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就听那年轻人困惑道:“你们……你们到底是干什么来的啊?不给钱就快走好吗?别耽误我生意。”
阮云丝嗤笑一声道:“就你这也好意思叫生意?我刚刚和你说的是真的。我知道,你们全家得罪了一个姑苏城里的大人物,在这里永远不可能再有制造织机的一天,但是如果你们肯和我一起回去,我保证,不但可以让你们重新制造织机,还可以得到够你们好几辈子花用的财富,如何?跟我回去吧。”
这番说词,尤其是最后一句,实在是太像人贩子蛊惑人心时说的话了。然而那年轻人的眼睛却一瞬间瞪大,惊叫道:“织机?你是说……你能让我们重新摸那些材料?给我们制造织机的机会?你……你们知道我们家得罪的人是谁吗?那是甄尚书的侄子,两部尚书甄尚书知不知道?是他的表侄子啊……”
这回轮到阮云丝惊讶了,眨了眨眼睛,她有些不敢相信,一个甄尚书的表侄子就能把一个手艺传家的家庭逼到这么个地步?不过旋即她就想起来,这不是人才为重的现代,在这个时代里,匠户属于贱民一列,堂堂甄尚书的表侄子要捏死他们,实在是太容易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咱们不怕恶势力
“我媳妇不肯改嫁给那个纨绔子做他的妾侍,所以我们全家都不能再制造这些织机了,几十口人,不得不上街来乞讨,再也不能碰那些材料,你们……你们还敢带我们走吗?方九公子可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如果让他知道是你带我们去了外地,他不会放过你们的,只要和当地官府说一声,你别说是个女孩子,就是个富商乡绅,也逃不了家破人亡的命运,你……你还敢带我们走吗……”
那年轻人一说起来就忍不住了,连声音中都带了颤抖,好像一个神经质的人终于抓到了一个愿意听他说话的人一样说个没完,只是语气里全都是愤怒和无奈以及绝望的悲凉,全不复之前的乐天俏皮。
阮云丝彻底愣住了,好半晌,她转头看向苏名溪,用不算太小的音量道:“上次甄尚书那位公子派人到我家抢秀儿,恰好让公子给遇上了,也多亏了你出手,才让那些人知难而退,那位甄尚书的公子,是他亲生儿子吧?”
苏名溪立刻知道了阮云丝的用意,心中觉得有趣,便立刻配合着轻轻点了下头,然后用云淡风轻的口吻道:“是甄尚书的独子,事后听说让甄尚书关了一个月的禁闭,还打了十板子。”
阮云丝回过头,却见那年轻人整个人都石化了,不敢置信的看着苏名溪,嘴唇翕动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听到了?甄尚书的独子他都不怕,何况只是一个表侄子,哼!一表三千里,那个什么方九公子也就是在这姑苏城耍耍威风吧,天高皇帝远,没人管他,又要卖甄尚书几分面子,如果是在天子脚下,似他这般张狂。不必别人,言官就足够收拾他了。”
阮云丝心花朵朵开地鼓动着,一旦真的收了这家人,自己以后还愁什么啊?一个高明的织机匠人或许并不难找。难的是一个将制作织机当做理想,当做一生最爱的行当的匠人,只有这种人,才会锐意进取,不断地改造进步,她脑海中的那些理念,只有这种人才能够胜任。这怎能不让阮云丝欣喜若狂?就算这一家子几十个人都是庸才,但是只要有这年轻人一个,她就值了。
“你们……你们一定是骗我的吧?我不信……怎么可能把甄尚书的独子……”
年轻人显然还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否极泰来了,看着苏名溪一个劲儿摇头,却听阮云丝道:“你应该相信的,因为他是苏名溪,晋国公府的小公爷,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人能收拾甄尚书的独子。那就非他莫属了。”
阮云丝骄傲地介绍着,昂首挺胸无比自豪,一边心中暗道怪不得古今中外那么多大人物身边都围着狗腿子。这种扯虎皮做大旗的感觉还真好啊,啊呸呸呸!阮云丝你真是自甘堕落,怎么就以苏名溪的狗腿子自居了?呸呸呸!
但她实在太开心了,她从没有像现在一样感激有苏名溪这样一个朋友,面对如此嚣张的恶势力,素流云的帮助显然是有限的,说不定那个徐金鹏还有些实力周旋,只不过那个人渣,呸!求他哪比得上求苏名溪?和那人渣一比,苏小公爷的奉献精神真是堪比老黄牛。任劳任怨无怨无悔啊。
苏名溪还从没看见阮云丝这样张扬可爱的模样,听她夸自己,那心里真是比喝了蜜还甜。却也暗暗好笑,心想你刚刚还说言官厉害,结果转眼间能收拾甄尚书独子的人就只剩下我了,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不过眼看天色已晚。他也没心思再多废话,直接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这一次,那个年轻人终于不再怀疑了,毕竟谁没事儿敢冒充小公爷啊?找死吗?再说了,冒充小公爷就为了拐卖他们一家?那简直不是找死,根本就是脑子进水了。
当下年轻人乐得一蹦三尺高,忙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原来他叫做李怀风,一家人都是制作织机的,却因为方九迫害,导致连住处都被强拆了,一大家人流浪街头,只能乞讨为生,晚上就在一座废弃的山神庙里落脚。
阮云丝和苏名溪等人一边跟着李怀风往山神庙走,一边听他讲述自己家被迫害的过程,心中却也暗暗佩服,如果是寻常人家,恐怕也只能忍气吞声,将媳妇休掉送出去了,然而这家人却是铮铮铁骨,说什么也不肯向对方屈服。那李香氏据说被抢走过一回,却怀揣剪刀,险些刺死了方九公子,事败之后,便反手刺了自己一剪子,血流不止,只把方九气得命人将她“尸体”扔了出去。幸亏李家人就守在附近,待那些家丁离开后把媳妇抢回去,又有好心大夫送了点药材,也是上天护佑好人,竟奇迹般地让李香氏捡了一条命回来。
也就是因此,人人都觉着老李家这是有上苍庇佑,那方九公子也不敢做绝,再加上地方官虽然不敢得罪他,却有意保住李家满门,因此只说让他们流浪乞讨,岂不是生不如死?这才让方九公子偃旗息鼓,保了一家人的性命。
一路说着话,就到了山神庙中,此时天已经擦黑了,好在这山神庙虽然破落荒凉,却是在城里。李怀风刚走上台阶,里面就奔出来个小孩儿,大叫道:“二叔二叔,爹爹今天回来的时候抓了只兔子,咱们今晚有肉吃了。”
李怀风一把抱起孩子,哈哈大笑着冲进山神庙道:“爹啊,爹,咱们的救星来了,咱们以后再不用流浪乞讨了,咱们可以搬去别的地方,继续制作织机了,爹啊,咱们终于等到老天开眼了啊,兰儿,咱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苏名溪和阮云丝在外面听着,心中都觉酸楚难当,阮云丝便转向苏名溪道:“那个方九公子真是太可恨了,凭什么就这样嚣张跋扈……”
不等说完,苏名溪便点头道:“我明白你的心思,放心,我心中也很是愤怒,这件事我会好好安排,这次江南不能白下,务必要替姑苏百姓除了这个祸害。”
阮云丝听到他的保证,却又犹豫起来,咬着嘴唇道:“可是……可是那家伙毕竟是甄尚书的表侄子,我知道甄尚书在朝中的地位稳如泰山,这……这会不会给你增加麻烦?”
苏名溪笑道:“所以我说要好好安排,好了,我都说过你不用替我担心,我在朝中这么多年,若是连这么点手段都没有,如今早已是连骨头都烂了。”
阮云丝眨了眨眼睛,小声道:“我一直以为公子是君子端方之人,莫非其实是我错了?小白那么机灵聪明,恐怕就是因为有一个比他还机灵聪明的爹吧?”
苏名溪心想你不就是想说小白是小狐狸,我是大狐狸吗?你就说好了,我只会把这个当做夸奖。面上却还是一本正经得轻笑道:“君子端方不假,但为官之道,却一定要外方内圆,不然的话,下场真的就不是一个“惨”字了得。”
阮云丝点点头,心想何止为官之道,要想在这世上混的好,没有一点点手段怎么能行?官场上就更凶险了。“伴君如伴虎”这话可不是空穴来风啊。
正感慨着,就见从山神庙内猛然涌出几十个人,当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看见阮云丝和苏名溪等人,便“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咚咚”磕头道:“大人和姑娘真的能给我们一条活路,便是我们李家的再生父母……”
老头儿这一动,他身后的那些人也立刻跪下来磕头,苏名溪和阮云丝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起老者。
见老头起来了,那些人也就都跟着起来,阮云丝便点头道:“我如今正需要织机,日后也需要,偶然间看到了怀风的手艺和在地上画的那张图……”她一指李怀风,诚恳道:“我觉得他就是我需要的人才,听说李家世代都是做织机的……”
阮云丝不等说完,老李头便激动地打断道:“没错,我们老李家世代都是做这一行当的,在这姑苏城里,若说做织机的手艺,我们不敢说是第一号,但怎么也能排到前三名以内,从前家里还没败的时候,就连江宁织造那里的生意,我们也接过不少,姑娘若真是需要这方面的人,找我们就算对了,只是……只是我们的麻烦姑娘也知道……”
不等他说完,阮云丝便笑道:“我自然知道的,俗话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我既然敢带你们走,自然就是胸有成竹,怀风没告诉你们吗?我身边这位的身份……”
她说到这里,便不再说,李老头自然明白,不住点头道:“知道知道,小老儿这也是怕给姑娘和小公……子添麻烦,若蒙姑娘不弃,我们全家都跟你走,别看有几十口人,这里可没有吃闲饭的,我这大儿子,论手艺可比他弟弟还好,只是没有他弟弟那些稀奇古怪异想天开的点子。”
阮云丝心想我要的就是异想天开,没有异想天开,哪里来的创造力?天啊,这一次真是捡到宝了,我那些想法,很有可能可以再进一步地说……一想到这里,便激动地险些不能自持。
第一百五十四章:阮姑姑,做我后娘好不好?
苏名溪在一旁看着她情难自禁的欢喜模样,心中也是十分畅快,阮云丝对自己从来都是冷淡端庄的,难得看到她因为太过激动而在自己面前敞开心怀。只是欢喜的同时,却也有些惆怅,暗道什么时候,她这欢喜模样能因为我而发出来呢?
当下和李家说定了,因为苏名溪还没下手整治那个方九公子,所以唯恐他们继续留在这里,会被那得到了信儿的九公子迫害。他知道阮云丝对这些人是非常看重的,于是索性带上他们一起往别院而来。
那可是国公府的别院,李家人走了这一路,就觉得晕晕乎乎似在梦中。钟秀碧秋佩服李香氏的节烈,一路上和她说话,也着实是亲热,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天都黑了,这才回到府中。
那管家已经急得如同热锅上蚂蚁,看见主子终于回来,这才松了一口气,飞跑上前苦着脸道:“我的爷,您这一出去就是一整天,王护卫扫书名砚一个不带,如今又是这么个时辰才回来,敢情您不是来这府里暂住的,您是要小人的命来的。”
苏名溪哭笑不得,虚踢了他一脚,笑骂道:“滚你的蛋,什么要你的命,要你的命一根绳子就够了,我用得着这么折腾吗?快去,吩咐厨房多做两桌饭菜,再烧几大锅热水,让小子们抬到客房去,我身后这几十个人,给他们安排几间房住。”
一席话说完,那管家眼睛都有些发直,暗道爷这是从哪儿弄回来这么一群叫花子?这……我的天啊……心里想着。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异样,连忙照吩咐去办了。
李家人都十分不自在,待要说点什么话,却也说不出来。好在苏名溪平易近人,亲自将他们带到了客房,又让几个婆子去找些衣裳来给他们换。等到洗浴完了,换了衣裳出来,一个个叫花子都变得利索整齐精神抖擞。
当下就有人让他们去前厅用宴,只是苏名溪和阮云丝虽然客气,李家人哪里肯这样不识数?自己是什么身份?配和小公爷一起用宴吗?笑话一样。因坚决不肯。这里苏名溪也就没有强求,只命人往他们房内送了几桌饭菜,也就罢了。
那李家人流浪街头已经一年多。哪有一顿能吃上饱饭?也幸亏他们家人天性都乐观,若是换做别人,气也气死了,这家人却是乐呵呵的安之若素,到底等来了今天这出头之日。
只是饿得狠了。如今看见那桌上鱼肉罗列,更有整只的烧鸡、宝鸭子等佳肴,着实是让人垂涎三尺,就连李怀风,哈喇子都流出了三尺长,忙把两只鸡腿掰下来给了人群中两个孩子,自己又捡起一块猪头肉送进嘴里,一边笑道:“爹说得对,咱们是什么身份?怎么配和小公爷同桌?和小公爷同桌。能吃的这样痛快不拘束?”话音未落,早又用筷子戳下一块东坡肘子扔进嘴里,一边咂着嘴道:“好吃,真是太好吃了,就算没落魄那会儿,也难吃到这么好吃的东坡肉啊……”
一时间房里便热闹起来。李家是匠户,平日里吃饭没有那么多讲究,此时见好酒好菜都在桌上,虽不至于闹哄哄的,但是大家坐下来,却也是一边吃一边谈笑风生,气氛着实热烈。
苏名溪和阮云丝用完饭,苏名溪便将她送回房中,只听得另几间客房内传来阵阵欢笑声,阮云丝会心笑道:“守得云开见月明,也难怪他们心情激动,这样的欢乐了。”
苏名溪也笑着感慨道:“是啊,平民百姓之家,乐趣着实不少,似这般自由自在,就算不守什么礼法,终究更亲切些。”
阮云丝十分理解他的感慨,自己也是从那种日子过来的,因此也点点头。想了想又道:“今天的事情,还是要多谢公子,没有你,我恐怕也不敢带他们回来。”
苏名溪看了她一眼,微笑道:“现在知道有我这么个朋友,不亏吧?说实话,流锦布庄虽好,这件事恐怕也要为难些,除非你请徐金鹏出面,那家伙虽非朝中人,倒是长袖善舞,何况还有他舅舅那座大靠山,他若出面说话,甄尚书也不能不卖一分薄面的。当然,由我来解决,那自然比他又胜一筹了。”
难得见这一向稳重的小公爷顾盼之间竟流露出一股得意骄傲,阮云丝也不禁会心一笑,略福了福身道:“是啊,所以我才要多谢小公爷,只要小公爷将我当做朋友,我也永远将小公爷当做朋友的,若是有大树好乘凉,谁还愿意去受那些风吹日晒?”
苏名溪心想你只是乘凉吗?如果再进一步,来到我的羽翼下,何止风吹雨打?我让你连一丝风雨都看不见,只可惜你又不肯。不过这也只是心里的一段心事,万不敢拿出来,笑话,都碰了这么多回软钉子,小公爷也是要脸皮的啊。
于是两人在阮云丝房前告辞,这里阮云丝进屋不一会儿,钟秀碧秋也进来了,三人谈论起今天的事情,阮云丝不禁得意笑道:“这一次真是功德圆满,结果好的都出乎我的意料。”
钟秀笑道:“那当然了,姐姐没看到那罗大人吹胡子瞪眼睛的模样,我觉着也就是小公爷,若是别人过来打这种秋风,他早就轰出去了。你当初还想自己偷偷过来,若是真的自己过来,也只能买些普通货色罢了。”
阮云丝点头道:“这倒是没错,我也没想到姑苏锦绣之地,民间竟没有好的织机卖。只不过你们也别以为轻松,单是那花楼提花机和那架大型提花机,我约莫着五千银子怕是就要出去了。”
“五千银子?不是吧?”钟秀和碧秋一齐惊叫,却听阮云丝苦笑道:“这还是保守估计,说不得,还要多花些钱,不然罗大人心怕是要滴血了。不过算起来,这究竟也不是最大的收获,最大的收获,是那李家人啊,咱们买织机,就像是买一个金蛋。但是有了这李家人,便等于是得到了那下金蛋的母鸡,你们说,这可是不是最大的收获?”
钟秀碧秋面面相觑,这个道理她们倒是明白的。忽听钟秀又嘻嘻笑道:“这家人?这家人也多亏了小公爷啊,没有小公爷,姐姐敢带他们回去吗?”
一语未完,阮云丝便气得要起身去打她,一边恨恨道:“怎么说什么你都要扯到他身上去?你是不是看上小公爷了?这有什么难?凭我们秀儿这相貌,给小公爷做个姨娘妾室是足够了,你有心,我去替你说媒如何?”
一句话说得钟秀脸都红了,一边躲一边叫道:“哪有姐姐这样的?人家不过是和你讲道理,你便说这种话来羞人,我可是个大姑娘,哪有你这样当姐姐的,拿这种话来打趣人家,我把小公爷是当做高山来看待的,姐姐你可别胡说,一旦让人听见了怎么是好?”
阮云丝笑道:“咱们在这里说,谁能听去?没看屋里连丫鬟都没有一个吗?”
碧秋笑道:“那是姑娘不要,不然的话,管家此前不是留了两个丫鬟在这里伺候?却都让你送出去了。”
阮云丝这时候也停了手,气喘吁吁地坐下道:“我自己都生活的习惯了,谁用她们来伺候?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别在这里还养成了毛病,回去也想着让人服侍……”
不等说完,碧秋便笑道:“这有什么难得?我本来就是姑娘的丫头,回去便服侍姑娘也是应该……”
阮云丝连忙打断她,摇头笑道:“罢罢罢,你那卖身契我都撕了,你何必还把自己当丫鬟看待?嘿嘿,你就好好织锦吧,织出来的锦赚的钱,可比服侍我要划算多了。”
钟秀和碧秋让她的财迷模样又逗笑了,忽听门口“咚咚咚”一阵脚步声,接着小白跑了进来,圆滚滚的身子往阮云丝身上一攀,嘿嘿笑道:“老远就听见姑姑们的笑声,倒是什么事情这么好笑?也说给小白听听啊。”
碧秋见他可爱,忍不住逗他道:“我们在说让秀姐儿给你做后妈,你愿不愿意啊小白?”
话音未落,钟秀已经站起身来去捶她,阮云丝也瞪了她一眼,然后对小白道:“别听碧秋瞎说,她逗你玩儿呢,秀丫头怎么可能会嫁给你爹?这话可别传出去,让人听见了不好。”
小白点点头笑道:“我知道。不过我不喜欢秀姐姐做我娘,我要阮姑姑做我娘,我只要阮姑姑做我的娘,我知道,阮姑姑就算是后妈,也一定和我的亲娘对我一样好。”
那边钟秀和碧秋追打累了,刚刚喝了一口茶在嘴里,听见小白这句话,不由得一起喷了出来。两人是对面站着,这一喷,全都喷到了对方的衣裳上,却是半斤八两势均力敌。只是这时候,谁也顾不上指责了,都只顾着瞪大眼睛张大嘴巴看小白。
第一百五十五章:微雨人独立
阮云丝也愣住了,好半晌才气结道:“胡说什么?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没有谁告诉小白,是小白自己想的。小白除非没有娘,要不然就只要阮姑姑做我的娘,其他的人我才不要。”苏季白小同志利用自己人小鬼大的先天优势,在阮云丝身上把胖滚滚的小身子都快扭成一根麻花了,异想天开的希望自己一句话就可以帮老爹搞定令他头痛不已的事情。
“小白不许胡说,姑姑只是姑姑,永远也不可能做你娘。”阮云丝咬牙,心想这父子两个都是我命里的魔星吗?才刚把爹那头给摁下去,小的这头又起来了。想到此处,忍不住又狠狠瞪了碧秋一眼,心想都是这个惹祸的,好端端的你开那种玩笑做什么?这下倒好,把我拽火坑里了。
“不嘛不嘛……”小白立刻发挥自己的特长:耍赖打滚儿。
却听阮云丝语重心长道:“小白喜欢姑姑,觉得姑姑会对你好。但你刚见到姑姑的时候,你就是这么想的吗?我看不见得吧?只因为你和姑姑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才知道姑姑是对你好的。这样说来,其他女子可能有比姑姑更好的,要你和她们相处一段才能知道,你如果只因为任性就错过了,是不是很可惜呢?对那些女子也不公平对不对?”
“我不管我不管,大人的道理小白不懂,小白就知道姑姑对我好,哼!好多女人对小白好都是装出来的,小白才不信她们呢,姑姑,小白就要姑姑……”
小白开始抓住阮云丝的衣服在她身上打滚儿,阮云丝无奈之下,也知道这小东西摆明了是要不讲理,自己拿他也没办法,因此也不敢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只好转移话题道:“你过来了,阿峰和旭哥儿狗子他们呢?怎么都没过来?”
小白笑道:“哥哥们都要用功,没人陪小白玩,所以小白就自己来找姑姑了。”
阮云丝沉下脸道:“哥哥们都用功。你怎么不用?你过年也就五岁了吧?该入族学启蒙了。”
小白笑道:“爹爹说了,姑姑那次和他说的话很有道理,小孩子便该好好玩儿,说是让我七岁再入族学启蒙呢。嘿嘿,姑姑说的话爹爹最肯听了,不过小白也没给姑姑丢脸,今天是背完了书才出来找姑姑玩儿哦。”
这话题实在是有些危险。于是阮云丝连忙又岔开了,和小白讲起今天去买织机的经过,果然把小家伙听得津津有味,遂把之前的事情都抛到脑后去了。
阮云丝的事情到这一地步,就算是基本上完成了,接下来苏名溪就开始忙碌,他毕竟是为了采选太后寿礼才下江南的,虽然皇上知道这家伙肯定是要夹带点私人目的。不然再不可能这样积极要求下江南,所以就算知道了他前几天“不务正业”也不会苛责,但前提是你不能把正业耽误了不是。
不仅是苏州。接下来还有杭州,湖州等地,等到把扬州再转完,便是七八天就过去了
阮云丝等人并没有跟着苏名溪东奔西跑,她们几个女人家一直都在别院里,倒是钟南和李家几个人还有小白方旭等喜欢热闹,跟在苏名溪身后,也学一学这其中地道道儿,尤其是钟南,他是决定一辈子跟着阮云丝的。自己把这方面学通了,日后也好帮着她打理生意。至于科考,他现在虽然也读书写字,但却完全把那份心思淡漠了。
这日天上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江南多雨,钟秀碧秋等原本还喜欢这水乡景致。然而住了几天,便受不了这南方的潮气,半个月里倒有十天是阴雨连绵。
因钟秀见又下了雨,便忍不住道:“姐姐,什么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叫我说,这诗句美则美矣,江南也美,却只适合短暂的住一住,游玩一番。哪比得上咱们北方四季分明,春秋冬的空气都是干湿适宜?听这里人说,一到了冬天,便是阴冷潮湿入骨,点多少暖盆都不成,咱们那里,一铺火炕就解决所有问题了。”
阮云丝笑道:“你们是没住惯这里,住惯了,也就不觉得苦了,难道没听说‘人人只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的诗句吗?”说完便从角落里撑起一把油纸伞,笑道:“这会儿雨不大,我倒是动了游兴,打算去后园走走,你们去不去?”
钟秀碧秋都笑道:“姐姐是真爱江南,我们可不去,这雨淅淅沥沥一整天,听着都闹心了。姐姐也别去久了,这都是申时了,怕过一会儿就要用饭的,别让人找不着。”
阮云丝笑道:“我省得。”说完便撑着伞出去了。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撑着美丽的油纸伞,走在无边丝雨中,阮云丝在后园里默默穿行,还有两天便是中秋节,已经没有春夏日的花卉还在开放了,但是园中枫叶半红,几十树银杏黄叶,还有那处处盛开着的各色菊花,在这微风细雨中轻轻摇摆,倒也另有风情。
“虽不似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那般浪漫唯美,但自有一股萧瑟清冷味道,却也是别具一格。”
一路走来,阮云丝自言自语品评着,又想起苏名溪等人去了许多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采选完回京?等到自己回去的时候,恐怕那建厂工程已经可以完工了吧?
因痴痴想着心事,竟没发觉从月洞门外进来了一群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人,直到有人喊了一声“姐姐”,又有人喊了声“阮姑姑”,她才蓦然回过神,定睛一看,不远处站着的那些人,可不就是苏名溪一行呢?扫书名砚站在他身后,手里还捧着几样覆着红绸子的东西,不过那绸子已经被雨水打湿了。
苏名溪等人是从后门进来的,恰恰要穿过园子才能到后院,结果刚转过了月洞门,就见如烟细雨之中,一个窈窕人影撑着一把山水桃花的油纸伞翩然而至,黛瓦飞檐,黄花绿树,全都成为衬托她的背景,茫茫天地之中,只有这一抹鲜明得色彩和那张秀美的桃花面,竟宛如凌波仙子一般。
阮云丝今日穿了一袭桃红色的上衣,配着条白色的百褶水绫裙子,走在这一园萧瑟之中,真个醒目的很,也难怪苏名溪在那一刻竟然有些恍惚了,分不清她是人是仙。
不过毕竟是小公爷,这定力不是盖的,很快他便回过神来,对阮云丝笑道:“下着雨呢,姑娘怎么有兴致游园子?”
阮云丝也笑道:“这雨不大,正好在屋里闷了,便想出来走走。苏公子怎么这个时候赶了回来?可是正经事都办完了吗?”
苏名溪笑道:“是,都办完了,想着早点回来,也好早点回京,我看姑娘都有些等不及了吧?”
阮云丝笑道:“是,的确有些心急,回去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一边说着,便转过身来,和苏名溪并肩而行,一起往后院走去。
“再过两日便是中秋,不知姑娘是要在这别院里过完中秋再走?还是明天收拾一天,后日就启程?在船上过中秋也是一样的。”
阮云丝早已是归心似箭,见苏名溪如此体谅自己,哪里还肯再耽搁?忙笑道:“既然公子这么说,那咱们明日收拾一天,后天便起程吧。芸娘在家里恐也等得着急了。”
苏名溪笑道:“的确,今年中秋倒是她自己一个人过了。恰巧船也停在港口,我明日便让江宁织造府将那花楼提花机和大型提花机运过去直接装船。”
“是,明天也请公子将银两带过去,你看八千两银子够吗?不够我再添一些,毕竟这东西可是江宁织造独一份儿的。”
苏名溪吓了一跳,忙摇头道:“哪里就用得上八千两银子?五千两足矣……”不等说完,便听阮云丝笑道:“不成,公子还是不知道这东西的行情,三千两银子,那您真是以权谋私了,说不定罗大人一心疼,一本奏章就参了上去,说您以权谋私。”
苏名溪也忍不住笑了,又听阮云丝道:“不信你问李家老爷子,他是知道这个行情的,这大型的花楼提花机,便是织蜀锦也足够了,就算蜀地那边,也没有这样高级的机器,这个价格还是保守估计呢,也是因为你苏小公爷的确有几分面子,不然我连看都休想看到。”
苏名溪笑道:“有这样厉害吗?好吧,那我明天就带八千银子过去,这绝对是够了,少不得还要让他再搭配上几台织机,罗大人就算参我以权谋私,我在皇上面前也有话说,哈哈哈……”
两人一路说笑着来到后院。扫书名砚钟南和李怀风等人都落在后面,扫书便凑近钟南,小声笑道:“我看我们爷和阮姑娘真是般配的很,可阮姑娘到底在想什么?怎么就不松这个口呢?”
名砚叹气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阮姑娘是被休过的下堂妻,她哪里还肯信男人?”
扫书撇撇嘴道:“那种男人,怎么能和咱们爷相比?钟兄弟,你平时就没听姑娘夸赞咱们爷?我总瞅着这俩人该是天生一对,偏偏王护卫那条倔驴不同意,说阮姑娘怎也不会进我们苏家的门,嘿!我就不信了,咱们爷这样好的男人,不知道多少公侯小姐都盼着,阮姑娘怎也不会这般不识货吧?”
“不是不识货,而是姐姐好像打定了主意一辈子不嫁人。她说,嫁进大宅门要三妻四妾,就算嫁给一个小门小户的男人,那除非这男人要靠她养着,不然有了机会也照样要三妻四妾,她养那样一个没用的男人干什么?所以姐姐是打定了主意不嫁人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船上中秋
钟南摊手无奈地道。他的话让扫书出神了半晌,才喃喃道:“我地天,竟然是因为这个,看来阮姑娘和爷的确是有缘无分了,不说以后,就是现在,我们家那还有两个姨娘呢,爷这人重情义,就算喜欢阮姑娘,也不可能为了她就无缘无故将人赶走啊。”
“所以以后这种事你们就别操心了,叫我看,姐姐和小公爷只是很谈得来的朋友罢了。”钟南叹了口气,他也曾为那两个人费过心机,但是后来才发现,为那两人筹谋忙活,根本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没事儿还不如看几卷书为好。
钟秀碧秋等人听说后天就可以启程,还能在船上过中秋,都十分兴奋,她们的东西倒不多,不过是几件衣服和买的几样特产,收拾一下就完事儿了,恰好今日天气晴好,于是阮云丝便拉着两人,来到了一家早就谈好价钱的生丝坊,一口气买了三万斤的上等各色生丝,也都直接运到了船上。
第二天登船起航,恰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阮云丝便看着苏名溪笑道:“来了大半个月,也没看见这样一个好天,如今临走时候却遇见了,不知这是不是上苍感念你为姑苏百姓除害,所以特地用这万里碧空为你送行。”
她已经知道在苏名溪的巧妙设计下,让那方九公子误将他抓起来送到官府,结果却被苏名溪以这个把柄好好整治了一番,打了四十大板之后,又正被他老子关着禁闭。想来日后也不敢再这样飞扬跋扈了,因此才有此话。
苏名溪看着大船迎风破浪而行,不由得也笑道:“姑娘真会说话,我因身份所累。从小到大的好话也不知听了多少,唯有姑娘的话,让人听了心里真是熨贴舒畅。是了,李家人这次都和你一起走了吗?”
阮云丝点头道:“是,连大人带孩子,共是三十六个人,我打算让他们到小王村后安家落户,那几个没娶亲的年轻人再娶妻生子,他们这门手艺就可以世代传下去。不至于湮没了。我心里有许多关于织机的设想,都要靠李怀风他们一一帮我实现。”
苏名溪感叹道:“当日姑娘说你的织染知识都是因缘巧合来自于一位老人,我却觉得,这是上天注定姑娘就是要干这一行的,想那老人能教你多少东西?若没有这方面的天分。姑娘哪里有今日的成就?”
阮云丝沉默不语,心想再有天分也不能一蹴而就,我这完全是把几千年来的智慧和经验直接偷过来了,唉!这就是穿越到架空时代的好处,不然如果我这会儿是在唐朝,就织出了棉布,那不是抢人家黄道婆的饭碗吗?这也太不地道了些。
运河当中并没有多大风浪,虽是逆流而上,大船却也行的平稳。小白方旭阿峰等在甲板上玩乐着。小孩子不知疲倦,吃完午饭睡了一觉,起来后又是精神奕奕。
傍晚时分,大船就靠岸停泊,只见远处小山村已经升起袅袅炊烟,碧秋和钟秀出了船舱。来到甲板上看那远处的炊烟翠竹,忽然眼泪就掉下来了,拉着阮云丝的手道:“姐姐,我们还有几天才能到家?呜呜呜,我想家了。若是在家里,我们这会儿是不是也生火做饭了?”
话音刚落,就听后面苏名溪的声音响起道:“就是在船上,也可以生火做饭啊,今日是中秋,所以早上我特意吩咐人预备了许多佳肴的材料,两位姑娘可是要下去一试身手?”
碧秋和钟秀互相看了一眼,都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阮云丝便笑道:“你们喜欢就过去吧,也做几道家常菜来尝尝,顺便跟着厨子们多学点手艺,回去再做给芸娘吃,也不枉我们出来了一场。”
钟秀和碧秋便笑着下船了,苏名溪靠在船头,看着远处道:“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这可不正是一幅美轮美奂的山居图呢?难怪那些诗人每每描述这些情景后,就会动了辞官隐居山野的想法。”
阮云丝笑道:“诗人们骨子里都是浪漫的,为官难免波折重重,自然向往简单的山野生活,可山野生活也有山野生活的艰难,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可是官宦人家出身的子弟能够承受的?你如今看这里像画一样,真等你去过那样的日子,你肯定受不了。不然的话,世人何必都想做官?都羡慕那些朱门高户的生活呢?”
苏名溪笑道:“是吗?阮姑娘觉着世人都羡慕我们?也不一定吧,我看你就一点儿也不羡慕,难道是因为曾经沧海难为水?”
阮云丝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说?难道是怀疑我所以试探?不,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我的身份,阮云丝,沉住气,是你自己多心了。
这样想着,也不敢看苏名溪的眼睛,只佯装欣赏远处景色般淡淡道:“也不是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只不过是我把世事看得太透彻罢了,我觉着像我现在这样自由自在地挺好,不比公子朱门高户锦衣玉食差,所以才不会去羡慕你们,普通百姓哪里有我这份看透世情的悠然?”
事实证明,做贼总是容易心虚的,其实苏名溪并没有怀疑阮云丝的身份,只是由她那些得体优雅的举动,猜测着她从前可能也是出身于富贵之家,后来不知为什么家道中落罢了。随着时间愈久,他早已不再去想阮云丝就是阮明湘的事情,不用别的,阮明湘一个侯门小姐,怎么可能精通这么多的织染知识?这本身就是不可能的嘛。
看了一会儿红日西沉,远处传来牧童笛声,再回过身来,自己的船上也升起了袅袅炊烟,阮云丝不禁感慨道:“但愿生活能一直这样平静,无风无浪,让我渡过余生,我便知足了。”
苏名溪忍不住失笑道:“这对于你来说,似乎并不难吧?还是你心中始终有什么隐患,害怕有一天,这隐患爆出来,生活就不会再平静,因此才有这份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