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名溪走到阮云丝面前安慰她,话音落,却见妻子抬起头来,可怜兮兮地道:“这事儿别说一天,就是一个月一年,怕也是忘不了的。”
阮云丝一向都是沉稳端庄的人,苏名溪还从未看见过她这样又可怜又可笑,如同一只被鼠夹子夹住了的小老鼠一般可爱的表情,当下不禁又怜又爱便轻轻抓住了他的手摩挲,一边含笑道:“究竟什么事儿?你说给我听,让为夫来帮你。
“帮我?你不打我就不错了。”阮云丝一脑袋杵在桌上,让苏名溪更加好奇了,笑道:“什么事儿让你说这样的话?再说吟玉犯的错儿,我打你做什么?放心,我说过要帮你,就一定会帮你,吟玉还是很听我话的。”
“这可是……相公你自己说的。”阮云丝这会儿巴不得有人把这件苦差事给抢了去,一听苏名溪在那儿为了丈夫面子上赶着哪里还肯客气,见左右无人,方附在苏名溪耳边说了几句话。
“什……什什什……什么?”
饶是小公爷身经百战从小就经历过无数的风浪,此时让爱妻这几句话一说,也不由得一个腚墩儿就坐在了榻上,两只眼睛直勾勾看着门口,呐呐道:“我……我是不是听错了?云丝,我是在做梦是不是?”
“天还大亮着呢,做什么梦?相公,您这理由刚刚我都用好几遍了。”阮云丝叹了口气然后坐到苏名溪对面:“呶刚刚可是爷自己亲口说的,这事儿你帮我太太老太太那里,你自己去说我是绝不会开口的,这进了你家门,长辈们心里本来就不自在,如今要是听到这个消息,这刚刚对我有了点好印象,还不得败光了啊,恐怕生吃我的心都有了。”
苏名溪没好气瞪了阮云丝一眼,“狞笑”道:“云丝,你以为把事儿往我这里一推就完了?呵呵,别想得美,咱俩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跑不了我也跑不了你,吟玉是跟谁学的这份刚强,你心里没数?”
阮云丝“呜”的一声垂下头,无奈道:“那你说怎么办?这可不怪我啊,南哥儿甚至都没怎么见过三姑娘,就算找我商量事,也是在扫书带领下规规矩矩的来,说完话就走,这……这都没碰过面儿啊,妹妹……她怎么就会……”
苏名溪也苦恼道:“实话和你说,当日那婚书本来被母亲撕毁,是吟玉偷偷存下来,才让我有了修补机会,请皇上收回成命。这妮子挟着这件功劳,早就说过她的婚事要自己做主,让我帮她呢。我以为她不过就是找个小门小户家的人,谁知道……她……她竟喜欢了南哥儿,这……这成何体统?”
“你小点声吧,怕人听不见吗?”
阮云丝急的打断他,走出去四下里看看,芳草倒是机灵,听见里面夫妻二人似乎在说悄悄话,早把人都打发了出去,她便回来发愁道:“这怎么办,我看这丫头不是会轻易放手的人呢。”
“原本是会轻易放手的,不过如今有了你这么个嫂子为例……”苏名溪说到这里,看见阮云丝气哼哼瞪着自己,于是挥挥手,抹了把脸喃喃道:“唉!不提也罢。”
“那你倒是说,这事儿究竟怎么办?”阮云丝也顾不上和丈夫怄气,连忙上前讨主意。话音刚落,忽听外间重重脚步声响,接着芳草的声音道:“奶奶,袁姨娘过来了。”
“她来做什么?”
阮云丝有些惊讶,却见袁姨娘走进来,笑着向苏名溪和阮云丝行了礼,低头道:“后日是妾身母亲的寿辰,爹爹母亲距离遥远,妾身也不敢奢望回门,只是从今年过完年,家里便时有信来,说母亲身体不大好,因此妾身有意后日去宝鼎寺为母亲祈福,特来讨奶奶的示下。”
阮云丝笑道:“这算什么大事,你这是尽孝,既如此,就过去吧,这家里的事情都是你管着,你自己挑人,多带几个护着周全也就是了。”
袁姨娘答应了一声,又听阮云丝道:“是了,萧姨娘这些日子怎么样?听说昨儿请了大夫。”
袁姨娘笑道:“是,爷心慈,特意请了御医过来瞧,其实还是老毛病,今早妾身去看她,她还拉着妾身说,虽然命里无福,但是赐给她这样一个丈夫一个婆家,也就是她的福气了,爷昨儿下午去看她,她很是感激呢。”
苏名溪神色不变,阮云丝心中也明白这女人趁机暗暗挑拨的用意,心中十分不齿,听说萧姨娘没有大碍,便挥挥手让她出去了。她自己眼下还有这么一大件烦心事儿要和苏名溪商议呢。
等到人都出去了,苏名溪方沉吟问道:“之前秀丫头配给扫书的时候,人人都以为她是你的奴仆,但事实上不是,那么南哥儿也是这般情况么?”
“是这么个情况,可虽然南哥儿是自由身,又是个农户,但比起你们家的门第,那也是差着十万八千里,何况他现在又是在帮我打理厂子,可不就是个商人么?我自己觉着他的确是好,只怕老太太太太不会这么想,这可怎么办?”
苏名溪摸着下巴道:“我记得,从前咱们俩说话,你曾经提过南哥儿十分聪明的,跟着你也读了些书,那时候你还笑言,若是把他送进私塾,将来未必就不能考个状元什么的是吧?”
“是,我说过,只是这和咱们说的事有什么关系啊?”阮云丝焦急跺脚,话音刚落,便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看着苏名溪,吃吃道:“你……你该不会……”
“为什么不会?”
苏名溪霍然起身,一脸严肃地沉声道:“后年便是大比之年,吟玉今年不过十四岁,再等两年也不是使不得,后年,南哥儿务必要给我考个举人出来。”
“那……那我的厂子……怎……怎么办?”
阮云丝眨巴着眼睛看丈夫,结结巴巴地问。
“为夫手下这种人才多得是,大不了多给你几个就是,放心,有他们在,保管把你的厂子打理的井井有条,咱们国公府也不指望你这厂子的银子养家,这些啊,全都是你的私房钱。”人,这情形还真不是不可能发生,当下便哈哈一笑道:“自然不眼红,咱们什么关系?我没钱了,云丝你定然会主动给我的,哈哈哈……”
“呸!”阮云丝也忍不住好笑,摇头道:“别诳我了我的爷,以为我不知道你手里有钱吗?二十万两银子,随随便便就拿出来,还想着我的私房钱?你也有这个脸。”
夫妻两个调笑了一会儿,苏名溪深感时间宝贵事不宜迟,因此到书房命扫书去请钟南过来,一边就在书架上选起书来。
钟南如今也住在国公府,单独的一个院子,离后宅女眷之地也不近,还方便出门。这会儿刚把这个月的账目看完,想着出去走走歇歇眼睛,就见扫书风风火火跑进来,也不说有什么事,拉着他就跑,只说苏名溪有天大的事要吩咐他,两人一路跑着来到书房,因为跑得太急,钟南鼻头上都有些出汗。
第二百九十一章:探病
进了书房,只见书桌上堆着小山般的几摞书,钟南心中惴惴,刚想给苏名溪请安,就见他从书堆中抬起头来,满面春风地笑道:“南哥儿来了?坐吧。”
“不……不用……”钟南眼睛直勾勾看着那些书,心想小公爷真是有大学问的人啊,这么多书,能看得过来吗?刚想到这里,双肩便被苏名溪一按,逼得他坐在椅子里,然后对方郑重的声音响起:“南哥儿,现在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什……什么事?”钟南心里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但他太相信苏名溪了,所以一点儿也没有逃跑的打算。
“两个月内,你把这些书看完,一边再进族学学习,然后我单独替你请一位大儒,教你一年半载,两年之内,你务给我考个举人出来。”
钟南吓得一个哆嗦,一屁股就哧溜到了椅子下,坐在了地上,他惊讶看着苏名溪,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小公爷,您……您可别玩儿我啊,这……我是什么料子?别说两年,二十年也考不上举人啊,再说我帮姐姐打理厂子不是挺好吗?干什么要考举人?”
苏名溪叹气道:“厂子的事儿你以后不用管了,这一回你说什么也要帮帮哥哥,不然哥哥就真的是没有活路了。回头我找两个人,来和你交接下厂子的事情,从此之后,你就准备博取功名踏入仕途吧。”
钟南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天咋一下子就变了色儿?小公爷和姐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啊?没有理由忽然就不信他,要把厂子的权力夺回去吧?如果真是不信他的人品,为什么又似乎安排了另一条金光闪闪的大路给他走?
肩上扛着一麻袋足有六七十斤的书籍,钟南走的步履维艰。
“姐姐,这是怎么说的?为什么忽然就要哥哥在学习上下苦功,要他去考取功名了?”
织房内,钟秀疑惑地问阮云丝。一旁也在织着一匹布料玩儿的苏吟玉一听见这话,俩耳朵立刻支楞了起来,以至于太过激动,动作蓦然加大,顿时就把织机上的两根丝扯断了。
“哎呀,姑娘的丝断了。”初雨大声喊了一句,阮云丝急忙走过来,小心翼翼将这漏丝处织过去,将两根丝重新续上,一边一语双关地道:“唉!还能为什么?爷这也是绞尽脑汁煞费苦心啊,行了,南哥儿能考取功名是件好事儿,将来他若能做个一官半职的,也能光宗耀祖不是?你嫂子知道了,也定然感激我的。”
阮云丝知道芸娘一直都盼着钟南能够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只是因为自己对他们兄妹有救命之恩,厂子的事情又离不开钟南,所以从来都不说,如果真是阴差阳错,钟南最后还是会踏入仕途,恐怕最高兴的人就是她了。
苏吟玉却明白阮云丝这话中真正让苏名溪绞尽脑汁煞费苦心的人是谁,一时间不由把整张脸都羞红了,她也不敢再织锦,以此时心情之激荡,这匹锦非织废了不可。
忽听外面小丫鬟们叽叽喳喳一边说话一边走进来,珠儿就对阮云丝道:“奶奶,刚刚袁姨娘出门去了,带着几个家丁下人,不知去了哪里。”
阮云丝笑道:“今日她母亲生日,去庙里祈福了。”说完却听苏吟玉笑道:“什么为母亲祈福?你听她的,她进庙烧香的愿望就只有一个,那便是赶紧生个儿子,好母凭子贵。
她说完,便看着阮云丝的肚子小声道:“嫂嫂嫁进来也有两个多月了,怎么这肚皮却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呢?”不等说完,被阮云丝一瞪,这才醒悟自己造次了,哪有未出阁的千金小姐把这种话拿出来说的?一时间又羞又臊,忙找了个借口避了出去。
袁姨娘去寺庙是为母祈福还是为了祈祷让她早点生儿子,阮云丝一点儿也不在意,她现在在意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南哥儿会不会用功读书,两年后他是不是真的能够考一个举人回来。
至于自己的肚子,阮云丝当然也希望自己可以有个孩子,不过这种事情不能强求,所以她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想着自己大概是穿越而来,命中注定无儿无女,不然当日怀的那个孩子,也不会无缘无故就没有了。虽然现在想想,幸亏没有生下来,不然放着那么一个牵挂在张府,着实算不上什么好事儿。
何况现在苏府中有小白在膝下承欢,阿峰更是一个稳重懂事的好孩子,对她来说这已经足够了,因此也不觉得自己没有子嗣是值得焦急担忧之事。碧秋从外面进来,端着一盘苹果,进来一看苏吟玉没影儿,不由得奇道:“刚刚三姑娘说想吃苹果,怎么我洗过来了,她却走了?”
阮云丝便笑着看了钟秀一眼,心思却飘去了别处:暗道如果南哥儿真的能和三妹妹成了夫妻,那扫书也肯定不能做奴才了,啧啧啧,这都是一笔什么样的糊涂账啊?算了,这种事情让爷去烦恼就好,我还是抓紧时间赚我的钱,唔,这些纱料该定个什么价钱好呢?
钟秀让阮云丝看的有些不自在,正要说话,忽听外面一个丫头跑进来,惊慌道:“奶奶奶奶,不好了,萧……萧姨娘咳血了,偏偏袁姨娘又不在……”
“什么?”
阮云丝等也大吃一惊,连忙几步抢出了门,一边问那小丫头道:“去请大夫了吗?吐了多少血?”
小丫头摇头道:“奴婢不知,只是萧姨娘的丫头过来报了信儿,接着又跑回去了,好像是还要照顾她。”
阮云丝心想怎么回事?萧姨娘那里就一个丫头吗?不对啊,新婚第二日她们两个姨娘来拜见我的时候儿,似乎萧姨娘身边还有个小丫头吧,我好像也示意过袁姨娘,让她多给对方两个丫头,怎么如今却是这么一副光景?
只这个时候自然也不能追根究底。赶到萧姨娘房里的时候,只听见丫鬟在那里哭,芳草急道:“奶奶先在这里稍等一等,待奴婢进去看看再说。”
“这有什么好看的?”阮云丝说完不理芳草,就要闯进去,却听芳草急道:“奶奶,听说这位萧姨娘咳血,那……那很可能是痨病,您可不能进去啊。”
“爷说过,大夫们都说了不是痨病。”阮云丝到底还是进了门,虽然以她的身份不必如此,叫个丫头出来问一问,再请个好大夫便是仁至义尽,然而她终究还是现代人的思想,虽然她之前因为苏名溪有两个妾室不肯嫁他,然而她从未把这两个妾室当做对手和敌人,现在萧姨娘在她心里,是活生生地一条人命。
“奶奶……”
萧姨娘身边的丫头正在将染血的白巾放在桌上,萧姨娘的咳嗽声还撕心裂肺的在室内响起。
“请大夫了吗?咳了多少血?”
阮云丝打断那丫头惊讶地话,沉着问道。
“还没去请,袁姨娘不在,从前请大夫,都要去请示姨娘的……”那丫头低了头,声音似乎有些哽咽,阮云丝便知道这话在袁姨娘面前不是很容易说的,这几年家里所有权力都把持在袁姨娘手中,也不知她受了多少难为。心中不禁叹了口气,暗道老太君和太太也算是慈善之人,只可惜终究还是不明白这些底下的事,只看袁姨娘把家里上下打理的妥当,便都放心交给她,却不知那绝不是个心地仁厚良善的人,萧姨娘与她同时进门,许是从前也曾经争过宠,她心里哪肯真的善待这个名义上的姐妹。
“先去请城中有名的大夫,爷今日在宫里,中午回不来,等他回来,再叫他找个御医过来看。”阮云丝回头吩咐芳草,见她答应着出去了,她看了看桌上的白绢上的血量,便问那丫头道:“这是姨娘第一次咳血吗?”
丫头连忙回说不是,以前也咳过血,但是苏名溪请的那位御医于这个很有手段,开的药吃几副之后,就能止住了。
阮云丝见那丫头欲言又止,心中便画了个魂儿,皱眉道:“既然那药好用,怎么不多吃几回?难道于人身子有碍?”
丫头咕哝道:“于人身子自然无碍,只是费银钱太多……”不等说完,便听萧姨娘喘息道:“行了,绿柳你快请奶奶出去,这屋里……全是病气……”
阮云丝忙道:“不妨事,这点病气算得了什么?”因注目四望,只见屋里一应用具倒还整洁如新,那叫绿柳的丫头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轻声道:“小公爷平时一个月也会过来一两趟,有时候还会亲自替姨娘请大夫。”
阮云丝这才明白,原来萧姨娘虽然重病甚至不能人事,但苏名溪也时常来看她,不然此处的光景只怕更加不堪。
细细想来,自己爱上的这个男人,倒当真是有情有义的,他对萧姨娘或许并无感情,但是对方嫁了他,这份责任他就不曾放弃过,即使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姨娘。
第二百九十二章:疑惑
这里一边想着,又安慰了萧姨娘几句,待大夫来了,看他诊完病,出去后开了方子,阮云丝命芳草使人去抓药,这才和绿柳来到屋外,坐在椅中沉吟道:“我问你,姨娘的月例银子是多少?吃药看诊花的是宫中钱还是她自己的?这屋里到底有几个丫头服侍?怎么患病时只有你一人跑里跑外?”
绿柳一听这话,不由潸然落下泪来,哽咽道:“先前还好,姨娘性子和善软弱,逝去那位奶奶对她很好,在这府里身份虽然不高,却也如意。但自从我们姨娘病了,原先奶奶也逝去了,这光景便是每况愈下。这还幸亏爷想着,给我们的月例银子每个月有二十两,又说吃药看诊都是宫中花钱。只是姨娘这病是磨人的,不说别的,素日进补就不止二十两银子了,这钱却从哪里去弄?何况姨娘喝的那药更是十分贵重,一副便要三十两银子,喝三五天便要一百多,也就不好再喝,可有时奴婢看着姨娘的病还没好利索,往往这一个月的月银就都搭进去了也不够。袁姨娘也说了,这钱花的流水也似,账目上都让人咋舌,所以到如今……”
阮云丝点点头,她心里已经明白了。因又听绿柳道:“我们这里原本除了我之外,还有两个小丫头的,可是那些人不知听谁说的,定要说姨娘这是痨病,以至于袁姨娘派两个过来,她们便如同要死了一般,天天擦眼抹泪哭天抢地。上次去拜见奶奶,还是袁姨娘看着不像,怕奶奶问责,现派了两个小丫头过来,结果刚回到屋里,转眼就找不见了,这一年多屋里也只有我一人服侍,婢子是跟着我们姨娘嫁进来的,怎么服侍姨娘都是应该,只是姨娘一病,连个跑腿通传的人都没有,顾了此处就不免失了彼处,实在是难办。”
阮云丝叹了口气,见小厮抓药回来,她将药交给绿柳,略一沉吟道:“回头我给你送些银子补品,再派两个小丫头并婆子过来,给你帮手,这些都是我私人来出,就不必再和别人说了。”
绿柳也是聪明人,一听便知道阮云丝是什么意思,不由得高兴谢过她,于是阮云丝先把珠儿留下来给她帮手,自己才和芳草等人径自去了。
“奶奶,人人都说萧姨娘是痨病,奶奶也该避避才是。就有心照顾着,让奴婢等人每日去看看也就是了,您可千万别自己过去。”
眼看着太阳一点点落下去,阮云丝从织房中出来,在院子里让春风一吹,只觉神清气爽,因不知萧姨娘这半天怎么样,便打算去瞧瞧,却不料芳草和碧秋听说了,说什么也不让。
阮云丝笑道:“我不过是想四处走走罢了,论理你们去也使得。那并非什么痨病,这其中手段,别人不知道,你们不该不清楚,不过是袁姨娘心中瞧不上她,故意让人散布出去的,如今我不用多说什么,只亲自过去看两趟,这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何况苏管家才送去的那两个小丫头和婆子,这会儿怕也心里惶恐,看见我这正室奶奶过去,她们才能放下心来。
芳草和碧秋没了言语,芳草是个心直口快的,便喃喃道:“奴婢真是不明白奶奶究竟怎么想的,您不是最向往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么?如今那萧姨娘自己得病,死活与我们什么相干?奶奶不落井下石已是仁厚,就袖手观又如何?”
阮云丝淡淡道:“话不是这么说的,萧姨娘,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这世上不把女子当人看的臭男人已经太多,若是连我们女人也存了这种心思,这世上的女人们不也太可怜了吗?”
芳草看着阮云丝的面色口气,就知道她有些生气了,心中有些惶恐,低头道:“是,奴婢知错了。”
阮云丝叹气道:“你本也没什么错,这种事情在大宅门中绝不少见。只是做人总要俯仰间无愧天地良心,你道你们爷是爱萧姨娘么?萧姨娘从几年前就不能人事,她又只是个妾室,哪里有什么爱意?可你们爷也没有就把她扔在那里不闻不问,这是一份责任,更是仁心厚德,明白么?”
说到苏名溪,芳草和碧秋想了想,便都笑了,芳草道:“奶奶最后答应嫁给爷,莫非就是喜欢爷这份仁心厚德?难怪,难怪您都不计较他有妾室了,不过爷对奶奶,那真真是感天动地,天下女人提起爷,哪个不羡慕奶奶的?”
碧秋在旁笑道:“何止?除了这个,这天下间还有哪个男人能比爷更英雄了得?只有爷这样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真豪杰,才能配得上奶奶这样的巾帼奇女子……”
“行了行了,你们用不着在我面前猛拍马屁,你们爷前两日还和我说,有两个管事家的对你们有意思,看等过几天就把你们给嫁出去,省得老在我面前饶舌。”
芳草和碧秋一下子羞得脸通红,齐声叫道:“奴婢不嫁,奴婢情愿在奶奶和爷身边伺候着,奴婢不嫁……”
三人一边说笑着往萧姨娘院里去,绿柳在屋里听见院中传来说笑声,不由得站起身惊奇道:“听着像是奶奶的声音,奴婢去瞧瞧。”说完一个小丫头已经进屋来,笑着道:“姨娘,奶奶过来看你了。”
萧姨娘连忙起身,只见阮云丝等人已经踏进门来,上午匆匆一瞥,萧姨娘披头散发,唇边有血迹,面色惨白,她也没觉着这女人有什么不寻常处,不过此时一看,见她头发虽然还是披着,却是整齐顺滑,身上盖着簇新被子,只穿白色中衣,眉目如画,竟有几分《红楼梦》中秦可卿的神韵,着实称得上是一个楚楚可怜的美人。
心中于是也就明白为什么袁姨娘对这样一个病人还要暗暗打压着,如今看来,萧姨娘的容貌品性委实胜过袁姨娘太多。因一边想着,萧姨娘已经勉强坐起身来,垂首道:“奶奶来怎么也不派人说一声?妾身这连套衣服都没换……”
阮云丝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外人,换什么衣裳,你觉着怎么样?今天有没有再咳血?爷这会儿还没回来,不知被什么事儿绊住了,想来御医大概也要明天才能过来,我只怕耽误了你的病。”
萧姨娘听她话语亲切,再想想那个袁姨娘,尚且不是正室奶奶呢,对自己是什么模样?因心中感慨万千,不禁垂泪道:“先前奶奶派人请的那个大夫也极好,今日再没有咳血,我这病其实哪里需要什么御医,不过是挨日子罢了,如今既不咳血了,奶奶也不用和爷说,他平日里的事务也够繁忙的了。”
阮云丝宽慰了她几句,待萧姨娘止了泪,方叫进管家现送过来的两个小丫头和婆子,细看了看,倒都是忠厚面相,因嘱咐了几句,无非是姨娘这并非痨病,别听人嚼舌头之类的话,又对芳草道:“日后姨娘这里除了月例银子,你每个月再送二百两银子给绿柳,除去吃药进补,剩下的钱让她按每个人做事多少,发些赏钱,这里的活儿比别处累些,只是我也不会亏待了你们就是……”
两个小丫头和婆子一听说还有赏钱可拿,不禁全都两眼放光。萧姨娘却在床上急的咳了起来,绿柳也连忙道:“奶奶,可用不上这么些钱,太太的月例银子也不过只有五十两,这……”
阮云丝笑道:“你们这里特殊嘛,我若说这里缺了什么就到我那里拿,你们主仆顾及脸面,必然不肯的。我如今手里也不缺钱,等到厂子规模越来越大,一个月也有几千银子可拿,府里又不指着我这点银子,不花留着干什么?若是御医来了,要姨娘继续用那方子,我再格外送钱过来,以后你们不必这样的委曲求全,爷还没忘了你们这里呢,又何必非要觉着是寄人篱下一般?”
萧姨娘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眼泪像珠子般落下来,阮云丝没想到这女人竟比林黛玉还多愁善感,忙又安慰了几句,便起身离去,这里萧姨娘待人走了,方用帕子捂住脸,呜呜地哭起来。只把两个小丫头吓得够呛,却听萧姨娘自言自语道:“难怪爷那样的人物,对你也是一往情深,我也知道我活不了多少年了,只是临死前,竟还能在你手里过几天好日子,上天待我也不薄了,呜呜呜……”
这里绿柳直把阮云丝等送出老远,感叹了无数好话,才在阮云丝催促下往回走,还没等走回屋子,只见一顶轿子从山石边拐出来,前边的丫头竟赫然是袁姨娘身边的心腹丫头小溪。
绿柳心中奇怪,暗道看这样子,袁姨娘是出府才回来,只从西角门进的话,也不该是路过这里啊,那她们该是从东角门进的,只是那里几乎没什么人走动,怎么今天袁姨娘倒从那里过来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饮宴
心中想着,自然是不敢多问,于是忙退避到一旁站着,见轿子近前,方盈盈施礼道:“奴婢见过姨娘。”
“嗯。”轿子里传出一个声音,小溪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萧姨娘这两天怎么样了?她身子不好,你仔细伺候着……”不等说完,便听袁姨娘在轿中厉声道:“啰嗦什么?”
小溪吓了一跳,连忙让抬轿的婆子加快脚步,一行人匆匆离去,只看得绿柳摸不着头脑,心想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素日里若是看见我,怎么着还不得假惺惺问几句,在暗地里幸灾乐祸的讽刺几句才能罢休,今儿这是怎么了?倒像是被鬼撵着似得。莫非知道了奶奶对我们姨娘好的事情?不对啊,早上去找她就说是出去了,如今这个时候儿,显然才回来的,这还没回房呢,怎么就能知道了?
因回去和萧姨娘一说,萧姨娘也疑惑起来,她虽然软弱,却并非愚蠢,对袁姨娘的品行还是比较了解的,也觉着绿柳今日说的情况实在稀奇,不过细思了一回,也不得要领,不由摇头笑道:“不是说去拜佛上香了吗?莫非菩萨们瞧破了她是佛口蛇心的人,给了警示,才把她慌成这个模样儿?”
其实袁姨娘虽然在府中掌管大权,但是被老太君和刘夫人看着,却也不敢做太过格狠毒的事,佛口蛇心这评价有点过了。然而萧姨娘这么多年被她打压着,能不恨吗?在她眼里,袁姨娘自然就是那种心如蛇蝎般的女人了。
这事儿萧姨娘和绿柳只是说了一回,也没当什么大事儿便过去了。
傍晚苏名溪回来,阮云丝便和他说了萧姨娘的事情,只让他明日下朝后请位御医来瞧瞧。苏名溪答应下来,其余的话她并没有提起,却听苏名溪问道:“这种琐事怎么找到你头上了?”
阮云丝笑道:“袁姨娘今日去了寺里祈福,你忘了?她前儿才来问过咱们呢。”说着苏名溪也想起来,笑道:“是我忘了,既如此,我去瞧瞧眉娘,她那咳血的症是去年秋添得,过了年就闹了三五次,唉!我知道她是不能长寿了,但若是这么年纪轻轻就有个好歹,上天实也有点太残忍,她还不到二十五岁。”
阮云丝也叹气道:“说的是什么,偏偏她父母家人也不在这里,唉!说起来怪可怜的。”
苏名溪听了她的话,忍不住拉住阮云丝的手,动情道:“你最受不得男人三妻四妾的,如今却能如此怜她,云丝,我就知道你和别的女人不一样,果真我……”他似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觉就用手拥住了爱人。
阮云丝急忙推开他,四下里一望,薄嗔道:“这个时候儿,随时就有丫鬟进来,你也不知收敛些,快去吧,我去老太太那里。”说完叫了芳草进来,换身衣裳,又往头上插了一枝珠钗,便往杨老太君的上房而去。
转眼就到了端午节,国公府也忙碌起来,处处都插着艾蒿和把门猴子,众人比着谁做的把门猴子更精巧。阮云丝却忽然想起现代时那些用木块或硬纸壳弄出架子,在外面缠上各色丝线做成的粽子形状的饰品,于是一高兴,便做了几个在屋里挂着,不料苏吟玉等人看到,都说好看,纷纷要了几个去。
端午节一大早起来,阮云丝和屋里众人精心打扮过后,便将精心编织的那一大串粽子饰品放在篮中,到了老太君的上房,刘夫人苏吟玉袁姨娘段如兰等都在老太君跟前说笑,看见她来了,老太君眼尖,一眼便瞧见了那篮子,不由得笑道:“来就来吧,还带着礼,不知是什么好东西,快拿出来我瞧瞧。”
阮云丝笑道:“老祖宗一辈子荣华富贵,什么没见过?孙媳妇可也没什么好东西孝敬,若是金银珠玉,可不是俗气?恰好这几日编了这个东西,虽然普通,倒也应景。因忙把那一大串“粽子”拎了出来,那一串粽子足有几十个,每一个身上缠绕的丝线都不同,在阳光下竟似闪闪发光。
杨老太君高兴地道:“好,好看,漂亮,前两日三丫头就拿了两个过来我眼前显摆,当时我看着就觉得喜欢,想派人去和你要两个来挂,又想着这有些为老不尊,哪有当祖母的去和孙媳妇要东西的道理,让你说我就会添麻烦。今儿你倒自己送过来了,足见得你有孝心。”
阮云丝见杨老太君这般高兴,对自己可是不多见的和蔼,连忙凑趣笑道:“老太太也是,您喜欢就打发哪个姐姐过去说一声儿,孙媳妇孝敬您什么东西都是应该的,只素日里我有孝敬的心,却怕给的东西不合老太太的意,若您有喜欢的物件儿,正是求之不得呢。何苦让孙媳费尽疑猜。这丝线粽子孙媳本来犹豫着,实在是太普通了,后来觉着应景才编出来,幸亏是送过来了,不然这个不孝的罪名是跑不掉了,孙媳岂不是比窦娥还冤?”
杨老太君笑道:“我不过说了一句,你就有十句话在这里等着。素日见你稳重端庄,怎么今儿这嘴也不饶人了?再过得几天,只怕这府里就没有比你还能说会道得了。”
阮云丝笑道:“孙媳可不敢当老祖宗的赞美,别人也就罢了,我这嘴头可怎么也比不上袁妹妹的……”说着便看向袁姨娘,却见她面色似乎有些苍白,蛾眉轻蹙,像是有些不舒服。
“袁妹妹怎么了?”阮云丝原本就奇怪这种场合下,袁姨娘怎么竟不说话了,此时一看,心里方有些明白,暗道大概是身上不适吧,因问了一句,却听袁姨娘笑道:“没什么,就是天儿太热,奇怪,如今不过是端午,竟然就比三伏天还热了。”
杨老太君笑道:“看来今天夏天必定要十分热得,只盼着老天多下几场雨,不然农民又难了。前两日我看了云丝送过来的纱料做的衣服,觉着穿上身倒是能清凉些,如此倒还少遭些罪。”
刘夫人也笑道:“我也看见了,那料子果然都是清凉透气的,难得穿到身上也合适。”她本来看见薄如蝉翼的纱料,心中很担忧,暗想这衣服怎么穿出去?一定会透肉的吧,谁知穿上了,有里面那层薄麻布做里子,竟是严丝合缝,而且还果然清凉。
众人在一起说笑着,独有袁姨娘没了往日的活跃,大家只以为她是身上不太舒服,也就没怎么在意。到了午饭时,袁姨娘精神才像是好些了,恢复了素日模样,指挥着丫鬟们摆饭,又亲自为老太君刘夫人等布菜,因老太君今日高兴,竟破天荒头一次让阮云丝也入了席,只留袁姨娘在旁边伺候着。
袁姨娘心中咬牙愠怒,却也知道自己身份地位,不得不忍受,一念及此,想到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心中不由又是忐忑又是兴奋,但无论怎么说,这是个机会,她必须要牢牢抓住。
皇帝老爷子重感情,因此端午这一天,就把看着顺眼的臣子和晚辈们都叫到宫中陪他饮宴,全不顾人家家里少了这些人要怎么办?反正他们这些家伙家里的人口都挺多的,多他们一个不多少他们一个不少。老爷子为自己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开脱,只不过说这话的时候,他好像忘了自己后宫里的人口也不少。
中午从宫中饮宴回来,苏名溪旋即就被太子拽了过去,他本想回家,却不料太子笑着道:“回什么家?当日阮云丝的事情若不是我们帮忙,你小子能完成的那般顺利?走走走,这一次就当是你的谢媒宴了,我们不要你别的谢礼,只求一个不醉无归,这不过分吧。”
太子殿下这样说,苏名溪还真是没办法拒绝了,只好和几位皇子郡王一起去了东宫,宫女们提前早得了吩咐,从半下午就开始预备了,这会儿见客人来,忙巧笑倩兮的奉上精心烹制的点心和茶水。
听说太子在东宫设宴,要和苏名溪等人一醉方休,皇帝老爷子很是生气,在书房里埋怨道:“哼!这个逆子,就只想着他那些狐朋狗友,有这样的热闹事,他怎么不叫朕?难道朕就吃不得他东宫中的东西了?他的酒还是从朕这里讨去的呢。”
廖乐连忙笑道:“皇上这话说的,太子殿下还是很有孝心的,御膳房那两个新厨子不就是他替您搜罗来的?您还赞那两个厨子的手艺好呢,又说太子孝顺。”
皇帝哼了一声道:“此一时彼一时,走,我们去他的东宫,就不信朕吃不了他的宴席,中午他吃朕的,如今朕吃回来也是应该。”说完就要往东宫去,廖乐无奈,只好在心里一边偷笑一边跟了上去,却见皇帝又停下脚步,沉思良久才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中午赐宴时,看他们一个个都规规矩矩的,许是朕在,他们总是放不开。真是不明白,廖乐你说,朕难道就很有威严吗?让他们一个个看到朕像是耗子见了猫似得。”
第二百九十四章:算计
廖乐笑道:“皇上您是天子,这君临天下的气度,是您身上天生的。皇子郡王们和小公爷已经不算十分怕您了,但就算是长辈,也总要恭敬些才是,皇上在他们面前,他们稍微不自在些也正常,若是真的太自在了,奴才多句嘴,那可就有些不像话了。”
皇帝怔怔站了良久,才叹气道:“是啊,你说得对,过去那些皇帝,哪个不是让臣子有畏惧之心的?朕到如今,已经很不像个君王了,若真是他们对朕连点顾忌都没有,朕的天子威严何在?唉!说到底,不管朕怎么想,但天子天子,注定还是孤家寡人啊。”
廖乐正要说话,便听外面禀报说清妃娘娘来了。因便笑道:“皇上怎么说是孤家寡人呢?这不清妃娘娘过来了吗?”话音落,只见清妃进来,见皇上面上有些感叹之色,廖乐脸上也陪着笑,便微笑道:“这是怎么了?”
廖乐于是将事情说了一遍,清妃笑道:“皇上既为天下万民之主,自然总要付出点代价的。太子和几位皇子郡王做的已经十分好了,对皇上敬爱有加,却又不失儿子对父亲的孺慕之情,臣妾读前朝史书,只得出一个结论,便是天家无父子,儿子对父亲,竟然是臣子对君王的战战兢兢,皇上想想,那样的皇帝才真正是孤家寡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