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姐儿一副没有听见的样子表情认真地听着贞姐儿说话。
李大小姐还以为她没有听见,上前去拉她。
芳姐儿却眉头微皱,道:“你小点声音好不好。”然后转过脸去对贞姐儿道,“你继续说,我听着呢!”
李大小姐不免有些尴尬。
贞姐儿刚要出声帮李大小姐解围,身旁的十二娘突然“噫”了一声,指了前面横在水面的石雕船:“那是流芳坞吗?”
“是流芳坞里的石船。”贞姐儿闻言松了口气,笑着指了石船旁的八角暖亭:“那里可以钓鱼。”又问几人:“今天天气好,大家想不想钓鱼?”
“还是坐着说说话吧!”芳姐儿反对,“钓鱼有什么好玩的!”
没有人反驳她的话,却把话题岔开,揭过了刚才的一幕。
芳姐儿继续问着慧姐儿的事。
李大小姐和拉着十二娘落在她们身后,悄声地道:“我和芳姐儿也不过是几面之缘…她这个人很是傲气。”
十二娘却想到来时六姨娘嘱咐她的话:“…你别看有些人对你客客气气的,实际上她是瞧不起你。”
她就笑着转移了话题:“你们是燕京人吗?”
“不是!”李大小姐低声道,“我们是登州人。你知道登州吗?”
十二娘想了想:“是不是山东登州。”
李大小姐笑起来:“嗯,就是山东登州。我祖父曾任登州卫指挥使。不过他老人家在我父亲十四岁的时候就去逝了。我父亲袭任。”又问十二娘,“你是哪里人?”
十二娘觉得李大小姐虽然有些鲁莽,但也有其坦率的一面,笑道:“我是浙江余杭人。你知道余杭吗?”
李大小姐点头:“我知道。那里唱戏的多。”
她是指余杭腔吧?
十二娘笑起来。
走在前面的芳姐儿就朝身后瞟了一眼。
李大小姐全然不知,和十二娘说着闲话:“你为什么叫十二娘?你们家有十二个姐妹吗?”
十二娘点头:“我还有六个兄弟!”
李大小姐目瞪口呆:“这么多,那怎么吃饭啊?”
十二娘抿了嘴笑。
李大小姐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起来:“那永平侯夫人岂不叫十一娘?”
贞姐儿和芳姐儿都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不由讪讪然地笑,悄声对十二娘道:“我们小点声音。”
十二娘点头。
李大小姐就问她:“你们是同胞姐妹吗?”
“不是。”十二娘笑道,“我姨娘排行第六,姐姐的姨娘排行第五。”
李大小姐点头,一副释然的样子:“我就说,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同胞的兄弟姊妹。”然后笑道,“我爹只有我娘一个。我还有两个哥哥。我们都是同胞的。”
这次轮到十二娘吃惊了:“你们家没有姨娘吗?”
“我爹说,我们家只有生不出来才纳姨娘。”李大小姐背挺得笔直,“而且,我爹还说,我们家不要什么通房。”
十二娘眼底闪过一丝羡慕。
…
那边十一娘却和罗家四奶奶站在点春堂旁的小院门口说话。
“…不知怎地,就是怀不上。十一姑奶奶认识的人多,想请你给我介绍个擅长看这方面的太医。”
十一娘满口答应。还安慰她:“你这才成亲没多久。用不着急。”
“我是不急!”罗四奶奶苦笑,“可你四哥…说之前屋里有人怀过。好像全是我的不对似的。”
十一娘不由冒冷汗。
罗振声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四哥是个孩子脾气。四嫂别放在心上!”她安抚着罗四奶奶,就看见负责迎宾的妈妈陪着乔夫人进了点春堂。
虽然下了帖子,却没想到她会来。
罗四奶奶也看见人来了,自然不好意思再留十一娘在这边说话,笑着和她回了点春堂。
十一娘像没事人一样招呼乔夫人。
乔夫人也像没事人一样和十一娘寒暄,到太夫人面前问安,和众人打招呼。提也没提乔莲房一句。
太夫人招了十一娘过去问话:“甘夫人还没有来吗?”
“没有!”她低道,“我留着心。要是今天没来,我明天让妈妈亲自去请一趟。”
太夫人点头。
十一娘看见绿云侧了大半个身子站在门口。
她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什么事?”
绿云低声道:“钱太太那边有小厮过来,说钱太太今天寅时三刻生了一个儿子。表少爷五斤八两,母子均安。”
“五姐生了?”十一娘很是惊讶,“不是说四月中旬才生的吗?”然后找了机会和罗大奶奶说。
罗大奶奶先是眉头微皱。
罗四奶奶也有些担心的样子。
甘夫人来了。
不仅她来了,甘家大奶奶和娴姐儿都来了。
十一娘笑盈盈地过去打招呼。领了甘夫人和太夫人见礼,安排甘大奶奶坐在黄三奶奶身边,低声问娴姐儿要不要去流芳坞和贞姐儿一起来玩。
知道周大小姐也在,娴姐儿红着脸应了──她前两天和镇南侯王家的大公子订了婚,周大小姐和王家大公子是姑舅表兄妹。
十一娘就让琥珀陪着娴姐儿去了流芳坞,自己亲手将小丫鬟奉的茶端给了甘大奶奶。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甘大奶奶也是个爽利人。
她接过茶盅笑道:“四夫人不必这样多礼。孩子们大了,我们做大人的想管也管不住了。”又起身端了杯茶给十一娘,“以前的事就不要提了。”
十一娘站起来双手接着啜了一口:“大奶奶真是大人有大量。”
甘大奶奶听了直笑:“自己家的姑子,我能有什么办法。”
到也把这件事圆了。
十一娘就看见一旁的甘夫人笑着微微颌首。
她想到甘夫人对她一直很是维护,再想到甘大奶奶这次的爽快…也朝着甘夫人笑着点了点头。
第二百七十五章
送走了满屋的客人,十一娘还要和管事的妈妈管清点器皿、准备明日的宴请。
到了亥初正要安歇,五夫人身边的石妈妈神色慌张地过来:“请四夫人差人去慈源寺把济宁师太请来──我们家歆姐儿不吃不喝,啼哭不止!”
怎么会这样?
十一娘忙让琥珀拿了自己的对牌陪着石妈妈去外院:“…再派人去请个太医来。”
琥珀和石妈妈应声而去。
十一娘带着绿云去了五夫人处。
走到屋檐下就听到了五夫人带着哭腔的声音:“…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毕竟是男人,徐令宽显得沉稳一些:“石妈妈已经去请济宁师太了,不会有事的。”
待进了屋,五夫人正抱着歆姐儿不停地走来走去,嘴里安慰“小乖乖”之类的话,徐令宽脸色沉重地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神色间也有些惶惶不安。
“四嫂来了!”他起身和十一娘打招呼,神色焉焉的。
五夫人也抽空抬头和十一娘点了点头:“四嫂!”
十一娘凑过去看孩子:“怎样?”
孩子好像哭累了似的,在襁褓里小声的嘤嘤,面色青紫。
“怎么也哄不好!”五夫人说着眼泪又落下来。
十一娘心里也没有谱:“要不要请个有经验的老妈妈来看看!”
五夫人没做声,微微垂头,好像没有听见十一娘的话似的。
十一娘眉头微蹙,正思忖着要不要再说一说,有小丫鬟禀道:“二夫人来了!”
五夫人一听,立刻眉头舒展,抱着孩子就迎了上去。
只见帘子一撩,只见穿着件青莲色云纹妆花褙子的二夫人走了进来。
她乌黑的青丝随意地绾了个纂儿,通身不见一件饰品。眉头微蹙,表情严厉,进门就问:“乳娘呢?”声音虽然不高,却自有威严之色。
一旁白净丰腴的年轻少妇面白如纸,听这话忙道:“我按照府上的食谱吃的东西…”说着,也哭了起来,“真的什么也没有沾!”
“好了,哭哭啼啼的,郁肝伤胃,怎么奶孩子。”她低声喝斥乳奶,然后顺手抱过五夫人怀里的歆姐儿仔细地打量了片刻,道:“请了大夫没有?”
五夫人嘴角微翕,犹犹豫豫地朝十一娘望去。
二夫人好像这时才发现她似的,点了点头:“四弟妹也来了!”
十一娘语气柔和地喊了声“二嫂”,道:“琥珀拿了我的对牌和石妈妈去了外院,我让她们除了请济宁师太外,还请个太医来给歆姐儿瞧瞧。”
二夫人点头,脸色舒缓下来,有些僵硬地拍着孩子的后背哄着她。
五夫人见她动作生疏,又把孩子抱了过去:“二嫂快请坐。”
大家此刻才互相见了礼,分主次在内室坐下,小丫鬟上了茶,大家喝着茶等着济宁师太或是太医过来。
没等到要等的人,却等来了徐令宜。
“说孩子不好?”他表情严峻。
“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哭!”徐令宽看到徐令宜立刻镇定下来,说话的底气也足了几份。
徐令宜过去看了看孩子:“请大夫了没有?”
“请了!”徐令宽忙道,“四嫂帮着请了大夫,”犹豫了片刻,道,“还请了济宁大师。”
徐令宜听着微头微蹙了一下,半晌才“嗯”了一声,又问:“娘那可知道了?”
“没敢惊动娘。”徐令宽回着,请徐令宜到内室外的次间炕上坐了。
琥珀和石妈妈来回话:“白总管已差人去请了。”
大家就坐在那里等。期间十一娘低声吩咐绿云:“把这边的情况去跟田、万两位妈妈说说。她们经验足,看有没有什么土方子。”
绿云犹豫道:“毕竟是五房的事…”意思是最好别管。
“只是以防万一罢了。”十一娘悄声道。
绿云见十一娘心里有数,轻手轻脚地往家去。
田、万两位妈妈听了沉吟半晌,道:“怕是今天唱堂会,锣鼓喧天的,把孩子吓着了。最好吃些安神的药,烧两道黄表拜拜路过的诸位神灵,过两天就好了。”
绿云想到今天五夫人一整天都抱着孩子穿梭在各位夫人、奶奶面前,觉得这话十分有道理。悄悄回了十一娘。
十一娘想到刚才五夫人对自己的提议不予理睬的样子,怀疑她心知肚明,知道是把孩子带到堂会上吓着了,所以不敢做声。
她暂且把困惑放在心里,和五夫人轮流抱着歆姐儿哄着,济宁师太来了。
进门看见徐令宜她神色微怔,讪讪然上前给徐令宜行了个礼:“侯爷也在?”
徐令宜没有理她,端了茶盅啜茶。徐令宽就将济宁师太带到了内室。
济宁师太进门就说孩子撞了孤魂野鬼,要做法事,印一千本《清心咒》散发给路人集福,还请五夫人搬个僻静的地方住。
五夫人只望着孩子好,全然答应。
济宁借太夫人的佛堂拜了菩萨,用随身携带的朱砂和黄纸写表。
刘医正来了。
徐令宜亲自迎进门:“你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乳娘抱了孩子出来。
刘医正细细地问了情况,给孩子开了定神的药。
石妈妈接了方子,虽然差了人去抓药,但神色间并不十分急切,十一娘心知肚明了。
招了济宁师太过来问:“你看烧表有没有什么讲究?”又提醒她,“要不要我们回避回避?”
济宁师太听着眼底闪过一丝惊喜,嘴里却不急不慢地道:“诸位是贵人,别说是那些魑魅魍魉不敢近身,就是各路神仙,也要避一避。只是今日歆姐儿犯了小人,那些牛鬼蛇神不免蠢蠢欲动,不知轻重起来。待我把这几个闹事的收一收、镇一镇,各位贵人也就清泰平安了。”
大家的目光就全都落在了徐令宜的身上。
他是承了爵的人。按这些道士尼姑的话,是有天命在身的。要讲贵,自然是他最贵,镇得住魑魅魍魉。
五夫人眼中就露出了几份哀求之色。
徐令宽望着哥哥的目光也有些不安起来。
“侯爷,既然歆姐儿的病是有根有源的事,您也不用太担心了。明天家里还有客。您和四弟妹都早些歇了吧!这里有我帮着看着就行了!”一直静坐在一旁的二夫人突然开口。
五夫人听了如接纶音,忙道:“是啊。四哥,您和四嫂就先回去吧!这里有二嫂呢!”
徐令宜略了思忖,朝十一娘点了点头,起身道:“那我们先回去了。要是有什么事,给我们递个音。”
徐令宽两口都闻言都松了口气,一点客气不讲地送了徐令宜和十一娘出门。
徐令宜苦笑着摇了摇头。
是忌惮他在场不好行事吧!
十一娘掩袖而笑。
徐令宜问起今天的堂会来:“…还好吧?”
“嗯!”十一娘应道,“黄夫人和黄三奶奶一大早就来了,黄夫人还怕我人手不足,留了黄三奶奶帮着待客…”她把今天乔夫人的到来、自己和甘大奶奶一笑泯恩仇的事一一跟徐令宜絮叨着,很快到了家门口。
雁容等人忙迎了过来,绿云、红绣带着小丫鬟服侍两人更衣洗漱。
徐令宜问起李总兵的夫人来:“可曾给她下了帖子?”
“没有!”十一娘换了睡觉的桃红色杭绸夹衫,“今年真是奇。我们往年也向周姐姐下帖子,周姐姐家里也有春宴,十之八、九是不来的。这次却来了。只怕是因为今天是初二的原故。也不知道明天还来不来。”然后移灯到床前的小杌子上。“至于李夫人。我听唐家四太太说,这些日子她带着女儿走了好几家的春宴。其中福成公主、周姐姐家那里走的最勤。我看李大小姐的年纪…”说着上了床,掀了藕荷色博古妆花缎面被子搭在身上朝躺在里面的徐令宜笑道,“说不定是为女儿的婚事!”
徐令宜却没有笑,而是面色微凛地点了点头:“皇上前些日子找了顺王去,让宗人府和礼部议皇长子的婚事。这件事虽然还没有正式下诏,风声已经传出去了。而且自元宵节后,皇上就带着皇长子在乾清宫行走。”说着,他长叹了口气,“一眨眼,孩子们都到了议亲的年纪了。”
十一娘见他模样儿年轻俊朗,语气却如老翁,又想着说不定过两年他就要做祖父或是外公了…只觉得荒谬,忙侧身躺了。
灯光下,桃红色绫缎映得她肤光如雪。
徐令宜俯身在她耳朵旁边吹气,轻声道:“累了!”
十一娘闭着眼睛,耳朵却通红。
徐令宜笑着把她搂在怀里。
十一娘拽着自己的衣襟,脸如霞飞,期期艾艾地望着他:“吹,吹了灯吧…”
春水般的眸子如投入一石的平静湖面,荡起一圈圈的涟漪,让他情不自禁地投入其中。
黑暗中,夹杂在窸窸窣窣的衣襟摩擦声中的是十一娘时隐时断的娇嗔:“你就不能轻一点…”
小日子一完,他就试了一回。
颇有些食髓知味的感觉。
唯一的缺点就是十一娘要求多多,这也不行,那也不好,要温柔怜爱才行…他又不想强来,只能忍着性子和她磨叽。
“你怎么这么娇气!”他不由低低地嘟呶。
那边就拿背对着他,揪着被角不做声。
徐令宜只感觉到贴着自己胸膛的肌肤绸子般的顺滑,凝脂般的细腻,令他食指大动,就轻声哄了几句。
那边身子软了软,却依旧揪着被角。
他暗暗好笑,紧紧箍了她的纤细腰肢顺势而入。
那边惊呼,修长的大腿蹬过去…却更方便他攻城掠地…他不由低低地笑起来。
那边就含羞带怒地喊了一声“徐令宜”。
徐令宜笑得更大声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徐令宜骤然醒来,怀里无人。
他不由诧异地喊了声“十一娘”,手朝一旁的被褥摸去。
是冷的!
昨天闹得有些晚,又觉淋漓尽致,准备眯一会起来帮她收拾的…谁知道醒了却没看见人。
念头一起,帐外已有清脆的声音应他:“侯爷醒了!”
十一娘穿着件月白色的绫衫、沙绿色的褙子俏生生地走了进来,手上还捧着他的亵衣。
竟然是睡过了头…
徐令宜讪然。然后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什么时辰了?”
“卯正过三刻!”十一娘笑道,“今天是诫哥的生辰,我请大家过来一起吃碗长寿面。侯爷快起来吧!”说着,将亵衣放在一旁的小杌上,又让小丫鬟打了水进来让他梳洗。
而徐令宜见她笑语盈盈,容光焕发,并没有不悦之情,心中微定,由十一娘服侍着穿衣。
眼角的余光却瞟见她立领里淡淡的粉色印迹。想到昨天晚上的事,他心中一荡,附耳道:“你还好吧!”
十一娘横了徐令宜一眼,低头给他穿衣。却不觉面如朝霞。
徐令宜心情大好。正想调侃她两句,有小丫鬟进来铺床。
他忙脸色一正,穿好衣服去了净房。
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徐嗣诫坐在内室临窗大炕炕桌的中间,面前摆了个红底黑面珐琅葵花盒,里面盛了面,放有肉圆子、鱼、香菇、冬笋等臊子,还有个用胡萝卜雕的小小寿字。
谆哥则坐在炕桌的右边;贞姐儿和文姨娘、徐嗣谕和秦姨娘则一左一右地坐在炕边的太师椅上,茶几上也摆了同样的面,不过是用大红海碗装着。
十一娘将徐令宜迎到炕桌的左边坐了,自己坐在了他的身边,绿云给两人上面条。
她笑着举箸:“今天是我们诫哥的生辰,我们都跟着沾沾他的喜气,吃碗长寿面。”
徐令宜望着满屋笑吟吟的面孔,十分愉悦,拿起筷子就挑了一口面到嘴里。
大家这才开始动箸。
面很劲抖,臊子鲜美,他三下两下就吃完了。
再看徐嗣诫,正朝头呼拉拉地吃面。感觉到徐令宜在看他,他抬头一笑,下巴上还沾一滴面汤。
徐令宜看着在心里叹了口气,拿了帕子给他擦了擦嘴:“不急,慢慢吃!”
又望向谆哥。
他正小口小口地吃着面条,样子很斯文。
徐令宜很满意地微微点头。望向徐嗣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