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便走上前去。轻轻替老侯爷揉着双肩,一边道:“爹爹,您这样挺着身子太累,如今事情都办完了,族中长辈们也知道您的情况,不会怪罪,您便把腰塌下来歇歇吧。”
老侯爷的身子果然一下就软塌下去,看着阮云丝,嘴唇翕动说了一句话,接着便默默闭上眼睛。
阮云丝只觉眼中湿热,老侯爷对她说的那句话虽然不清楚,但她日日过来陪他,经常听他说那些不清不楚的话,这句话平常也不知听了多少遍,是:“我没事儿,别担心。”
“三姐姐果真是好本事,你说要鱼死网破,如今真做到了。你说要休了母亲,如今果然也做到了。这份大恩大德,七妹没齿难忘。日子长着呢,三姐姐且别得意的太早,须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运气可未必一直都在你这边。”
一场大风波就是以这样一个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结束了。佟夫人被休,赶出侯府。待族中长辈们用了晚宴,也一一散去之后,在回枕香阁的路上,阮云丝被突然冒出来的阮明蝶拦住。
听她咬牙切齿地说出这番话,阮云丝只想大笑三声:世间最荒谬事莫过如此。以这母女两个的所作所为,自己对她们已经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可是到头来,仍是得到了阮明蝶的刻骨仇恨。不过想一想,她也就释然:若非如此,阮明蝶也不会帮着她母亲做了那么多坏事。如今她会这么想,那不正是意料之中吗?
因便淡淡道:“运气的确未必一直在我这边,但我坚信好人长运邪不胜正。只要我行得正做得端,别人要拿我也难。七妹妹既然没齿难忘这份恩德,想回报那就尽管来吧。我随时恭候。”
话音落,便昂首从阮明蝶身边走过,走了几步之后,方扬声道:“午夜梦回之时,不妨想一想今天这一切结果,究竟是谁造成的。我没有让你母亲背着她那二十多万的债务离开,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言罢,也不管阮明蝶什么反应,便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渐渐地,连那点灯笼微光亦融进夜色里。
这一夜,不仅仅是忠信侯府不平静。听说大理寺少卿张大人的府上,也闹了一夜耗子。第二日仆人们用小车推了大半车的瓷器碎片出来,遇见人问怎么回事儿,便只说府里遭了耗子灾。以至于一些心思憨直,又不知道八卦内幕的下属官员小吏,竟在张府门外排队等候接见,当然,下属拜见上司,那能空手上门吗?这不,人手一只大花狸猫。这些笨官儿个个兴高采烈,只觉张大人府上此刻最需要的就是这东西了,自己等人真是聪明的了不得。
谁知门开处,却冲出了好几个高大家丁,拿着大扫把一顿轰,顿时这些官儿抱头鼠窜,眨眼功夫便作了鸟兽散。
只余那几十只被扔在地上的大花猫,犹自不知出了什么事儿?忽一眼看见大开的角门,那可不是和自己家差不多的院子,就是更大更气派一些,一瞬间,几十只猫两眼放光,“喵”一声叫,闪电般蹿了进去。
张大人的府上究竟闹没闹耗子灾无人得知,倒是从这以后,好像听说是遭了猫灾,偏老太太信佛,不许伤了性命,以至于足足好几个月,才总算把这些猫全都赶了出去。
闲言少叙,只说阮云丝回到枕香阁,芸娘和钟秀碧秋都在屋中等她,几个人已经知道了事情结果,也没有多问。只是默默看着她用了饭菜,又找了些家常话来唠,听见梆子声,芸娘便道:“一更了,今天经历了这么多事,人人都闹得神疲力倦,不如早些睡吧。”
于是各自散开,阮云丝也觉着的确是累了,只是躺在床上,竟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最后干脆从床上坐起,来到窗前推开窗子,只见皓月当空,映照的大地一片雪色,夜风中传送来院中花木芬芳,沁人心脾。
不知怎么的,脑海中竟浮现出苏名溪的身影,想着对方此时不知是否已经睡下,还是连夜在和将领们研究作战计划?抑或是偷袭敌营。
那凉州城的夜空,应该也是有这样的一轮圆月吧?他可是也在月下安静地抬头仰望?他的心里,可是也在想着自己?明明自己是这样一个自私冷酷的女人,他……可曾放下了吗?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思绪仿佛随着月光,越过千山万水,飘到那肃杀威严的凉州城。她好像看到苏名溪正在月下,亦是如她一般抬首仰望圆月。这一刻,目光和幻想中苏名溪的目光对上,或许知道是虚幻的关系,阮云丝头一次释放了心中苦苦压抑的潮水般的思念,眸中万千情意流转,和苏名溪期盼深情的目光肆无忌惮交缠在一起。
“如果今日来提亲的是你,如果太太要将我嫁给你,我会怎么做呢?我还会这样毫不留情的反击吗?”
阮云丝彻底陷在自己的思绪中,她大胆看着由想象幻化出来的那个俊秀深情的男人,喃喃自语地问着自己,良久后,才苦笑着摇摇头,喃喃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吗?或许,只是不敢去深想吧。阮云丝叹息一声,关上窗子转身回到床上:不想了,斗锦大会近在眼前,如今这一切的障碍都扫除了,她该好好备战这一场盛会了。
只是,障碍真的全部扫除了吗?
凉州城
阮思齐从大帐中步出,伸了个懒腰,四下里望了望,忽然一怔,紧走几步上前,对前面挺拔如白杨的人躬身施礼道:“下官参见元帅,元帅怎么还不休息?”
苏名溪回过身,见是阮思齐,便微笑道:“又不是在帅帐之中,两军阵前,如今是你我私下里,就叫我一声苏兄又何妨?”
阮思齐呵呵笑道:“我可不敢,从前我也只敢叫你小公爷的,尊卑不可乱。是了,元帅怎么深夜还在这里?昨日一场大战着实激烈,西夏这是垂死反扑啊,不可小觑,元帅正该好好休息,养好精神备战才是。”
第二百五十三章:灵犀
苏名溪淡淡道:“我看月色好,便出来走走。”说完他露出很奇怪的神情,看向阮思齐,想了想终是扭过头去,淡淡问道:“你怎么也这么晚?”
“今日又押送来了一万石粮草,我是刚刚对完帐,出来醒醒神儿,等下就回去睡。”阮思齐说完,也看向天上明月,喃喃道:“又是十五了,难怪月亮这样大这样圆。咱们离京,也有大半年了吧,不知家中如何?我那内子和妹妹只会报平安,唉!可我这心头,总觉着有些不宁,不知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苏名溪沉默了下,方轻声道:“放心吧,我临走时嘱咐过妹妹,要她多带着四妹妹去忠信侯府走动,一旦府上发生什么事,让她想办法帮一把。”
阮思齐感激道:“多谢了,我竟不知你还如此细心。只是……唉!”他摇摇头,心想:惭愧啊,你如此周到,我却注定不能报答你什么。我那妹妹真是个没福气的,这样的男人,她这一辈子错过了,再过十辈子也找不着了。
苏名溪似是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淡淡道:“你不必多想,我亦没有其他心思,阮姑娘是小白的救命恩人,国公府上下,对她感激涕零。”
一边说着,心中却在奇怪,暗道刚刚是我的幻象吗?为什么竟似是看到了阮姑娘?好像……她亦在想着我。这怎么可能呢?她对我或许不是完全无情,但也该是避之唯恐不及吧?我怎么……怎么还能听到她说嫁我呢?果然是思念过度了吗?苏名溪啊苏名溪,你真是个卑鄙小人,表面上云淡风轻,似乎能把一切放下,可为何心中却总是要这样做无谓挣扎呢?你既已决定成全阮姑娘,让她一世自由?为何心中却还总想着让她为你披上凤冠霞帔呢?难道你的本质,就是这样一个表里不一的小人么?
一念及此,忽见东北方向火光一闪。接着号角声响起。苏名溪面色一整,沉声道:“果然是偷袭来了,阮兄快回大帐,不必慌张。各营早有准备。”
阮思齐点头,抱拳道:“既如此,下官告退,元帅也请尽快回到中军帐中。”言罢待苏名溪匆匆离去,他这才回了自己的大帐之中。
京城御书房
“斗锦大会怎样了?太后昨日还问起,说是今年太后寿辰时,有个布庄送来的锦缎很不错。那布庄叫什么来着?”皇帝对着面前的甄言说话,说到半途却想不起流锦布庄的名字了,便看向身旁的廖乐。
廖乐忙凑上前,陪笑道:“奴才恍惚记着,似乎是叫流锦来的。听说那流锦布庄全是靠一个姑娘撑起来的,那几匹锦缎就是这位姑娘的手笔。”
甄言对这件事却也清楚,当日阮云丝和他的恩怨虽然不大,但在这睚眦必报的家伙心中。却是种下了一根刺,何况那女人和苏名溪的关系还很好。若不是为着这几层,也不会出现西山猎场和行宫的事儿。然而就是这样一件板上钉钉的事,却也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怎不让甄言气得牙根痒痒。
因听见廖乐这句话,他便上前笑道:“是,臣也听说过这阮姑娘的名声,都说她是织女下凡般的巧手,当日也曾为此震撼,谁知后来督办这斗锦大会,方知全不是这么回事儿,所谓织锦。可不是一人之功,似进贡至宫中这之类的高档锦缎,少则三五人,多则十几人,共同驾驭织机方能成功,因此那民间对这位阮姑娘众多夸赞。未免有些言过其实了。”
皇帝听见他这样一说,也来了兴头,捻着胡子微笑道:“爱卿此言差矣啊,据朕所知,这织锦虽然是合几人之力,然而其最不易处乃是在创造上。你看江南织造,这么多年来每年不过有十几个新花样,就是很了不得的。可见这创造之难,必须要造出花样,各色丝线在织机的什么部位上,怎么才能编织出图案,还要均匀细密,这些可都是要绞尽脑汁得,当日朕……咦?廖乐,当日咱们去那金纺乡的时候,那位云溪织染厂的姑娘是不是就姓阮?”
廖乐笑道:“皇上真是好记性,不过这位阮姑娘是不是就是流锦布庄的那位阮姑娘,奴才不敢妄言。”话音未落,就见皇上兴奋道:“必然是她,没错。你忘了?当日她给咱们看的那印花布,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弄出来的,说是开创了千百年来的先河也使得。只有这样的人才,才能被百姓们夸赞为织女下凡。”
皇上既然认定了,那不是也是啊。何况谁还特意去调查?于是廖乐连忙附和了皇帝的意见。这里甄言却是心中一凛,暗道原来皇上竟然也认识那个女人,恐怕这中间都是苏名溪的功劳,可恶啊可恶。
当日皇帝下金纺乡微服私访的事情,甄言也调查了一些东西,但因为随行之人全是皇帝的忠心侍卫,所以他知道的也不多。
当然,他也没把这事情很放在心上,只知道皇帝取消建行宫的圣旨是因为苏名溪带他去那周围转了一圈,知道了这件事,他认为就足够了,也就没有细查,却没想到竟把这一点也疏忽了。
这里和皇帝又汇报了几句斗锦大会的安排事宜,皇帝听说诸事妥当,十日后斗锦大会会准时举行,不由得十分高兴,夸了他几句,恰在此时,有侍卫来报,说是太子求见。
皇帝忙命宣进来,不一会儿,高贵俊秀的太子迈步进了书房,面上全是笑容,一进来行了君臣大礼,便起身笑道:“恭喜父皇贺喜父皇,西北大捷,西夏国主乞降求停战,这是刚刚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军报和苏元帅的奏折。”
“哦?快呈上来。”
皇帝闻言也十分高兴,连忙坐直了身子,他这些天因为有些伤风,所以一些国政大事就交给了太子处理,此时听见这样的好消息,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只觉全身病痛都随之一空。”
甄言也连忙道:“皇上大喜,西夏大军来势汹汹,边疆接连告急,却没料到苏元帅一到,便是横扫千军,致有今日大捷。臣以为,皇上当下旨意犒赏三军,苏元帅更要重重封赏。只是边疆守军有失察之嫌,理应问罪。另外,西夏国狼子野心,之前气焰嚣张不可一世,如今却又摇尾乞降,如此反复小人,皇上不该轻信。就该让苏元帅率我大吴铁蹄踏平西夏,扬我国威,从此将西夏纳入我大吴版图才是,皇上有此开疆裂土之功,先皇列祖列宗在天有灵,也必含笑欣慰。”
皇上微笑着轻轻点头,忽见儿子在下面微微皱眉,他便转向太子,含笑道:“太子以为甄大人所言如何?”
太子这是生平头一次监管国政,倒是初生之犊不怕虎,闻言昂首道:“回父皇,儿臣以为,不妥。”
“哦?说说看。”
皇帝来了兴趣,甄言被太子如此不客气地扇了一个耳光,面上却也带着笑容,拱手道:“是,请殿下赐教。”
太子终究是有些年少气盛,侃侃而谈道:“西夏此次突袭边疆,势如破竹,乃是因为其挟一鼓作气之锐芒,有心算无心,方有最初大胜。而苏元帅率大军前往边疆救援,一路收复攻破城池,亲见那些城池被劫掠的惨状,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加上苏元帅智谋武功皆是上上之选,这才能反败为胜。彼时西夏锐气已失,粮草不如我军丰足,士兵厌战惧怕,才会有之后苏元帅的节节胜利。儿臣以为,苏元帅固然有功,然边疆守军未必有过,此时苏元帅心中必有定论,具体奖罚,该参考他的意见才是。”
皇上点点头,看着儿子微笑鼓励道:“接着说下去。”
太子见父亲面带笑容,因此胆气愈壮,侃侃而谈道:“至于灭西夏,将其纳入我国版图,乍一听乃是开疆裂土的不世之功。其实不然。西夏民风彪悍,即便灭其国,不能灭其民,更不能灭其民之反抗之心。如若灭西夏,必然会有西夏百姓的反扑,一处不行两处,一年不行两年,我大吴士对那里不熟悉,与民心斗,必然处处受制,不但不能增效益,反增祸患。再者,我大吴地大物博,百姓富足,西夏却是土地贫瘠,如果纳入大吴版图,不但不能给我们添多少粮草,一旦得遇灾年,反而要我们出粮草去救济他们,不然更是离心离德。如今我大吴境内上有许多土地荒废,哪有余力再迁徙百姓前往西夏居住农耕?且也是得不偿失啊。不考虑自身力量,只一味扩张版图,这不是智者所为。”
皇上哈哈笑了一声,对甄言道:“如何?虽还有些少年意气,不过他这般年纪,能把问题想到此处,也算难得了。甄爱卿,你比太子,还是急功近利了些啊。”
甄言连忙弯腰道:“是,臣一时糊涂,太子之言如醍醐灌顶,让臣豁然开朗,臣惭愧,更是对太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二百五十四章:插手
皇上笑道:“也不必这样说,且再听听他能不能提出妥善处置这件事的办法,不然只知道其中利弊,不会应对也白搭。”
太子垂首道:“儿臣以为,西夏反复无常狼子野心,必须严惩,让他们记住这个教训,此次既是他们大败乞降,父皇可让其割让几座城池,令其进贡大量珠宝……”
因为太子这一打岔,所以甄言一直到晌午后才离开皇宫。
张灵信在宫门外已经等了一个时辰,见他终于出来,便迎上前小心问道:“义父怎么这个时候儿才出来?”
甄言哼了一声道:“还不是因为太子。苏小公爷倒是好运气。西夏国来势汹汹,谁料最后这么稀松无用,倒是白白将一场天大功劳送给了他。看着吧,此次凯旋班师之后,皇上是无论如何也要给他封爵的。”
张灵信面沉似水,心中的不甘和怨恨熊熊燃烧着,却无话可说。忽听甄言道:“你也不必着急,他是从小儿底子就好,又偏偏赶上了好时机,莫要说你,为父在官场多少年了?至今不也是比不上他的锋芒?只不过,锋芒过露也未必就是什么好事。你只管安安心心做你的官,好好办差,只要用心了,将来总有你一飞冲天的时候。是了,前些日子我听说你为了一个女人,闹得沸沸扬扬,是怎么回事?我这些日子为斗锦大会忙碌着,也无暇去听他们说这些闲话。”
张灵信忙躬身道:“儿子惭愧。有负义父的声名和嘱托,竟被那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以至于灰头土脸,每每想起,儿子都觉心似火焚,实在无颜见义父……”
甄言摆摆手,皱眉道:“你的性子我知道。和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不一样。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你这样下力气?你本不该是这样儿女情长的人,不然当日我也不会认你这个义子。”
张灵信叹了口气,惭愧道:“说起来,这是一段孽缘,儿臣当日还是身无分文的秀才之时,与逃婚离家的阮姑娘相遇,彼此爱慕,结为夫妻……”
“等等……”
甄言那是什么人?一听张灵信说是逃婚离家的阮姑娘,便愣了一下。然后转头看着他道:“这个和你闹得沸沸扬扬的女人,是那忠信侯府的阮云丝吗?”
张灵信无言点头。面皮紫涨,正要再说话,却听甄言喃喃道:“竟然又是她!天啊,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魔力?她当日逃婚。苏家险些名声扫地。可日后苏名溪知道了她的身份,竟也不计前嫌鼎力相助。如今竟然又是她,倒和我的干儿子搅到了一起,这女人究竟何德何能?竟让这世间最优秀的两个青年才俊念念不忘?
张灵信不说话,只是默默听着。甄言在这里感叹惊奇了一番。略一沉吟,便似笑非笑的看着张灵信道:“你还想再娶她吗?就这样迷恋她?”
张灵信连忙肃容道:“儿子此番娶她,无关爱恋。只是心中这一口气不出,实在不甘,亦让天下人耻笑我竟失手于一个女流之辈。”
甄言拈须微笑道:“这才是正理,我料着你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就这样昏头,不然也不配做我的义子了。纵然之前有情,然而当断则断,男子汉大丈夫,要做顶天立地的事业,怎么可以把功夫都下在这些儿女情长上。”
“是,义父教训的是,儿子必定谨记。”
张灵信连忙点头答应,心中却越发恨怒欲狂,暗道就这样算了吗?那一口恶气竟然要我生生吞下来?可恨啊可恨!
佟夫人被休掉后,他并没有再去下聘礼定婚书,即便换了庚帖,这时候拿上门去,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更何况老侯爷的态度十分明显,他就算想走别的门路,这会儿也没有别的门路可走。
因此一直隐忍着,只想找个好机会,重新帮着佟夫人回侯府去,虽然这很困难,然而强权之下,谁又能奈他何?忠信侯府算什么?就是个破落的贵族罢了,即便阮思齐立了功回来,他靠着甄言的力量,收拾不了苏名溪,还收拾不了阮思齐吗?
他再没有登侯府的门,却并不是要善罢甘休。只是时机还没出现,心中也没想出个好主意,何况家宅也不安,上次巡视各地,有些官员送了几名绝世美女,都被他收了房,结果后宅这下子可热闹了。以至于他都没时间静心想一想该怎么办这件事。
却不料甄言一锤定音,日后自己若还想攀着这条粗大腿,很显然是不用再想着阮云丝了。不听话的义子,甄言还会另眼相待吗?张灵信不敢打这个赌,只能唯唯诺诺的答应,心中却是不甘心到了极点。
甄言也就没再说话,眼看着轿子过来,他摆摆手,对轿夫道:“我和灵信走着回府,不用你们了,回去告诉夫人一声,中午灵信也留在家里用饭,让她多做几个菜。”
轿夫答应了一声,抬了空轿子飞也似的去了,这边甄言和张灵信便闲庭信步似的向甄府而去,一路上说些闲话。待到了甄府,张灵信先去见过义母甄夫人,接着就被甄言给叫到了书房。
“我知道,之前我对你说的那番话定然给你造成了不小的冲击。难得你竟是连犹豫也没有就答应了,这一路上更没有心不在焉。不说别的,只说这份隐忍和定力,呵呵,为父似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也未必能做得到啊。”
一进书房,甄言便笑呵呵的说出了这几句话,张灵信一愣,连忙躬身谦虚了两句。却见甄言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水,沉吟了一会儿,方悠悠道:“你不是想娶那个阮云丝么?那就娶吧,有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办。”
“啊?”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张灵信整个都懵了,不明白甄言为何这么快就又改变了主意。却听他微笑道:“先前不过是试探你的心性如何罢了。事实上,这女人若不是阮云丝,我管你去怎么处置她,偏偏她就是阮云丝,别说你恰好有这么个心愿,就是没有这心愿,为父也是要说服你把她娶过来的。”
“义父,儿子不抬明白您的话,这却是为何?”
张灵信是真的糊涂了。却听甄言冷笑道:“和我作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官员尚且如此,何况她一个小小百姓?还是个女流之辈。以为有苏名溪做靠山便可万事大吉吗?这一次,我还偏偏就要让你把她娶进门,随意折辱。到那时,我想小公爷一定会是心如油煎吧?呵呵,他再怎么占尽上风,却连心爱的女人都保不住,这种滋味,想必一定是十分难忘的,若是能伴他终生,那就更好了。不知道有我们多少的可乘之机呢。”
张灵信这才明白义父的打算:阮云丝是苏名溪喜欢的女人,这在京城中或许还没怎么流传开来,在他们眼里却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若是自己能把阮云丝娶过来,对一直以来都是心想事成一帆风顺的苏名溪必定是一个沉重之极的打击,而且阮云丝在自己手里,只要苏名溪还爱着她一天,说不定自己就可以要挟他少做一些事或者多做一些事,虽然可能性并不大,但总算也有了这丝可能性不是?退一万步来讲,就算苏名溪不受要挟,但他听说一些这样那样的事,总是会心烦意乱的吧?只要一乱,很多事情的结果,就不知道要打多少折扣了,自己和义父,可都是会把握时机的人。
一念及此,不由得立刻兴奋起来,却听甄言又沉声道:“到时候你娶了这女人,在苏小公爷面前,怎么说都不妨事。但是对那个女人,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怀柔也好威逼也罢,总之,让她把她手里的那些才能好好发挥一下。灵信,你别只顾想着出一口气,压苏名溪一头。你更应该看到这女人的价值,她既然在织染方面有如此惊世才华,你可知这将来就是源源不绝的财富啊。”
张灵信一愣,他是极度的大男子主义,虽然对阮云丝因爱生恨,想将她娶进门羞辱折磨,但还真没想过要利用她来赚更多的钱。
甄言一看他的模样,便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不由得嗤笑一声,低斥道:“糊涂,纵然你能只手遮天,没有钱又能办成什么事情?你以为以你我现在的财富,办什么事都绰绰有余了吗?简直是糊涂透顶。今日便实话告诉了你,太子对我早有不满,那是一个亲近苏名溪的人,只怕皇上一去,太子登基之后,我和你就全部要玩完,你明白吗?”
“啊?”
张灵信惊叫一声,却听甄言又冷笑道:“慌什么?如今几位皇子已经长成,而众多妃嫔中,以兰妃最受皇帝宠幸,太子虽好,奈何皇后不得皇帝青睐,而七皇子乃兰妃所出,聪明伶俐未必比不上太子,兰妃娘娘这两年有意向我示好,意图已经很明显。如今皇上年事渐高,咱们也该替七皇子想一想将来的事情了,你以为这件大事,没有钱能办的成?”
第二百五十五章:阮云丝的价值
张灵信只听得冷汗涔涔,万万没想到在甄言心里,竟然还打着这样主意。今日这老狐狸对他开诚布公,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自己已经取得了他的信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已经很明显的被打上了甄氏一党的烙印,根本就抹除不去了。如果甄言倒下,自己也绝逃不过覆灭的下场。所以恰恰是因为看准了这一点,甄言今日才会和他将这样绝密的事情都和盘托出。
再者,第三个大因素恐怕就是因为阮云丝了。
就连张灵信也没想到,自己曾经的妻子,如今爱恨交加,誓要得手的女人,竟会突然摇身一变,成为这件惊天大事中的重要棋子,不仅仅牵扯着苏名溪那边的行动,更是他们敛财的绝佳工具,这就难怪甄言刚刚说,就算自己没有意愿娶她,他也要自己去娶这个女人了。
一时间,张灵信心里百味杂陈,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只是他自家知自家事,想了一想,不由得苦笑道:“义父的苦心,儿子完全明白。也充分了解云丝在这件事情中的重要性了。只是有一条,为了拒绝我的求婚,那女人甚至不惜自毁名声,将她的嫡母休了赶出侯府,如今那侯府上下都是掌握在她手中,她的婚事,除了老侯爷和她的哥哥之外,已经没人可以做主。偏偏忠信侯爷和那阮思齐都是苏名溪一派的人,之前苏名溪帮他们解了侯府之危,两家关系只怕更亲近了。义父,要娶这个女人何其难?儿子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你自然想不出好办法,因为你还没达到这个高度,自然就没有资格去想这种办法。放心吧,一切有为父替你安排。你只管安心做事就好。是了。斗锦大会就要举行,礼部那里虽然人人都在尽心尽力,却也怕他们有什么疏漏。这次斗锦大会非同小可,太后皇上妃嫔们可都会参加,你也去帮着盯一下,务必要尽善尽美。”
“是,儿子知道了。”
张灵信答应了一声,心中却是惊疑不定:阮云丝的事情在自己想来,根本已是无路可走。但甄言偏偏又说得这么笃定。他了解这个义父的性子,越是被他轻描淡写道来的事,越是十拿九稳,恐怕便是成竹在胸的缘故了。
最终甄言也没有告诉张灵信他究竟会用什么办法,只是问了他关于阮云丝织锦的事情。张灵信只好老实回答道:“儿子和她成婚三年。虽然她也经常织布女红,却并没有见她发挥这方面的才干本事。不过这次回京,儿子详细调查了她这几年的事迹,在织染这方面,端的是深不可测,依儿子看来,这次斗锦大会,她怎么着也有九成的可能夺魁。”
“九成?”
甄言喃喃自语,然后长身而起。呵呵笑道:“九成还不够,灵信啊,你若想娶她,就让她在这次斗锦大会上,一举夺魁大放异彩。如此,义父才好说这个话。你明白吗?”
“哦……”张灵信答应了一声,心中却是郁闷,暗道太后皇后皇上都会到场,一旦她的作品不好,我难道还能睁眼说瞎话,把她捧上魁首位置?唔,不过都说她的织锦本领厉害,想来,就算不能是顶尖的水平,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只要和其他几家不分上下,哪怕小小差一点呢,这事情就好办了。
一边想着,却听甄言淡淡道:“好了,这些事你仔细安排,你义母那里的饭菜想必好了,过去吃吧。”说完当先走出书房,张灵信虽然心中好奇的就像猫在挠爪子,到底不敢张口问义父究竟是想用什么办法成全他,因只好强捺下好奇心,跟着走了出去。
七月,骄阳似火。
徐金鹏一身仿纱缎,轻摇纸扇,闲庭信步似的走进流锦布庄中。
大毛如今已经取代了账房先生的地位,在店门旁负责收银子,看见他,眼中就喷出火来,徐金鹏却恍若未觉,呵呵笑道:“我找你们五公子有事,他在不在?”
大毛气得都快吐血了,咬牙道:“三公子,你最近几日天天过来找我们五公子有事,知不知道都影响我们布庄的生意了?”心中补上一句:有你这么个神憎鬼厌的在那里一站,谁还肯买我们的布?只是这话终究不敢出口。
徐金鹏也不恼,只是挑眉笑道:“哦?我怎么影响你们的生意了?”
大毛冷哼一声,不客气道:“您是贵云绸缎庄的少东家,天天跑来我们流锦,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们流锦是要被你们贵云给吞并了呢,这让客户还怎么对我们有信心?能不影响生意吗?”
“嘿!你这小鬼头,还挺精明的,这样的理由都能编出来。不错,颇有几分我当年胡搅蛮缠的风采。”
徐金鹏哈哈一笑,纸扇一收,在手心里轻轻拍了拍道:“也罢,既如此,我就不在这里影响你们生意了,我去三楼找你们五公子,这总行了吧?”说完不等大毛再说话,他便“嗖嗖嗖”上了楼梯,那速度,就跟被狗撵了的兔子似的。
“搞什么鬼?五公子也是的,怎么现在天天和这个人渣混在一起?到底他们两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大毛恨恨向地上吐了口唾沫。
平心而论,徐金鹏现在比起从前那副嚣张不可一世的跋扈模样来,真的是顺眼太多了。他又是个容貌极好的翩翩佳公子,本来不该如此惹人厌恶,但一则,他从前对流锦做的事情太过。二来,虽然这家伙每次来都是笑语殷殷,也替流锦出了不少生意上的好主意。但大毛总觉得这家伙笑得非常阴险,就好像……就好像是一只扮出牲畜无害模样去引诱拐骗大公鸡的花狐狸。
这样一来,大毛怎么可能还对他有好感。偏偏他讨厌没有用,素流云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从前恨得那样,甚至说过势不两立的话,谁知如今竟似也忘在了脑后似的,虽然看得出来,他对徐金鹏仍是淡淡的,但大毛就觉着自家五公子再这么下去,很有可能就会成为那只被拐骗吃掉的大公鸡。
但是五公子不应该这么单蠢啊。大毛在柜台里冥思苦想,忽然灵机一动,暗道是了,莫非五公子这是在扮猪吃老虎?徐三公子想拐骗他,侵吞我们流锦的生意,五公子就假装示弱,引了三公子入圈套,最后把贵云给侵吞了。唔,以我们五公子的才华,似乎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啊。只不过,他真的能够骗到徐三公子吗?不知道有多少商场老狐狸在这家伙手下吃过大亏啊,五公子会是对手吗?
大毛在这里胡思乱想的时候,徐金鹏已经坐在了素流云的面前。
“斗锦大会就要到了,你难道没事儿做?这么闲的样子。”素流云眼睛盯在账本上,眼皮子都不抬,只是淡淡对面前的徐金鹏说了一句话。
“都有手下们操心,我自然乐得逍遥。”徐金鹏呵呵一笑,见素流云还是不看自己,他眼珠一转,便微笑道:“阮姑娘将侯爷夫人休了赶出侯府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素流云仍不抬头,淡淡道:“京城的流言都换两茬儿了,你说我知不知道?”
徐金鹏哈哈大笑,素流云是个非常谨慎斯文的人,很少能听到他说这样略带幽默的话。因此心情大好之下,也不绕弯子了,纸扇轻敲桌面道:“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不说吧,怕到时候事情真的一发不可收拾。说了吧,又怕你疑心是我的诡计。”
这话倒是真心,徐金鹏纵横商场,除了在阮云丝手下吃了那两回亏以外,还没有别人能让他吃亏呢。这也就是素流云,对阮云丝有一份知己之情,他才好心过来提醒,别人的话,似这般极易成为“好心被当做驴肝肺”的事儿,别说还没什么证据把握,就是有,也别想他能提醒一声。
素流云听他口气郑重,不由得抬起头来,沉声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何必拐弯抹角,是真心抑或诡计,难道我分辨不出来?”
徐金鹏见他终于抬眼看自己,心中已是欣喜不尽了,面上却正色道:“这一次大会,最好让阮姑娘收敛锋芒,若是可能,不进前三名也好,若她的布料实在惊才绝艳,那也不能夺魁。”
“为何会这样说?”
素流云果然吃了一惊,自从上次陷害过自己后,徐金鹏的态度和行事作风大变。素流云是什么人,一早已经知道他的心意,但只恨他欺人太甚。后来这厮改变了风格,他也不肯理会,不知是徐金鹏耍了多少心眼儿,暗地里帮了多少忙,甚至在辽东那里的市场份额,都让出来给流锦吃了大头,这才换来今天局面。
因此素流云理智上告诉自己徐金鹏这么说很可能是有其深意,未必就是要害自己。然而感情上却难免还是怀疑了一下。
第二百五十六章:预感
徐金鹏也知道让他相信自己不容易,坦言道:“我也不太清楚,就是张大人求婚失败后,这么多日子再无动静,让我感觉有些不正常,然而你让我说出具体的头头道道,我还真说不出来。可我就是直觉着阮姑娘还是不要锋芒太露的好,不然恐怕会有麻烦。”
素流云沉吟了下,不过连徐金鹏都理不出的头绪,他又怎可能理得出来?因想了想方皱眉道:“若是别人也就罢了,然而阮姑娘的技艺已传遍天下,若是要让她放水,一旦被有心人查出,这欺君之罪可不是好玩的。若不放水,以她的技艺,又有谁能胜出?”
徐金鹏叹气道:“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事实的确如此。也罢,我不过是有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预感,所以来提醒你一声,总觉着阮姑娘这样下金蛋的母鸡,张大人不会轻易放过,就算他放过了,甄尚书也未必不在意,但事实上,阮姑娘已经把所有的路都给堵死了,再也不可能有人对她的婚事指手画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