不明白,即使他曾经对你有恩,即使他曾经待你再好,可是从他抛开步入宫廷的那一天起,他却分明就是已经放弃了你的。哪怕是你觉得亏欠他的,这么多年,明里暗里的为他出生入死那么多次也都还清了,你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

她到底是为什么这样执着的追随,怎么都不肯放弃?

这样的问题,早些年的时候她已经问过自己千遍万遍,可是——

没有答案。

似乎是从赵祁安救下她的那一天,他就已经扎根于她的整个生命里。

不,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他成了她生命里所有的依托,从来都不敢想象,一旦没有了他,她会是什么样子的。

“便——只当是我欠他的吧!”适容失神片刻,最终也只是苦涩的笑。

“如果他只是为了利用你呢?如果从一开始他对你的好就是为了换取你的死忠,死心塌地的为他卖命呢?”苏逸闻言,突然就觉得恼火,语气激烈,却难掩深深的自嘲。

从什么时候起,他竟然也会这样信口雌黄的用最坏的可能是估算人心了?

不是不甘心就这样放了她离开,只是——

不愿意看她在离开自己身边之后还要过的那样辛苦和落魄。

若只是败在了相遇的时间上,他无话可说,可适容对那人的执着,却分明是到了一种叫人理解不了的程度。

“你不懂!”适容如是说道,微垂了眼睛,唇角翘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她的心思,苏逸的确是从来都不懂得。

就是因为不懂,曾经也会觉得挫败。

可是现在——

“我是不懂。”他自嘲的苦笑一声,折回来,站在她面前,定定的望着她道:“就是因为不懂,所以我才要问,明知道你跟着他不会有结果,又何苦要一再的拿性命去拼?你真就那么相信他?”

适容看着他,这一次却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看着她眼睛郑重的一字一句道:“退一万步讲,就算这些年来他对我所有就只是算计,我也甘之如饴!”

更何况我知道,他从来不曾这样满腹心机的对我,我们的错过——

唯命而已!

我是相信他,这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养成的习惯,全心全意,无条件的信任。

一场谈话进行到了这里,苏逸也觉得索然无味。

他又再看了她一眼,这一次就真的毫无留恋的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

宫里这边,褚浔阳一直在冷宫附近等着,寸步不离。

数百御林军忙碌了半夜,直至三更时分才将那堆废墟清理出来。

褚浔阳和延陵君一直远远的看着,待到那校尉过来复命的时候,两人心中绷了许久的一根弦这才悄然迸开。

“怎样了?”延陵君问道。

“都找过来。”那校尉回道:“所有可能压到人的地方都清理出来了,没有发现李大总管,也没有瞧见郡主说的独臂女人的尸首。”

居然两个人都不在?

听说方氏也没事,褚浔阳的心中不免失望,略略失神了一瞬,那校尉就又说道:“不过郡主,奴才们在那殿中神座的底下发现了一处密道的入口,却不知道他二人是否从哪里侥幸遁走的。”

“哦?”延陵君的目光微微一闪,当先大步走了过去。

那洞口不大,开在原本殿中一尊佛像的底座下面,如今佛像倾倒,又被倒下的桌子和瓦砾压住,只因为那里靠近最里边,所以御林军是一直清理到了最后才发现的。

延陵君和褚浔阳一前一后走过去,马上就有侍卫送了火把过来。

褚浔阳提了裙子就要下去,却被延陵君一把拦住。

“你在这等着!”延陵君道,接过侍卫手里的火把纵身跃下。

事发到了这会儿,都小半天过去了,虽然明知道那两人不会留在密道里等他们来发现,褚浔阳也还是有些紧张的守在出口处、延陵君只下去粗略的转悠了一圈,就折了回来。

褚浔阳接过他递过来的火把,延陵君双手撑着洞口两边的地面爬上来。

褚浔阳一边递了帕子给他,一边问道:“怎么样?可有发现什么?”

“有点血腥味,但没见多少血迹,血迹已经干了,人应该已经走了很久了。”延陵君道,随意的擦拭到手上灰尘,回头又往那洞口里看了一眼,就对旁边的侍卫吩咐道:“下去几个人,看看这密道是通往那里的。”

“是!”侍卫们应了。

延陵君就牵着褚浔阳的手往回走,一边道:“李大总管吉人自有天相,应该不会有事,他要是侥幸生还,心里惦念着陛下,自然会回来,我们还是先去给陛下复命吧,这会儿陛下那里也该等的急了。”

这一番话他说的官民堂皇,但褚浔阳和他二人都彼此清楚,之前在那密道之内,李瑞祥分明就是想要拦着皇帝垫背,陪他和方氏一起死的。

也得亏是皇帝自己病弱膏肓口不能言,否则的话——

这会儿只怕早就要将李瑞祥碎尸万段了。

褚浔阳和他之间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只就从善如流的跟着他离开,走了两步,想起了什么,就又回头叮嘱道:“一有消息就马上去陛下的寝宫告诉本宫知道。”

“是!郡主!”那校尉应了。

褚浔阳这才放心,和延陵君并肩离开。

两人从那院子里出来,延陵君却并未直接回皇帝的寝宫,而是带着褚浔阳绕了个弯,往冷宫那院子的外围转了一圈。

这里空置已久,杂草丛生,高深处能高过褚浔阳的腰部以上。

两人走到后面,左右观察了一阵,却见那草丛中果然偶有被踩踏倒下去的地方,但是脚印并不多。

“方氏当是从这里走的!”延陵君撇撇嘴,从怀里掏了火折子出来,借那光亮一照,随手扯了一根草叶查看,却见那叶子上有血迹已经干涸。

“她倒是好身手,居然这样都能给她逃了。”褚浔阳冷冷说道,夺了他手中火折子,又在那草丛中一阵翻找。

方氏的功夫了得,又是在千钧一发的当口,从这里走,自是发挥轻功到了极致,片刻也不耽搁的,但就是这样,草丛间也滴滴答答的落了好些血水下来。

“即使没伤到要害,她也当是伤的不轻的。”延陵君道。

褚浔阳没说话,将火折子灭了,还给他,两人又原路返回。

一边往皇帝寝宫方向走去的路上,褚浔阳才又侧目看向了延陵君道:“李瑞祥和她之间撕破脸了,她应该不会善罢甘休,估计很快还会再司机动手。”

方氏那人偏激到了极致,看到李瑞祥隐藏如此之深,并且连皇帝的性命都敢随便拿捏,此刻她心中必定深感危机重重——

哪怕不是为她自己,也得为了褚琪枫考虑。

“那也是她自己小人之心。”延陵君道,不能苟同的冷嗤一声,随手甩着腰间荷包把玩一边道:“李瑞祥若真会因为她而迁怒褚琪枫的话,又岂会等到今天还不动手?不过推己及人,她从自己的为人去揣测别人——以她那性情,必定是要不择手段的斩草除根以泄愤的。”

如果方氏能够稍微平心静气的思考,她就会知道,李瑞祥根本就没准备动褚琪枫。

只是么——

她自己本就是个阴狠毒辣的性格。

而她又几次对褚浔阳下手,是把李瑞祥给得罪的狠了,自是不会放心的,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把李瑞祥锄掉才能够彻底放心。

褚浔阳想了想,再抬头看看漆黑一片的夜空,不免忧虑,“可是李瑞祥他去了哪里?方氏是丧家之犬,不敢在这宫里滞留,他若是侥幸逃生的话,却是没有理由自己藏起来不露面的。”

延陵君并不答话,也跟着露出深思的表情。

半晌,他却是突然开口道:“皇帝伤的很重?”

褚浔阳先有片刻没能反应过来,紧跟着却是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提了口气,骤然止了步子,扭头看向他。

延陵君的目光沉静,黑色瞳仁里面是深不见底的一片暗色。

褚浔阳触及他的眸光,这一刻却是本能的联想到了其他的接近的东西,蓦然就是心里一惊,不由分说提了裙子就飞快的朝皇帝寝宫的方向奔去。

延陵君亦是表情凝重,紧赶着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跑的很急忙,直奔到交泰殿的大门口才停。

彼时那寝宫外头被暗卫和御林军把持,守卫的铁通一般。

见到两人过来,守卫们也都十分警觉,道:“郡主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我来看看皇祖父。”褚浔阳道,不由分说就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道:“陛下怎么样了?我二哥和南河王世子都在吗?”

“陛下的情况不太好,众位太医在这里呆了半天了,这会儿还都在偏殿里商量崔策。”那人道,提及皇帝的伤势,就偷偷拿眼角的余光去瞄延陵君。

延陵君就只当看不到,一边和褚浔阳一起往里走,一边道:“这院子里怎么没有人?”

“之前康郡王和南河王世子一直在这里守着的,就在刚刚,李大总管过来了,两人这才得空,去处理刺客事件了。”那侍卫回道。

延陵君和褚浔阳脚下步子都不约而同的顿了一下,心里也是同时咯噔一下——

果然不出所料,李瑞祥没事,但是脱险之后却是直接又来了皇帝这里。

猜到了他的意图,两人就不觉的出了一身的冷汗,但是又不能表露人前。

褚浔阳唯恐李瑞祥走了极端之后不能脱身,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要往殿里去。

延陵君却是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刻意用力的抓住她,微微一笑道:“陛下这里既然有李大总管照管着,应该就没什么事了,这一次的刺客事件着实匪夷所思,不得不防备,我们先去找康郡王,看看他那边的情况,好歹是先帮忙知道那些密道的出入口,后面有个防范。”

褚浔阳本来只是一时情急,被他拉了一把,立刻就反应过来——

李瑞祥在皇帝身边这十五年的声望不是白来的,就连褚琪炎和褚琪枫都谁也不曾怀疑过他的去而复返会有问题,所以哪怕他是要对皇帝不利,只要做的隐晦一些,事后根本就不会有人怀疑到他的身上去。

而她和延陵君一旦闯进去,随后皇帝有个闪失——

他们却是铁定是要沾染官司的。

再一旦褚琪炎借题发挥咬着不放,那就更是麻烦不断,后果不堪设想。

“也好!”褚浔阳的反应极为迅速,略思忖,脚下便跟着转了个方向往外走,一面道:“本宫先去前面看看,陛下这里你们看紧点儿,那刺客逃脱了,保不准她就会卷土重来。”

“郡主!”听褚浔阳突然提起刺客,那人就本能的联想到方氏,再就牵连出褚浔阳被皇帝怀疑的身世。

这会儿唯恐她会畏罪潜逃了,赶忙就道:“既然延陵大人也在这里,是不是可以请大人帮着看看皇上,不瞒您说,太医院的所有太医这会儿都在偏殿里,可是皇上伤重,大家都都束手无策。”

这个时候,延陵君是肯定不会去看皇帝的。

而如果褚浔阳要一意孤行的离开,又免不了要起冲突。

那人也知道延陵君现在的身份是不必买皇帝的账了,所以说着话的时候心情却是分外忐忑。

不想延陵君却是十分痛快,直接就点头道:“也好,我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他们琢磨一套方子出来。”

说着却是进径自抬脚往旁边一侧灯火通明的偏殿行去。

那侍卫也没多想。

褚浔阳淡淡的看他一眼,也提了裙子跟上。

既然两人都肯于配合,那人反而舒了口气,又退回到大门口把守。

皇帝的寝殿里,李瑞祥突然出现,所有人都不曾起疑,几个宫女赶忙屈膝行礼,“大总管!”

“嗯!”李瑞祥略一颔首,径自往皇帝的床边走去。

皇帝却是没有睡的,他的身体本就近要油尽灯枯了,再有突然遭受重创,这会儿这个人就如同一个破败的玩偶一样,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呼啦啦的喘着气。

听到有人唤大总管,他就是心里一凉,却奈何之前被那石板砸下来伤了脊椎,这会儿就连脖子都动不得,只能心急如焚的干躺着,只手下用力的攥着床单。

李瑞祥却是半分也不忌讳他,直接走到了床边。

皇帝也这才看清楚了他的一张脸。

李瑞祥的脸色苍白的厉害,很有些不正常,皇帝看着他近乎血色全无的嘴唇,虽然他的目光依旧平和安定,可就愣是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来吧!”李瑞祥只看了皇帝一眼,就从容接过旁边宫女手里方才喂皇帝喝了一半的汤药。

那宫女自是顺从的递了药碗过去。

皇帝喘着粗气,极力的想要阻止,可是来人是李瑞祥,哪怕他的眼神再反常,却也没人多看过去一眼。

李瑞祥端了药碗坐下,舀了一勺浓稠的药汁送到皇帝唇边。

皇帝骇然的想要缩脖子,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由他一勺一勺的将辛苦的药汁灌到嘴里。

惹就在李瑞祥坐下的那一瞬,他却分明看到对方的袖子一抖,从里面抖落了些白色的粉末到碗里。

第017章 皇帝驾崩,丧礼风波

皇帝这里有李瑞祥亲自服侍,宫女们不疑有他,只就纷纷老实本分的垂首站着。

皇帝有话说不出来,本想用力的抿着唇不肯吞那药汁的,却奈何他现在落在李瑞祥的手里,就连半点反抗的力道也无。

李瑞祥只佯装拿帕子去擦拭他嘴角溢出来的汤药就轻而易举捏开了他的嘴巴,一勺又一勺的将分辨不出具体味道的汤药给他喂了下去。

全程皇帝都用一种惊恐至极的目光死死的盯着他,如果目光能杀人,这个时候的李瑞祥必定早已经千疮百孔。

然则这个时候,即使眼神再凶狠,他也不过别人手中待宰的一只羔羊罢了。

李瑞祥一勺一勺喂皇帝喝着药,偌大的宫殿里,除了皇帝粗重的喘息声就再无其他。

夜色深沉,一片宁静祥和。

皇帝正在满心恐惧的时候,忽而听到外面院子里传来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他原以为是褚琪炎回来了,然则这一点微弱的希望之光还未曾在心中燃起,随后听到的却是一个少女清冷又沉静的嗓音。

却是——

褚浔阳!

皇帝的心中一阵失望,正在失神的时候,却发现李瑞祥送到他唇边的勺子突然顿住。

突然又想起之前在米道理听方氏说过的话——

方氏说李瑞祥处处护着褚浔阳到底是什么意思?

到了这会儿,他的脑中还是一片混乱,越发摸不透方氏和李瑞祥这些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骤然听到褚浔阳和延陵君过来的声音,李瑞祥的眉头就是不觉的皱起,眼神烦躁而又焦虑。

皇帝动不得,却能清楚的看到他神情之间的变化,是到了这会儿才终于确信——

李瑞祥和褚浔阳之间的确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的。

这宫殿很大,而寝殿里出事之后,皇帝就住在了后面的暖阁里,本来大门口的谈话声并传不到他的耳朵里,可是他受了重创之后,心肺俱损,呼吸也越发的不顺畅,为了不叫他气闷,太医便让将这殿内的窗子打开了一扇。

侍立在窗边的一名宫女听闻动静,探身从那窗口往外看了眼,然后回头禀报道:“回禀陛下,是浔阳郡主和延陵大人过来探望您了。”

李瑞祥紧抿着唇角,从背影看上去,和之前无异,却只有皇帝看得见他眼底真实的情绪,心里就越发的肯定——

这个自己毫无戒心的了整整十五年的心腹,是真的在图谋着想要他的命。

这么一想,他就更是浑身不住的冒冷汗,死命的挣扎。

勉力的动了一下脑袋,刚好是将李瑞祥擎着递到他唇边半天的一勺汤药撞翻。

李瑞祥猛地提了口气,也就跟着回过神来。

完全无视皇帝的目光,他只取了帕子去给对方擦拭衣领上面的污渍,一面语气从容冷静的吩咐道:“出去告诉郡主,就说陛下身体不适,要休息,暂时不方便见她,让她明日再来把!”

“是!”那宫婢应了,转身就要往外走。

皇帝心中恼怒不已,用了所有的力气,想说什么,却憋的满面通红,声音闷哑的剧烈的咳嗽起来。

因为之前在密道里被石板砸出了内伤,这一咳嗽,就呕了一口血出来。

暗红色的粘稠血液燃在明黄色的被褥上,分外刺眼。

恰在此时,外面延陵君和褚浔阳之间也达成了一致,转而去了偏殿。

李瑞祥侧耳倾听,听着外面的动静,也就慢慢放下心来。

“呀!陛下又吐血了。”宫婢们惊吓的不轻,掩住嘴巴惊骇的低呼。

李瑞祥冷着脸,不悦的横过去一眼,叱道:“还不去打温水?再重新给陛下找一套寝衣送过来。”

“是!”宫婢们应声。

本来这两样差事并不需要太多的人去办,但是太医都已经明确表示了皇上命在旦夕,现在就是再拖时间,能多撑得一点时间就是一点儿。

这个时候,侍候在这殿里的所有人都觉得压抑,便就心照不宣的抢着去办差。

李瑞祥也不点破。

皇帝虽然心急如焚,却是完全的无能为力。

李瑞祥还是进本尽职的拿帕子给他擦拭唇边血迹,对上他一半阴鸷一半惶恐的视线,便就淡淡的开口道:“这样拖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多活一刻也是受苦,你也不必用这样的眼神来看我,现在你说不出话来更好,也省的还要搬出那些什么主仆一场的话来浪费时间,因为——我不信这些!”

他的语气平稳,根本就和往日里泰然又镇定的处事作风无异。

皇帝看着他这副极度熟悉,眼下又陌生到让人近乎觉得恐慌的面孔,眼神慌乱又复杂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瑞祥垂眸看了眼药碗里所剩不多的一点药汁,就又继续舀了一勺喂他,一边才又继续漫不经心道:“我在你身边这么多年,我们彼此之间不过就是各取所需罢了,不是你瞎了眼,你也不用觉得不甘心,这龙椅和江山,你眷恋了一辈子,可是天下谁主?我都没有兴趣。你和大荣梁氏之间的种种恩怨纠葛,也全都不管我的事,现在,我唯一能成全你的,也就是让你走的痛快一些罢了!”

不是为了夺他的江山皇位,这人却冒天下之大不韪,来行这弑君谋逆的勾当?难道他这还是疯了不成?

李瑞祥的这些话,皇帝是直觉的不信的,但是看着他眼中淡漠平静的神采却又不得不信。

李瑞祥一直喂着他把碗里剩下的汤药都喝了,方才将那药碗搁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大殿当中空洞无声,他静静的闭幕衍生,面容之间亦是一片宁静。

皇帝喝下去的药汤明明是温热的,可是这会儿躺在那里,却开始觉得肺腑之内一阵一阵的发冷,丝丝寒意在无形滋生,由内而外,将他已然破败不堪的苍老的身体寸寸冻结。

他额角的青筋抽搐,冷汗直流,脸上逐渐显露出扭曲痛苦的表情。

李瑞祥从灯影下侧目看过去,似是想了想,最终还是开口说道:“你也不用再疑神疑鬼了,淳于兰幽的确是图谋不轨,意在窃国,可是她还没有这个本事把手脚做到你这里来,全都是我做的。我说过,你们双方之间要争权夺利的狗咬狗,这些都和我没有关系,只可惜你年老昏聩,越发的不中用了,都到了今时今日这样的地步了,你却还是没能看清楚淳于兰幽真正想要保护的是什么人!”

皇帝浑身冷的发抖,神智也有些混沌的听着他说。

本来是没有多少的用心,可是听到最后两句的时候,却如是当头棒喝,被谁狠狠的敲了一闷棍。

他的心跳骤然一停,一时间也忘记了挣扎,只就有些错愕的瞪大了眼睛。

李瑞祥这才又把目光移到他脸上看了一眼,不冷不热道:“梁汐当年产下的是个男婴,这个消息本是没有错的,你就不该左右摇摆的去怀疑,有时候,自作聪明,真的是会要命的。”

当初褚易安攻陷浔阳城,随后递送回京的战报上的确是清楚的言明,梁汐的儿子是被奶娘抱着投井而亡的。

可是时隔多年,淳于兰幽的身份突然暴出来,又用了几个障眼法,他立刻就笃定的觉得当初的那个消息应该是梁汐为了掩人耳目而刻意混淆视听给捏造出来的。

皇帝心中万般思绪交替,越发的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横竖这会儿闲来无事,李瑞祥就当是打发时间了,只就慢条斯理的继续道:“你这一生算计,唯一相信的恐怕就只有你自己了吧?有时候,这种极度的自信和多疑也会一把悬空的钢刀,你对褚易安也是从头到尾的防备,却怎么就是不肯相信他的眼光?淳于兰幽那女人,如果她就只是单纯的想要换了身份隐姓埋名的过日子也还罢了,这样野心勃勃又居心叵测的一个女人,你觉得褚易安他就会全然看不到那女人的一丝本性?由着她诓骗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