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峥倒抽一口凉气,他不信花魁是这样的!

那女人环视四周,看见纪瑞峥就直径走了过来,坐在他身边。浓眉,凤眼,那双眼睛虽不动声色,可纪瑞峥就是觉得坐立难安。纳闷这是哪门子花魁。

对面有个人端酒站了起来开始说话,纪瑞峥一听他那一趟子话,就直想跑路。

“程锦绣!济南纪家的大少奶奶!终于来了,来来,咱们先敬她!齐干一杯!”

“来来。端一杯!”

“来,纪少爷也站起来呀!来!”

……

锦绣落落大方,一只手捏了酒盅站起来,见那纪家大少爷惊魂未定,另一只手悄悄拉了他一把。

锦绣也没想到纪瑞峥来。何乃之说是给她惊喜,请了些他自己认识的丝绸商人来认个脸熟。她想这些人里面不乏有些颇有来头的,她来,是带着生意经来的。推了门进来看见绿了脸的纪少爷,她心里也绿了。笑容突然就僵在脸上,两只脚也灌了铅似的走不动了。

杯酒觥筹之间,她一边打着生意太极,一边用余光看他。

他也正在看她,眼神飘忽不定,嘴巴鼓着。也不知道那嘴是因为生气嘟起来的,还是因为饭菜太多塞得太满。

锦绣不理他,他也不来招惹。各自有各自的应酬,只有当酒端起来,有人说你们夫妻一起上的时候,他们才互相合作,笑语盈盈,把酒言欢。

纪瑞峥不胜酒力,几个回合就结结实实的趴下了。再过一阵子,几个老板也爬下了,最后,连何乃之也挂了。

除了上座那个滴酒不沾的,锦绣算得上功德圆满,放倒全数

她也已经晕头转向,还有些亢奋。她对着那清醒的人笑:“北方人向来彪悍,酒这回事,是你们苏杭老板们拼不过的。”

他也笑:“大少奶奶豪迈,果然是女中豪杰。”

女中豪杰?

在酒桌上她不是女人,她只是生意人。

没出阁的时候就是如此。逢年过节或是结账的日子里,姑嫂妯娌们在内厅花架下设宴家常的时候,锦绣一定是坐在前厅男人们的酒桌上。与男人应酬,游刃在酒里乾坤。

程家的长女是当男儿看的。

所以啊,她没有女人的幸福。

当她的那些闺中玩伴们一个个嫁作人妇,一个个生为人母的时候,她却还是独坐书房与账本算盘为伴、只身店面铺行与掌柜师爷为伍。

她想要得一些生活的琐碎和妯娌间的龌龊,竟是那么的奢侈……

她醉了,有些失态。

她朝上座的人告辞,走出去了。下了楼梯,才想起来她还有个丈夫。只得出门找乔五来背。

酒桌下躺了一地的男人。各家的小厮们纷纷进来寻各家的主子,乔五寻了半天才寻到自家的少爷。背他出了竹楼,正碰上锦绣在下面呕吐。脸憋得通红,洋褶裙子上也沾了污秽。

竹楼前来往的人群朝锦绣指指点点。南方人细致文雅,视这样邋遢的女人为怪物。

乔五背着纪瑞峥上前轰赶,行动笨拙。

招娣一手端一碗水,一手一个劲的给她拍打,却久不见再吐出东西来。招娣只得蹲□子去低头探视,却发现她已经眼珠红透,似是哭了许久……

风流公子

嘴巴微张着,睡得沉。长得也算是白净漂亮,他要是瘦点儿也算是个翩翩佳公子,只是日子过的太滋润了,那身软肉是如何也褪不掉的。

锦绣印象里,他那幅身子骨永远站不正当,透出一股子慵懒。他躺着比站着好。……也许他死了比活着好。

她恨?对,她应该恨他了。

鼾声均匀,镂花的紫檀木床架子总是不会突然倒塌的。月光白亮亮的照在锦绣的额头上,毛茸茸的胎发上的细汗,碎珍珠一样的闪烁。这样一个晚上,寂静,闷热,黑暗。酒后得躁动让她难受地想哭泣。

她永远都不能忘记新婚的当晚,他那样随意的扯下她的盖头,出现在她被红色晃花的眼睛里。

那是锦绣第一次打量她的丈夫——大眼,薄唇,即使是穿了喜庆的大红也是一幅吊儿郎当的模样。

她本没有爱的人,又何惧一段没有爱的婚姻?既然这是她的丈夫,她也就不再计较好坏。她又不是追求儿女情长的人。

这是她的命。

她盯着新郎,之前姑婆在她耳边细授的男女之事现在又想了起来,她本来是紧张害羞的,望着他如秋水的眼睛慌了手脚。

然而新郎却撇了嘴:“果然是个老姑娘。”

……

她被当头浇了冷水,一时间懵了。

他说:“保重。”然后就出了家门。

再也没有回来。

锦绣摔门出去。客栈里静悄悄的,只有脚踩在木地板上的蹬蹬声在楼上楼下回荡着。

跑回自己的房间,把头埋进膝里,这才偷偷的哭出声来。

那日绸缎店里见着他,他就已经不认得她了,他把她当成别人的太太去调戏。今日见他,他既不知道她是他的妻子,也不记得他曾经与她搭过讪。

他说,小姐穿绿色好看,宝蓝色也好。

青色白纹缎衫,蓝色洋皱褶裙子,锦绣猛地站起来,一样一样的往下脱,衣料发出咝咝的撕扯声。也许是站起来时起的太猛,脑袋一下子晕眩,千百条思绪涌进来,在她缜密的头发丝低下闹哄哄的打架

不。她不是怨,也不是恨。

她只是可怜自己,她想到纪家的下人们用怎样怜悯的眼神看她,她想到纪家的掌柜们用怎样不屑的碎话挤兑她,她想起了纪老爷对她的万般疼爱何尝不是因为他愧对她?

原来她是这般可怜

她今天才知道。

第二天纪瑞峥起床的时候已经是晌午。

头疼的要裂开,心里抱怨着昨晚睡得是什么枕头,又硬又冷。

“招娣,少爷醒了。”锦绣把衣物家什裹进箱子里,合上箱子盖。两页铜锁便爽快地合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咯嘣”声。

“程……锦绣?”

锦绣回身,朝他笑着点头,“醒啦。以后喝不了那么多就别强求。”

他打量四周:“在搬家吗?”

“你不是在城东有间宅子么?我搬过去。现今都知道我们俩夫妇同在杭州,总不能一个住客栈一个住宅子。让人猜疑。”

他嘴唇一掀,像是有话说。看招娣进来,就把话咽进了肚子里。半笑不笑的,算是答应。

招娣给他请安,端来洗脸水侍候他起床。他便温和的问了些招娣这几年的状况,笑语间显得很亲切。锦绣见招娣应应付付的,知道是自己在场她有所忌讳的缘故。只等乔五拿了箱子,锦绣也退了出来。

纪瑞峥在杭州城东的宅子布置得颇为雅致,把江南水乡的韵体现很是那么回事。

院子不大,房子有五六间,花厅书房连在一起,短短的回廊相接。回廊外边就是几颗竹子,青翠亮眼惹人爱。

锦绣指挥着把箱子行李搬进去,忙里忙外满头大汗。纪瑞峥只管靠在门廊上发呆。

“我有笔生意要耗大周折,所以住进来这些日子里,恐怕连花厅带书房,都要占用。”

他一个嘴角上扬,眉毛蹙起来,“你习惯对人发号施令,是么?”

他的话扎了她一下,她说:“不。因人而异。”

他点点头,手里拨拉着折扇。那样子虽不太明白,但也不太想问下去

她深深的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书房里有两条普通红木做的大书架,密密麻麻堆满了书。书架是不寻常的大,高几乎有一丈,锦绣怀疑它与屋顶之间是没有缝隙的。横跨书房两头的长,每头只留一人通过的空间。锦绣穿过去,书架后面的墙上挂满了字画,墙下堆满了蒙尘的纸张书籍。

锦绣读书少,但是她对书向来是怀着敬仰的。纪家的大书房也是有些书的,纪老爷把它给了锦绣使,锦绣却不舍得。生意上往来的人大多杂乱,还有些低俗鄙陋的,锦绣怕他们晦气了那些学问,只得另辟了一间小房处理生意。好生的把那大书房给留着。现今,虽然看见这里的书更多,但因为都是纪瑞峥的,锦绣心里就有点笑他铺张浪费。

如果何乃之自小有他这样的条件,又是另外一个样子了吧?锦绣摇摇头,最近几天想着纪瑞峥的不好,就想起何乃之的好。

“你习惯对人发号施令,是么?”纪瑞峥那样问。

锦绣摇头苦笑。她想,她的身边要是有个像何乃之那样可以和她坐在青山绿水里侃侃而谈的人就好了。

从书架后面出来,她便只把她的账薄算盘放在了书桌附近。

刚坐好,便听见外面有人女人说笑。从窗子里望出去,看见三两个的陌生女人正下了轿子,与纪瑞峥亲热打闹。

有个穿了月华裙的,阵风吹来裙子四散,说不出的鲜艳风流。

“好相公,明明正要好着,怎么就突然跑走了。许多天不见,叫人家想死仔。”

他咧嘴笑着,朝女人的腰上掐了一把,“走了这些天,可有没有唱一些相思的曲子来解闷?”

另一个女人推他:“还说呢,天天以泪洗面,茶不思饭不想,直想耐的好。就差把琴拨烂,把嗓子唱烂!”

招娣正站在门廊前。这会儿看着他们几个人推推攘攘进了花厅,心里直忐忑。她知道这少爷自小就是这副德行,但那总是没成家的时候。如今他也不怕锦绣心里不舒坦?匆匆给花厅里上完了点心,就赶忙跑进书房来看锦绣。

只见两个大书架中间,她正埋头苦算,算盘打得啪啪响。对外面的吵闹丝毫不理。

招娣舒了一口气,悄悄退出来。知道锦绣忙起来又会忘了吃饭,便悄悄去厨房包了些大馅饺子。只等她什么时候忙完了想起来饿,就赶紧下水一煮,捞了就能吃。

看好了店面,锦绣就请了些茶号老板来家里细谈。

谈生意自然不能囫囵着谈,要循序渐进。送走这个,才请来下一个。从早到晚,花厅里就没有空着的时候。她时时待在里面与不同性格喜好的人□,话语里或是殷勤奉承,或是威逼利诱,软硬兼施。

纪瑞峥对她占着花厅老大不满意。

他的那些相好们来了一两回都碰见了锦绣的客人,就再也不来了。

她们风月场上的人,最懂的世道人情。看见花厅里坐的或是有脸面地位的老板,或是光顾过她们的客人,有些还是老主顾——都是财神爷,在外面见着了都要尴尬的装作不认识。当然,最好连照面都不要打。

这天,纪瑞峥眼见锦绣刚送走了一位客人,得空在那里歇息。他赶紧去跟她理论,要找个说法。还没说两句,就有下人来说徐师傅回来了,正从亨德客栈那边赶过来。

锦绣大喜,满脸红光,抬脚就去门口迎接。又见纪瑞峥也跟着出来,她只得打发他:“你若是去青楼,不就没了这烦恼了。何必把人往家里引。”

“上次何乃之为了佳娘争风吃醋,打了人。我正跟他在一起,连我在内,两个人都叫人记恨了。这风声还没过去,我自然不能去。”

他说地到诚恳,也不害臊。

锦绣鄙夷:“不是你争风吃醋打了人,何乃之给你扛的么。你怎么好意思?”

纪瑞峥大眼睛纯洁无辜:“我怎会吃醋?我早已就包了湘佩,又没想包佳娘,我吃哪门子醋!”

锦绣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够了!不必把你的风流账说的这么清楚!你若愿意,单盖间房子把湘佩娶进来不就有的玩乐了!”

她带着气跑到大门口,纪瑞峥也一路跟着。过了半天,才将信将疑的问:“我要把湘佩娶进来,你真的答应?”

“答应。”

“你不计较?”

“我不希罕!”

他又安静了,靠在门上半天不说话。

两个人就一直在门口站着,等了大半个时辰,太阳快下去的时候才看见徐奉的马车出现。锦绣跑着迎上去问长问短,徐奉一脸喜气,看上去是带了好消息回来。

看见锦绣跟别的男人热闹亲近着一路走进了书房,纪瑞峥突感到一点儿寞落。

难道她和那账房先生是相好?那他们夫妻倒也般配。

他蹑手蹑脚,也进了书房,从红木架子上抽一本书出来,佯装在读。灯光从书本间的空隙透过来,他从那空隙里看过去……清清楚楚地能看见两人的身影,锦绣正在书桌前读一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纸,那账房先生垂手站立在她身侧,恭敬的,且满脸喜气。纪瑞峥偷偷摸摸看了一会儿,想自己在书架后面她也看不见,遂大方的把耳朵贴过去听。

锦绣语气里难掩欢喜:“甚好。比我想的要好!”

“是。少奶奶英明。这确不像是茶叶——每次货运到北方,船只再从北方返回的时候都是空船,白白费了一趟。南方多织户少棉花,棉花就北货南运;北方多棉花少好的织成品,棉布丝绸便南货北运。丝棉生意上,我们每一个来回都能翻数倍的价钱出来。果然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虽然怕一两年之后会有别的商家来抢甜头,但总是比茶叶稳当。只要今年能拿住茶叶的暴利,咱们就有本钱作这趟生意了。”

“徐师傅,……你当真聪明。每次只稍点一下就能无师自通。如今,怕是你知道我的意思了?”

“小的大胆猜测,眼下是——对外是说丝绸棉布,内里是茶叶。其实最后,还是棉布。”

锦绣沉默一会儿,才笑了。笑声沙沙,煞是好听。

“徐师傅,我当真没看错人,有你在身边我少费了许多周折。以前纪家的生意里面,海盐占五成,茶叶占两成,海运占两成,余下的是杂碎买卖。现今,我们得改一改,今年年前,茶叶是主。改年不管茶规变不变,都把丝绸棉布就提上来代替茶叶的分成。茶叶虽暴利,终究季节性太强。朝廷在茶叶上的官文规定又时常变动,不如棉布来的稳当。收购了何家这笔,茶叶就可停一停。江南这么大,织户逾千家,不怕没有买卖做。你走的这些天,茶行的店面货源我已经谈妥。近日开张。杭州的茶叶店就这么两三家,多是小店面,没有多少资本撑着。只要咱们茶行一开张,就往下压价,一定要在朝廷的茶规开放之前把何乃之压垮。”

……

“你要压垮乃之?”

锦绣回头,看见纪瑞峥从书架后面出来颇有讶异:“你一直在听?”

瑞峥眼珠子转了转,拿起手里的书:“我来拿本书。”

锦绣嫌弃的说:“拿了书就出去吧。别忘了把门带上,书架太高,后面容易藏鬼祟的闲人。”

瑞峥脸红了一下,他原本是想跟进来她一下的,谁知道听了这些。他又挺起胸膛来试问:“我从来没想过纳湘佩进来。你饶了乃之好么?”

徐奉第一次跟纪少爷打照面,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眼下听见说纳妾,第一个反应就是看锦绣。锦绣使眼色叫他走,他便知道是锦绣还是要面子的,家丑不外扬。也就恭敬的出去了。

“你就是用十个湘佩来换,我也要定了何家的铺子。”

“乃之是我兄弟,我不能眼看着他倾家荡产。”

“他的家产是建立在纪家的头顶上的。我不是欺负他,我是要回本就属于纪家的银子,这是他欠的银子。”

“他的店铺才值多少钱。家里那么大,难道就缺他那份么?他做生意不容易,到今天才有点儿家产,你要是拿了去,他下半辈子怎么活?你放他一马?”

难道她不知道么?难道她就忍心么?难道就他一人对何乃之好么?她也想对他好的。可是她不能。“我放他一马,谁放纪家一马?纪家一族上百人,纪家垮了的话你让一百号人喝西北风去?”

他摇头不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锦绣长出一口气,坐在一桌子的账簿面前,显得疲惫。

“纪瑞峥,你以为现在的纪家还是原来那个霸占着鲁浙海岸的纪家?那个能负担起你挥金如土铺张奢侈的纪家?早就不是了。纪家的内里已经死了。剩下的不过是一副好看的皮囊,靠一点儿银子撑着里里外外一百多号人的开支。它早就外强中干了。”

油灯忽闪中,他蹲下来,在她红木椅子旁边仰头盯着她看。他脸颊半明半暗,荧荧反光:“我不懂。锦绣你告诉我怎么了?”

她第一次见他认真,也第一次见他恐慌。他们正式见面也不过是在几天前。可是,更早以前他们就已经是夫妻。是拜过天地与高堂的,吃过交杯酒挽过同心结的。

他的脸,对她实在是既陌生又熟悉。

锦绣苦笑:世上的事情真是够荒唐。两个那么不相干不同类的人,偏偏绑在了一起,她还要担负起他的命运。

“纪大少爷,知道你们家做的是什么生意吗?海盐、海运和茶叶?对。谁管你是真的知道还是刚才偷听到的,反正是这三样。我给你讲也没什么,毕竟你是纪家的后。你听的懂就听的懂,听不懂就全当我自言自语往外放放心里话。”

他捏着下巴点头,她仰在椅子背上,缓缓道来:“海运,说白了是明着走私。不管走私还是海盐生意,靠的都是和朝廷的一碗关系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爹原先生意做的好,全靠朝廷里有个生死之交,是户部的□。人都是要老的,你爹老了,他也老了。三年前,他遭人弹劾,回家养老去了。本留下个儿子在朝廷里继续照应的,却不料也犯了一桩案子被关了大牢。这一下,纪家没了靠山不说,你爹为保他儿子出狱还花了大笔钱。你别问我到底是谁,里面的来龙去脉我不比你知道的多。朝廷里没了人,根本做不成海上生意。海盐要和朝廷分成,海运要朝廷里有人罩着,至于茶叶生意……被侯掌柜的坑了大半,所剩无几。本来嘛,如果你够孝顺,能听你爹的话去考个功名,或者结交些达官贵人说不定这海上生意还能做的下去。可惜你只知沉迷花前月下,又自以为行侠仗义是绿林好汉,不但没帮一点家里忙,反而每年还要花了大把银子出去。纪瑞峥,你心里有没有一点数?你知道你家还有几个实钱吗?你知道你爹欠了多少笔帐吗?纪家没有了收入还得还死要面子铺张浪费,打肿脸充胖子。时日一长,别人也不是傻子,等人家看出你纪家内虚的时候,要债的就蜂拥而入,挤破你纪家的大门,要了你爹的老命……”

锦绣把脸埋进手里:“你爹把家底交给我的时候,我当场就吓了一身冷汗。我简直想回家,我凭什么替你们纪家背这黑锅。我好好的瓷器生意不做,来做这见不得人的海运走私?我算是知道你爹为什么非要我嫁给你了!他把整个烂摊子都甩给了我!”

她越说,心里的难过便随着话往外涌。她停一停,把那口不如意给咽下去。瑞峥伸手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拍打她的背。

锦绣厌恶的推开:“我要救纪家,就只能要暴利,用最快的时间赚最多的钱!在要债的上门钱把那窟窿给填平了!你懂吗?别这么慈悲的看着我!你自以为讲义气,懂风流,以为躲进这书堆里就远离了钱财的恶俗?纪瑞峥,带着你的自命清高喝你的西北风去吧!”

屋里头说话声停下来。油灯灯芯太长没有修剪,火光忽闪不定的,看不清楚人脸。只人影子一晃,似乎是锦绣踢了纪瑞峥一脚。纪瑞铮没还手,只是垂首站着。

门声一动,屋外的人立马躲进了回廊边上的竹丛里去。

锦绣穿过回廊,回了厢房。纪瑞峥跟着她走到门口,在门口站住了脚。站了许久,站到月上高杆了,才又回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