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湘笑了下,没有答言。

付茹早在一旁坐不太住,听到这里便起身道:“母亲说这些做甚?哥哥还没回来,吃饭还早,湘姐姐去我房里坐坐吧?”

付夫人道:“去吧。”

宋湘嘱了下宋濂好生呆着,起身了。

宋濂可不是个拘谨的孩子,从旁听了这半晌,便问付夫人:“付伯母问姐姐地价的事,莫不是想置业?”

付夫人原要起身的,闻言打量了他一下,笑着坐回来:“可不是么?我们家这宅子小,如今你瑛大哥进朝做了官,时常有客来往。

“他如今跟晋王府的世子和靖安王,以及永安侯府的世子,都是朋友——昨儿小侯爷过寿,仅仅宴请了五个人,当中就有他呢!

“所以到时难免会要在家里招待这些贵人,这宅子根本施展不开。”

宋濂听着没吭声。

付夫人笑了下,继续道:“还有啊,濂哥儿还小,你谈婚论嫁还早。不过你瑛大哥却不小了。

“我们家虽不敢跟权贵们相比,但以你瑛大哥的身份,怎么着也得娶个大家闺秀回来相夫教子才是。

“如今这宅子,住是没问题,就是不合身份啊。这当父母的,就是操不完的心!”

宋濂道:“小侯爷他们买来住着玩儿的私宅,那可都是北城那边前后四进带东西跨院,还有大花园的宅子。以付大哥的身份,那伯母您至少也得买个这样的宅子。”

付夫人不以为然:“那倒不必。”

“必须的!伯母您不知道,那些权贵可势利眼了,连个四进带大花园的大宅子都没有,谁家会舍得把大家闺秀嫁过来呢?就是下嫁,您不怕人到时说付大哥靠女人吃软饭么?

“再说了,你们不住进这样的大宅子,不请上百八十个下人,怎么好意思请小侯爷那样的贵人登门呢?难道您还能亲自上前伺候不成?那人家小侯爷也不能乐意呀!”

付夫人笑容变得勉强:“你小孩子家家,倒知道这么多。”

宋濂吃着酥糖,淡定“哦”了一声:“因为昨晚小侯爷的寿宴,我就坐在晋王世子下首。”

“……你??”

第30章 太不讲究了些!

“对呀!是我。”宋濂道,“伯母您都不知道,小侯爷的寿宴办可得丰盛了,付大哥陪着聊天的时候,我就在吃席。”

“不是,小侯爷的寿宴,你怎么会在场?”付夫人懵了,她也没听付瑛说呀,关键他怎么可能坐在晋王世子下首?

晋王世子的下首就算不是身为寿星的小侯爷,那也该是靖安王和何钟两位公子,不再济也该是付瑛,怎么可能会是他宋濂?

“你小孩子家家,怎么这么会吹牛呢?你母亲怎么教你的!”

排除了一切可能,她坐直身,脸也板了起来。

“怎么了?”

这时候门口传来付瑛的声音,这老小俩人看过去,只见他正目带疑惑地走进来。“你们在说什么?”

“付大哥。”宋濂站起来,先行礼,然后道:“付伯母跟我在这儿聊天呢。

“伯母说付大哥现在是小侯爷的座上宾,还与晋王世子成了朋友,现在的宅子太小了,不好招待贵客,也配不上付大哥的身份。

“而且将来付大哥还要娶个大家闺秀回来相夫教子,所以想买个大宅子。

“我就说我昨天晚上也在小侯爷的寿宴上,听说了小侯爷他们的私宅大概是多大的,然后提供了一点建议。

“付伯母不相信我也去了,说我吹牛,还说我母亲没有好好管教我。付大哥,你说我有没有吹牛?”

他人小说话也利索,就听他小嘴叭叭地,付夫人拦都拦不住!

付瑛本不愿走攀交权贵上位的道路,哪曾想到会从自己母亲嘴里冒出来这些不顾体面的话,当下脸上涨得通红:“濂哥儿是晋王世子亲自带过去的,晋王世子与宋叔当年认识,对宋家颇为照顾。

“母亲不明内由,听着就是了,何必当着孩子面说这些有的没的?”

与付瑛同席的几个人里,不是朝中顶尖的皇亲,就是朝中的高门,付瑛是被小侯爷邀去的这不假,但居然连爹都没了的宋濂居然也会出席,甚至还坐到了晋王世子身旁,这可是她平素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也就是说,他这个八岁大的孤儿,竟然比付瑛这个堂堂进士还要有体面?

付夫人没想到会冷不丁被宋濂这么一打击,还会由自己的儿子出面证实!顿时无地自容,满脸讪讪。

好在付茹听到说话声之后刚好已经引着宋湘走出来,打破了这尴尬:“哥哥回来了?那我们就传饭吧!……”

付老爷白日都在店堂,不回来吃饭。宋湘看到付瑛面上残存不豫之色,而付夫人笑容勉强,时时心不在焉,猜想请他们俩回府吃饭这事,母子俩意见并没有统一。

宋湘本就不太想赴这个邀约,见状便草草吃了点,然后使眼色给宋濂。

宋濂可没管那么多,心安理得扒了两碗饭才放碗道谢。

姐弟俩起身告辞,付瑛心下歉然,送他们出来,顺道打发下人到路口雇驾马车,然后又坚持送他们到路口。

陆瞻直到侍卫们把宅子里外全部都布好岗哨,这才打道回府。

一出门太阳正当午,四月天也已经开始有些热了。好在马车里还是荫凉,他倒了杯茶吩咐重华:“晚上也备点茶水,然后再备辆大些舒服些的马车,不要在王府里找,你去外面,找那外表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类型于行商用的最好。”

窗畔驾马行走的重华颌首应下。没走两步他又倏然一顿:“世子……”

陆瞻捧着茶盅,淡定等他下文。

重华一侧首望着他,却又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怎么!”

陆瞻狐疑地撩开窗纱,顺着他视线往前看去,这一看他眼睛也倏然眯了起来……

前方两丈远的胡同口,宋湘与付瑛立在一架马车旁说话,昨夜才由他带着去蹭过饭的宋濂,此刻由付瑛牵着一只手,另一只手上一看就是付瑛出钱买给他的肉串,正吃得不亦乐乎!

陆瞻放下手,木着脸收回了目光。

重华觑他:“世子,咱们要不要往前走?”

往前就势必得碰面了。可是送宋湘钱她钱不收,送她宅子铺子她宅子铺子也不要,还让他们这位主子写保证书不得骚扰!

眼下她却跟别的男人当街有说有笑,延续青梅竹马情谊,要是迎面撞见了,有些人脸上得挂不住吧?

陆瞻静默了一会儿,说道:“让宋姑娘和付公子好好说话,等等再过去。”

重华称是,招呼了侍卫们。

陆瞻吃了两口茶,又皱眉扭了头。

这地方他熟,前面胡同就是桂子胡同,前世宋湘归宁,一年之中他少不得要来走上几遭。这时候人不多,没什么好看的,他瞅着瞅着,视线就不禁往前面那两个人投去。

宋湘还穿着昨日的衣裳,这会儿都晌午过后了,按理说她要是没事,应该回去了吧?为什么还在这儿?为什么她会在这儿出现?

付瑛既然跟宋家是邻居,那她此刻与付瑛站在这里,难道她昨儿晚上没住客栈,真是住的付家?

想到这里他又撩开纱帘,头探出来一点,定睛看向那边。

两个人都在笑,她笑起来的样子……真是陌生。

付瑛又笑什么?什么事这么开心?聊一晚上还没聊够?

而且,居然就连濂哥儿都跟付瑛这么熟络了——这小白眼儿狼,昨儿晚上还陆大哥陆大哥叫得顺口,还央他带着找饭吃,今儿这就找人给他买肉串了!

陆瞻把杯子放回小茶几上。

重华看俊男美女正看得津津有味,忽听到车厢里咚地一声,连忙扭头,一看陆瞻正襟危坐,再一看看那前方,他试探道:“世子,您不是在生宋姑娘的气吧?”

陆瞻睨他:“有必要吗?”

重华也不知道有没有必要,反正人家居然宁愿跟一个户部小观政说说笑笑,都不肯承您皇孙的情!

但他不想再刷马桶,所以他选择闭嘴。

陆瞻收回目光,摇开扇子:“路边摊的东西脏死了,给小孩子吃这些,是不是太不讲究了些?”

“没事儿,”重华不以为然,“我们小时候都吃路边摊,您看我如今身体多棒!”

陆瞻瞥了他一眼。

第31章 我只是问问,没打算管

“有件事我特别想不明白。”陆瞻望着他。

“什么?”

“当初我怎么会挑了你在身边呢?”

重华哑然……

他不就是说了几句实话么?

陆瞻刷地把车帘拉上。努力保持语气平稳:“就算是食物没问题,小孩子见人就熟也是很危险的。”

重华瞅他半晌,这次绝不敢再随便说话,只“哦”了一声。

但是嘴上可以不说话,心里却憋不住——人家跟付公子本来就很熟,什么叫见人就熟?昨儿宋濂看见他就跑上来招呼,那也没见他说什么?

合着人家跟自己熟就没事儿,跟别人熟就有危险?杠不过吃路边摊,就杠人自来熟?做人真是不要太没原则了哟。

算了,这些事还是他自己琢磨着就好。

只是望着远处那一对,一会儿他又忍不住弯下腰:“世子,您知道宋姑娘为何在这里么?”

陆瞻不想知道。

“就随便听听嘛。”重华劝他。

陆瞻垂眼,把茶盅又捧起来,半晌道:“说吧。”

既然他执意要说,那他就勉为其难听听吧。

重华伏到车窗上:“先前,就上晌,属下和杨鑫往南城来的时候撞见了宋姑娘在看铺子。”

陆瞻抬眼:“看什么铺子?”

他给她铺子不要,她要自己买?

“就是前面正街上一间药所,看上去还挺大的。”

陆瞻默了下。“买成没有?”

“应该是没有。宋姑娘走的时候,那掌柜的好像很懊恼的样子。不知道是价钱没谈拢还是什么。”

陆瞻支肘在茶几上,又默了片刻:“回头去问问。”

重华诧异:“您不是说不管宋姑娘的事了么?”

陆瞻哗地收了扇子:“我只是让你问,并没有打算管!”

重华咳嗽了一声,直起身子。

旁边杨鑫给了个他自求多福的眼神,淡定凝立。

付瑛因为付夫人当着宋濂的面说那样的话,心里惭愧得很,宋濂虽然才八岁,但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懂事了,再说昨晚他也亲眼见过他在那桌人面前的表现,回头他把话告诉宋湘是必然的。

故而送了他们到胡同口,又一再地叮嘱宋湘要拿宋濂的功课来找他。

最后他道:“我母亲那人心直口快,要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你别往心里去。她并不是那个意思。”

宋湘虽然尚不知他们母子先前为什么红脸,但隐约知道他指什么事,笑了下,没说话。

一转头的工夫,眼尖的她已经看到不远处的大马车,也认出了重华。

马车虽然是平平无奇的马车,不是皇孙大人的车辇,但是耐不住旁边侍卫每一个她都认识。

却不知道他怎么会在此地出现?

但猜想他停在远处应该是不想跟自己碰面。索性该说的也说完了,便就说道:“那就多谢付大哥的招待,我先上车。回去还请代我向付伯父问安。”

付瑛点头,抱了一把上车的宋濂。

宋濂刚坐稳,就透过车窗看见了那头停着的一群人,仔细一看,他扯着宋湘的袖子嚷嚷起来:“姐姐!是陆世子的扈从!马车上肯定是陆世子!”

宋湘稳如泰山:“陆世子怎么会在南城?你看错了,我们走吧。”

“没看错!那就是他的扈从,人家请我吃饭了,我得去跟他道个别呢。”

说完,宋濂便麻溜下了车,一路跑一路朝对面挥起手来:“侍卫大哥!你们也在这里呀!”

侍卫们只觉这从天而降的热情有点烫手,纷纷你望我我望你。

陆瞻听到声音,也探出头来,就见宋濂跟发射出来的小炮弹一样往这边冲来了!

宋湘连忙提着裙子追过去。

付瑛朝这边愣了下,也紧随在她身后走过来。

宋濂踮着脚攀上了车窗:“陆世子,我是宋濂,我们要回去了,我来多谢你昨日的关照!”

陆瞻藏不住了,靠上窗口,正准备说话,宋湘和付瑛已经双双到了跟前。

付瑛立在马车三步外跟他俯身行礼。

陆瞻点点头,笑着道:“付公子,又见面了。昨晚喝了酒,歇息得可好?”

付瑛笑应:“谢世子,一夜安稳。”

陆瞻又转向宋濂:“这就回去了?”

“我母亲还在家,我还要读书!”

“好好读书,回头像你付大哥一样考个进士。”

宋濂仰着小脑袋点头。

陆瞻纵然心里数落了上十遍这小白眼儿狼,此刻因见他还知道跑过来喊自己,便也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好生回去!下次可别跟大人走散了。”

宋湘也屈膝:“多谢世子关照。”

不管怎么说,昨夜他对宋濂确实给予了极大的善意,竟然见面了,这个礼她还是很应该行的。

陆瞻不知道能跟她说什么,想问候两句,当着付瑛这个竹马在也不合适。只能点点头:“不客气。我还有事,二位请自便。”

付瑛俯首,宋湘也俯首退到旁侧。

这次队伍再没停顿,一路驶出了大街。

车夫因为赶着回来拉客,已经在催了。宋湘拉着宋濂上了马车,再无多话,也往城门方向离去。

付瑛目送他们消失在街口,还站立着未曾离去。

陆瞻已经第二次出现在他们面前,一个高高在上的尊贵的皇孙,会恰恰出现在这里,这真的是巧合吗?

……

陆瞻觉得自己方才表现可以。

首先是礼貌地未加打扰,然后被发现后是知趣地及时离开,他发自内心地善待她的家人,也盼着她这一世能得到自己的幸福。世间所有劳燕分飞的夫妻,见面时再体面也不过如此吧。

陆瞻前世没有想过还能重生,死之前自然也没考虑过那一世会和她分离。重生带来的解困,让他着实上下都感觉到了宽松。但与此同时又多出来一些歉疚,他得了重生的机会,第一时间想的却是与她解除关系,而停留在前世生死未卜的她,却还什么都不知道。

也许她还不知道他的死讯,还在带着两个孩子盼着他回去,又或者已经知道了,正陷入悲忧困境。

诚然这一世他是他,她是她,她不想他去打扰,他就没有资格打扰。但每想到前世只剩下她们孤儿寡母面临未来,陆瞻就觉得自己没有办法真的不管她。

——索性随缘。

等将来她和付瑛订了亲,付瑛能名正言顺地照顾她了,他自然而然也就能撂下了。

第32章 您沾了“前孙媳妇儿”的光

马车过了城门,宋湘问宋濂:“先前我去茹姐儿屋里的时候,付伯母说了些什么?”

宋濂早就憋不住了,竹筒倒豆子全说了出来。

宋湘听完也沉默了,先前付夫人对李家姑娘的事发表见解的时候,她就听出来她在敲山震虎,满以为也就如此了,所以没回应,顺着付茹的话离了场。

没想到她竟然还会对宋濂一个小孩子说这些,这还不就是要借着宋濂的嘴把话传到她和郑容的耳朵里吗?

难怪付瑛后来会叮嘱那些了。

宋湘抚着宋濂的头发:“虽然付伯母是不该这样说话,但终究咱们要知道,仅仅是参加过这种宴会也没有什么好炫耀的,要说有体面,还得像父亲那样有真才实学,凭本事被人所欣赏尊重着,才更体面。知道吗?”

“我知道。我会认真读书的。本来我也没觉得这事有什么可炫的,但付伯母居然很当一回事,还说陆世子都成了付大哥的朋友,我看分明陆世子对他分明就不怎么热络,她那这么说,那吹牛的不是她自己嘛!那我当然不能任她说。”

宋湘扯扯他的小耳垂,笑了下。

他们家气氛一向自由自在,母亲不是个爱唠叨的人,她更加不是,总之他能懂这个道理就好。

一个时辰后到了家门口。

院门虚掩着,郑容显然已经回来了,院子里飘荡着酒曲的香气。

宋濂跑进门,一面唤着母亲,廊下伏着的梨花听到声响已经先冲出来了,长嘴巴先嗅完宋湘然后又去嗅宋濂,再倒回来嗅着宋湘,一路缠着脚跟跑出跑进,欢喜得不得了。

郑容正在院子里树下捣鼓她自制的酒曲,抬头打了个招呼就又埋了头下去,一点也不担心这双儿女在外过夜有什么不妥的样子。

宋湘把在村口带回来的生肉剔了一截根给梨花吃,然后拿着蔬菜和簸箕回到院子里。

郑容问道:“事办完了么?”

“宅子的事办成了。铺子还没成。”宋湘坐在小杌子上,边择菜边把看铺子的经过也说了出来。

郑女侠听完就拔高了声音:“这事要是真的,那这姓周的也太不要脸了吧?俞家小子好歹还知道说媒提亲,他直接就要抢人作妾?

“人家李姑娘可没怪错他,闹出人命他不但不悔改不赔礼,居然还跑到人家家里去闹事?真是岂有此理!难道衙史都是吃屎的?!”

宋湘哂道:“御史吃什么的我不知道,但李家被整怕了,旁人也不敢出声,再说人也不是被周毅故意打死的,只怕都察院尚且也有可能不知道。”

就算是知道,也不见得个个都有直谏的勇气。说白了就是愿意招晦气的人并没有那么多。李家宁肯搬迁避祸也不曾主动报官,这事肯定就不像她们想的这么简单。

郑容哼道:“那俞家也是个势利眼,门第悬殊算什么狗屁理由?”

抱着狗脖子的宋濂听到这儿想说话,接收到宋湘的目光,又把话压回去了。

“那这铺子你还要吗?”郑容问。

“再说吧。”

郑容搓着酒曲,说道:“你要是不要,只怕也没别的人要。铺子脱不了手,那李家还得留在京师随时防备周毅欺负人。这姓周的狗官,怎么没遭天打五雷轰呢?”

宋湘择着菜叶子,挑挑眉没吭声。

郑容说的确是实话,这铺子要是好出手,世人要是有那么好糊弄,也不会等到如今。但他们也不是有人撑腰的人家,轻易也要不起。

“对了,”她想起来:“我还趁夜去了趟何府。”

“哪个何府?”

宋湘说了。

握着酒曲的郑容一脸不可思议:“你去探何府为什么不叫我?”

宋湘顿住。

“我长这么大,都没正经见识过朝廷大臣的府邸呢!”郑湘眨巴眼。

……

陆瞻回了王府,这一下晌就没再出去,日影偏斜时杨鑫来说宅子打点好了,到傍晚时负责联络唐震那边的人也传信表示没有问题。等到天黑,负责与唐震人接触的人就已经到了茶馆里。

唐震是个四旬出头的微发福的汉子,别的嗜好倒也没有,只是爱泡茶馆,侃山海经。

陆瞻派去的人是他乳母的侄儿找的人,叫鲁荃,此人没在王府当差,但开了爿茶叶店,算是半个茶道行家。

鲁荃昨日跟唐震聊了半宿,又约他今儿晚上到鲁家好好喝。

入夜陆瞻再到宅子里打点了一番,然后便也带人驾车到达神武门下,接到了一身常服的皇帝。

另有太监王池与六名做寻常人家护院打扮的侍卫,一行往南城驶来。

陆瞻陪着皇帝坐在马车里,脱下龙袍的皇帝看起来平易近人很多,一上车就在闭目养神。

皇帝年轻的时候便是极檀马上功夫的战将,立过许多战功,在当年一众皇子里出类拔萃。但他不是皇长子,按祖制太子之位轮不到他,可他偏又得到了太祖的垂青,皇权之争在所难免。

人们传说中的这位皇帝是雷霆万钧的,与陆瞻印象里儒雅,雍容,风趣随和的他完全是两个样子。

想来岁月的确能磨砺人,当年骁勇的他如今棱角都不见了。

这位君王心里在想什么,鲜少人能揣摩得到。

以至于,太子薨后,多年没有再定下储君之位,至今也没有人敢于狠催。

“世子,前面不远就到了。”赶车的是重华和杨鑫,他们俩声音低低传进来时,车速也慢了下来。

陆瞻侧首看向皇帝,皇帝正好睁开眼。

他轻撩窗纱看了眼外头,目光沿着线路进了胡同,才把手放下来:“这一带都是市井民居,看来也没有什么大户人家,选的地方是不错。不过你怎么会想到买个宅子在这儿?”

陆瞻能告诉他这原本是打算给“前妻”的赔偿么?

能告诉他您老人家还是沾了他“前妻”的光才能有这么个安生地方见客么?

不能啊!

他恭谨且谦逊地道:“孙儿是吃供奉的皇亲,把宅子置在朝中官宅堆里多有不便。此处都是百姓,没几个人认识孙儿,孙儿省去了许多烦恼,二来也可顺道深入市井,了解了解民情。”

第33章 刷马桶很累吗?

皇帝扬眉,提袍下地。

马车直接进的宅子,皇帝打量了前院两眼,点点头,然后在陆瞻指引下负手进内。

过了如意门,他停在一架秋千前,上下瞅了眼陆瞻:“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种嗜好。”

陆瞻尴尬不能言。死命瞪了眼重华。

重华也好冤枉,本来这宅子就是给宋湘预备的,所以当初特地也准备了些小姑娘们喜欢的家伙什儿。

早前世子只叫他布哨,也没叫他拆这些!想到回头要经过的地方本来还有粉色的窗纱,他不由庆幸地抹了抹额头,好在下晌因为看着碍眼,他先给扯下来了。

祖孙俩进入正厅,六个御前侍卫也分两边进来,把屋子前后左右仔细察看,包括柜子,罗汉床,桌椅,帘幔,总之都察看了一遍,才躬身退去。

皇帝落坐,陆瞻才唤人沏茶上来,前院那边却就有了动静。

侍卫们都埋伏在暗处,只有几个作仆从打扮的立在门下,跟着鲁荃到来的唐震先下了马车,并没有看出任何异常,不时赞叹着这宅子,一路到了正院。

陆瞻陪皇帝吃了半盏茶,王池就来通报说人到外头了。

因着唐震有可能是认得陆瞻的,陆瞻便先退了出去。

“屋里还有位客人,也想与唐先生聊聊南北茶经,唐先生,请。”

鲁荃领着人到了门下,即停下步伐笑微微望向唐震。

唐震微微愕然,转向屋里,便见屋中有位花白花须的老者负手立着,眉眼里透着亲善,清瘦而挺拔的身段看上去就像棵苍劲的青松。

唐震在京城长大,在何府呆了也已有十七八年,达官贵人见过不少,但这样气质的老者他竟是第一次见。他不由自主地俯身下去,深深行了个大礼。

“不必客气。来,请坐。”

皇帝步回上位,先坐下来,然后微笑伸手。

鲁荃道:“其实这位顾先生才是此间主人。顾先生听说唐管事见多识广,便托我邀请唐管事登门吃茶。但又怕唐管事不肯赏面,这才编了个小谎,唐管事不会介意吧?”

何桢作为朝中重臣,唐震又身为他的心腹,这京城里敢动轻易他的人他自认还不多。

虽说鲁荃骗他让他有点不爽,但是面前老者的非凡气度却使他也不好意思做个粗鲁之人,加之老者这边又着人沏了茶上来,闻到这茶香,最后的一点不爽便都退了下去。

“唐管事先尝尝这瓜片。”皇帝微笑开了口。

一会儿鲁荃退出来,王池也出来了,宫里六个侍卫都守在门窗之下。

陆瞻站在台阶上,有些无聊地看着朗朗清月。

“世子。”

重华在一旁唤他。

陆瞻瞪他一眼。

重华清了下嗓子,期期艾艾道:“您要不要进屋里吃杯茶?”

陆瞻没理他。

重华又道:“您让属下打听的宋姑娘买铺子的事,属下打听出来了。”

陆瞻凝立片刻,走到了东侧厢房。

重华等他坐下,先递了茶,然后道:“宋姑娘看的那间铺子,早前发生了一些纠纷,就是被小侯爷打过的俞公子的舅舅,把这李家药所东家的侄女给逼死了,还把李家两个老人家也逼上了绝路。

“李家被逼得在京城住不下去,于是把铺子低价贱卖出来。”

陆瞻道:“这俞公子的舅舅是谁?”

“就是五城兵马司里一个副指挥使,叫周毅。”

重华说到这儿,把事情来龙去脉又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陆瞻眉头紧皱:“都察院不知道,这俞侍郎也不知道?”

重华听闻,就笑了一下:“那得看他想不想知道。倘若俞侍郎不想知道,这事儿就知道不了。”

陆瞻也知道官场里这些弯弯绕,俞家做到六部侍郎,早就拥有了一定权势,如今周毅这事情已经压下来了,他若不问,是不会有人传到他耳朵里去的,不然他若知道了,是管还是不管?

陆瞻抬眼:“你说你上晌就看到了,为何下晌才想起来告诉我?”

重华忙道:“属下当时就想上前打听的,是杨鑫他把我拉住了!”

陆瞻望向门口,杨鑫脖子立时一梗……

皇孙大人冲他勾了勾手指头。

杨鑫走进来,脱口就申辩:“属下是因为世子说过不要再管宋姑娘的事,怕重华又要因为抗命多刷几个月马桶,这才阻拦了的,世子明鉴!”

陆瞻面如平湖,挨个地打量他俩,最后目光落在重华身上:“刷马桶很累吗?”

这不废话么!重华咳嗽了一下。

陆瞻又转向杨鑫:“既然你怕他累着,那从明儿开始,你就帮他一起刷呗。”

“世子……”

杨鑫都带上哭腔了。

重华给过去一个爱莫能助地眼神,然后狗腿地把茶再给陆瞻呈上。

陆瞻接了茶,道:“那药所,她是打算要还是不要?”

“听牙行掌柜的说,宋姑娘还要再考虑考虑。”

“那牙行怎么拿个这样的铺子给她看?”

“还不是因为那牙行掌柜的欺负宋姑娘不在城里住,就想忽悠她买下嘛,不过他也没想到会被宋姑娘看穿。”

说到这里重华又八卦兮兮地道:“听那掌柜的说,宋姑娘可厉害了,走那里不声不响地就看出来铺子不对劲,把话套出来后,还威胁掌柜的吐露了实情,最后还逼得他把东家给的实数也抖露出来了。他还说这姑娘八成是哪家大户人家掌家的小娘子出来假扮的,太厉害了。”

这话陆瞻并没有往心里去。

宋湘什么样的人他又不是不清楚,一年到头都说不出两句狠话,别人欺到她头上她也只敢笑一笑,怎么可能会威胁住一个滑头的牙行老板?

十成十是这掌柜的扮戏太拙劣,事后添油加醋扮可怜,还要倒打她一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