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南连忙拿了一匹印花布过去。素流云和言掌柜见她这样郑重,不由得都挺直了身子,不知道阮云丝又会给他们什么惊喜。

言掌柜先从钟南手中接过了那匹布。老头儿立刻就迷茫了,手里捧着一匹布直眨巴眼睛,心想这是什么东西?绝对不是缎子这是肯定地,只是花布?笑话,哪有这样的花布?我这卖了一辈子的布,可也没看见这样儿漂亮的花布啊。

素流云到底年轻,对新事物的接受程度远远超过言掌柜,此时见老爷子捧着那匹布都木了,他只略想了一想,便一个机灵反应过来。不敢置信的看向阮云丝,低声叫道:“姑娘这是……这是麻布?你竟然织出了带花的麻布?天啊,这……这要费多少功夫,虽然漂亮,可……可这却是赔大发了。富人们根本不会穿这种布,穷人又能花多少钱买织出来的花布?”

阮云丝哈哈笑道:“我难道看上去这么傻吗?五公子说的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您再看看。看清楚些,这布是织出来的没错,可您看看这花是怎么弄上去的……”不等说完,就听言掌柜猛然惊叫了一声。

“这……这是印花?天呐,这……这竟然是印染上去的。五公子,您……您快看……”言掌柜终于回过神来,到底是在这行当里打滚了一辈子,虽然从踏进这行里开始到现在,他还没看见过一匹真正意义上印染的花布,但总归是听说过那门古老的手艺,仔细一看,就看出了些门道来。

素流云也悚然而惊,连忙离了座位来到言掌柜面前,接过那匹布仔细一看,他也惊的眼睛都发直,好半晌才抬头看向阮云丝,长长吐出一口气道:“这……这真是印染的,阮姑娘,您……您是怎么做到的?”

印染是一门古老的技术,但是因为色彩难以把握,所以慢慢就被淘汰出去。素流云也算是出身织染世家,从一些古籍里,还能看到一些非常古老但不成熟的印花机雏形,此时细看之下,也立刻看出这些花朵不是织出来,而是印染出来的。

“没错,这就是印染的花布。当日我在江南,看到那李家的二儿子在街上乞讨时画在泥地上的一幅图,我那时便从凸版花纹认出了那是一台印花机的图样。所以千方百计将那家人招揽了回来。前些日子印花机终于制成,这便是成果了。”

阮云丝说完,喝了一口茶水,才又指着那匹布笑道:“相信五公子和言掌柜也知道,印染技术其实比织锦要简单省时多了,只因为一直没办法解决色彩问题,所以逐渐遭到淘汰,只要色彩问题解决,这印染用在葛布麻布上,可是会吸引到许多百姓们的眼光,一尺布不过是比那些素色布匹贵上两三文钱,谁不想买点花布回去做衣服啊?您二位说是不是呢?”

“没错,尤其是女子,看见这样花布,哪有不喜欢的?虽然比不上锦缎,可锦缎是什么价钱?普通百姓哪里舍得买?但这花布就不一样了。”言掌柜激动地嚷嚷着,以他的眼光和精明,哪还看不出这印染花布的商机?

素流云当然也明白这其中不同寻常地意义,缓缓地深吸了几口气,沉声道:“如此一来,姑娘,咱们在底层市场上,应该很快便超过贵云绸缎庄的销售了,我敢保证,这些花布,是可以垄断寻常布匹一半市场的。”

阮云丝点头道:“没错,如今第二台印花机已经在制造,第一台印花机,只能生产出这一种花样,第二台我已经让怀风想办法,看看可不可以将凸版弄成活得,随时可以拆卸安装,这样,我们不用制造大量印花机,只要制造出有着各种花样的凸版就好。今日我带了五百匹花布,都是让村里人织的坯布,然后经过印染而成,这五百匹布,仅仅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比起锦缎,真的是省时省力太多了。”

素流云和言掌柜欣喜若狂,看着那匹花布不断点头。阮云丝又道:“这七百匹布,先在店里卖一卖,咱们看看销售情况,如果受欢迎,如今恰是农闲时间,我可以动员全村人来织坯布,接着印染,到那时,流锦布庄又可以多一样特色布匹,让贵云绸缎庄跳脚去吧。”

提到贵云绸缎庄,素流云不禁皱了皱眉头,沉声道:“这些日子,也偶有遇到徐金鹏的时候,我看他倒是能沉得住气,此人能将贵云的生意做这么大,绝非泛泛之辈,我听说,如今他们在海外贸易以及采矿等方面也都有涉猎,且成绩不凡,以此足可看出此人野心。而贵云绸缎庄有了这些依托,地位之稳固也是不言而喻。虽然这些日子他没有动作,但是我们不可不防,姑娘也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阮云丝笑道:“这我明白,不过我却不怕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他若是要在我身上找场子,无非就是织染这方面,偏这上头我是胸有成竹,所以,他想耍什么花样,尽管让他耍去。倒是五公子,须防他狗急跳墙,这种人,一旦失了理智,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

素流云先是一怔,接着便不禁面上一红,知道徐金鹏对自己的企图已经被阮云丝看出来了,幸亏言掌柜这会儿又去仔细专心的看那匹花布,所以没察觉到自家五公子的异样。

因不由得苦笑道:“姑娘真是冰雪聪明,不过不必为我担心,打了这么多回交道,我还不知道他是什么德性?哼,我倒要看看,除了落井下石耍阴谋诡计,他还能有什么像样的手段?”

阮云丝看着素流云气哼哼的模样,心想别说,五公子真是漂亮,尤其是生气起来的样子,难怪徐金鹏那渣攻老是忍不住用那些下作手段,或许除了逼迫五公子就范之外,他也是存了想看对方嗔怒的样子吧?

眼看天已晌午,别说阮云丝根本赶不回小王村,就是能赶回去,如今把她视作财神爷的素流云和言掌柜又怎么可能放她回去?素流云叫伙计们去京城最出名的酒楼之一燕翅楼订了一桌上等酒席,考虑到阮云丝是女人,不好抛头露面,所以特意派了几个伙计将那席面用大食盒装了回来,就在流锦总店的三楼上摆开了一桌席面。

第一百七十八章:车过卷帘劳怅望

一顿饭愉快吃完,因为桌上就四个人,也不喝酒,所以并没有推杯换盏,饶是如此,阮云丝仍是说着“能早走不晚走”的话,准备离开了。这里下面的人已经统计出了阮云丝送来的布匹和价格,锦缎共是一千零六十匹,其中高档妆花锦是一百零三匹,印花葛布二百零五匹,印花麻布五百一十六匹,因为这种布没有卖过,所以就在普通彩色麻布葛布的基础上每一匹多加了二百文钱,算下来共是四千八百二十六两银子。阮云丝本想抹去零头,却不料言掌柜倒是给她把零头添上了,凑了四千八百三十两银子,其中那四千八百两是用银票付的,而三十两银子则是给的现银和铜钱。

阮云丝接了银票,便和钟南坐了马车回去,一边在车中暗暗盘算李家制造织机的速度,是不是该再招一些学徒工?只有织机的数量跟上了,才能扩招女工,印花葛布麻布的市场打开后,靠十里八村乡亲们农闲时织出的坯布肯定是不够用的,或许可以再进一些普通的织机,找些女工专门织坯布,然后印染,这部分钱虽然不如锦缎赚的痛快,胜在市场大,薄利多销,到时候利润也绝不会输给锦缎的利润。

正默默盘算着,忽然就听帘外的钟南十分意外的“咦”了一声,接着便失声叫道:“小公爷。”

阮云丝的身子猛然一震,手也猛地向帘子伸过去。总算她理智尚存,在帘子眼看就要被掀开的时候,控制住了自己这下意识的动作。

马车外,苏名溪的声音传来,那久违的磁性声音撞击着阮云丝的心脏,让她不自禁的就向车门移了移身子,双手也紧握成拳。强自抑制着心中激动。

苏名溪并没有说几句话,只是问问钟南和芸娘等家里人的情况,他没有刻意提起阮云丝,钟南也知道小公爷和姐姐之间似乎闹了些矛盾,忍不住就往车厢看了一眼,他看到苏名溪的目光也时常看向那随风轻轻飘荡着的车帘,然而怔忡了一会儿后,便会收回。

苏名溪和钟南简单说了几句话后,便离开了。这里阮云丝只觉得心脏如擂鼓,直到过了好久。她估摸着苏名溪已经走远,这才撩起车厢侧壁的帘子。探出头去向身后望着。

人群中,那个挺拔清瘦的身影骑在马上,虽然是花木葱茏繁花似锦的初夏,他的背影却仿佛带着一抹深秋的萧瑟。看上去孑然一身,处处透着一股遗世独立的孤寂。

阮云丝呆呆看着,感觉到心里还是很痛,虽然总说时间能抚平所有伤痛,但是相思之苦。哪有那么轻易就抹去?没看芸娘挚爱她的丈夫,至今仍是情深如海吗?

“车过卷帘劳怅望,梦来携袖费逢迎。原来。这便是不可得的相思滋味么?”

直到那个背影消失在人群中,阮云丝才放下马车帘,颓然倚在马车壁上,她喃喃念着这首吴梅村和卞玉京久别重逢后的诗作,心中终于体会到了大诗人当时心中的万千感慨。

钟南不明白阮云丝和苏名溪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猜也能猜到几分。回去后便悄悄将这件事和芸娘钟秀等人说了,芸娘叹了口气,摇头道:“唉!这两个人啊,前世里究竟是怎么得罪了月老,以至于这一世遭这样的磨难。”

这番感慨并没有进阮云丝的耳朵,事已至此,大家都不敢在她面前再提苏名溪,反正也是彻底的决裂了,再提这个名字也是徒添烦恼罢了。

“哥哥,你看,这是我今儿和喜鹊去流锦布庄买的锦缎,倒是和从前你带回来的差不多,你说,会不会是阮姑娘的手艺?”

晋国公府,苏吟玉抱着两匹布兴高采烈地闯进苏名溪书房里,一点也不客气地将桌案上那些书本扫开,把两匹布放在桌上。

苏名溪愣了一下,看着那匹锦缎不言语,然后目光又到了另一匹布上,伸出手摸了摸,他微微笑道:“果然让她成功了。”说完将那布扯出几尺反复看了下,点头道:“色彩均匀,可见是技术已经成熟了。”

“这么说,真是阮姑娘的手艺了?”

苏吟玉那也是眉眼通透的美女,听她哥哥这样说,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笑着问了一句,却见苏名溪看向她,淡淡道:“你是什么身份?用得着穿这种麻布吗?”

苏吟玉伸出舌头冲哥哥扮了个鬼脸,皱着鼻子道:“哥哥你知道什么?听说这花布是印染出来的,天啊,我真是想象不出来,要怎么才能印的这样干净利索?难道不会脱色串色漏色吗?而且您看,这染得多均匀啊?啧啧,简直是神了。现如今,那些布卖的可好呢,听说就比普通麻布一尺贵两文钱,我去买的时候,这是最后几匹了,好容易让我抢了一匹回来。”

苏名溪看着这印染花布,眼前不禁又浮现出那道倩影,心中痛楚泛开来,他摇头无奈道:“胡闹,这布你就买回来也不能用,那何必还要买?”

“我不用,看着行不行?那家店里的伙计说了,日后还有别的花样呢。”苏吟玉得意地笑着,活像这花布是她发明创造似的,接着又凑到哥哥身边,小声道:“哥哥这么些日子都没去小王村,不如找个机会,带着妹妹去逛逛啊,或者让阮姑娘过来小住两天也使得,她是小白的救命恩人呢,小白也叫她姑姑的,就来住几天也是应该嘛。”

“别胡说了,她虽救了小白,咱们却也已经谢过,从此又有什么关系?你别因为这花布,就对人家好奇,也不想想她是什么身份,适合和咱们国公府来往吗?”

“怎么不适合?从前你还不是总过去找人家?”苏吟玉撅着嘴巴,见哥哥忽然目光严厉地瞪着自己,立时不敢再说,她也知道从春天后,哥哥的心情就不怎么美好,甄尚书等仗着给皇上在各地建行宫的差事办的漂亮,很得皇帝欢心,所以哥哥一直愁到如今。小女孩儿究竟不能通天,压根儿不知她哥哥心中忧愁的真正原因。

“对了,我刚刚在街上,看见忠信侯府一个丫鬟去了当铺,不知道是不是偷了家里的东西去当,还是忠信侯夫人的贴身丫鬟呢。”苏吟玉见哥哥不喜欢自己的话题,连忙就转移了口风。

这句话倒是让苏名溪一愣,皱眉道:“你看错了吧?忠信侯夫人的贴身丫鬟,怎么可能去当铺当东西?给她几个胆子,恐怕她也不敢偷府里的东西吧?许是家里遇上了什么烦难,所以去当自己的东西也有可能。”

苏吟玉点头道:“是啊,我也听说那位忠信侯夫人很厉害的,整个忠信侯府就没人不怕她。不过看那个丫鬟鬼鬼祟祟四下张望的样子,那东西的来路恐怕不正。”

苏名溪淡淡道:“不管如何,那是别人的家务事,你别镇日里只在这些事情上用心,昨儿还听母亲说,你扎的那花儿实在不怎么样,这样可怎么嫁好人家?还是抓紧时间好好练练吧。”

苏吟玉又伸着舌头做了个鬼脸,决心不在这里惹她老哥的晦气了,因行了个万福,接着便连忙出了门。

“喂,你的布……”

苏名溪喊了一声,可苏吟玉早跑得没影儿,他这里怔怔看着那两匹布,良久方长叹一声。

“爹爹在想阮姑姑?”

腿边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苏名溪一跳,一低头,就见小白骨碌碌转着一双大眼睛,悄悄问他。

“胡说什么?功课都念完了吗?”

苏名溪把儿子抱上膝盖,小白顺势就搂住了他的脖子,撒娇道:“念完了念完了,不然夫子还不来爹爹这里告状?爹爹,国子监后天放两天假,旭哥哥和狗子都要回村里,我想和他们一起,我和峰哥就去住在阮姑姑家里好不好?”

“不好。”

苏名溪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儿子的请求,小白心里打什么主意他太清楚了,可是他也同样清楚,想让阮云丝回心转意,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小白撅起嘴巴,大眼睛骨碌碌转着,他知道爹爹和阮姑姑之间好像是完了。爹爹那天回来后,就抱着自己坐了很久,和他说这一辈子爷俩在一起,不给他找后娘了,从爹爹的落寞神情和那些话语里,小白这个早熟的孩子便知道那两个他满心期待能在一起的亲人肯定是不会在一起了。

何况,阮云丝的事情小白在被收养后也是知道一些的,常常听芸娘和钟秀她们说起过。小白也知道阮姑姑这辈子是不打算嫁人的。但是在小孩子的心里,总觉着像自己爹爹这么好的男人,天下间哪里还能找到,阮姑姑不嫁人,那是因为没有好男人可嫁,只要爹爹一出马,立刻就能用八抬大轿把人给抬进门来,从此有最宠爱自己的阮姑姑做娘亲,看府里那些人还敢不敢带着假笑来抱自己。

第一百七十九章:一齐出动

但是偏偏,这如意算盘就没拨拉响。只是小白从小儿被宠惯了,是最倔强的一个孩子,苏名溪认命了,他可不肯认。在他心里,还是阮姑姑不知道自己爹爹是多好的人,就被晋国公府这块大金字招牌给吓住了,只要他好好周旋,让阮姑姑知道爹爹的好,那是一定会嫁进来给自己做娘亲的,更何况,姑姑最宠自己,如果再来点苦肉计什么的,还怕姑姑不急着嫁进国公府给自己做主吗?

小白越想就越觉着自己是诸葛亮在世,连他爹爹都当局者迷,对阮姑姑束手无策了,自己还能有这么些主意,这如果没办法实施,小狐狸哪肯甘心?因此时去小王村的要求被一口回绝后,他心里就又打起了别的主意。

结果第二天苏名溪一下朝回来,就见留在府中的名砚慌慌张张跑过来,急叫道:“爷,不好了,小少爷留下一封书信去了小王村,扫书刚刚追过去了,留下小的在这里给爷报信儿,这……这可怎么办啊?”

苏名溪也吃了一惊,拿起那张信笺看了下,短短几句话,字迹倒是工整,只说自己跟着狗子方旭和峰哥一起去小王村玩两天,明天傍晚再回来,认打认罚无怨无悔。只把小公爷气得牙都痒痒了,抚了一下隐隐作痛的额头,他沉声问道:“这事儿还有谁知道?”

名砚道:“就小的和扫书还有三姑娘知道。三姑娘说,别让老太君和太太知道了,不然又要担心,因此小的们谁都没敢说。”

苏名溪点了点头,沉声道:“没错,这事儿必须压下来,之前经历过那样的事情。老太君和太太委实再也受不得半点刺激,三姑娘在哪里?这事儿恐怕还要从她身上……”

不等说完,就见服侍苏吟玉的一个小丫头走过来,看见苏名溪,便怯怯停了脚步,手里攥着一封信,结结巴巴道:“姑娘……姑娘让奴婢将这封信给小公爷,说……除了您之外,谁都不许看……”

苏名溪心中猛然升腾起不好的预感。伸手接过信来一看,饶是小公爷定力惊人。此时也差点儿把鼻子给气歪了。只见妹妹的留书上竟然也是以去照顾小白为借口,让苏名溪替她隐瞒。对刘夫人和老太君只说是她去庙里还愿了。

苏名溪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国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堂堂千金小姐岂能随意出门?他心里很清楚,这必然是妹妹早在母亲和祖母面前露过口风,得到了首肯。结果她出门之后却是没去庙里,而是去了小王村,不过刘夫人和老太君以及苏吟玉都是礼佛至诚的,苏名溪猜测着那妮子必然不敢一天都泡在小王村,之后肯定还是要去庙里走一遭。或者先去庙里,之后再去小王村。

气归气,这样一来。小白偷跑倒是有了完美的借口和理由。当下苏名溪也顾不上其他,连忙将书信往名砚手里一塞,沉声吩咐道:“收在我书房抽屉里,别让人看见,你留在府中,若是老太君和太太遣人过来问询,就说我外出有事,归家时间不定。”

“啊?爷……您……您也要去小王村?”

名砚忍不住低声叫了出来,苏名溪和阮云丝的事情,虽然他们不知道详情,可也能猜出八九不离十。原本该从此不相往来的两个人,如今却又要有交集,而且还是自家爷先低头,这怎能不让名砚愤愤不平?

“不去怎么办?一个孩子,一个女人,就算有扫书,他那几手三脚猫功夫能镇得住谁?万一有了什么闪失,是玩笑吗?”苏名溪恨恨说完,一跺脚,干脆连衣服也不换了,便出了书房院门,直往后院马厩而去。

这一次他身边谁都没带,径自骑了马出城,直奔小王村而来,一路上还颇为踌躇,心想自己和阮云丝早已是分道扬镳,如今却又上门,这要怎么说?真相未明之前他还可以抱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幻想,但如今真相已经明了,他苏名溪也是要脸皮的人啊。

一边想着,就恨起儿子和妹妹来,暗道这两个没事儿添什么乱?如今把我弄在了这两难境地,太可恨了,回去非要好好教训他们一顿不可。虽如此想,心中想着又要见到阮云丝,却控制不住的有些期待,只是想到两人终归是不能走到一起,又不免怅然长叹。

正出神呢,忽然就听身后马蹄声响,苏名溪尚不等回头去看,就见有几骑高头大马从他身边呼啸而过,马上骑士显然都是好手,坐的标枪般稳,他心中一凛,暗道怎么回事?这样身手的人怎会到绿水城外?看他们的方向,竟然也似去金纺乡。

他只是心中打了个疑惑,却也没放在心上,天下之大,总有身手好的人,难道还不许人家走走亲戚,或者探访一下金盆洗手的前辈,抑或是一些归隐田园的老将军吗?

不说苏名溪在路上且行且想,只说阮云丝,一大早起来就听见喜鹊在枝头叫个不停,芸娘便笑道:“这喜鹊儿喳喳叫,必有好事来到。真不知会有什么喜事儿。”一语未完,就听阮云丝笑道:“还能有什么喜事儿?莫非今日会有人上门给南哥儿提亲?”

恰巧钟南从外面进来,听见这话不由得一愣,接着就闹了个大红脸,害臊道:“姐姐说话越来越没遮拦,我才多大?什么提亲,根本是想都不去想好不好?姐姐还是看看我列出的这些材料吧,这是昨儿我和李大哥李二哥他们商量出来的,除了他们要的织机材料之外,我还想去各个村里转转,姐姐不是说要招收一些做织机的学徒吗?”

阮云丝笑道:“哟,南哥儿现在正经是能做家里的顶梁柱了,我看日后我只管纺织这块儿,其他就交给他打理便成。”说完接过了那张单子看了看,便又递给钟南,笑道:“成,你去办吧。”

芸娘在旁边道:“这些材料可不少,你不用跟着去吗?南哥儿才多大,说不定就让那些商人欺骗了去,到时明明十两银子能买下的材料,却要花二十两,没的便宜了那些奸商。”

阮云丝还不等说话,钟南便挺起了胸脯道:“嫂嫂也忒小看人,我这几次办的事情,没有姐姐跟着,回来后姐姐还夸我呢。难道我不知道那些奸商花花肠子多?只是我如今好歹也在这方面熟了,等闲他们也骗不了我。”

芸娘在一旁撇嘴,对阮云丝道:“我就说你不能纵了他,瞧瞧瞧瞧,无非得了几次夸奖,就把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说完却见阮云丝正色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南哥儿在这方面确实有才华,我原先也只是让他试着去做,谁知道竟然每一次都做的妥妥帖帖,连五公子和言掌柜也说,他天生就该入到这一行里。我是个女人家,不宜抛头露面,将来我也只管织锦这方面的事情,其他的,还真得让南哥儿帮我打理着。”

芸娘叹了口气,见钟南兴致勃勃的模样,再没有说什么。她虽是个女人家,心中却也有些志向,钟秀也就罢了,人都说红颜薄命,她长了那样一副面孔,能嫁个老老实实地村夫,这辈子无风无浪平安一生,也就是她的造化。但钟南却是钟家唯一的独苗了,她又一直听阮云丝说这小子的功课不错,原本还希望他能够通过科考出身,谋个仕途前程,但如今见钟南兴致勃勃帮着阮云丝打理云溪厂,显然对生意也很有兴趣,还不到三年呢,俨然就成了对方的左膀右臂,所以也只好将自己那份心思歇了。

她心里很明白,严格说起来,当日阮云丝伸出援手时,自己和兄妹俩都是说了话的,就等于给人家为奴为婢,是对方厚道,将他们视作亲姐妹兄弟一样看待,阮云丝不说,自己却不能不晓事,只心中难免有些惆怅。

正想着,就见钟秀也从后院走进屋来,芸娘便道:“一大早上不见人影,跑去哪里了?”

钟秀手里攥着几个杏子,递给阮云丝和自家嫂子,一边嘻嘻笑道:“我去抱厦里和秋姐织了一会儿锦,她现在还在里头呢,我看见杏子熟了,忍不住,就出来摘了两个,姐姐和嫂子尝尝,可甜呢。”

阮云丝接过来咬了一口,果然,那杏子已经熟透了,咬在嘴里软烂绵甜,汁水横流,竟是十分美味。这里钟南也接了妹妹递过来的杏子,一边嗔道:“你就是嘴馋,都和你说过今儿去给你打下几斤吃,到底还是忍不住自己去摘,让虫子蛰了看你怎么办?”

芸娘也在一旁道:“今年因为这墙,杏子和桃儿方能等到成熟,不然往年哪能吃到这个滋味儿?南哥儿等下吃完饭就去把那些熟透了的都打下来吧,我瞅着这一树少说也有几百斤,咱们吃不了,白放着烂了倒是可惜,到时候也给王嫂子她们送过去些。”

阮云丝笑道:“不用,前儿王嫂子还问我要不要吃杏子呢,说是她家自从狗子跟着旭哥儿去京城学习后,也没有小孩子过去了,今年那杏子倒是没人吃,她和王大哥也不太喜欢吃这些东西……”

一语未完,忽然就听院子里的大黄叫起来,接着另一个声音兴奋叫道:“大黄,大黄,我的好狗子,阮姑姑,开门……”

第一百八十章:有一个登门的

“啪嗒”一声,阮云丝手里吃了一半的杏子掉下地去,她不敢置信的转身,就见小白和阿峰都站在街门外,小白正兴奋的向大黄摆手,看见自己转身了,就摇着那铁街门大叫开门。

“小……小白怎么过来了?这……再说街门明明也没锁……”钟南也是风中凌乱地嘀咕着,不过总算及时回过神来,连忙去院子里将街门的铁栓拉开,这才发现原来那铁栓的位置比较高,阿峰和小白够着有点儿费劲,难怪小家伙只是在门外一个劲儿的叫。

“你们两个怎么过来了?都有谁护送着?你们……爹爹呢?”

阮云丝也终于回过神,平心而论,这好几个月里,她时常想起小白这个鬼灵精的孩子,每每想起,便觉着心肝都疼了,那个可爱的孩子,就因为自己的坚持,恐怕也是见不着了。这是她心中的想法,却没想到,今天竟然还能再看到小白鲜活兴奋地站在面前。

当下就一把抱起来,另一手牵着阿峰来到里屋,让他们在炕上坐了,一边问了句,她本以为是苏名溪带人护送小白等人过来的,只是因为不好见自己,所以那人已经去别的地方了。却不料小白竟然晃着脑袋得意道:“我们两个是和旭哥哥狗子一起过来的,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傍晚他们回京城的时候,再跟着一起回去,啊,姐姐,一大早上为了赶路,饭都没吃,我饿了。要吃饭团儿。”

阮云丝整个人都愣住了,芸娘在一旁失声道:“什么?你们……你们两个是和旭哥儿他们一起回来的?没人护送?我的老天爷,这……这怎么成……你们两个小家伙的胆子也太大了,老天……我的老天……”

小白嘻嘻笑道:“有什么关系。阿峰哥哥旭哥哥,还有狗子,我们几个人虽小。却都精明,还能让人拐了去不成?”话音未落,便听钟秀也在一旁道:“这可说不准,当日你又不是没被人拐过。”

小白的身份,那是国公府的小世子,在皇帝面前都经常撒娇打滚儿的,端的是高贵无比。然而他在阮家住了那么一段日子。总是没办法让钟秀把他当成国公世子般敬畏,这也是小白喜欢来阮云丝这里的原因,他是个小孩子,需要的是毫不虚伪的关怀,甚至几句打骂都好。也是为了管教他。他还不懂什么威严,府里下人们在他面前却总是恭恭敬敬,他怎么可能喜欢?

果然,一听钟秀这么说,小家伙立刻不干了,扑到钟秀怀里扭得跟一根儿麻花似的,一边大叫道:“秀姐姐你好不好戳我疮疤?我还听说你差点儿被抢走哩,咱们两个半斤八两,谁也不要说谁。”

阮云丝让这小子弄得哭笑不得。连忙把他从钟秀身上拽下来,没好气道:“有没有个大小?好了,别想着给我插科打诨蒙混过关,我问你,你出来的事儿,你爹知不知道?”

“知道。”

小白把胸脯儿挺得高高的。面不改色的大叫,然后还瞅了阿峰一眼:“不信姐姐问阿峰哥哥。”

阮云丝看向阿峰,阿峰迟疑了下,才肯定地点头道:“嗯,义父是知道这件事的。”老实孩子一边说一边就在心里流泪,暗道我没说谎啊,小白留了那封书信,义父这个时候儿肯定知道了啊,对,我没有说谎,老天爷你不要落下雷来砸我。

芸娘松了口气笑道:“知道就好知道就好,我就放心了。”说完却听阮云丝哼了一声道:“姐姐你信小白?哼!别看阿峰也替他作证,可阿峰是个老实头儿,小白哪有搞不定他的道理。”

虽然这样说着,但是人已经来了,好在他们总是四个小家伙一起,方旭也是有些武艺的。因让钟南去了趟猎户村,打听得方旭和狗子的确是回来了,只是思家心切,把小白和阿峰送到阮家门口,两人也没做停留就回了家。这下阮云丝总算是稍微松了口气,又听见小白直在那里嚷饿,她没办法,好在她们也正要吃饭,此时不过是辰时刚过,钟秀原本要去工厂,也耽误了,阮云丝便让她和碧秋玩一会儿再去。由此更可看出,小白等人根本就是天刚亮便开始赶路,那会儿苏名溪只怕也是刚去上朝,这小狐狸时间倒是抓得准。

早饭是新熬好的粥,芸娘特意在大米里加了点糯米,看上去格外软糯粘稠,阮云丝替小白和阿峰的碗里加了些红糖,知道小白是喜欢吃甜粥的,一边问他们在国公府里的功课,又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问苏名溪的情况,现在都在干什么,小白一一答了。只不过小家伙也明白,这不是详说的时候儿,难道要让阮姑姑带着眼泪吃饭吗?因此便一语带过。

早饭吃完,钟南早去打了一小盆杏子回来,这种水果小白和阿峰本是不缺的,只是心理上总觉着这杏子又大又圆,金黄的颜色很是诱人,因此两人便大口吃了几颗,一边嚷着:“真甜真好吃。”那模样哪像是国公府的世子?简直就好像是讨饭的小孩儿。

他们吃得高兴,阮云丝也知道自己等人今天是不能干活了,碧秋认真,吃完早饭就去工厂,钟秀却被两个孩子缠住,芸娘如今正是农闲,她不擅长织布,平日里就做点针线,此时正在炕上给钟秀绣着一件肚兜,一边和阮云丝以及小白阿峰说话。

忽听院里又有个声音响起,接着街门发出“咣当”一声,显然是被人打开之后又用力给关上了,由此判断这人大概是跑着进来的,比较急。阮云丝听着声音有些熟悉,但是却听见钟秀的声音又惊又喜道:“是扫书哥哥过来了。”一边说着便迎了出去。

“扫书,你们爷让你追过来带小白回去的吗?”

阮云丝看见扫书过来,也是松了口气,却见这小厮苦着脸道:“姑娘别说笑了,我走的时候儿,我们爷还上朝没回来呢。是我和名砚知道少爷过来,我也不敢怠慢了,把名砚留在府里给爷报信儿,我这不就快马赶过来了?谁知道一直追到这儿竟然没追上……哎哟我的小祖宗啊,你可吓死小的了……”

扫书一边说着,便看见小白和阿峰施施然从屋里走出来,不由得上前一步又是打躬又是作揖,一边嚎叫道:“求您了,少爷,您是小的的祖宗还不成么?赶紧跟着我回去吧,不然爷回来知道了,当心他发火动用家法。”

小白白了扫书一眼,见这小厮满头大汗,身上的衣裳都湿了,便撇撇嘴道:“急什么?我都给爹爹留书信了,爹爹这会儿也知道了,他要是担心,自然会派人过来嘛,反正我好不容易到了阮姑姑家,说什么也要住一夜,明日和旭哥哥狗子一起回去就是了,爹爹那里要打要罚,我自己领。”

“小白,你刚刚竟然骗我。”

阮云丝故做生气地叫:这小东西真是太无法无天了,从前那么大的教训竟然还不吸取。偏偏她拿这小家伙也是束手无策,正要再训斥几句,就见小白吐着舌头道:“我可没有骗姐姐,我给爹爹留了书信,姐姐问我的时候,爹爹早下朝了,他肯定知道我和阿峰哥哥到姐姐这里来了。”

“你……”

阮云丝这个气啊,却见扫书苦笑道:“姑娘,我们少爷就是这个性子,连爷有时候都拿他没有办法,好在这一次他真是平安到了您这里,我如今这心也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不然的话,我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扫书你对我最好了,来,南哥哥刚摘了好多杏子,看你跑得气喘吁吁,快过来吃几颗,可甜了,汁水也多,保你吃了还想吃。”小白笑意盈盈,无比地平易近人,哪有一点儿小世子的架子。阮云丝在旁边直叹气,心想看来这臭小子也是深谙安抚人心之道啊。

小白摆明了就是要赖在这里,阮云丝也没有办法,好在还有扫书在,她本想让扫书回去一趟国公府告诉苏名溪一声,免得他担心,但扫书这时候可说什么也不敢离开这小祖宗半步,不然一旦出了事,他有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阮云丝无奈,也只得由着他了。怎么说也是贵客,因此钟秀把家里的存货都拿了出来,养在水缸里吃的又肥又壮的大鲤鱼是不敢宰杀的,那是小白的心肝宝贝,还想着怎么能弄去国公府后花园的池子里呢。不过好在这里离流花河近,钟秀支使她哥哥一点儿不当外人,把一张简陋的套圈渔网往钟南手里一递,就让他赶紧去流花河里捕鱼。

这里她自己也忙着从冰窖里取出了一些鲜肉,又去菜园子里摘了茄子豆角,坛子里还有咸肉,小姑娘算了算,中午倒也能凑上七八个菜,这在农家来说就算是难得了。

把一切都准备完,又请示了阮云丝,到后院鸡窝里捉了一只又肥又大的大公鸡,扫书这会儿没事干,想也知道,小白来了这里,怎么可能还要他在身边陪着玩儿?看那小子的模样,巴不得能把他有多远打发多远,因见钟秀瘦小的身子提着那十几斤重的大公鸡有些费力,那大公鸡大概也是知道自己死到临头,格外的挣扎扑腾,于是他连忙上前,将大公鸡提在手中,笑道:“妹妹去准备别的吧,这鸡你杀不了,让我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第三个客人

“你还会杀鸡?”

钟秀瞪大了一双漂亮的眼睛,那惊讶的模样让扫书看的心里忍不住就是一荡,十六七岁的少年,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民间很多人这时候就已经娶妻了,偏偏扫书是跟在苏名溪身边的,又受他重用,凭这条件,怎么也能说个好媳妇,他的父母都是国公府里的管事和管家媳妇,很有点权力,一心想着儿子长相不差,地位也有,怎么也要找个主母们面前受重用的大丫头,因此一直冷眼挑选着,到现在也没个人选。

只是扫书心里也明镜儿似的,像钟秀这样的绝色佳人,别看她如今只是在这小山村里,这可是真正地金凤凰,只要她想,豪门富户是任她挑选的,绝不可能有自己肖想的机会。跟了苏名溪这么久,扫书这份自知之明是有的。

因就忙别开了目光,笑道:“这有什么?过年时候我们家的鸡都是我杀的,手法可利落着呢。何况有时候和爷一起出差,说不定就能宿在野外,猎几只猎物,洗剥这活儿都是我干的,你快去忙你的吧,我这里弄完了和你说一声,对了,有热水给我来一盆?”

钟秀笑着答应了一声,甩了下辫子便跑走了,扫书这才看着那曼妙背影,苦笑道:“你可别不知道天高地厚,小公爷得不到阮姑娘,瞅瞅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子?你这样的癞蛤蟆,可别去贪心那天鹅肉。过两年又到了选秀之期。以秀妹妹的姿色,就是做娘娘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你若是生了妄想,到时候可得吞一辈子的苦果。”

一边想着,就将那大公鸡“明正典刑”了,这里钟秀果然端了盆烧开的热水来,于是钟南熟练地开始拔鸡毛。开膛破肚,整治这只肥美公鸡,在后院中独自忙碌的他怎么也没想到,前院竟然又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小白和阿峰跑去水缸里看鲤鱼和虾子了。阮云丝坐在院中的小马扎上,有些失神的看着他们,想起刚刚小白可怜巴巴的说他爹如今怎么沉默寡言,意志消沉,虽然明明知道这小子心眼儿比莲藕还多,保不准这就是哀兵之策,但她心里还是很难受。

因此她低着头。陷在自己的情绪中,忽然就听一阵悦耳铃声响起。抬起头,只见一辆华丽马车停在街门口。

阮云丝惊讶的站起身,这马车委实有些华丽了,她还从没看见过。皱了皱眉头,她第一时间就向小白看去,心想是不是国公夫人发现孙子又跑了,问了名砚之后追过来了呢?

刚想到这里,却见小白惊讶的叫了一声:“姑姑……”然后便迈着一双小短腿儿跑了过去。

姑姑?阮云丝石化在当场。心想小白的姑姑不就是苏名溪的妹妹吗?国公府怎么会派她一个女孩儿抛头露面?正想着,却见一个女子从车上下来,看见阮云丝。便未语先笑道:“阮姑娘,我们家这个调皮鬼给您添麻烦了。”

“哦……啊,不……不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