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还能主动提及呢?
真是无耻到让人不可思议!
晋王妃看到他这般,冷笑起来:“我为什么要骗你?那是我得为女儿着想啊!你做过的那些事,必然祸及子孙,可是你生性不仁,敏嘉又有什么错呢?她和他的丈夫儿女又有什么错呢?他们都不值得为你陪葬!
“你虽然被骗,可在我的欺骗下,你对瞻儿的十七年抚养是真的呀,我就是要用你这十七年的抚养去为女儿争取一条活路!否则,你有什么资格为人父亲?!”
“我生性不仁?”晋王双瞳陡然紧缩了,“你什么意思?!”
晋王妃也蓦地抓起他一只手来,如同他先前的激烈:“二十多年前,你这双手在东宫干过什么?你在他病榻之前做过什么?!他是怎么死的?!
“我们在封地的时候,你不在府的那些日子,有多少时间是真正在外体察民生?你偷偷进过宫几回?他死之后,我们进京吊丧,守灵的夜里,你潜进东宫干什么?!”
晋王脸色僵立当场,被抓出了血痕的手也忘了抽回来……
晋王妃双目通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样用力的表情,仿佛正在啃嚼着他的骨肉!
“你说呀!”
晋王双唇紧抿,浑身也绷得紧紧的,未发一言。
晋王妃冷笑:“果然!果然!他是你害死的,我就知道我没有猜错,老三他也没有弄错!”
“不……”
晋王脱口吐出了一个字,摇了摇头。
“不什么?”晋王妃将手放开,“我与你虽然早有婚约,但最初却只是先帝与我父亲的口头约定而已,因为年纪小,并没有当真下旨!后来是你半路用了卑鄙手段与杨家达成共识换取的那道圣旨,你敢说不是?”
晋王再度咬牙抿起嘴。
晋王妃步步逼近他:“你为了换取杨家的支持,与杨家合伙把我当成了工具,你敢说你这么做的目的不是为了夺权?有了这个前提,你敢说他的死跟你没关系?他死了,朝中才有需要另立太子,而你最后不也正好回京开府了吗?!”
晋王胸脯起伏,瞪大着双眼望着她,未发一言。
晋王妃落泪:“你用见不得光的手段把我娶回来,然后还要去逼死你眼看着就活不长久了的亲哥哥!还要把我的孩子也要害死?!那也是你的孩子!你为什么要杀他!你这些行径,跟畜牲有什么分别!”
“不!”晋王终于出声,“孩子怎么会是我杀的?谁告诉你他是我杀的!”
“那是谁杀的!”
“我怎么知道!”
“你是不知道还是在狡辩?”晋王妃双目如刀,“孩子死得不明不白,如果不是你害死的,你难道从来没想过他死的蹊跷吗?如果不是你杀的,你难道不会去追查凶手吗?自他死后,你做过什么?你连他的祭日你都没曾烧过纸吧?你就好像压根没有过这个孩子一样,那可是你的嫡长子!
“今日你为着个还未曾出生的孙子你都忍不住大动干戈,那还是你庶出的子孙,你对自己的嫡长子,当真就没有一点情份在吗?你自己说说,你的这些行为,看起来合理吗?!”
第300章 当年你去见了谁?
晋王屏息立在晨光下,望着面前泪流满面的王妃,双唇连张了几次才发出声音来:“那孩子,他跟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跟你没关系?”抬起眼来的王妃愤怒到颤抖了,“他跟你没关系,跟谁有关系?!”
晋王没有回答,他的脸上也浮现着震惊。他几次垂下眼,又几次看向陷入了悲伤回忆里的妻子,始终再也没有解释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只是有什么在他的眼中瓦解了,那股震惊渐渐变成了懊悔,伤痛,无措,自责等种种搅和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王妃看到他没有再否认,眼泪流得更汹涌了,失去自己的孩子已经够让人难以承受了,更加难以承受的,只能是杀害孩子的凶手就是自己的丈夫、孩子的父亲这个消息被证实!原以为要揭露这一切很难,没想到真到了这一刻也都是顺理成章。
“我没有想到……”
“没想到什么?”
晋王望着她,抬手拿手背给她拭了下眼泪,说道:“对不起。”
王妃恨恨道:“你杀了孩子,却以为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干净?!”
“当然不能。”晋王望着地下,“但是,孩子的确不是我杀的。”
“那你的‘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晋王抿唇不语。
晋王妃咬牙:“你不打算说说,先前我问你的那些话吗?关于东宫,你做过些什么?”
既然脸都撕破了,自然所有的一切也都该摆到台面上来说了。一切的罪恶都是从东宫生起,现在也该是逼问真相的时刻了!
晋王却说道:“在我回答之前,你先告诉我,因为你觉得孩子是我杀的,所以,你就杀了兰馨生下的孩子,用陆瞻来代替他,你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复我,是不是?”
“我用得着这么做吗?”晋王妃吸气,继而傲然道:“那孩子早在生产之前就被太医诊断过不能平安产下来,不过是当时你不在场,往常也不去兰馨院中,所以没告诉你罢了。他生下来浑身紫胀,早在产道里就已经没了命。最后是稳婆切开才接了他出来的!拿到手上已全无动静!是那样情况下,我才想到让瞻儿来代替他!我若是仅为了抱瞻儿进来,用得着杀人吗?假称是双生儿,再借由你的手光明正大地去掉一个十分容易!不过是庶子而已,你是没有理由不按照祖训这么做的。只是你却惯常爱以小人之心揣度旁人,硬要把这帽子扣我头上罢了!”
他知道陆瞻身世,这一点晋王妃早已有数,但他怀疑自己杀了那孩子,就为了给陆瞻进府铺路,这还是令她感到极之意外的。她没有想到在她认定他杀了他们的孩子的时候,他也在怀疑自己杀了那个婴儿!果然,他对哪个孩子都是爱惜的,唯独不曾爱惜过她为他生下的嫡长子!
想到这里她又说道:“我的孩子最是无辜,他分明有着高贵的血统,结果他所承受的却连一个庶子都不如!你口口声声说我骗你,可即便我就是按照你所猜想地这么做了,就冲你对我的孩子这番态度,我莫非很过份吗?”
“我说过,我没有杀他!”听完这段真相的晋王情绪又有些不平稳了,“对孩子的死我也很意外,也很难过!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不是你杀的,那你为何对他的死不闻不问?”
晋王妃脱口道。当时孩子没了,她悲痛欲绝,因为宁王早就告诉过她太子死因有疑,孩子死之前又离奇地提到了太子,她顾忌着表露出来也只会打草惊蛇,所以才没动声色。但他有没有为此做什么,她却是都有留意的!
“你怎知我没有过问?”
“那你做过什么?”
晋王没有回答,却转身窗外,一字一顿问道:“孩子出事之前那天正是七夕,七夕夜里你带他去了庙里过夜,回来后他就不正常了。那天夜里,你见过谁?”
王妃深哂道:“你既然这么问,那不是说明你都知道了吗?那你又何需再问我?”
“我要听你亲口说!”他转回来,“你见他做什么?”
晋王妃此前她没有做好摊牌的准备,是以也没有料到他们这场话题会谈得这样深,但事到如今,也已经没有必要再留作什么后手。她抬起头,目光炯炯道:“那年七夕,是老三约我在寺里见面,谈的,都是关于你。”
“他为何私下约你见面?”
“你这是明知故问?”王妃拧眉,“难道你想告诉我,你根本不知道老三来找我,是因为他查到了你犯事的证据,并且还查到了你几次三番悄然进京,并且还潜进东宫,所以来把证据送给我看,向我揭露你真面目的事?”
“他是怎么查到的?”晋王双眉骤然凌厉,“他为何会去查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王妃冷笑,“你是挺会装的,但你别忘了,那个是你的亲弟弟,是皇上皇后用栽培的聪明的宁王,他有父皇母后的宠爱,还与你们的大哥情份深厚!守灵那天夜里,你潜进东宫,被他盯上了。”
晋王怔忡。
王妃眼眶复红,继续往下:“那样的时刻,你的行为透着那么的诡异,更何况,他还在东宫床榻缝隙里找出了你的那枚玉!”
晋王攥紧双手,指节渐渐发白。
“丧事办完后老三来找我,给我看了那玉,但我不相信他的死跟你有关,于是老三自己查了下去。作为宫中人都知道的受尽恩宠的王爷,既然他盯住了你,那么在宫里想查到些蛛丝蚂迹就并没有那么难!他很快知道你私下进过宫,还去东宫见过他!
“而既然查到你私下进过宫,那么至少就缺少一个解释!他接着查你,就查到了你与地方官员勾结,还参与了私开铁矿,他查到了你犯事的证据,呈给我看,那些文书上面,虽然没有你白纸黑字的画押,可在某些地方,却都有你的亲笔字迹!”
晋王喉头下沉:“你看到了这些东西?”
第301章 不是我杀的
“当然看到了!”王妃道,“我纵然再不愿意成为你和杨家之间的利益工具,总归也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我也有身为母亲的私心,在拿到证据之前,我只能选择保护我的孩子!可偏偏老三就拿到证据给我看了!”
“他为什么要拿那些给你看?”
“因为少时我对他总算还不错,又看在他大哥的份上,他不想让我被你骗了,他让我提防你!
“而我也没有想到,就在下山的当天,孩子就出事了,他出事后来见我,就提到了‘太子’!你说,这些事是不是太巧合了?!”
晋王双眉紧皱,目光直直望着她,震惊而仿佛令他感到不可思议。
王妃通红的眼眶里又有眼泪渗出来:“你简直像个魔鬼,接二连三地害人,包括自己的骨肉。而最后这些罪状,你又全部都转嫁到了老三头上,他顶了你所有的罪被收押进狱,最后也死在了天牢里!
“有时候我真是纳闷,你做这么多亏心事,夜里睡觉都不做恶梦的吗?”
晋王攥着的双手缓缓松开,十指却仍蜷曲着,带着点僵硬的姿态。
王妃咬牙继续往下:“你无法解释你为何会私下进东宫,为何会在守灵的夜里潜去东宫,如果这一切不是你做的,那你出现在那里的理由是什么呢?
“你逼死了你的亲哥哥,还嫁害死了你的亲弟弟!你对宁王妃赶尽杀绝,派出杀手去追杀怀着遗腹子的她!
“所以真正不干净的是你的这双手才是!你问我为什么要骗你?那是因为我要给我的儿子报仇!你不过是被骗十七年,而所有这些人他们都失去了鲜活的生命!
“瞻儿原本便该是宁王府嫡长子,如果不是你,他同样会是宁王府的世子!
“他是占了你继承人的身份,但这也是你欠他的!他并没有占你便宜,你就知足吧!”
“够了!”晋王蓦地转过身来,“你对我误解太多了。孩子不是我杀的,大哥和老三——他们的死都跟我没关系!不要往我头上扣帽子,不要给我套莫须有的罪名!”
他大步地走到她面前,垂下头来死死盯住她的双眼:“孩子死了,我之所以在你看来不闻不问,的确是因为知道老三私下来找过你,但我并不知道他来找你是为了给你看我的‘罪证’,所以我也并没有因为他来找你而对孩子下毒手!”
晋王妃屏住呼吸。
“老三在大哥死后对我态度大变我也有察觉,但我并不想知道那是为什么!因为自从我们的赐婚圣旨下来后,他就曾经找到我跟我吵过一架!而那日正好有人来告诉我,在我们成婚后,你曾经还悄悄跟我大哥私会过两次!”
晋王妃顿住:“吵架?你们为什么吵架?”
“因为他始终站在大哥那边,他认为我不该抢走他的大嫂!”
晋王妃胸口绷紧。
晋王攥住她的肩膀:“你先告诉我,那个孩子是谁的?!”
晋王妃脸上倏地胀红,接而她咬紧牙,奋力往他脸上扇去了一巴掌!
晋王脸偏到一边。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王妃语声发颤,“我虽然不忿那样出嫁,却也丝毫不曾越雷池半步!你这样羞辱我,于你有什么好处!”
晋王抚着脸庞,神情渐渐颓然:“是,你早该打我的。”
晋王妃疯了一样揪住了他的衣襟!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他并未挣扎:“我如今才知道,如果孩子不是我的,你不会这么恨我,也不会还在想报仇的同时,还极力地思考着怎么护着我的女儿。允心,对不起。”
王妃揪着他的衣襟摇着撞着,失控地嚎哭起来。这位世家出身的高贵的贵女,用着她最粗暴的行为捍卫自己的清白。
晋王由着她发泄,晨光已经很亮了,雾气渐渐散开,像白色的粉末一样游进屋里,而他看起来就像雾气里一棵萎顿的树。
“我当时确实想岔了,我想既然你曾不忠于我,那孩子死了便死了罢,所以我不闻不问,想着就当那孩子是生病自然死去的好了,因为说不定他根本就不是我的骨肉。何况他也的确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他跟你提到大哥,是因为我像你这么失控的时候,让他看到了。
“在我得知瞻儿身世后,我的恨到了极点,我想,你曾对我不忠也就罢了,我已经睁只眼闭只眼,而你怎么能还要再骗我?你对我不忠,不但没有半点愧疚之心,还要把我的骨肉杀了,把别的人替换上来,你太作践我了,我不做点什么,实在对不起我自己。
“我想过找你算账的,可我下不了手啊,我想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诚如你所说,就是抢在东宫前面,把跟你的婚事定了下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是我横刀夺爱,我若是质问你,而你若承认,我岂非会连一点尊严都没有了?”
幽沉的声音穿过层层雾气透过来,已经有些模糊。他咽咽喉头,继续道:“我们兄弟仨,大哥注定是太子,老三是被父皇母后捧在手心里的幺子,我夹在他们的光芒里长大,谁也看不到我。就连先帝早就给我定下了的你——我们一起长大,你眼里也看不到我。
“不管我什么时候看你,你总是在仰头望着他。倘若你我没有那道口头约定的婚约倒罢了,偏偏我们之间就有,这就使我不能服气了。我至多是不去贪图别的,怎么能连本来就属于我的我也要放走呢?所以我求教了我的老师,然后说服了杨家,结成了这桩婚事。
“你说我想要借助杨家来培养自己的势力,这也没说错,我少年心性,怎甘于就此平庸下去?总也要找个机会闪闪光给父皇母后看看才是,也让你看看才是。我想信杨家能帮我做到这一点,至少我想成就些什么事,他们能把我推到人前去。
“我在封地兢兢业业,也做出了一点成绩。那年,大哥突然悄悄派了人到封地来找我,让我得空进趟宫。”
说到这里晋王看过来:“当时我并不想去,因为我知道我理亏,如果不是我,那你当时或许已经成了太子妃。我担心他是为了这件事才私下寻我,但后来我想,他本是短寿之人,你若嫁给他,将来也得年纪轻轻独守空房,你嫁给我,我至少可以陪你白头到老。他若真心爱你,便不该为难我。于是我去了,并且没有告诉你。”
第302章 一份卷宗
晋王妃怔怔望着他,揪住他衣领的双手渐渐松下来。
“所以我确实偷偷进过京,也进过东宫几次。但说到他的死跟我有关系——我却不能承认。我只不过是把真相告诉了他而已,难道我不能把真相告诉他吗?我应该包庇老三吗?我不这么觉得。从小到大,一路都有人包庇他,我觉得这不公平,我包庇他的次数也够多了,为何他都已经犯了事,已经祸及朝纲,我还要包庇他?
“我才不!老三跟我从来又不如跟他之间情份要深,他想包庇是他的事,为何还要阻拦我去告发?我所做的,也都是正义之事!”
“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晋王妃喃喃道,“什么包庇?什么祸及朝纲?你要告发老三什么?!”
晋王转过来,双眼之中异样炽烈:“他着人传我进宫,那夜,我在东宫里见到了他。那时我已经有将近三年没见过他,印象中他比上一次见面又瘦了很多。衣裳套在身上有些晃晃荡荡地,看到我以后他就把下人全部挥退了出去,殿中只留下我和他。
“我唤了声大哥,他没有应。我便以为他要刁难我,心里十分戒备,甚至打算他若要给我小鞋穿,我也先忍下来,毕竟我理亏。但谁知这一切都是我狭隘了,他只是问候了你我以及孩子们两句,别的都没有往下说。而后就给了我一份卷宗,让我细看。”
“什么样的卷宗?”
“一份有关于地方铁矿遭人觑觎的状子。”
“铁矿?”
“没错。状子上面写着,蜀地几处正常开采的矿场被发现那两年里矿石去路不明。”说到这里他停了停,“蜀地的铁矿,听起来是不是有些耳熟?”
王妃攥紧双手,宁王查到的他的那些罪证,当中就有一项是蜀地的铁矿!
“看来你已经想到了。”晋王兀自往下,“我先前也是听到你说到罪证涉及铁矿,觉得过份耳熟。”
“这铁矿如何?”王妃抓住这话题:“还有,他虽是太子,但皇上因为正值盛年,并没有安排他接手多少政务,地方上的状子,如何会递到他的手上?”
“我也不知道那状子是怎么来的,”晋王望着前方,“但这显然不重要,因为他肯定不是为了跟我显摆这个而把我召到京城的。铁矿朝廷有人专管,矿石下落不明,自然是个要紧之案。而且那状子是有人夹在进供到东宫的玉器里发现的。署的名字也是个化名。”
“署的是什么?”
“毛迟余。”
王妃双瞳微缩,毛迟余,猫吃鱼?
“因为状子没有送至乾清宫,却是转到的东宫,他猜想投状之人怕是顾及着什么势力,为免告知父皇后累及此人,所以他暂没打算直接送去乾清宫,而是交给我,让我先去查查虚实,并让我注意不要走漏消息。”
王妃目光紧盯着他。
“我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向我委以任务,看来的确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腥了。我虽然觉得他如此信任我,我必须竭力办好差事作为回报,但是我一方面也提防着他交给我办,是不是要从中找我的茬?好一报当年我横刀夺爱之仇?
“但他是太子,是大哥,交给我办的事情我不能推托。所以出宫之后我以双倍的精力投入此事,力求不让他抓到把柄。而用心的结果,却让我如同捡到了烫手山芋。”
“什么结果?”
“我在查证的过程里,发现了老三在其中的影子。”
“你说谎!”王妃道,“你这是反口诬蔑!老三当初拿给我看的那些证据,与后来他获罪入狱的罪名一样,而其中一项的罪名就是这蜀地的铁矿!那是我亲眼所见,而你眼下的说辞,句句都在往坐实他罪状的路上靠,你想一口咬定老三不是被冤枉的,而是确确实实犯了那些事而入狱,好为自己开脱么?!”
“我为什么要诬蔑他?他是我亲弟弟!而让我查这些的却是我们的亲哥哥!”晋王加重了语气。
“可是亲兄弟能说明什么问题吗?你方才不是也默认太子的死跟你有间接的关系?”
她不能相信他的说辞!如果宁王是有罪的,那她的脑子是白长了吗?这么多年与妙心相处下来,她连一点破绽都没看出来?最关键的是,如果宁王是真有罪,那他何必要在大理寺定案之前把自己给饿死?他的死分明就透着异常不是吗!
晋王沉气:“你不信我,我也没办法。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和他,证据我也呈给了他,我没有办法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但是,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就像你方才问我的,为何我这么多年不害怕,那正是因为我做的伤天害理的事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
他吐出来的话字字铿锵,倒是有些掷地有声的意味。
王妃咬牙:“那照你所说,接下来又如何?”
“我拿到证据,自然第一时间进宫呈给他!他跟你一样,也是不相信。并且还说定然是有人栽赃嫁祸。我与他据理力争,他还是不听。我忿而出宫,打算再也不管这事了。但是老师却说,此事关乎宁王操宁,倘若我身为兄长知道此事却又不去告发,怕是有包庇之嫌。再者以大哥与老三的情份,此事很可能他还会私下去寻老三。若是让老三知道我查到了他的证据,又想去告发,说不定会反过来针对我。他劝我慎重对待此事,至少应该想个能从此事中抽身的办法。
“可是我能如何抽身?我与大哥和老三皆为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大哥这边,因为你,我与他始终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交心了。老三这里,他也因为我的‘不义’而与我疏远。这俩人,作为我,我是没办法完全相信的了。何况我还知道老三竟有胆子犯那样的事!
“所以思考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又悄悄进宫了,我假称想再核对下那份罪证,意图把他拿回来,悄悄去报告给母后。我们的母后睿智又仁厚,关键是父皇很是尊重她,我想她一定有办法帮我解开这个结,并处理好这件事的。
“可是没想到……”
第303章 你恨我吗
“如何?”
晋王妃嗓音干哑,问了出声。
晋王停顿了好久,而后才低低哂了一声:“起初他没有怀疑我,把证据给了我。但不知为何在我翻看的时候,他竟然又疑惑上了,于是他伸手要把它拿回去,我自然不肯,拿起来就往宫外走。
“他来追我,半路磕着薰笼跌了一跤,我赶忙回去扶他,他拽着我袍子就不放手了。
“我不敢相信他那么瘦的一个人,竟然用着那么大的力气来拽我,手指头紧得让我掰也掰不开!
“我与他争执,说很多发狠的话,包括做为老二,从来没有受到过他们的关注,所以只能多为自己着想这样的。
“我眼睁睁看着他脸色在灯下忽而浮出病态的潮红,忽而又变成毫无血色的惨白,看着天生富贵齐天的他如此脆弱狼狈,我竟然觉得莫名的解恨。
“而他却跟我说——”
他喉头滚动,又停下了。
“他说什么!”
“他喊着我的小名,说,阿戬——我排行为二,小时候他们叫我二郎,他嫌不好听,就喊我阿戬。他说,‘阿戬,大哥从来没有恨过你,也没有怨过你,这罪证要是给了父皇,文书上的字迹小三儿是没法儿分辩的,但我相信他绝不会是这样的人。一定是人陷害!你要是送去父皇母后那儿,那你与小三儿日后是再也不可能和好了,大哥来日无多,都不能再做你们的和事佬,你不要冲动!再去查查看。’”
晋王语意哽咽起来:“那当口,我确实犹豫了,我们兄弟三个哪怕史上也有许多同胞兄弟阋墙的先例,我们也始终是实实在在相亲相爱过的。我在给老三抄功课的时候是心甘情愿的,替他挨板子的时候也没有一丝怨气,他这一句来日无多,让我立刻觉得心肺给撕裂了一样。
“而他就在那当口,把东西抢了回去。可能劳神太多吧,他晕倒在地上。我也不愿与他争抢了,抱起他放到榻上躺着,——我那块玉,想必便是那个时候跌落的。我藏在帏账里,守了他一个多时辰,隔一会儿就去探下他鼻息,生怕他在那个时候就死去。等他醒来,我就浑浑沌沌地出了宫,回到了王府的翌日,就传来他病重的消息。再后来不久,他就去了。
“算上我路上的时间,距离我最后那次见他,也就不到一个月罢了。”
随着最后一个字眼落下,屋里变得格外地寂静,只剩下被晨光穿透的薄雾里几声鸟鸣。
晋王妃坐着没动,仿佛入了定。
“事情就是这样,”而晋王双手抵额,支在桌上,沉沉地往下道:“事后我也问自己,他是我害死的吗?是我害死了自己的亲大哥吗?但我不相信他是我害死的,我也不想背负这种罪恶。可我却不能不承认,倘若没有那天晚上的争执,没有我说的那些过份的话,或许就不会引发他的重疾,他也或许不会那么快离开。
“回到王府后我就把告状的这份心思给压了下来,等到他噩耗传来,在宫里遇到对我态度虽然有些疏离但却并没有把我当外人的老三,我确知大哥没有把那件事告诉他,甚至是没有把我与他争执的事告诉过任何人,我才彻底把告发的念头给掐灭了。
“我想就这样吧,反正他也走了,不会有人知道我查过什么,那么就听天由命。守灵那天夜里,我确实去了东宫,倒不完全是为找那块玉,而是找那份证据。我想既然这事要摁下来,那么当然证据便不能留在宫中。但我没找到,或许,是他生前已经烧掉了。”
十月的天气很寒凉了,纵然栖梧宫里有着最奢华的装潢,王妃还是觉得脚尖凉如寒铁。
“你是不是很恨我?”晋王问。
王妃望着他。
“我明知道你与他两情相悦,还用手段与你成亲。而后,还加重了他的病情。”
王妃收回目光:“你错了。他从未与我两情相悦。”
晋王顿住。
“他从未接受过我,也从来没想过娶我。所以,他说不怨你,是真的不怨你。”声音从王妃吵哑的喉咙里飘出来,轻得一出来就散了。“他从来不说谎,如果你没有说谎的话,那我还是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
晋王双唇微颤,背脊挺得笔直。
王妃望着他,又说道:“还有件事你大概也没有想到。我虽然爱慕过他,也虽然并不愿意与你成亲,但是成亲之后,我却是一心一意。
“我想我纵然做不到与你两心相印,但却不妨碍我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努力给我的儿女们营造出能够与意中人终成眷属的条件。世间捆绑成就的婚姻太多了,两夫妻要过得和睦,也有很多办法。
“他不接受我,起初我也苦闷,但后来想想,我若一意孤行犯了执念,便是能与他朝夕相伴,以违背他意志的法子来达成目的,以他的性子多半也不会开心。我恨你的确实是你娶我的手段,因为你这样做,根本没有尊重我。”
晋王凝默,手指都开始微微颤抖了。
“如果你没有说谎,”王妃再度道,“那么接下来,你就该把宁王府的事情说一说了。”
晋王敛目,缓缓地蜷起十指:“宁王府的事,我知道的不比你多。”
“我知道你曾经去宁王府找过老三,你们说了些什么?照你说的,你此前并不知道他拿到了你的罪证,那么你为什么会去找他?”
“我虽然不知道他究竟在干些什么,但他私下里有行动,却是有风声传到了我耳里的。而我去找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离京回府之后,我还是在关注蜀地铁矿的事,如此,我再得知他有私下动作,便没忍住,跑到西安府去跟他挑明了,摊了牌,想让他好自为之!
“我哪里知道,我回来不久,最终还是事发了!”
王妃道:“你的意思是说,宁王府后来被杀手闯入,也不是你派去的人?”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
第304章 你也曾觉得解恨吧?
晋王侧首望她:“我若没有杀老三,自然我也没有理由还去针对他的妻儿。”
“那么,宁王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有没有起过怀疑?老三死在狱中,前后这么长时间你有没有去为他求过情?”
晋王默然。
王妃低声冷笑了下:“就算你没有说谎,你所谓的‘亲兄弟’也不见得有多重要。”
“可是那是他咎由自取!”晋王复怒了。
“你怎么知道你那些证据就是真的?他手上拿着你的罪证,你说是假的,他才是真凶。那么你又怎么那么笃定你拿到的证据一定是真的,你的亲弟弟就一定犯了事?就连你大哥都咬定他不会犯事,你也不信。
“老三活着的时候你执意去告发他,他死了之后你说他咎由自取,总之,你就是不想再帮这个弟弟一把。而你不愿再帮他,是为了什么,你自己知道吗?”
晋王背光而立,颀长身影挡住了一大片光。
“你也许是没有害他,但在你心底里,看到他‘咎有自取’,却或许也有看着你大哥拽着你袍子的时候脆弱狼狈的样子时,类似的解恨。”
王妃直直地望着他,语气虽不再激愤,却字字也透着力量,“你说你夹在太子和宁王之间,被他们光芒所掩盖,这使你不忿。
“在你看来,你大哥终是短寿之人,你没必要向他下手,而老三他知法犯法,咎由自取,你敢说你想告发他的时候当真没有一点点私心?你拿到老三证据的时候,真的没有一点兴奋得意?”
晋王攥紧了双拳。
王妃收回目光:“你大哥去了,老三也死了,从此再也没有任何人的光芒能掩盖你,你成了帝后仅存的嫡子。这样的局面,竟然成了最为利好你的局面,你当然不会去主动破坏它。
“从此你心安理得地留在京城,并且在内心里一直保持着对犯事的老三的蔑视。到如今为止,你还斩钉截铁地相信他是咎由自取。因为你内心里就愿意这是事实。
“这种时候,我就是说再多老三不可能犯事,宁王府的事情是个悲剧,你也还是会相信你的判断吧?”
晋王没有回答。
往事一点点剖解到现在,仿佛已经让人失去了粉饰和辩解的能力。
屋里安静下来,屋外的夹壁下,宋湘也陷入了静默。
等待梳理的信息很多,但最先浮出脑海的,是早前在晋王身上发现的一些疑点,已得到解释了。
王妃为何不与杨家亲近,为何会提醒陆瞻,告诉他不是每个人都是值得信任的。
在王妃看来,晋王对彻底履行他们那道口头订下的婚约是晋王纯粹出于利益,但谁也没想到,他对王妃竟存有几分真心。
照晋王看来,他履行婚约娶回王妃属天经地义,那么王妃作为被家族安排了婚姻的对象,她在宫中与皇子们相处时对太子产生了情愫,这又有什么错?婚约不是她要定的,感情却是她所不能控制的。
晋王固然不必做到拱手让人,起码可以在履行婚约之前跟王妃表明心迹,知会一下。可他有吗?
也没有——如果有的话,王妃便不会一口咬定他全是出于利益考量。晋王只是觉得双方有约在身,便可理直气壮地与杨家谈条件,求到那道赐婚圣旨。
但这样却把王妃放在什么位置呢?他觉得她的态度不重要,一切按礼法来他没有做错。
从头到尾,晋王所争取的只是王妃这个人而已,并不曾去争取她的心——当然或许也有示过好,比如给她买爱吃的零嘴,为她送去的一盅汤而兴奋,但尊重两个字呢?
王妃仅抱着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的心态与他过日子,显然也没有什么错。因为晋王付出的也就那么多。
“你说,太子心里有过母妃吗?”
这时候陆瞻已似回神,忽然在耳边喃喃地问出这句话来。
宋湘望着前方:“肯定有的。”
“你怎么知道?”陆瞻抬起头,被晨雾浸染过的双瞳湿漉漉的。
“你忘了当初母妃跟我们回忆太子时,说到太子为何没在城中贵女里挑选太子妃那段么?”
在陆瞻那座宅子里,王妃回忆太子时,曾说过太子不愿拖累这些姑娘们,曾决意不娶,王妃说的时候宋湘并没有多想,如今想起来,那说的岂非就是她自己?
王妃常被皇后传进宫中玩耍,与太子三兄弟都熟,所以与太子关系密切,连最小的宁王也打心底里把他们俩看成了一对。
但她与年长的太子更为投契。以她出身世家的骄傲,倘若太子心里从来没有过她,她是不可能会放任自己深陷其中的。
何况王妃自己也说,若是执意相嫁,太子也会不开心。
所以宋湘宁愿相信,到了后期,王妃与太子之间已经由相互爱慕的恋人变成了相知的知己,成全了大局。因为除了考虑彼此,这中间还有个具有相当决定权的杨家。
杨家知道太子体弱,知道把姑娘嫁进宫,最终也不会什么好的回报,因此迟迟没有提出结这门婚事——
当年的口头约定虽然算数,但是订这个约定的前提也是出于朝局利益,何况这约定还是先帝下的。
让自家姑娘当太子妃,那肯定是比当晋王妃强,杨家是有能力与皇帝谈判的,而都是当皇家儿媳妇,皇帝其实也不会过于纠结到底撮合给谁。
可是相较于太子,晋王同样年轻有为,而且也健康,未来有无限潜力,怎么说都比嫁给太子合算。
太子聪慧过人,怎么会看不穿杨家心思?何况他自己必然也不想拖累王妃,也不会想让帝后为难。
那么解决所有人的烦恼的最好办法,就是他从一开始就不给自己希望。而事实上,以王妃的品貌,太子还不动心,却也很难啊。
她叹息着一抬头,就触到了前方英娘的目光。
“他走了。我们进殿去吧。”英娘道。
宋湘侧耳细听,果然屋里有了丫鬟的声音。
他们先前尾随着晋王到了栖梧宫,直接恳求英娘带着他们来到了这里。
此刻晋王既然走了,他们自然得去看看王妃。
“我先走,你们慢点再来。”
英娘嘱咐着,便就先离开了夹墙。
第305章 我若霸王硬上弓
宋湘目送英娘走了,而后又看向陆瞻。
除去捋出了晋王,王妃,太子及杨家几方纠葛之后,余下便还有宁王与晋王之间关于铁矿案的罪状。
晋王的解释不说真伪,至少关于他私下进宫这段来龙去脉交代得没有什么疏漏。如果关于太子这段就是事实,那涉足铁矿案的究竟是晋王还是宁王?既然晋王受命去查案,那么他从中动点手脚栽赃宁王,应是轻而易举。关键他的动机也有,对自己夹在太子与宁王中间,这点上看,晋王的嫌疑还是洗刷不去的。何况太子已薨,他说的是真是假,也无对证。
可若这是晋王在栽赃,那他又是哪来的底气相信自己不会穿帮?
他既然接触了铁矿案,自然也就会有人寻找到蛛丝蚂迹,同样,太子不能为他作证的情况下,若是有人查到他对上,他又怎么自证?
而且,他鄙视宁王的态度是不会有假的。
在他看来,宁王彻头彻尾就是个罪犯,他对得起他的下场。
所以,如果晋王没有说谎,那么,王妃他们一直为之努力的宁王,岂非反而成了理当遭到唾弃的罪人了?
如此,才刚刚从养父即杀父仇人的坑里爬出来的陆瞻,他又要怎么接受这样的事实?
“看我干什么?”陆瞻望着她,“我脸上有花吗?”
他脸上没花,但居然也没有什么心理难以承受的表情。
宋湘捏了他的脸一把,说道:“你刚才在想什么?”
陆瞻身子一侧,靠在墙上,看了半天天际,说道:“我要是说,听完他的话我心里有点安慰,你会相信吗?”
“信啊,为什么不信?他是你的养父,他养了你十七年。”
宋湘知道他心里一直存着这个结,他当初所有的痛苦,不也是因为双面的情感太纠结了吗?
“但我还是不相信我父亲会犯事。”
宋湘也愿意相信这个说法,但她还是疑惑地问:“你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皇爷爷和皇祖母都很好,太子也很好,如果‘他’没说谎的话,那他也很好,我不相信独独就是我那备受宠爱,并且前途一片光明的父亲会人品不好。他没有任何理由去犯事。”
这句话被他说得铿锵有力,字字如金鼎。
宋湘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有件事王妃方才没有问到。”
陆瞻望着她。
她道:“我记得你派人去洛阳查骆家的事情时,曾经发现过王爷也曾派了人去那儿。”
陆瞻凝眉。
“骆容手上拿着当年抄录的一份宁王所持的罪证,他死之后,两份证据俱都下落不明。而皇上压根就没有笃定宁王是被害死的,所以他不可能会知道有这么一份罪证在。换句话说,如果皇上知道有这份罪证,那么他肯定已经怀疑上了王爷。但他始终没有,这说明骆容的坟不会是皇上动的。
“而同时,侍卫又发现王爷的人在那段时间里去过洛阳,更甚至出现在骆家过,那么,王爷盯上骆容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