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就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一直观察太夫人神色的谨哥儿立刻感到了不安。
“祖母!”他轻轻地拉了拉太夫人衣袖,声音有点细,显得怯生生的。
太夫人低头,看见谨哥儿正扁着嘴望着她,大大的凤眼里呤满了泪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老人家心软了。
算了,十一娘不乐意,还有徐令宜。
想着,就若有所思地朝徐令宜望去。
母亲是想让他说句话吧?
徐令宜没有做声。
别说他是赞同十一娘意见的,就算是不赞同,在这种情况下,他要是驳了十一娘的话,十一娘以后在谨哥儿面前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有时候,不说话也是种态度。
太夫人脸色沉了下来。
一个又是茶水又是点心的,一个站在那里什么也说。赶情俩口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色,齐心协力要把她给弄走啊!
太夫人又急又气。
你们俩口子怎么教孩子我不可,可这样糟蹋孩子,她却不能不管!
“谨哥儿!”太夫人去牵谨哥儿的手,“随祖母去换件衣裳”态度变得很坚决。
谨哥儿大喜,小脸笑成了朵花。
“好!”他高声应着,紧紧地攥住了太夫人的手。
“娘!”太夫人要带谨哥儿走,他们怎么阻拦都是错。可十一娘还是挡在了太夫人的面前。
“怎么?”太夫人挑了挑入鬓的长眉,“你还想拦我不成?”
话音未落,四周已是静悄悄一片。
杜妈妈等人脸色微白,都悄然地朝后挪了几步,尽量离太夫人和十一娘远一些。
徐令宜也急起来。
他知道十一娘的心意,可这样直接拦了娘…
“十一娘!”念头一闪而过,他大声喝斥道,“你要干什么?还不给娘陪个不是?”
明着是训斥的话,暗着却给十一娘递梯子。
在我面前玩这把戏!
太夫人冷冷地看了儿子一眼,目光又重新落在十一娘的身上,却突然间如刀锋般锐利起来。
第六百三十五章
这样的太夫人,让十一娘觉得很陌生。
但她是遇强则强的人。越是这样混乱的时候,人越冷静。
“娘,”她携了太夫人的手,脑子飞快地转着,“我不是要拦您。我是想问谨哥儿一句话。”
太夫人微微一怔。
十一娘已半蹲下身子平视着谨哥儿:“你跟娘去给庞师傅陪了不是之后再跟祖母去换衣服,好不好?”
“不!”谨哥儿没想到娘亲依旧盯着这个事不放,他往太夫人身边直躲,“我不去给庞师傅陪不是。”
十一娘拽住了他的手臂:“娘让你去,你也不去吗?”
“我不去!”谨哥儿听到这个名字就烦。他用力挣脱了十一娘的手,抱住了太夫人的胳膊,“我已经被禁足了,凭什么还要去给庞师傅陪礼。”一面说,一面望着太夫人,眼中流露几分哀求,希望太夫人能出面留住他。
十一娘徐徐站起身来,表情认真地凝视着太夫人:“娘,您就让谨哥儿和我去给庞师傅陪了礼再来换衣裳吧!”
她的话虽然很婉转,可要表达的意思却已经非常清晰明了。
太夫人眼睛瞪得大大的,显得非常震惊。
不过是个教拳脚的师傅,陪不陪礼都是次要的。
百善孝为先。谨哥儿竟然不听十一娘的话。而且还当着这么多的人反驳十一娘。他这么小就敢这样,要是再过几年…眼中岂不无父无母,没有了家族、宗祠!
太夫人望着这个从小被她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孙子,伤心、难过、失望齐齐涌上心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机敏的谨哥儿立刻感觉到了太夫人情绪上的变化。
“祖母!”他紧紧攥着太夫人的胳膊,“我冷,我想换衣服”不自觉间,他用上了撒娇的口吻。
“娘!”十一娘无视谨哥儿的举动,上前搀了太夫人的另半边胳膊,“您上次赏我的老君眉我一直没舍得喝,今天厨房又新做了您爱吃的水晶饼和豆沙酥。要不,我让琥珀给您沏壶老君眉,再端碟水晶饼和豆沙酥,您到花厅里歇歇脚?等我陪着谨哥儿去给庞师傅陪了不是,换了衣裳,再去给您问安。您看怎样?”她轻声细语,给太夫人找了个台阶。
太夫人望了望神色紧张而不安的谨哥儿,又望了望目含托付又信任的十一娘,无声地叹了口气。
“也好!”她胡乱点了点头,“我去花厅坐坐!”
十一娘却朝着徐令宜使着眼色。
太夫人之所以会发脾气,也是因为太喜欢谨哥儿的缘故。现在谨哥儿变成了这样,她相信太夫人比谁都难过。如果徐令宜能去陪太夫人坐会,说些劝慰的话,太夫人心里也会好过些。
徐令宜是真怕十一娘情急之下说出什么过激的言词来,所以才不顾母亲的感受上前去拦十一娘。可当他看见妻子蹲着问儿子愿不愿意先去给庞师傅陪礼再换衣服的时候,他嘴角微翘,不由露出个愉悦的笑容来。
给庞师傅道歉只是个起因。要紧的是谨哥儿能通过这件事学会忍让和妥协。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他违心地回答了“愿意”,也未曾不是另一种忍让和妥协,对于他们来说,也算是功德圆满了。如果他回答“不愿意”,母亲并不是个不明事理的,认识到谨哥儿的倔强后,他相信母亲的态度会有所改变。
现在事情果如他所期望的那样,母亲不再插手这件事,不用妻子说,他也会尽力挽回母亲的颜面。
“娘!”他立刻恭敬地上前扶了太夫人,“我陪您去花厅吧!这里有十一娘就行了”然后做出一番说说笑笑的样子,“我记得您从前总说吃了糖牙齿酸的?怎么又吃起豆沙酥和水晶饼来?这两样可都是甜食。”
太夫人知道这是儿子怕她尴尬的有心之举,她怎么能驳了儿子的好意,自然顺着儿子的心意凑着趣:“外面的酥沙酥自然是又甜又腻。我们家做的又不同。没有放糖,只放了少许的花生油…”却不免有些心不在焉。
看见父亲搀着祖母往外走,谨哥儿有种大势已去的恐惧。
他跑过去拉了太夫人的衣袖:“祖母,祖母…您,您不带我去换衣裳了吗?”
太夫子叹了口气,心里五味俱陈,不是个滋味。
“好孩子!”她转身摸了摸谨哥儿的头,“乖听你母亲的话。先去给庞师傅道个歉…”心里到底放不下,语气一顿,又道,“等你从庞师傅那里回来,祖母亲自给你换件漂亮的新衣裳。”
“祖母…”眼泪在谨哥儿的眼眶里转着,泫然欲坠。
别说是太夫人,就是徐令宜看见儿子这副样子心都软了。恨不得就这样算了…可如果这时候算了,那十一娘之前的努力岂不都白费了?
徐令宜克制住自己不去看儿子,狠下心来拉着太夫人就往外去:“这些事有十一娘呢,您就别操心了…”免得太夫人忍不住改变了主意,让事情变得更复杂,“娘,我那里还有宫里前两天赏下的大红袍,您看要不要把老君眉换了大红袍…”两人说着,由丫鬟、媳妇簇拥着出了院子,留下了谨哥儿,孤零零地站在走道的中间。
“你可知道为什么最宠爱你的祖母和最喜欢你的爹爹都坚持要你去给庞师傅陪礼吗?”十一娘就问他。
祖母、爹爹…都不帮他…
谨哥儿双手紧攥成拳,嘴巴闭得紧紧的,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算是回答了十一娘的提问。
“既然你还没有想明白,那就继续站在这里好好想想。”十一娘淡然地转身进了厅堂,“你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来见娘。”
门再一次被紧紧地关上。
谨哥儿抬头,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哗啦啦,雨如倾盆般泼下,树枝被打弯了腰,留下一地落叶。不一会,院子里很快积起了小小的水洼。
谨哥儿抱膝蜷缩在门口,打了个寒颤。
这次是真的没人来了…已经过了好久,他的腿都站麻了…爹爹不要他了,祖母也不要他了…还有竺香、秋雨、黄小毛、刘二武他们…从前娘要是生气,他们都会跑来劝他的…然后他就会跑到娘亲身边撒个娇。娘亲就会忍不住笑起来,抱着他亲来亲去…然后娘亲又会变成那个望着他眼睛就会笑的娘亲。而不是像刚才,看他的眼神冷冰冰的…
念头闪过,他身子一僵。
娘亲,是不是也不要他了…
竺香她们是服侍娘的人,娘生气了,她们不敢来,那是应当的。可黄小毛和刘二武却是服侍他的人,怎么也不来…太可恶了等他回去,要每人打十板,让他们知道来救他才是最要紧的…
想到这里,他的手狠狠地在空中挥舞了一下。
好像是要回应他的举动,突然有雪亮的闪电划过阴霾的天空,天色一片银白。
谨哥儿吓得哆嗦了一下,把头埋在了膝间,蜷缩得更紧了。
所以他没有发现有个小厮朝着这边探头探脑,又冒着雨一溜烟地跑到了书房。
“怎样?”太夫人没等小厮上前,就急急地迎了过去,“谨哥儿还没有服软吗?”
雨从水鬓角顺着面颊落下,那小厮却连抬手擦一擦也不敢。
“没有!”他的声音颤颤巍巍,不仔细听,几乎会被雨声吞噬。
“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太夫人在屋里团团的转。
“娘,”徐令宜的眉宇间也有了几分焦虑,“您稍安勿躁。事已至此,就是再艰难,我们也要硬着头皮走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太夫人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只是担心谨哥儿…他可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说着,身子一顿,“要是刚才我坚持让他换了湿衣裳…”语气颇有后悔。
徐令宜忙道:“要是我们帮他换了湿衣裳,他看到我们怕他吃苦,只怕会更加有恃无恐了…”
“我知道,我知道!”太夫人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我就是说说…”非比寻常的焦灼,是徐令宜从未见过的。
徐令宜不由苦笑。
谨哥儿要是再不服软,只怕太夫人坚持不住了…
十一娘也在屋里团团转。
已经两个时辰了,这孩子还不服软。
知道他犟,没想到犟到了这种程度。还好她一时气愤想纠正他这个毛病,要是再大点,和外面的接触多了,知道世界有多大,这个小小的正院,只怕就拘不住他了。到时候发了犟往外跑,做父母的就只能妥协了。
十一娘不由暗暗庆幸,眼睛不由自主地朝窗外瞅。
“夫人!”静静立在炕边无声地陪着她的琥珀见了轻声道,“快到掌灯时分了,您看…”
晚膳的事她提也没敢提!
“别忙着点灯!”十一娘的语气有些迟疑,“再等等…”
狂风大雨夜幕如漆,难道谨哥儿还不妥协?
会不会适得其反,把孩子吓着了呢?
患得患失间,又一道闪电伴着轰隆隆的雷声划过长空,把屋子照得雪亮。
“啪啪啪!”有急促的拍门声。
“娘,娘,我怕我怕!”
谨哥儿带着呜咽的声音隐隐传来。
十一娘面露狂喜,飞快地朝厅堂跑去。
可当手指触到硬梆梆的槅扇时,她的脚步慢慢地缓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
“你想好了没有?要不要和娘去给庞师傅道歉?”
十一娘的声音听上冷静而理智,因此显得有些清冷。
第六百三十六章
他已经说害怕了,娘竟然还要他去道歉?
“娘…”谨哥儿眼睛瞪得大大的,紧紧咬了嘴唇。
门外突然没有了声响,十一娘的手搭在了槅扇冰裂纹的槅条上。
母子俩,一个在内,一个在外,隔着门扇对峙而立。
“哗!”地一声,大雨被大风吹着斜落下来,像海浪席卷着扑过来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院子里的树狂乱地摆动,在漆黑的夜色中呜呜直响,惊心动魄。
“娘,娘!”害怕占据了上风,谨哥儿再也顾不得什么,使劲地拍着门,“我去给庞师傅道歉,我去给庞师傅道歉…”一边说,一边呜呜地哭了起来。
十一娘长长地透了口气,这才发现她大汗淋漓,如在崇山峻岭走了一遭般的全身酸软。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从容、淡定地打开了门。
“娘!”一个熟悉的身影扑到了十一娘的怀里,“娘…”搂着她的脖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十一娘把这个小身子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琥珀眼眶湿润,站厅堂抹着眼角就朝外大声喊着:“掌灯,快掌灯!”
外面有欢呼。
红红的大灯笼依次亮起来,照亮了众人兴奋的脸庞。
“以后再也不可如此了!”十一娘放开停止了哭泣的谨哥儿。
“嗯!”谨哥儿扁着嘴点头,脸上的泪珠在灯光下晶莹剔透。
十一娘摸了摸儿子的头。
琥珀托着红漆描金海棠花托盘走了进来:“夫人,六少爷,喝口姜汤。”又道,“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十一娘笑着朝琥珀微微颌首,喂谨哥儿喝姜汤:“洗了澡,我们就去给庞师傅道歉。”
谨哥儿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却不敢做声,乖巧地点着头。
十一娘喊了红纹和阿金进来服侍谨哥儿洗澡。
竺香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夫人,侯爷那边,已经派人去送信了。晚膳也准备好了,可以随时传膳。”
“先给太夫人和侯爷传膳吧!”十一娘道,“我和六少爷去给庞师傅陪了不是再回来吃饭。”
竺香笑着去了书房。
“我就说,我们谨哥儿可不是那种不受商量的孩子。”太夫人长吁了口气,听那雨声都觉得悦耳了不少,“我要去看看。”老人家喃喃地道,“也不知道那孩子现在怎样了?”
杜妈妈听了,上前去搀太夫人:“那晚膳?”
徐令宜却抢在杜妈妈之前扶了太夫人:“外面的雨正下得欢。地上湿漉漉的,您小心脚下滑。还是我陪您过去吧!”
他心里也惦记着吧?
太夫人笑道,吩咐杜妈妈:“晚膳就摆在十一娘那里吧!正好陪陪我们谨哥儿。他受了这么大的罚,还不知道怎样难受呢”说着,由徐令宜扶着出了门。
琥珀几个正收拾净房,听到动静忙迎了出来:“侯爷,太夫人,夫人和六少爷去了庞师傅那里。”
两人一愣,交换了个惊讶的眼神。
“不用这么急吧!”太夫人望着外面依旧磅礴的大雨。
徐令宜想到刚才太夫人和十一娘的矛盾,忙道:“今日事,今日毕。早点把这件事完结了也好!”
太夫人没再追究这个问题,由琥珀服侍着坐到了临窗的大炕上,问起谨哥儿的情况来:“…有没有打喷嚏?有没有咳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琥珀笑着给太夫人奉了杯热茶,“夫人也是怕六少爷着了凉,还特意吩咐让六少爷泡个热水澡!”
两人说着话,徐令宜就在一旁支着耳朵听。
“夫人!”庞师傅飞快地瞥了一眼面前这个优雅美丽自信的女子,脸涨得通红,“不用了,不用了。六少爷也不是有心的”显得有些慌慌张张的,“再说了,侯爷和太夫人、五夫人都给我汤药费了。”
“汤药费是汤药费,”十一娘声音悦耳,不高不低,不快不慢,有种从容的舒缓,让人听着很舒服,“他做错了事,怎么也要给师傅陪个不是才行”说着,鼓励地朝谨哥儿笑了笑。
谨哥儿望着庞师傅粗犷的脸,想到他平时严厉的目光,拳头握得紧紧的,嘴角翕动,憋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来。
像他这样的贵胄子弟,什么时候这样低声下气过。家里的大人能这样纡尊降贵地带着孩子来陪不是,已给足了他面子,他要知道好歹、深浅才是!
庞师傅粗中有细,亲热地上前揽了谨哥儿的肩膀,笑道:“你的意思师傅已经知道了。有错能改就是大丈夫。”然后想让气氛变得活跃些地呵呵笑了两声,“只是你明天记得早点来秀木院上课就是了你今天不在,秀木院空荡荡的”为谨哥儿解着围。
谨哥儿松了口气,朝十一娘望去。
十一娘却轻轻摇了摇头,对庞师傅:“谨哥儿被他父亲禁足了,还有两天才能来上课呢!”
庞师傅很是意外。
又是赔汤药费,又是禁足,又是陪礼的…看样子,徐家对孩子管理的还挺严的!
“这样说来,我还要两天才能看到六少爷了!”
十一娘笑着,看了谨哥儿一眼。
谨哥儿不敢迟疑,硬着头皮道:“师傅,是我不对。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声音弱弱的,可到底是说出了口。
“没事,没事!”庞师傅连忙摆手,“我这不是挺好的吗?没事了,没事了”又道,“六少爷也是个爽快的人,我们说开了,就不再提这件事了。要不然,我可要生气了”说着,佯做出副生气的样子。
谨哥儿长吁了口气,神色轻快了很多。
十一娘则笑着说了几句“以后谨哥儿还请庞师傅多多费心,他要是顽皮,您只管让小厮去告诉我”之类的话,然后牵着谨哥儿走了。
雨势好像小了些,青石地板被冲洗的干干净净,在大红灯笼的照射下显得特别的光洁。
十一娘和谨哥儿沿着抄手游廊往内院去。
“给人陪不是,并不是那么难说出口的吧?”她笑着问谨哥儿,“庞师傅也没有对你发脾气吧?”
想到说不是之前如鲠在喉的难受和说出口之后的轻快,谨哥儿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自从服了软,他在十一娘面前就变得有些畏手畏脚的。
也不能矫枉过正了!
十一娘想着,停下脚步,像往常一样亲昵地抱了抱儿子:“不过,刚才谨哥儿真不错。娘很高兴!”
谨哥儿惊讶地抬头,眼底有一丝不确定。
十一娘笑着朝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谨哥儿看着,嘴角就慢慢地翘了起来,眼里又有了一点点从前的飞扬。
“谁都有出错的时候!”十一娘拉着他的手慢慢朝前走,“我们有错改正就是了…”
昏黄的灯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丫鬟蹑手蹑脚地远远跟着,生怕踩着了两人的影子。
第二天,谨哥儿去给庞师傅陪礼道歉的事就传遍了徐俯。
刚下过雨的林子,草湿漉漉的。
诜哥儿的小厮趴在草丛里,诜哥儿踩着小厮背往谨哥儿的窗棂丢石头子。
厢房半晌没有动静。
“咦!”诜哥儿在另一个小厮的搀扶下跳了下来,“难道六哥被四伯打怕了?”
“应该不会吧?”扶他的小厮忙殷勤地道,“六少爷不是被禁了足吗?说不定他屋里有人,他不方便出声!”
诜哥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道是四伯父在他屋里?不对,四伯父和我爹去了隔壁的威北侯府…难道是四伯母?”说到这里,他笑了起来,“走,我们去六哥那里玩去…”
“七少爷…”两个小厮连忙阻止,“要是四夫人告诉了五夫人…”
他们是偷偷跑出来的。
“不会的!”诜哥儿不以为然,“四伯母从来不和人说这些。”他一面说,一面往正院的后门去,“四伯母待人最和气,屋里又有很多吃的我们去了,肯定有窝丝糖、玫瑰膏糕…”
两个小厮不敢怠慢,忙应了一声,小跑着跟了过去。
雨后的院子,树叶绿油油的,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特有的芬芳。
“七少爷!”遇到他们的丫鬟、媳妇纷纷曲膝行礼,退到一旁。
诜哥儿看也不看一眼,径直去了谨哥儿的厢房。
阿金就朝他使眼色,低声道:“四夫人在屋里督促六少爷写字呢!”
又不是四伯父。诜哥儿才不怕。笑嘻嘻地闯了进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十一娘坐在炕边做针线,谨哥儿坐在炕桌前描红。
看见诜哥儿,谨哥儿面露惊喜。
“七弟!”他大叫着就要起身,看见诜哥儿双手都包着严严实实的白布,愕然道:“这…”
“哦!”诜哥儿讪讪然地道,“被我娘打了!”
诜哥儿也因为庞师傅的事被打了?
谨哥儿咧着嘴就想笑,可眼角瞥过坐在一旁的十一娘,又颓然地坐了下去,“我,我还有两页字的描红,你等会!”
娘亲说过,干什么事的时候要专心,要持之以恒。开始了,就不要半途而废。如果是从前,诜哥儿来看他,他会先和谨哥儿玩一会,等玩累了,再描红。可现在,他有点不敢…
诜哥儿被打的事十一娘一早就得了消息,还亲自去看望了。
“诜哥儿来了!”她笑着和他打招呼,“你先到厅堂去吃些水果点心。等六哥描完红了,再和你玩,好不好?”
谨哥儿的表现,让她很满意。
从前她要求他做完了功课再去玩,总是要她压着才行。现在知道自己克制了,不管是什么原因,这都是个不小的进步!
第六百三十七章
诜哥儿却摸着脑袋。
这是怎么了?
就算是禁足,只要不出这个厢房就行了,也用不着连动也不敢动啊!
正奇怪着,却看见谨哥儿飞快地抬起头来朝他眨了眨眼睛又飞快地低下了头,一副让他照做的样子。
诜哥儿只好“哦”了一声,随着阿金去了厅堂。
阿金端了红漆描金梅花九赞盒招待他喝茶。
他跪在太师椅上用两个包了白布的手专捡了窝丝糖吃,看上去有点可笑,却也很可爱。
丫鬟们都笑盈盈地望着他,徐嗣谆和徐嗣诫来了。
“四哥五哥!”诜哥儿跳下椅子。
“你的手?”徐嗣谆有点奇怪。
诜哥儿很烦。
怎么人人都问他的手啊!
“没事,”他怏怏地道,“我被娘亲打了一顿”把事情的经过简单的说了一遍。
徐嗣谆大笑,关切地问他:“看了大夫没有?大夫怎么说?”
“看了。”诜哥儿满不在乎地道“就是抹药、吃药呗”然后问他,“四哥不用上学吗?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我们来看看六弟!”徐嗣谆含蓄地道。
徐嗣诫则沉默地朝着诜哥儿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诜哥儿歪了脑袋望着徐嗣诫:“五哥害怕打雷吗?”
徐嗣诫讶然:“我不怕打雷!”
“那你为什么睡不好?”
昨天晚上又是打雷又是下雨的。
“我没有睡不着!”徐嗣诫神色微变,笑容有些僵硬起来,眼底还带了一丝警备。
诜哥儿并没有注意到。
“被我猜对了吧!”他得意洋洋地指着徐嗣诫的眼睛,“你这里都黑了。石妈妈说,要是睡不好,这里就会是黑的。”
“哦!”徐嗣诫的表情松懈下来,笑容又恢复了原来的温柔,“我这几天熬夜看书呢!”
“赵先生说你的功课进步了不少。”徐嗣谆在一旁道,“刻苦固然重要,可也不能因此败坏了身体。要是身体垮了,精力就跟不上了,功课反而会落下来…”
正说着话,帘子一撩,十一娘走了出来。
“听着是你们的声音!”她笑道,“你们怎么来了?谨哥儿正在里面描红呢!”
意思是有什么话在这里说!
两个人都是跟过十一娘的,知道她对功课要求严。下了学就要做功课。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推迟,但不准半途而废。有时候,因为功课没有做完,甚至会推迟用晚膳。
徐嗣谆和徐嗣诫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陪着十一娘坐下。
诜哥儿却吐了吐舌头。
徐嗣谆问起谨哥儿来:“听说昨天晚上被教训了?现在怎样了?”
关于谨哥儿被罚的原因,昨天晚上太夫人、徐令宜和十一娘商量了半天,决定把它归纳为谨哥儿不愿意给庞师傅道歉。免得节外生枝,有流言蜚语传出来。
“还好!”十一娘笑道,“就是在屋里拘着,有点不习惯。”眼角瞥过沉默不语的徐嗣诫,见他好像瘦了不少,大家在这里说着话,他端坐在那里,目光却没有焦点,一副心不在焉的怅然模样。
“你这些日子还常常去书局看书吗?”十一娘问他。
上次徐嗣诫神色有些异样,十一娘把喜儿叫来问,知道他跟徐嗣勤几个在城南给徐嗣谕送行的时候遇到了徐嗣谕的几个同科,饭后大家一起去逛了书局,他非常的喜欢,有时候邀了徐嗣谆去那边逛。徐令宜知道后颇不以为然:“难道比家里的藏书还丰富不成?”
每个人的爱好不同。
有些人,就喜欢去泡图书馆,觉得图书馆有感觉。
“孩子们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就别管头管脚的。要不然,您又何必开了他们的门禁?”
徐令宜没再说什么。这件事就这样被默认了。
听母亲提起这件事,徐嗣诫微赧:“四哥这些日子常常陪着父亲去威北侯府,也没时间和我出去,我有时候一个人去那边逛逛。”
“那有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或是有趣的人?”十一娘和他聊天。
这些日子,她也没有顾得上徐嗣诫。现在又发生了谨哥儿这件事,她这才惊觉她对儿子教育的缺失──从前虽然严厉,但把落实的事交给丫鬟、媳妇。这些丫鬟、媳妇对她再恭敬,对她再俯首,可毕竟主仆有别,有些事,睁只眼闭只眼,谨哥儿见了,胆子越发的大,对她的话也就越来越不放在心上,更别说会全然的听取。孩子就像庄稼,过了这一季,就该成熟收割了,没有下一季。其他的事都可以放一放,谨哥儿现在的教育问题却不能放。她准备以后把精力放在谨哥儿的身上。
“没有!”徐嗣诫表情微微有不自然,“我就是在那里随便逛逛。”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不想说,十一娘自然会尊重他的意愿。笑着转移了话题:“这些日子书局有没有上新书?”
“有!”徐嗣诫见十一娘没有追问,态度有些殷勤,回答的很详细,“翰林院有一位新进的学士,姓关,闲余之时喜欢玩石,写了本关于这方面的书,叫《袖中珍》。还有位姓庆的秀才,四十年间一直游历天下,去年突然病逝。他有个儿子,是建武五十五年的进士,现在南昌府做知府。把父亲留下来的诗稿出了本书,托付一些书局出售。我当时翻了翻,清新秀丽,让人耳目一新,就买了一本回来。娘要是感兴趣,我等会给您送过来看看…”
正说着,项氏过来。
“我前两天在家里清箱笼,找到个小时候玩过的地动仪。”她笑着捧出个小小的红漆描金匣子,“听说六叔这两天在这里,我就拿过来了。也不知道六叔喜欢不喜欢?”
是听说谨哥儿被罚过来问候,又不好直言,所以才用了这种委婉的方式吧?
“清笼箱?”十一娘笑着让琥珀接了匣子,“是给谕哥儿做秋衣吗?”
“是!”项氏恭敬地应道,“八月份姜家九小姐送生辰礼的时候一起带过去。正好穿!”
姜家九小姐的生辰在八月十七,十一娘每年都让人送生日礼物去。
话音刚落,内室的帘子撩了一条缝,谨哥儿躲在那里探头探脑的。
十一娘就喊了一声“谨哥儿”。
声音未落,谨哥儿已急急地道:“娘,我描完了!”
比平时快很多!
十一娘暗忖着,“嗯”了一声,柔声道:“那你就歇会吧!”
谨哥儿一听,立刻高兴起来。他蹦蹦跳跳地出了内室,眼角的余光却看见娘亲仪态万方地端坐在那里,他想到娘亲最喜欢规矩的人,立刻神色一正,敛了笑容,身姿挺拔地走了过去。那循规蹈矩的模样儿与他平常的飞扬明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徐嗣诫从来不觉十一娘有错。十一娘要教训谨哥儿,那自然是谨哥儿做错了。劝慰母亲算了之类的违心之话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项氏知道自己的立场,不问到她,她从来也不开口的。
徐嗣谆更是笑道:“母亲,六弟还小。有什么不对的,还请母亲别和他一般计较才是。”
他对几个弟弟都很宽和。
十一娘笑着点了点头,让琥珀把匣子交给谨哥儿:“是你二嫂给的,你拿去玩吧!”
这次,没有任何交待,他就态度恭敬地向项氏道了谢。
果然是玉不琢不成器。这样教训了他一顿,他老实多了。
十一娘在心里暗暗点头,见诜哥儿惦着脚两眼放光地盯着谨哥儿手里的匣子,想到谨哥儿在自己面前的拘谨,笑道:“谨哥儿,你带了诜哥儿去屋里玩吧!”
谨哥儿立刻高声应“是”,声音里隐隐含着几份快活,牵着诜哥儿的手去了内室。
众人心意已经到了,加上谨哥儿又去了内室,徐嗣谆几个在十一娘这里说了会闲话就告辞了。
谨哥儿一个下午都和诜哥儿待在屋里玩地动仪。
快到晚膳的时候,徐令宜回来了:“谨哥儿怎样?”
“挺好的!”十一娘笑道,“很快就描了四张大纸…”说了说谨哥儿的情况。
徐令宜长长地透了口气。
十一娘和他商量起家里的事来:“…以后只在早上午正之前处理家务。这样一来,下午的时候我也可以陪陪谨哥儿。”
“这些事,你自己做主就行了。”徐令宜笑着,“只是到时候要安排好,要不然,会乱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