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主意好!”太夫人听着,立刻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喊脂红磨墨,对二夫人道,“我们合计合计!”
谨哥儿的婚事哪有这么简单?
二夫人不过是陪着太夫人开开心罢了。
她笑着应“是”,执笔端坐在炕桌旁,顺着太夫人的语气和太夫人说着各家的根底…
弹劾徐令宜的奏折皇上一律留中不发,都察院的人也看出点门路来。有人觉得这不过是五十步笑十步,根本不值得到庙堂上去说的,此时很是不屑,旁观都觉得无趣;有人觉得永平侯府对御史的弹劾不屑一顾的,此时觉得更不能轻易放过,奏折的措词越来越激烈;有人觉得要论飞扬跋扈,漕运总督比永平侯有过之而不及,陈伯之完全是想借通河疏通之功、用永平侯做踮脚石树立他刚烈行事作派,从威慑属下,固执他在漕运说一不二的地位,索性也上奏折,弹劾起陈伯之来;有人察颜观色,揣摩上意,开始装聋作哑;更有原来就是搅水的人,心中七上八下,没有了主张。
不管是怎样一种情况,永和二十年在一片爆竹声中如期而至。
方翼收回望着窗外皑皑白雪的目光,端起装着女儿红的甜白瓷海棠酒盅轻轻地啜了一口,浓香醇厚的味道让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文明,我不得不说,你们家老爷子这一手真是高明。”
文明是姜先生给徐嗣谕取的字。
徐嗣谕却没有方翼这么乐观:“只怕事情会集结在二月中旬──要是我没有算错的话,陈伯之人来燕京述职!”
方翼哈哈大笑起来:“所以我说,你们家老爷子厉害──与其这个时候和都察院的浪费口舌,还不如等陈伯之来燕京之后再喊冤!”
徐嗣谕听着忍俊不禁:“瞧你这语气,好像与都察院一点关系也没有似的?”
方翼但笑不语。
徐嗣谕心中一动:“你要换地方了?”
方翼点了点头,然后笑道:“猜猜我去哪里?”
徐嗣谕想了想,笑道:“湖广!”
方翼不由拍手:“文明算无遗漏!”
“你少和我打马虎眼!”徐嗣谕笑道,“去哪里?”
“武昌府同知。”
“恭喜恭喜,”徐嗣谕端了酒杯,“一步踏入从六品。”
“到底不是主宰一方的主官。”方翼虽然高兴地,却没有志得意满,“想要再往上升,没有在州县任父母官的经历,只怕有些难。关键的时候,你可要助我一臂之力”把徐嗣谕当在朋友,没有和他客气。
“那是自然。”徐嗣谕也希望方翼走仕途通畅,“我这就给岳父写信。”
“还不是时候。”方翼笑道,“等那边有了空缺再说。”
“也好!”既然方翼有自己的打算,他配合就行了。徐嗣谕笑道,“到时候你知会我一声就是。”
方翼点了点头,低声说了一个名字:“…刚愎自用,是颗好棋子。”然后又说了一个名字,“疾恶如仇,也可以用一用。”
徐嗣谕拱手:“多谢方兄。”
“不谢,不谢!”方翼举了举杯,一饮而尽,谈诗论词,天色渐暗,这才打道回府。
徐嗣谕濑了口,立刻去了徐令宜那里。
徐令宜和十一娘刚从顺王那里回来,徐令宜面色如常,喝了点酒的十一娘却面如桃李。
父子俩到东梢间说话。
徐嗣谕转达了方翼的话,徐令宜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声“知道了”,神色显得很平淡。徐嗣谕不免有些失望,行礼准备退下,走到门口,听见父亲喊他:“文明,你知道照顾弟弟,很好!”
父亲喊他的字…
徐嗣谕愣住,觉得眼角一酸,视线骤然间变得有些模糊起来了。
他忙低下了头:“我是哥哥,应该的。”行了揖礼,匆匆而去。
徐令宜坐在大书案后半晌无语。
回到内室,小儿子已经从宫里回来了,正依在妻子的身边说着悄悄话:“…几次都往那边踢,还好我机灵,没有硬接着,让鞠砸到那家伙的头上。不过八皇子就倒霉了,大公主眼睛瞪得大大的,狠不得一口把他给吃了。那家伙脾气还不错,被砸了也没有生气,人更是长得英俊,我看大公主脸红红地躲在我身后,说话也突然变得细声细气起来。肯定是看上了人家!”
十一娘搂了儿子:“你还知道这些?”
“我又不傻!”谨哥儿嘟呶着,看见父亲走了进来,忙站了起来,“爹爹,您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出个声,吓我们一大跳!”
徐令宜微微点了点头:“见到皇后娘娘了没有?”
“见到了!”谨哥儿挨着十一娘坐下来,见父亲的目光落在他的肩头,忙挪了挪身子,和十一娘拉开了一个拳手的距离,“还赏了我四个状元及第的金元宝。让我初六再进宫一趟。”
第七百一十章
徐令宜和十一娘都有点意外。
“知道让你进宫干什么吗?”十一娘关切地问儿子。
“说是要去西苑嬉冰。”谨哥儿笑道,“还说让我十二的进宫赏灯。”
走得这样近,是好还是坏呢?
十一娘朝徐令宜望去。
徐令宜已叮嘱谨哥儿:“不要忘了礼数。”算是委婉地表示了赞同。
小孩子哪有不喜欢玩的,何况皇家行事威严、气派,非寻常可比。谨哥儿当时听着就心动了,只是想着父亲这些日子拘着他,怕父亲不高兴,见父亲很爽快地答应了,他满脸喜悦:“爹爹放心,不该说的话我是一句也不会说的。”
谨哥儿年纪虽小,但待人处事分寸把握的不错。在这一点上,徐令宜是认可的。
他微微颔首。
谨哥儿又精神了几份,和母亲说着话:“…西苑很大的。嬉冰的湖比我们家还要大,站在湖边一眼望去,到处晶莹剔透,琉璃世界般。很漂亮的。”又道,“大公主说,今年宫里的灯会在钦安殿前的御花园举办。内务府已奉命做了一千盏花灯…”
那次去保定,徐令宜一路给十一娘画了风景画,受父亲的影响,谨哥去哪里,也喜欢跟母亲说说所见所闻。
十一娘微笑着听着,第二天和阿金给谨哥儿准备了嬉冰穿皮衣皮袄,初六一大早高高兴兴地送谨哥儿出了门。
谨哥儿回来就把十一娘拉到了一旁:“娘,原来那天被大公主的鞠砸中头顶的人是长宁卫指挥佥的儿子王贤。”
“你们怎么知道的?”十一娘一直很关注大公的婚事,希望她能找个品行敦厚的人,“他又怎么会去了御花园的。”
“他原在禁卫军当差,奉了欧阳统领之命在钦安殿旁等贺公公,”谨哥儿笑道,“今天我们去嬉冰,又看见他了──他今天在西苑大门口当值。”
十一娘想了想,迟疑道:“你们不会指了他给你们拉冰车吧?”
皇子公主们在西苑嬉冰的时候,太监为了偷懒,常常会指了在西苑当差的禁卫军帮着拉冰车。
“娘,你可真行。这都被您给猜中了!”谨哥儿笑嘻嘻地抱了母亲的胳膊,“八皇子指了王贤,不过,我看着大公主的脸色不太好的样子,就把王贤支去给我们挥旗子。”比试溜冰的时候需要一个人在旁边挥旗子示意起跑的时间,“谁知道大公主玩了一会就不玩了。我们整个下午都在重华宫的偏殿烤蚕豆吃。”很无聊的样子。
十一娘忍俊不禁。
没两天,有两个孝陵卫的来找谨哥儿玩。
“一个叫谢颜,一个叫卫逊。”琥珀悄声地道,“谢大人是永安公主的孙子,今年十八岁,卫大人是江都郡主的儿子,今年十六岁;和六少爷一起封的指挥使,听那口气,初六的时候也去了宫里嬉冰。”又笑道,“两位大人待人都很客气,长得也斯斯文文的,还带了八色礼盒做表礼。”
没想到谨哥儿都有朋友上门了!
十一娘在心里感慨了一番,吩咐琥珀:“他难得有朋友上来,不可失了礼数。你多往他那边跑一跑。要吃什么,喝什么,让厨房的只管做,银子从我这里出。”
琥珀笑着应“是”,退了下去,不一会来禀:“夫人,你可晚了点!”
十一娘不解。
琥珀掩袖而笑:“我去的时候,看见回事处的一个管事在那里吩咐六少爷身边的几个小厮,还说,让厨房里好行招待,银子从侯爷那里出。”
十一娘也笑起来。
晚上谨哥儿过来给问安。
“娘,卫逊约我明天去西郊赏梅!”他眼巴巴地望着十一娘,“我都没敢答应别人!”
“少在这里给我装可怜!”十一娘笑着拧了拧儿子的鼻子,“等你爹爹回来,我跟你爹爹说一声。”
“什么事要跟我说一声!”说曹操,曹操就到。徐令宜抖着斗篷上的雪走了进来。
“爹爹!”谨哥儿像小狗似地围着徐令宜说叨,“我有朋友约我出去玩,…实际上我也不想出去,可人家第一次相约,拒绝了总觉得不好…不拒绝,又怕您生气…犹豫了半天,只好委婉地说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事…爹爹,谢颜和卫逊两个人都挺不错的,和我也和的来…”
徐令宜看着又好笑,又好气,到底还是心疼这个儿子:“去可以,带上护卫,而且不许丢下护卫自己乱跑。要是你做不到,以后就休想再出门了!”
“一定,一定。”谨哥儿忙保护,又嘀咕道,“我什么时候丢下护卫自己乱跑了?”
“护卫在茶楼里喝茶,你跑去逛街。”徐令宜大有深意地看了谨哥儿一眼,“这算不算是丢下护卫自己乱跑呢?”
谨哥儿目瞪口呆。
徐令宜已道:“时候不早了,既然约了明天,就早点歇了,明天也好早出门。冬天白天短。”
谨哥儿哪里还敢多说一句话,忙行礼退了下去,第二天乖乖坐了黑漆平顶齐头的马车,由三十几个护卫里一层外一层的围着去了碰头地方。谢颜和卫逊比他带的人还多。谨哥儿松了口气,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西山。
回到家里,说过两天要去西山跑马。
十一娘很是意外:“大过年的,滴水成冰,跑什么马啊!等开了春,天气暖和去,我们去西山踏青,岂不更好?”
“是朋友相约。”谨哥儿笑道,“已经答应了,不去不好!”
“朋友?”十一娘有些惊讶,“什么朋友?叫什么名字?怎么认识的?都多大?家里是做什么的?”
谨哥儿直笑:“今天去城西赏梅时认识的,都比我大四、五岁,都在西山大营当差,有的是佥事,有的是同知。大家说得投缘,就约了明天一起去跑马。”
十一娘一听就有点不想儿子去。
西山大营是皇上的亲卫,佥事、同知比一般的都指挥司的佥事、同知都要高一品。又只比谨哥儿大四、五岁,只怕都不是普通勋贵人家的子弟。
谨哥儿忙上前揽了十一娘的肩膀:“娘,我从燕京骑马一路到嘉峪关,又从嘉峪关骑到燕京,还不是好好的。何况是和朋友在一起跑马,图的就是个热闹,争强好胜的,不免让人觉得厌烦。您就放心好了,我就是去给大家凑个兴。”又道,“爹爹怕您担心,说我去可以,得您同意。娘,您就让我去吧!不然我言无信的,传出去了谁还和我做朋友啊!”
十一娘是不想让谨哥儿和西山大营的要走得太近。
“既然是新认识的朋友,你就多个心。”她道,“值得交的我们就交,不值得交的我们大面上过得去就行了。”又道,“谢颜和卫逊也去吗?”
“不去!”谨哥儿笑道,“他们不会骑马。不过,卫逊约了我和谢颜十一到他家赏雪。”
赏雪总比骑马强。
十一娘笑着点头,打趣儿子:“你应酬还挺多的啊!”
“那当然。”谨哥儿挺了挺胸脯,“九皇子还约我去安惠王家做客,我觉得他总是阴沉沉的,没答应。”
安惠王是皇上的第四个儿子。
“你见着安惠王了?”十一娘从来没见过,“什么时候见到的?”
“初一随父亲去给皇上朝贺的时候。”谨哥儿道,“他长得和太子殿下很像,不过,没有太子殿下精神,看上去比太子殿下还要大两、三岁的样子…”母亲子俩说着话,有小厮跑进来,“六少爷,六少爷,有个小公公找您。”
“小公公?”谨哥儿愕然,“这个时候?”
小厮点头:“他说他是雍王府的,奉了九皇子来给六少爷送信。”
“娘,我去看看!”谨哥儿说着,跟着小厮匆匆去了外院,大约过了两柱香的功夫,折了回来。
“九皇子找你干什么?”没等儿子开口,十一娘已问。
谨哥儿撇了撇嘴:“他让我跟皇后娘娘说说,请他和十一皇子到家里来玩!”
“你怎么说?”十一娘急急地道。
她担心谨哥儿鲁莽地答应了──徐令宜的身份太敏感了,邀请两个年幼的皇子到家里玩,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在那里琢磨。
“我跟那小太监说,谁不知道我爹爹是有名的循规蹈矩,不合规矩的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他要是知道我请皇子到家里来玩,还把我给把个半死啊!”谨哥儿道,“我明天去西山跑马,后天去卫逊家赏雪。要是他们能偷偷溜出来,就跟我一起去,要是不行,我也没办法。”
好一句“不合规矩的事是绝对不做的”,十一娘笑盈盈地抱了儿子,把他好好地表扬了一番,这才道:“你这样说,九皇子和十一皇子不会生气吧?我看你去宫里看花灯的时候,不如当着他们的面好好解释解释。”
“嗯!”谨哥儿笑着点头,让十一娘给他准备两个和田玉的玩件,“他们两个都喜欢和田玉,到时候送给他们,他们的气也就消了。”
十一娘在库里给谨哥儿找合适的和田玉玩件,谨哥儿却在外面痛痛快快地玩了两天。在宫里赏了花灯,又有那天一起跑马认识的朋友在东大街临街的酒楼订了几个雅间,约了谨哥儿十五去观赏灯,到了十七,春节的最后一天,遂平公主的附马在包了春熙楼的二楼,下了帖子请谨哥儿去玩。谨哥儿今天去这样,明天去那家,自己当然也要回请,跟徐令宜商量,借了十一娘金鱼胡同的宅子,请了燕京四大名角唱堂会,弄了个什么‘鹂莺宴’。有人听了想了更好的点子,嚷也过两天也去他的别院做客…你来我往的,到了二月中旬还没有消停不说,而且越演越烈,甚至有人用金箔涂在乳猪的身上做‘黄金宴’,一席花费万金,奢侈的让人咋舌。
第七百一十一章
十一娘觉得不能再这样放任谨哥儿,是该和他好好谈谈了。
声色犬马,很多成年人都没有办法抵御,更何况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她去了清呤居。
院子里静悄悄的,阿金正在东厢房指挥几个新进的小丫鬟做着针线活,听说十一娘来了,她丢下几个小丫鬟就快步出了屋。
“谨哥儿还没有回来吗?”十一娘望着一点点暗下去天色,眉宇间浮现出些许的担忧。
“还没有!”阿金恭敬地答着,把十一娘迎到了内室。
上了茶点,十一娘遣了身边的人,留了阿金说话。
“这些日子谨哥儿通常什么时候回来?”
“每天丑时才归。”阿金犹豫了片刻,但还是决定据实以告,“有几次快天亮才回来。洗了把脸,又去了秀木院。”
“喝酒了吗?”
“就这几天回来身上都是酒气…”阿金的回答很委婉。
十一娘却想到另一桩事,她神色微凝:“那他身上有脂粉气吗?”
阿金轻轻点了点头。
十一娘放在炕桌上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脸冷峻的些让人害怕,半晌才道:“我在这里等谨哥儿。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阿金嚅嚅着退了下去。
光线一点点的褪去,屋子里终于漆黑一片。
粗使的婆子提着装有蜡烛的篮子笑嘻嘻地走了进来,阿金低声说了什么,外面一片寂静,只听见取灯笼的声音,挂灯笼的声音…一团团大红色的光晕很快就透过窗棂照了进来。
黑的桌椅,红的光线,凝重而沉闷。
十一娘倚在大迎枕上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醒来。
屋子里没有点灯,寂静无声,身上却搭了件皮褡子。
她动了动。
屋子里响起徐令宜颇有些无可奈何的声音:“醒了!”
十一娘坐了起来:“什么时辰了?”
“快子时了!”徐令宜低声说着,喊了小丫鬟点灯。
“不用了!”十一娘靠在了大迎枕上,“我想这样静静地坐一会!”
“那也要吃饭吧?”徐令宜窸窸窣窣地握了她的手,“吃了饭,我们一起待谨哥儿!”
十一娘甩开了徐令宜的手:“侯爷应该早就知道谨哥儿在外面花天酒地的事了吧?”她冷冷地望着他,“谨哥儿今年才多大一点,就学会了喝酒…”其他的事,虽然没有证据,十一娘想了想,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一下去,心里却觉得很不乐观,“这样下去,这孩子还能有个好啊?”
“那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只要是涉及到谨哥儿,十一娘就会急起来,徐令宜也能理解,笑着劝十一娘,“谨哥儿不是那种不知道轻重的孩子,等他回来,我们好好问问就是了。”说着,话锋一转,“不过,他也不小了,总不能一辈子把他拘在家里,出去见识见识也没什么。”
在十一娘眼里,儿子还是个小学毕业生,在徐令宜眼里,儿子过两年就要成亲了,这样的认知,是谁也没有办法说服谁的。
十一娘抿了抿嘴:“我决定了,等谨哥儿二十岁以后再成亲!”
徐令宜错愕。
十一娘已道:“你不是说,习内家功夫,要有一定的功底了成亲才好吗?何况你还给谨哥儿设了三道关口。他不通过你这三道关口就不能回来。成亲早了,媳妇又不能跟着他去,岂不是害了别人。”她说着,也想好了等会怎么劝谨哥儿,脸上就有一丝笑意,“我看,这件事就这样定了。等他十八岁的时候我们再给他说亲。下定、问期、准备婚事,怎么也得个一、两年。到时候谨哥儿也回来了。正好阖府团圆!”
二十岁以后成亲,也太晚了点。
可徐令宜更知道,十一娘正在气头上,他这个时候表示反对,是很不明智的举动。但他一诺千斤,答应了事就得做到,只好去含糊其辞地道:“这件事以后再说。现在吃饭要紧等我想个法子让谨哥儿回了嘉峪关,我们再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也不迟!”
他的话让十一娘又想起一桩心事来。
初一去朝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曾问她:“是西山大营好?还是禁卫军好?”
皇后娘娘肯定不会无的放矢,那最有可能是想把谨哥儿安置到这两处去。如果成了,谨哥儿就得留在京中。
她希望儿子留在身边,但更希望儿子能通过徐令宜的考验,有自己照顾自己的能力以后再留在燕京。
“平时听亲戚们说起,说这两处都是极好的地方。”就算皇后娘娘有这意思,没有直接告诉十一娘,十一娘也就只能顺着皇后娘娘的话说,“不过,臣妾在内院,外面的事知道的不多,还要请教侯爷才行!”
皇后娘娘对她的回答很满意,轻轻颔道,转身和常宁公主说起话来。
现在听徐令宜说会想办法让谨哥儿出京,十一娘心情稍微好过了些:“我不想吃饭。侯爷也先回屋歇了吧!我在这里等谨哥儿就行了你在这里,我们母子也不好说话。”
“等谨哥儿和吃饭有什么相冲突的?”徐令宜笑道,“别像孩子似的,自己和自己赌气!”
两人各持己见,最后各退一步,十一娘喝了小半碗粥,徐令宜回了外书院歇息。
到了丑初,门外终于有了动静。
十一娘一骨碌坐了起来,趴在窗棂上,借着屋檐下大红的灯光,看见谨哥儿东倒西歪地由长安扶着地走了进来。
她忙正襟危坐,等谨哥儿进来。
谁知道等了半天,也不见谨哥儿进来。
她好奇地朝窗外望。
可能是阿金交待过,院子里并没有多的人。长安不知道去哪里了,谨哥儿一个人坐在正屋的台阶上,抱着头,阿金儿带着个小丫鬟蹲在他身边说着什么,一边说,还一边抬睑朝内室看上一眼。
十一娘想了想,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阿金正转身吩咐小丫鬟:“…快,想办法拧条冷帕子来给六少爷打湿个脸。这要是让夫人看见了,只怕更生气了!”
小丫鬟应声要去,抬头看见十一娘,“啊”地一声呆在了那里。
阿金立刻意识到了,忙推谨哥儿:“六少爷,六少爷,夫人来了…”
谨哥儿抬头,目光迷离:“娘,我娘在哪里的?”
十一娘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拽住了谨哥儿的胳膊:“你多大,学着人家喝酒…”
话没有说话,谨哥儿一把抱住了她:“娘,娘…”像小孩子似的,“我头疼,我头疼!”
十一娘心中一软,旋即闻到他满身的酒味,心又硬了起来:“你这个样子,成什么体统!”一面说,一面推开谨哥儿。
喝得太多,谨哥儿脚步虚浮,哪里还经得起她这一推。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十一娘看着不忍,去拉他:“快起来,地上凉,小心受了风寒!”她这里才发现,谨哥儿只穿了件棉袍,身上的皮袄不知道脱哪里了,手上就加了把力,“快起来!”
谨哥儿却坐在那里不起来。
“娘,我,我想回嘉峪关。”他抬望着母亲,目光直直的,“我不喜欢这样…整天只知道花天酒地,任意招摇…浪费光阴…一点意思也没有…我想回嘉峪关…我和爹爹打的赌还没有完成呢…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一句话没说话,突然弯腰吐了起来。
十一娘一愣住。
阿金忙蹲了下去:“六少爷!”顾不得呕吐之物散发的臭气,忙掏了帕子给他擦嘴。
“谨哥儿!”十一娘也蹲了下去,轻轻地抚着他的背。
谨哥儿又吐了起来。
长安端着个大汤碗走了进来。
“醒酒汤来了!”一句话没说话,急急走了过来,把大汤碗往不知所措的小丫鬟手里一塞,道“夫人,你别着急,六少爷吐出来就好了。”又道,“今天都怪谢大人,把西山大营的那个林同知请了去,他说从前在侯爷麾下任过职,非要和六少爷喝,六少爷不喝,他就说六少爷看不起他,六少爷没有办法,只好喝了…”
他说话的时间,谨哥儿已经吐完了,怏怏地靠在一门槅扇上,闭着眼睛,神色很痛苦。
“夫人,我力气大,我来扶六少爷回屋。”长安说着,蹲在那里,等十一娘发话。
十一娘明白过来,点了点头,让到了一边。
长安一把扛起谨哥儿,把他放到了床上。对阿金道:“快去拿个铜盆来,看这样子,只怕等会还要吐。”又道,“再倒杯清水来给六少爷漱漱口,这样六少爷也舒服一点。再喊几个小丫鬟来,帮六少爷换身衣裳,再点支百花香,驱驱味道…”想得十分周到。
阿金连声应“好”,转身正要出去,徐令宜走了进来。
“怎么?喝多了?”一面说,一面坐到了床边。
长安忙退到了一边。
“何止是喝多了!”十一娘望着捂着胸口听儿子叹了口气,“是喝醉了!”
“没事,没事!”徐令宜笑道,“男儿哪个不醉上几场的。你去歇了吧,这时有我就行了”说着,看见谨哥儿挣扎着要起身,徐令宜立刻帮他伏在了床边,谨哥儿又吐了一些出来。
“快去歇了。”徐令宜吩咐十一娘,“小心薰着了!”
十一娘哪里歇得下去。
清吟居各厢房的灯依次亮了起来,折腾大半个时辰才渐渐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