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宁娘真是左右为难,心里竟有些盼着郡主不要来寻自己才好。
☆、第69章不安
郡主真真对宁娘很贴心。
宁娘想着她的时候,楚怀冬便给她送来了郡主最近的消息。宁娘心里犹豫不决盼着郡主不要来寻自己,郡主便真的不曾来寻她。只是郡主不去寻她,却去寻了陆家另一个人,让宁娘暂时清静了不少。
相比之下,二太太这些日子一直内心烦燥。
家里几个哥儿年纪渐长,最小的朗哥哥今年都十三了。去年的府试家里几个兄弟都算争气,全都考上了童生。二老爷一下子便积极了起来,开始筹谋起几个哥儿的前程了。
文哥和武哥大约是随了简姨娘,于念书上头实在没什么天赋,跟两个弟弟一道儿下的考场,最后出来的成绩竟还不如他们。朗哥和修哥倒都是读书的好苗子,尤其是修哥,荒废了一阵子的学业,再捡起来时竟是一副势不可挡之姿。他本就于这方面天资聪颖,超过文武两哥不在话下,没成想一个发挥超常,竟是在府试的排名中越过朗哥排到前头去了。
二太太心里既喜且忧。喜的是朗哥争气,不因家境优渥而变得懒散。忧的自然是修哥了,这孩子初进府时看着懵懂无知,性子胆小懦弱,做事唯唯喏喏,怎么看怎么不讨喜。没成想这一念书,整个人完全变了。谈吐举止有了不小的进步,待人接物也变得老练许多。更可气的是这一切竟都是朗哥帮着他培养起来了,两兄弟如今好得跟什么似的,日日读书扎在一起,下了学也总凑一道儿钻研功课,俨然一副同进同出的亲密模样。
兄弟间感情好对一个家族来说是好事儿,但对于二太太来说却不是什么妙事儿。修哥至今还未写进族谱,为的就是嫡庶上面的问题。这几年二太太死咬着不松口,宁娘也不急着催她,这事情就一直耽搁到了现在。
可如今修哥眼看着愈发有出息了,这不能不令二太太警惕。先前二老爷便隐约露出要将修哥写在她名下的意思,她只装聋作哑不回应。当时修哥性子尚且不讨喜,二老爷便也没多坚持。
眼下修哥一日好过一日,读书既强将来少不得要走科举这条路,若他真是一路高中金榜题名,自己如坚持将他写在姨娘名下,岂不惹人笑话?
可真要他将修哥写在自己名下,她又不大愿意。好歹这序齿上修哥占了先,虽说只差几个月,可长幼有别。修哥若成了嫡子,那便是二房嫡出中的老大了,他书又读得好,将来若是出息盖过朗哥,岂不要成陆家的当家人?
二太太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临了哪能让宁娘死的生母生的儿子占先,这简直就是往她心窝子上戳刀子了。
每每想到这些,二太太便夜不能寐食不能安,纠结到了极处。
但纠结归纠结,儿子的前程依旧不能放松。二老爷见几个儿子皆小有成绩心里也乐呵,便费了一番功夫替他们寻了个先生来指导学问。只是这先生脾气颇有些古怪,从不上人家中做馆,只喜自个儿开个私塾教人文章,远近士绅皆听闻他的大名,好些人费了极大的劲儿也没能把他请回家中,无奈之下也只能将孩子送进他的私塾中听课。
二老爷既要儿子们有出息,自然也不能免俗,连同大房已经中了秀才的朝哥一道儿送进了私塾里,每日清早派车送去,下了学再派车接回来,忙忙碌碌好不热闹。
宁娘见弟弟总算有了几分出息,心里也大为快活,偶尔寻他过来说说话儿也总是不厌其烦耳提面命,要他务必用心读书,同时也别忘了与自家兄弟和睦相处,莫要再惹事生非。
修哥如今已快十四了,比起三年多前身量拔高了不少,五官也长开了许多。他虽不及朗哥俊朗,但细看也是眉清目秀风度翩翩,很有点聪慧少年郎的味道。最令宁娘欣喜的便是他眼神间的变换。从前那个懦弱胆小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小男孩总算是不见了,如今的修哥眉眼间透着自信与沉稳,性子活泼了许多,连话也多了起来。
那一日他与宁娘在后园的亭子里碰上,坐下来说话时便半开玩笑道:“五弟如今越是愈发讨人喜欢了。前几日我们下了学,正要上马车呢,便有别家的小厮过来找他,说是他家公子请他过去叙礼。看得二哥三哥一阵咬牙切齿。”
宁娘知他与朗哥交好,不由也掩嘴笑:“你五弟性子和善,人又出众,学堂里的少年子弟自然愿与他亲近,你也要和他多学着点才是。”
“姐姐放心,我如今已长大,再不是从前你身后那条小尾巴了。学堂里的同窗与我关系都不错,两个哥哥我也不会与他们起争执的。不过那天来找五弟那人似乎不是我们学堂的。”
“你见着那人了?”
宁娘一问这话,修哥脸上便露出几分疑惑的神色来:“倒是没大看清。五弟被叫过去后我们上了车等他,撩着帘子远远看了一眼。那人好生奇怪,如今天气已转热,他竟披了一身斗篷,从头遮到脚,连头都没放过。当时他们两人站在树下闲聊,那小厮就守在旁边,看样子还有几分紧张。真是有些奇怪。二哥还打趣说,怎么搞得像是男女私会一般。”
宁娘本来只是听他说闲话,一耳朵进一耳朵出的,完全没放在心上。一直到最后听到文哥说的那句玩笑话后,她才猛得回过神来。
似乎哪里有些不大对头,可她又说不出这不对在哪儿。修哥似乎见她脸色不好,关切地追问着。宁娘只得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随口扯了个话题继续道:“你二哥说话没个章法,往后他的话你别记在心上,也别同外人说。他若再这么胡说八道,你可要提醒他一二。这种话私下里开开玩笑也就罢了,万不可到外人面前说去。”
修哥到底还是心里敬着宁娘,对她的话言听计从,当下便连连点头保证不乱说。宁娘又同他说了会子儿话,借口要他用心读书回房温书,两人便这么散了。
回到西湖月后,宁娘转身便进了房,一个人坐在窗边默默想心事。楚怀冬送来的那封密信她看完便烧了。这几日天下太平,似乎也没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郡主私自离家是大事儿,诚亲王府肯定瞒得好好的,轻易不会让人知道。只是这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瞒得住一时又如何瞒得住一世。
若能将郡主平安快速地找回来倒也罢了,若是一直找不回来,总有一日要露馅儿。诚亲王本事再高,到了入宫待选那一日总要穿帮。总不能拿个丫鬟冒充郡主去待选吧。
宁娘从前也听楚怀秋提起过,说郡主时常要被太后宣进宫去。那太后和皇上必定是认得她的,拿个假的送进去是万万不可的,这是命犯欺君的大罪,诚亲王这般聪明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如今离进宫之时已不到三个月,郡主还真是胆大包天,选在这种时候私自出逃,足以见得她有多抗拒入宫为妃了。宁娘一时也很替郡主委曲,又替她担心不已。只是这事儿没个两全之法,除非说服诚亲王不送闺女入宫,否则这事儿便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宁娘本就为郡主担着心,今日一听修哥说的话,这心头的担忧便更大了。修哥嘴里说的那位从头包到脚的公子成了宁娘心头的一根刺。虽然她不曾亲眼见到那人,可不知为何脑海里总浮现出从前的一个画面。
严觉寺里郡主一身男装与自己嬉闹,身边跟着个也作小厮打扮的丫鬟。这明明是过去好些年的事情了,但今日却总是在眼前晃荡,怎么也忘不掉。
隐约之间,宁娘心里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那个从头包到脚的公子会不会就是私逃出府的郡主吧?她既对朗哥一见倾心这么些年,想来心中一直放不下她。入宫并非她本意,她既想与命运抗争,一旦逃出府来,第一个想见的必定便是心上人。
以宁娘对郡主的了解,她还真不是个寻常女子。那些个世俗规矩未必约束得了她,更何况眼下已是这么个火烧眉毛的情况了。一旦入了宫,这辈子想见朗哥几乎是不大可能了,即便能见也得等到几十年后朗哥成了朝廷的股肱之臣,也许才能远远地见上一面。
郡主这般的性子,哪里能等几十年,如今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必定会来寻朗哥。宁娘不由暗骂自己真是愚蠢,前几日竟不曾到这一节。可转念一想即便当时想到了又如何,难不成还能通知楚怀冬日日去私塾门前逮人不成?
宁娘想到此处,不由苦笑起来。只是她没料到,她不曾通知楚怀冬,对方却是早已想清了这一节。郡主方一在私塾露面便被他派的人盯上了,好歹是等两人说完了话后才被强行带回了王府。
这事儿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宁娘得到消息已是三日后的事情了。这一回又是秋霁递了话进来,不过不曾来信,只报了“平安”二字。宁娘一听这信儿心里便全明白了。她坐在那儿有些出神,心里也不知是喜是悲。
那一日日头西斜的时候,宁娘终于觉出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她对着在屋里走来走去的收拾东西的银红随口说了句:“这都一整天儿,我怎么没见着春晴那丫头?”
银红歪着脑袋想了想,也附和了一句:“确实没怎么见着。哦,晌午的时候我像是见了她一面,可一回头便没她影儿了。”
不知怎么的,宁娘心里竟浮起一丝不安的念头,像是在水中滴进了一滴墨,快速地晕染开来。
☆、第70章翻旧账
春晴此刻正在二太太屋里。
她是晌午被二太太屋里的芳草带过去的,但宁娘却一直到了傍晚才得知这个消息。初听到此事时,宁娘呆愣了很长一段时间。她一下子没转过弯儿来。
三年前初来这个时代的时候,府里流言颇多,底下的丫鬟婆子都猜二太太要拿她和修哥开刀,只差没说二太太要把他们两个生吞活剥了这么恐怖。宁娘当时心里多少有些发怵。一个现代人,穿越到了几百年前,对人情事故一概不懂,又背负着这么一个怪异的出身,她每日里活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那时候那些人的说法她还真信了几成,时不时就为自己脖子上的这颗脑袋担心。这种忧虑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举家北上在京城定下来后,宁娘才慢慢褪去了那份心慌。
纵观二太太这几年的表现,不能说和她亲密无间,但两人至少也是客客气气井水不犯河水的。宁娘有一件事情做得很对,那就是在自己还没立稳脚跟前绝不贪财。虽说她一早就知道母亲留了十几间收益颇丰的当铺给她,那一年的进项比整个陆府一整年的进项还要多,但她却像是完全不知道这事儿似的。
三年来,她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过“当铺”二字,更没在二太太面前表现出想要拿回当铺的急切心情。她就这么每天过自己的小日子,关起门来同丫鬟们说说话绣绣花,偶尔对自己那一笔烂字自嘲几句。三年时光一眨眼就过去了。
她自认自己做得还不错,没给二太太一点压力,应该也不会招来她的报复才是。再说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她突然动自己身边的人,实在说不过去。
选秀在即,如今府上一应事务皆围着此事转,几个姑娘家都被捧在了手心里,生怕哪一个出了点差错耽误了进宫的大事儿。谁会在这个时候给她触霉头呢?宁娘实在想不通。
再说春晴一个小丫鬟,二太太找她过去能有什么事儿,总不至于是问一问自己日常起居那点子微末小事儿吧。即便真要问,也不必一问几个时辰,天黑了都不放人回来。
宁娘在屋里来回地踱着步子,转头又去看秋霁:“你还打听着了什么没有?”二太太扣了她的丫鬟,她就算要上门去要人,总也得知道详情才行。
秋霁却只是摇头:“再问不出来了,正院的人嘴巴都紧,就这事儿还是跟着芳草的那个小丫鬟不小心说漏嘴了,才让我给听来了。”
宁娘眉头皱得更紧了,她定了定神,又吩咐秋霁:“赶紧去找相月去,悄悄向她打听一下。”这个相月是个知恩图报的,当年就为了她虚扶了她一把,她就一直记到了现在。往日里正院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她仗着是孙妈妈的侄女这一条,时常能比别人知道得多一些。只要一得了消息,她总会借机知会西湖月一声。宁娘一直对她感念在心,此刻已是火烧眉毛的情势了,她也不得不再厚着脸皮求相月一次了。
秋霁得了吩咐转身出了门,过了小半个时辰便回来了。她走的时候脸色就不大好看,回来的时候整个人更是笼上了一层阴云,让宁娘一看便知情况不妙。
“小姐,相月悄悄同我说了,这里头的事儿她也不大清楚,孙妈妈这次嘴巴紧,说什么也不肯透露给她。不过她今儿个跟正院的人聊了几句,隐约打听出来说这事儿跟诚亲王府有关,似乎还跟郡主有关。”
秋霁这话一出口,宁娘立时便明白过来了。一直以来担心的那件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本以为过了这么几年了,这事儿肯定过去了,没成想却被有心之人记在了心里,如今是拿出来翻旧账了。
宁娘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天的情景,心中得出了一个结论。当时在那梧桐林里,除了她和春晴外,一定还有第三双眼睛在偷窥郡主和朗哥的见面。她还记得春晴带走郡主后,朗哥曾下意识地回头张望过。当时她以为朗哥是发现了自己,现在看来或许并非如此。也许当时朗哥察觉到了有人在暗处,而那个人并不是自己。
那个人带着这个秘密隐藏了近两年,如今终于迫不及待要把它亮出来了。春晴这会儿肯定被二太太扣了起来,大约也听说了事情的原委,但却迟迟不把人放回来,那么事情必定不那么简单。
从郡主离家开始,到她去私塾找朗哥,再到后来郡主回府,进而春晴被抓,这么多事情其实都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生。它们被完整地串在了一起,连同两年前那场私会一起被彻底掀了起来。
宁娘一想到这里,心情就烦乱到了极点。她来这个世界这么久,还从没像今晚这么不安过。一方面固然是为了春晴,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自己。
春晴一个小丫鬟,窥见了主子们私情,还事关二太太亲生的朗哥,二太太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但自己又能置身事外吗?一旦春晴被拿捏住了,她也将大祸临头,至少日子不会那么好过了。更何况此事还牵扯到诚亲王府了,陆府这里知道了郡主和朗哥的事情,诚亲王府必然也知道了。
二太太或许对这桩婚事还乐见其成,但诚亲王府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朗哥再出色再有才华,也不可能比得过高高在上的皇帝。那是一手掌握整个大山的男人,朗哥在他面前只能是一颗细小的尘埃,完全入不了诚亲王的眼。
现在这事儿被爆了出来,诚亲王一定大动肝火,说不定还会向陆家施压。二太太心急之下难免做事急躁,若再有人从旁煽风点火,春晴立马便成了出头鸟,会被打得体无完肤。
秋霁见宁娘满心焦虑,不由劝道:“小姐先莫慌,还是待过得今夜再筹谋不迟,没的伤了身子。”
“秋霁!”宁娘突然出声唤她的名字,“若换作是你,你到了二太太处会说些什么?”
秋霁面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在宁娘面前,急急辩白道:“奴婢生死都是小姐的人,断不会说西湖月半个不字。奴婢方才的话没别的意思,只是怕小姐思虑过重伤身,小姐恕罪。”
“你先起来,我并不是在责怪你什么。只是如今的情势你也看到了。你是聪明人,与春晴差不多时间进府,如今一样身为我这里的大丫鬟。这几年你们两个一个对内一个主外,将这里收拾得妥妥当当。你与春晴的心境该是差不多的。她如今在二太太处,心情想来你最能体会,是以我才会这般问你。其实说到底,春晴是西湖月的人,与咱们便是一体的。她若真出了什么事儿,咱们也脱不了干系。现下若再不想法子,只怕回头火便要烧到自己身上了。”
秋霁跪在那里头都不敢抬,再回话时已小心翼翼:“奴婢虽不知春晴到底犯了何事,但想来必定是惹了太太不快。小姐眼下若真想救她,大约只能去求另一人了。”
宁娘心领神会,伸出手来扶她起来,脸上的神情看不出悲喜。过了片刻后她轻轻叹了一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这步棋怎么走我还得筹谋一下。你说得对,今夜太晚,万事都得等到明日方可去做。”
只是话虽这么说,宁娘今夜终究是睡不着了。她躺在床上不住地想着对策,猜测着目前最糟糕的局面,又琢磨着明日该有怎样的表现。是楚楚可怜扮柔弱,还是强势到底不退让,抑或是装什么都不知道,等着对方来找自己?
无论哪一种情况她都设想了最坏的后果。郡主和朗哥的事情说到底她只是个旁观者,如今这两人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诚亲王府为了郡主的名声着想,也不会特意去搞大这件事情。只怕现今二太太这般动怒,一是怕朗哥为此受牵连,二则也是受到了王府施加的压力。
这件事情最坏的结果便是,春晴成了那个背黑锅的,被二太太以知情不报论罪,逐出府去或者直接活活打死。或是前者宁娘尚且可以帮她一帮,可若是后者她又该从何处下手?
这府里丫鬟的身契都在二太太手里捏着,春晴表面上是她的人,实际上生杀大权却不由她管。二太太若真想杀了春晴,她真是半点法子也没有。若她只是个古代女子,或许真会咬咬牙,为了自己的将来舍弃春晴。可她毕竟来自几百年后的时代,践踏人命的事情她做不出来,也不忍心去做。
想想春晴跟在她身边这么些日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更何况这个头若是开了,往后西湖月里的人在二房便再也没有脸面了。她又不打算入宫,将来出嫁的事情还得捏在父亲母亲手里,这件事情一个处理不好,或许会累得她婚事不顺也说不定。
想到此处,宁娘不由翻了个身,看着面前那一片嫩黄的纱帐,心里已有了盘算。她打算明日一早便去见钱氏,这个在府内与二太太最不对付也最有能力压制住她的人,如今是她唯一的筹码。
☆、第71章暗示
宁娘第二天果然起了个大早,赶在所有人之前去见了钱氏。
钱氏像是早知道她会来似的,一见到她那张菊花般满是褶皱的脸上就露出欣喜的笑容来。她一脸慈爱地冲她招招手,同时又将一旁侍候的丫鬟婆子们都赶到了门外。
屋子里一下子只剩她们祖孙二人。宁娘对此很满意,终于到了要打开天空说亮话的时候了,钱氏这般爽快正合她的意。她和来和她做交易的,谈买卖最忌讳遮遮掩掩,要把手里的牌都亮出来才能谈到点子上,互相防着藏着,最终只能什么也谈不成。
钱氏活了这么大岁数了,是陆府最精明的一只老狐狸。她这几年一直冷眼旁观,心里就惦记着宁娘她娘留给她的那点子嫁妆了。如今春晴出了事儿,宁娘要求到自己头上来了,她等了这么久的机会总算是送上门来了。
方才宁娘来之前她就吩咐了身边的李妈妈了,让她去门口候着,回头不管哪房的小姐少爷过来请安,都给挡回去。她今日就专等着宁娘一人了,祖孙两个得好好说说话儿。
待到屋里人都走光后,宁娘也不多说什么,直直地就往钱氏面前一跪,动作干脆利落毫不含糊。她跪的时候没给自己拿个垫子,青石地板又凉又硬,她忍不住微皱了一下眉头。
钱氏却还在那里扮慈爱,故作吃惊道:“你今儿是怎么了,来的这般早我便觉得有些奇了,这会儿又行这么大的礼。可是谁给你气受了?说出来,祖母替你做主,绝不让人委曲了咱们家四丫头。”
宁娘昨夜想了一整晚,心里对二太太到底存了几分气儿。这会儿只觉得满心的委曲,眼泪说来便来。她依旧跪在那儿不起身,只是抽着帕子在那儿拭泪,那模样既柔弱又可怜,倒真让人起了几分怜悯之心。
这样的宁娘是平常见不到的,她往日里总显出一副聪明内敛的样子来,话虽不多却总能说到点子上。为人不太高傲,却也不是十分容易亲近,跟姐妹几个面上看来感情都不错,内里如何却让人颇有些看不透。
钱氏自打大老爷过世后和二房住到一起后,还是头一回见宁娘掉眼泪。她心里一下子便欢喜起来了。这般聪慧的一个姑娘,平日里万事皆掌控自如,这一回终于也露了点怯儿,变得手足无措起来了。
这不正中她下怀吗?宁娘上门来必是有求于她,又是这般没个主意的模样,自己正好可以教她几招,顺便同她做笔大买卖。
一想到此处,钱氏脸上竟不由露出了几分笑意。这笑意来得有些突然,她自己也没料到,想起宁娘还在下首跪着呢,赶紧又收敛了神情。亏得宁娘一直低着头只是拭泪,倒不曾见到她的失态。
只是宁娘虽没见着,心里却已一清二楚。她这不顾一切的一跪已足够说明一切了,钱氏这么聪明,哪里会不接翎子。只是她不急着自己说,虽是哭了半天,却是一句话也没说。钱氏倒有些坐不住了,主动开口道。
“这地上凉,你先起来说话儿。你今儿来找我,我一见你这神色心里就全明白了。肯定是为了你房里那个j□j晴的丫鬟了是吧。”
宁娘一听这话,适时地抬起头来,脸上布满了惊讶,然后又慢慢低下头去:“孙女儿自知不该拿这等微末小事来烦祖母。只是这春晴自小服侍我,我与她也有了一番主仆之情,实在不忍心看她,看她…”
“你先起来说话,这般跪着倒让我这个老婆子于心不忍了。这话儿也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楚了,你到我身边来坐,我慢慢说与你听。”
宁娘演了半天的戏也怪累的,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也就不再自虐了。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慢慢挪到了钱氏身边,刚往她旁边一坐,就被钱氏抓住了手。
“唉,说起来这事儿也不怨你母亲着急上火。前些时候出了件大事你不知道,那与你有过几面之缘的诚亲王府家的小郡主,突然从家中别苑逃了出去。为了寻她,诚亲王府好一通忙乱,好容易才将她寻了回来。”
宁娘再次表示出震惊:“还有这等事儿?孙女儿整日里关在房中,竟从不知出了这样的事儿。”
“这种事哪里能同你们姑娘家讲。只是如今事情闹得有些大了,连你房中的人都牵扯了进来,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却也不得不同你说了。”
“莫非春晴同郡主离家之事有关?”
“若说大关系自是没有的。只是郡主离家之后不知怎么的,竟同你五弟在私塾前碰上了。两人说了会儿子话,便让有心之人传到诚亲王耳朵里去了。这流言便是这样,本是没影儿的事,传来传去就变味儿了。诚亲王听说此事自是不悦,便向你父亲提了几句。唉,说来说去也是巧了,你父亲这边刚听闻了这个事儿,回来同我们一说,转头府里便有信儿传出来了,说是当初郡主来府中贺你生辰时,在咱们家与你五弟见过一面。当时你屋里的春晴也在,也见着了这事儿。是以你母亲才有些不悦,便把春晴叫过去问了几句。”
若单纯只是问几句,又何必把人扣在屋里一夜不归。宁娘心里不由冷笑,分明是心中有气迁怒于春晴,想拿她开刀罢了。顺便还能整整自己,或许还能给莹娘入宫扫清障碍。
宁娘憋了一肚子的火却不能发作,只能继续扮可怜:“这事儿春晴从前也同我说过,当时郡主在府中游玩,想是无意碰上五弟的,却让有心之人看到了,还到如今才拿出来说嘴儿。孙女儿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若母亲真要罚,便连我一同罚了吧。”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赌气的话。你如今眼看要入宫待选了,哪里能出什么差错。一个小丫鬟罢了,随你母亲去处置吧,你但且放下心来,有祖母在,定不会让你母亲连你一同责罚的。”
“可是春晴她…”
“春晴再好,也只是一个丫鬟。你别为她太过费神。你看看你,才哭了一场眼睛便肿成这样了,回头若是入宫时没精打彩的,你父亲可要不高兴了。今儿祖母也不怕同你把话挑明了说,你爹一直看好你,想送你入宫。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你这可要抓紧了,莫为了一个丫鬟把自己的前程给断送了。”
宁娘心里不由要为钱氏鼓掌了。这老太太涵养功夫真是高,明明心里盼大房的姑娘进宫盼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当着自己的面竟还会这般鼓励她进宫。这明显便是在试探她,想看她如何回答再筹划着要不要帮她救春晴吧。
宁娘自然不负她所望,立马摇头道:“我哪里是入宫的料儿,到如今连花儿也绣不好,字也写不美,入了宫也是平白让人笑话罢了。我是处处都比不上家中的姐妹,入宫是万万不可以的。祖母不如去同父亲说说吧,与其送我这种不成器的入宫,倒不如换个人更好。”
“哦,你竟如此看低自己?”
“不是看低,实在是能力有限。祖母你看我这个样子,像当宫妃的料吗?连个走路样子都没什么精神,先前二姐在家的时候还总笑话我走路如风不成样子呢。我哪里能入宫?我前些时候总看大姐的仪态,也想跟她学着点,只是脑子太笨,总也学不会。我若有大姐一半的风采,倒也敢托大去宫里试一试了。如今这个样子,还是断了这念头的好。”
“你大姐她,确是个好的。”
宁娘一听这话就知道在戏,立马就咬钩:“唉,我做梦都想成我大姐那样的姑娘。知书达礼、聪慧贤良,书读得比旁人好,花绣得也好,连举手投足的仪态都比旁人强。我看这回入宫待选,大姐比我更有希望中选。回头我再给她拿些簪子镯子去,上回那枝翠玉珍珠簪,我戴了便不如她戴好看。”
大老爷过世之后,钱氏所有的重心几乎都落到了大房三个孩子身上。朝哥如今一心搏功名,于娶妻一事不太上心,钱氏对他也不过分着急。倒是另两个姑娘成了她一桩心病,非得将她们的终身定下来再说。眼下听得宁娘这般说,她心里自然高兴,一得意心里话便不由自主露了出来:“唉,你大姐再好,到底年纪大了些。入宫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罢了。我先前也犹豫要不要让她去选宫妃,这万一不中她年纪又大了,她爹又去得早,留下她和妹妹两个,往后该怎么说亲。”
钱氏说着,竟也掉下泪来。宁娘赶紧递帕子过去,又捡好听的安慰她:“祖母莫要伤心,如今宫里将秀女的年纪放宽,想来便是要寻几个年纪略大些的姑娘。大姐年纪虽长一些,姿容品貌却是极出众的,回头进了宫必定能得人赏识。大姐平时待我极好,我也盼着她好,自然会帮着她的,祖母不要太过担心了。”
“你若能帮她,自然是好的。怕不怕宫里人眼界太高,万一…”
“万一若真不曾选上,将来大姐出嫁之时我必也会倾囊相助,绝计不会叫她受委曲的。”
钱氏一听到这话,两眼顿时放出光彩来。宁娘刚才话赶话也说得急了点,索性便将话头挑明了说。这话说得已经很明显了,简直就是在告诉钱氏,若大房的姑娘真进不了宫,将来出嫁时的嫁妆她也会给包办了。
☆、第72章交易
宁娘一下子夸下了海口,心里倒也不着慌。
兴恒当铺虽不在自己手里,但终归是她的。眼下许了钱氏这样的好处,她必定会从旁相助,或许不用等到出嫁那一日,母亲的嫁妆便能都拿回来了。这对她或是钱氏都是一桩好事,两人自然乐见其成。
这些当铺放在二太太手里,钱氏一毛也得不着。若是她帮着自己把当铺拿回来,或许还能分到一二。或许对钱氏来说,钱财还是其次的,见不得二太太过得好才是最主要的。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如今钱氏愿与她结成同盟,自然是有这层道理在其中了。
宁娘这般想着就偷偷抬眼去看钱氏的表情,果然见她脸上露出一丝振奋的神情,整个人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待得她再开口时,语气明显就变了样了:“你这孩子有这心思,祖母心里着实欢喜啊。我这一世啊就生了你爹和你大伯两个儿子,他们两兄弟从前感情便好,若不是为朝廷效力,也不会分得这般开。如今你大伯虽没了,但两家人住到了一个屋檐下,理应更亲热才是。说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陆字,一家人就得互相帮衬着。你大姐待你好,你也待她好,如此这般家宅和睦,便是有一日我闭眼了心里也安定了。”
“祖母说的什么话。您身子健朗着呢,哪里会有那么一天。您这般说,倒叫孙女心里不好过了。我与两位姐姐自然是感情好的,回头若大姐真进了宫,我们也跟着脸上沾光呢。”
钱氏听了连连点头,不住夸宁娘是个好孩子,又扯了些从前大老爷与二老爷兄弟情深的例子说与她听。宁娘安静地听着,时不时附和一两声,心里却直犯嘀咕。
二老爷同大老爷的关系她也略有耳闻,这两人虽是亲兄弟,性子却是南辕北辙。大老爷自小被钱氏宠坏了,纨绔有余心机不足,就是个败家子儿罢了。二老爷或许是因为少了些父母的关爱,人便格外争气。自小书念的比哥哥好,为人处事也比对方强。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二老爷虽是不穷,比起大老爷终归还是差了点,反倒最后还比哥哥更有出息。
这两人性子差得大,关系自然也算不上太好。宁娘虽不清楚里头的那些弯弯绕,但也能从一些细枝末节里分析出一些来。如今钱氏既盼着她与大房的两个姑娘交好,便也就昧着良心随口胡说了。宁娘也不拆穿她,她怎么说自己就怎么听,总之顺着她的意就好了。
钱氏说到最后终于想起宁娘此番前来的用意了,当即便拍着胸口保证道:“你房里那丫头说起来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儿,你母亲一心急做事便毛躁了些。回头我去同她说,必叫她将那丫鬟还给你。只是那丫头回你屋之后你可得叮嘱她,切莫胡言乱语,只叫她一心当差才是正理。”
宁娘陪了钱氏这么久,为的就是她这一句话,当即便难掩喜色,赶紧起身向钱氏行了个礼。钱氏又拉着她坐下说了半天话,还留她在自己这儿用了早饭,这才放她回了房。
待到宁娘离开后,钱氏便又把下人唤了进来,让她们替自己梳洗一番,又换了身颜色更稳重式样更华丽的褙子,整个人装扮一新后,便开始琢磨起事儿来。
她本来打算让人把二太太叫过来自己亲自同她说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那样未免太过盛气凌人,二太太那种小心眼的脾气一上来,指不定要怎么跟自己拧着干呢。琢磨来琢磨去,她一咬牙一跺脚,便亲自往二房的正院走了一趟。
这对钱氏来说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只是如今为了大房的几个孩子,她也不得不用点心了。好歹得帮宁娘把这事儿做成了,回头她才能答谢自己。若能快些个将那些当铺从媳妇手里要回来,琴娘即便不进宫,婚事大约也有着落了。
想到此处钱氏不由加快了步子,直奔二房正院而去。
二太太当时还才刚起。她昨日累了一整天,夜里睡得不大好,早上便起得有些迟了。一想到春晴那丫头的嘴脸,二太太就恨得牙痒痒。
宁娘猜得一点儿都没错,二太太这是心里窝着一肚子的邪气没地儿发,逮着春晴这个倒霉蛋儿可劲的作贱呢。诚亲王府家大业大,二太太自认攀不上这根高枝儿,偶尔想想也只觉得是场虚无罢了。但人家再高高在上到底他家王爷与自家老爷也算是同朝为官了,这般不将他们家放在眼里,递过来的话说得这般难听,实在叫二太太难以咽下这口气。
她从前是苦出来的,打小受了不少罪,心里便比一般人更争强好胜。嫁给二老爷总算让她扬眉吐气了一回,在杭州的时候二老爷官不小,多少人家的太太小姐都来家里巴结她讨好她。没成想来了京城后自己夫婿的官职一下子就不够瞧了。
这京城有的是背景深厚的人家。有些个虽说在朝廷里没个一品二品的正职在身,但人家是有爵位的,同他们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就好比你还在同人讨论今晚是吃鸡好还是吃鱼好,人家却已摆了满桌子的鲍参翅肚琼浆玉液了。
二太太来京城这么些年,一直融入不了这些人的交际圈子。明明看着挺近的,但一靠近却总觉得有一堵无形的墙挡在了那儿,让她使不上劲儿也挪不开步子。这口气憋在她心里这么久,憋得她心口疼。
前几年宁娘还算是跟朝阳郡主攀上了些关系,满以为借着势头可以往那个她一直向往的圈子里插一脚了。没想到却是雷声大雨点小,郡主回府后这声势便降了下来,慢慢的竟也与陆府断了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