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衡山王与显嘉帝血脉已远,终究同为宗室。
他还是世袭王爷,怎么可能受阀阅世家的指使去娶一个出身不高、也并不年轻的人妇?
还要承担横刀夺爱的名声。
能让他这么做的,只有显嘉帝。
“你要知道,咱们阀阅的衰落,伴随着的却是皇权的越发至高无上!”苏少歌看着侄子,轻声说道,“在咱们看来,先帝是个不守承诺忘恩负义的小人,但从皇室、从做皇帝的角度来论,他是当之无愧的明君!”
“宋缘虽然不如宋纪南精明,但从他能考取状元这点可见,他不是没有才干的人!”
“只不过心性不坚,没能过去美色这一关罢了!”
“但他迷恋的是他的结发之妻——夫妻恩爱和谐,这本是一家兴旺的征兆与前提!”
“如果没有咱们家、没有先帝的插手,即使庞氏仍旧不喜韦王妃,但这对夫妇未尝不能子孙绕膝、白头到老!”
“届时江南堂说不得就会振兴!”
“那么皇室需要解决的巨室望族,岂不是,又多了一个?”
苏少歌淡淡道,“趁他病,要他命,能干掉一个是一个——从先帝的角度来看,他做的没错。”
“但从咱们这些望族的角度,也是一个道理:趁他病,要他命!”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别有一种寒意渗出。
“…宋奶奶将‘随风’的令牌都给了叔父,可见江南堂现在真的不剩什么东西了。”苏伯凤沉默了会,喃喃道,“那可是祖上不让咱们苏家的大族,即使从纪南公身死就算作衰落,至今也才二十年上下!”
“这…这真是…”
作为苏家未来的继承人,苏伯凤对于自家的家底,虽然不能说了如指掌,但这个年纪也开始有所了解了。
以苏家反推宋家,料想差别不大。
那样一个传承了数朝的望族,多少年的积累,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祖上接二连三出败家子,想败光这么一份产业,也蛮艰难的。
可是曾经声名赫赫的江南堂,却在二十年的时间里,风流云散。
连血脉都只剩了个出嫁女!
“这就是高处不胜寒。”不同于苏伯凤的心惊,早就知道此事内情的苏少歌,却是一脸平静,“咱们生而优渥,无论乱世盛世,都享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富贵。所以有朝一日失势了,咱们所要承受的攻讦与贪婪,也远胜于寻常人家!”
他看向侄子,“动摇江南堂的是我苏家,落井下石的人,除了先帝,你可知道有多少人?”
见苏伯凤茫然摇头,他吐了口气,“小打小闹的不算,其余四阀,包括绝了嗣的锦绣堂,统统有份!”
“…”苏伯凤下意识的攥紧了拳!
苏家被宋婴坑得不轻,按说江南宋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苏伯凤即使不幸灾乐祸,但也不该这样心潮起伏的。
但苏伯凤心中,却无端的涌上一抹兔死狐悲之情。
“所以趁着这次机会,你一定要好好学。”苏少歌抬手,按住他的肩,注视着他的瞳孔,沉声说道,“江南堂与锦绣堂都已绝嗣,但明沛堂、燃藜堂还有瑞羽堂还在!”
“那三家祖上一直与我们苏家不相上下,互有胜负,所以他们倾力栽培的继承人,也一定不是等闲之辈!”
“作为下一任家主,如果你不想我苏家沦落到宋家的地步——那么就必须比他们优秀出色!”
“否则当初咱们是如何与他们瓜分瓦解江南堂的,他日,我苏家也将成为刀俎之间的鱼肉!”
苏伯凤深吸了口气,沉声说道:“叔父,我明白的!”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叔父方才说,这一场大位之争,不仅仅是我等阀阅之间的勾心斗角,皇室亦不可忽视,可是指,衡山王?!”
“也许是衡山王,也许是其他人。”苏少歌摇头,“凤儿,你要记住一件事:平分秋色那才叫对手!所以,永远不要认为自己算无遗策!”
“你祖父生前曾经说过一句话:宋纪南是他唯一见过真正算无遗策之人!”
“但即使是宋纪南,他也没料到自己会死得那么早、活得那么短!”
“否则他是绝对不会帮着先帝对付我苏家的!”
“当然他更没料到自己的发妻与独子是那么的不争气——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你一定不要把所有的牌都打出去!”
“因为再谋划严密的事情,也难以保证没有意外!”
他面上露出一抹苦笑,“比如说,长兴的死。”
苏伯凤若有所思:“叔父的意思是,这回咱们以身为饵…就是为了将那些针对咱们的势力统统钓出来,免得往后被坑了都不知道?!”
“也不仅仅如此。”苏少歌和蔼道,“我之前跟你说过,肃王很有明君的资质,还记得吗?”
苏伯凤再次恍然:“也是让肃王知道那些反对他登基的势力有多么庞大,好教他践祚之后,不敢轻易行忘恩负义之举?!”
“亦是委婉告诉他,我们苏家的势力,没有他想的那么只手遮天!所以他犯不着在坐稳帝位之后,立刻心心念念的干掉我们!”苏少歌淡然说道,“没有办法,谁让我们苏家现在就这么一个嫡亲外孙——不能不哄着点呢?”
世家望族之所以可以千古流传,善于汲取教训,亦是他们共同的优点之一。
苏家已经在显嘉帝手里吃过一个大亏了,现在的肃王固然与他们有血缘关系,他们又怎么可能完全信任这份羁绊?
在苏家的庇护下一路长起来的肃王,虽然论资质比端化帝强得多,可论阅历论城府,到底还是浅了点。
真当苏少歌不知道,那天在晋国大长公主府外,肃王面对梁王的挑拨后,似有触动么?
这天的帝都注定无眠。
黎庶担忧着战争,高门望族踌躇于下一步的选择,众生都为自己的明日或惶恐,或奔走。
夜色已深,燕侯府的书房内,一列列烛火,将室中照得通明如昼。
简虚白与袁雪沛衣冠整齐,丝毫没有就寝的意思,皆屏息凝神,听着心腹的禀告:“那人十分奸猾,在人群里兜来兜去,绕着帝都差不多走了大半个圈子——要不是现在城中乃是非常时期,行人稀少,小的差点就跟丢了他!”
“最后到底进了一家铺子,在铺子里头没待多久就离开了。”
“那家铺子小的已经查到了东家,与刘家正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袁雪沛脸色非常难看,之前简虚白说刘家会甩开沈家与端木老夫人还有燕侯府,与苏家寻求合作,他还不相信。
但此刻,底下人却是亲眼看到冀侯府的下人,进了刘家名下铺子后离开的整个经过的。
“这不是巧合。”简虚白担心他还不肯相信,开口道,“现在城里人心惶惶,若非禁军弹压着,早就闹起来了!有几家铺子还有开门的心思?何况,非常时期,正常下人出门办事,哪里还有兜圈子的心思?”
袁雪沛深吸了口气,说道:“不必再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刘家果然不安好心!”
他合上眼,片刻后又睁开,面无表情,“只怪我跟老夫人都太急于报仇雪恨了!”
“沈刘两家虽然与皇室也有仇怨,但一来他们守墓已满三代,凭什么深仇大恨,年代久远之后,自可心平气和的对待了;二来惠宗皇帝时的申屠、贞媛之乱,虽然对于这两家来讲是功亏一篑,却也造成了皇室手足相残,流血飘橹,多多少少出了口怨气。”
简虚白摆手让心腹退下,温言宽慰,“你与外祖母,跟他们情况不同,心境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其实还有一点他没讲:袁雪沛也好,端木老夫人也罢,虽然不能说在这世上无牵无挂,但需要考虑的人却是比较少的,因为他们本身也不剩几个亲朋好友了。
但沈刘两家不一样。
这两家得为全族考虑,所以在这场大位之争中,端木老夫人与袁雪沛优先考虑的,是报仇,然后才是利益。
哪怕端木老夫人打算助外孙篡了这大睿天下——她的本意,也是报复居多。
但沈刘两家,考虑的却是怎么做可以使自家多占点便宜?
由于结盟的各方都与皇室有仇,也与皇室存在着权力之争,是以端木老夫人与袁雪沛考虑事情时,难免过于由己推人——何况计划实施的顺利,也容易使人麻痹。
总之简虚白并不觉得眼下的局势需要多么惋惜,他冷静道:“外祖母一直没跟咱们交底,现在的情况她老人家未必翻不了盘。再者,即使她老人家这次疏忽了,眼下也不是没有斡旋的余地。”
袁雪沛有点心烦意乱道:“现在只发现了苏家跟刘家的来往,你莫忘记还有个沈家!”
“刘家能背着咱们与苏家暗中勾结,焉知沈家会不会也居心不良?!”
他对沈家看来是真的十分迁怒了——明知道自己是沈家血脉,此刻反倒是提醒简虚白防着明沛堂。
“说起来,外祖母与刘家这回都在关键处安插了人手,沈家呢?”简虚白目光闪了闪,皱眉,“却不知道沈家有什么安排?”
第五百八十二章 城破
“阿虚这两日都没有过来吗?”简虚白与袁雪沛密谈之际,晋国大长公主府内,晋国大长公主虽然已经睡下,却一直辗转反侧,末了终于按捺不住,翻了个身,问陪夜的佳约,“可是燕侯府里有事?”
“好像是这两日太吵了,宋奶奶虽然在府里也不太安稳。 ”佳约闻言心头一跳,强自镇定的说道,“太皇太后担心宋奶奶有什么闪失,故此叫侯爷多照看些自己的府邸——而且苏家那边近来找侯爷的次数很多!”
宫变次日的早上,简虚白回府之前,跟佳约说好了当天就会回大长公主府继续侍疾的。
谁知却是一去不回——他要是真的忙,也还罢了,但佳约却接到消息,说简虚白亲自将端木老夫人接到侯府去尽孝不说,甚至连袁雪沛夫妇,这会都住进了燕侯府。
有那么多功夫照料那些人,偏偏就没功夫到大长公主府来报个到?
佳约自然是很不高兴的,连带清江郡主与寿春伯夫妇亦对简虚白这种行为很不满意。
他们本来打算派人去燕侯府质问简虚白,然而玉果忽然从宫里过来把他们给拦了,虽然玉果没说缘故,但太皇太后的意思不可不执行。
这会佳约也只能哄着晋国大长公主点,免得她伤心了。
“是善窈那孩子?”好在晋国大长公主似乎没听出破绽,叹息了一声,说道,“那阿虚确实不该走开,他们夫妇到现在都没个男嗣,这一胎据说芸姑早已断准了是个男孩儿,哪能不紧着点?”
当下拍了拍榻沿,“天亮之后去库里取些孕妇合用的滋补之物送过去,叫他们夫妇好生待在府里,不必牵挂我这边!”
佳约心中苦笑,暗道:“侯爷若还牵挂您这儿,何至于这两日非但没有亲自过来,连遣个下人说明赔罪都没有?”
嘴上却恭顺道:“您放心,明儿奴婢一定办好!”
次日宋宜笑看到晋国大长公主府送来的东西,微微挑眉,客客气气的送走了下人后,便命铃铛去看简虚白是否空暇,打算与他说一说这事儿——她隐约猜到丈夫似乎对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都生出了疏远之意,但现在晋国大长公主作为二伯母,在病中不忘记关心侄媳妇的身孕,特特送了东西来,于情于理,侯府这边也该有个回复。
这个回复要怎么回复,自然得问过简虚白的打算,她才好做决定。
只是铃铛去了前头半晌回来,说简虚白跟袁雪沛正在商议正事,纪粟守着门不让出入——宋宜笑正要说那就晚点再去,这时候观松小筑的丫鬟却过来了,道是端木老夫人想请宋宜笑过去说话。
“你这孩子却是瘦了些。”片刻后,宋宜笑更衣梳洗好了,到了观松小筑,行礼问安后,端木老夫人和颜悦色的让她坐了,抬眼一打量,就有些担心的说道,“可是这两日太操心了?”
宋宜笑笑着说道:“劳外祖母惦记,不过今早芸姑才给我把过脉,说一切都好呢!”
端木老夫人这才放心,颔首道:“我虽然是一把老骨头了,但看一看孩子还是使得的。你若是忙不过来,尽管来找我!”
老夫人没提替宋宜笑分担中馈之事,既是怕宋宜笑误会自己当真要端长辈架子分权,也是真心希望可以亲自教导简清越——在老夫人看来,阀阅的教诲是最好的,然而江南堂出身的宋宜笑本身没有受过这样的教导,是以也不可能给予简清越这样的指点。
那么老夫人觉得还是自己来的好。
至于陆茁儿跟宋轩,附带着就附带着吧。
不过眼下宋宜笑没有请她帮忙看孩子的意思,所以笑着敷衍了两句,把这话题带过去了。
如此一番寒暄之后,端木老夫人才说起喊她过来的缘故:“听说晋国那边送了东西来?”
“正是!”宋宜笑忙道,“我正说让人把东西拣一拣,待会送过来让您老先挑着用呢!”
端木老夫人露出一抹笑色:“好孩子,你有心了!不过我这儿不缺什么,倒不必如此。”
她拨了拨茶碗盖,似有意似无意道,“却不知道是谁送来的?可说晋国大长公主这会的身体怎么样了?”
宋宜笑如实道:“是府里的下人送来的,道是二伯母这会虽然还不能起身,但病情已经稳定了,让我们不要为她担心,好生照料自己。”
“她也真是操心,自己都顾不过来呢,还要牵挂这里那里的,倒也难怪这病一直没养好。”端木老夫人似责备似意有所指的说道,“不过到底是你们长辈,如今送了东西来,你可有什么章程?”
宋宜笑心下诧异,端木老夫人刚才已经很明显的暗示,她不会干涉宋宜笑这个燕侯府主母的权力,怎么现在又过问起自己打算怎么回复晋国大长公主府了?
顿时想到简虚白那天没去晋国大长公主府,反倒陪着端木老夫人回府的事情——心念电转,宋宜笑说道:“我方才遣人去前头想问夫君来着,但夫君现在正在议事。”
说到此处顿了顿,打量了下端木老夫人的神情,意料之中老夫人神情平静,看不出来心思,方继续道,“要是外祖母能指点一下我就好了!”
“眼下是非常时期。”端木老夫人笑得和蔼可亲,“阿虚他当然是很忙的,依我看来,这种人情事故就没必要在眼下打扰他了——至于这回的事情么,晋国一番好意不可辜负,你遣个下人回点礼也就是了!”
宋宜笑垂眸道:“是!”
又轻笑,“谢外祖母指点!”
接下来端木老夫人也没再提这事儿,只很是仔细的跟她说了些孕中禁忌,又讨论了下教养孩子——看看天色不早,也就让宋宜笑走了。
回后堂的路上,铃铛有些不解道:“老夫人今儿这一出,到底是一个人住着观松小筑寂寞了呢,还是有别的意思在里头?”
宋宜笑蹙眉良久,才道:“我看外祖母主要是希望我别让夫君知道二伯母那边送东西来的事情!”
“为什么?”铃铛愕然。
简虚白这两日都没去过晋国大长公主府她能理解,因为就像端木老夫人说的那样,眼下是非常时期,一个不好,整个燕侯府都要遭受灭顶之灾了,谁还有心思去大长公主府侍疾啊?
但连那边送东西来都不让简虚白知道,这?
“看来夫君的身世,内情不一般呀?”宋宜笑没有回答铃铛的话,只暗暗寻思着,“莫非夫君不但不是二伯母的亲生骨肉,当年这场换子事件,竟是太皇太后与二伯母那边对不住夫君或者我现在那婆婆吗?”
众所周知,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对简虚白,乃至于对整个燕侯府都是宠爱有加。
而简虚白也不是不念恩的人,如果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乃是出于善意,或者是无可奈何之下,篡改了他的身世,按说他即使心情复杂,也不该对这两位立刻表现出来疏远。
尤其晋国大长公主眼下还病着。
如此看来,恐怕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当年扮演的角色一点都不光彩,甚至于做过让简虚白无法接受的事情?
宋宜笑想到此处不禁皱了皱眉,暗道:“但那天夫君原本的打算是从宫里见了太皇太后之后,去二伯母那边的。后来却改了主意直接去找了外祖母,这岂不是说,这件事情的起因乃是太皇太后弄出来的?”
而如果太皇太后母女做过对不起简虚白的事儿,横竖也瞒了简虚白这些年,却为什么忽然要抖露出来了呢?
“那天是苏家武力夺宫的次日…”宋宜笑思索间已经进了后堂,她抬头对铃铛道:“照外祖母的意思做,让底下人都闭嘴,不许跟夫君说今儿个二伯母那边送东西来的事情!”
铃铛提醒:“但纪粟一定会跟侯爷说奴婢去找过的事情。”
“到时候我随便扯件事情就是。”宋宜笑摆手道,“你先下去吧,我一个人静静!”
打发了下人都告退出去后,她揉了揉额角,仔细思索:“我当时也察觉到情况不对,还暗自埋怨过太皇太后,明知道是非常时期,怎么还要跟夫君说这些有的没的?现在想来,太皇太后…恐怕是不得不说吧?那她是有什么目的?”
宋宜笑不知道端木老夫人的计划,此刻不免想岔了,“由于帝都被围,苏家没有能干的将领,只能请了夫君手底下的吕轻鸿过去,莫非太皇太后是要吕轻鸿趁这个机会干掉苏家,好让肃王将来登基之后没有牵掣吗?”
太皇太后作为肃王的嫡亲祖母,又不姓苏,自然不会希望看到苏家依仗拥立之功以及太后族人的身份,把持朝政,给肃王真正君临天下,造成阻碍。
但这个想法在宋宜笑心中转了一圈之后,被她摇了摇头摈弃了——虽然说她不太清楚此刻的战况,但也知道,城内城外兵力悬殊,吕轻鸿即使能够继续守下去,也不会太轻松。
这种情况下,苏家要有个三长两短的,城内必定生乱,届时还守个什么呢?
最重要的是,宋宜笑也不相信,苏少歌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将禁军的指挥权交给燕侯府的人!
她正琢磨着待会要不要套一套丈夫的话——重重院墙外,忽然传来排山倒海的嘶吼声!
继而是海啸也似的嘈杂!
宋宜笑下意识的站起,匆匆打开门,却见铃铛也正脸色煞白的想要进来,看到她,忙道:“奶奶,外间方才好大的声响!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急什么?”宋宜笑心中其实也是惊怒交加,那阵声音分明是从城门方向传来的!
但当着满院下人的面,她觉得自己不能乱,是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说道,“这么多下人在,你不会打发人出去瞧瞧?!”
又赶紧吩咐,“方才的响声把你们都吓着了,何况孩子们?去把孩子们带来我这儿!”
想了想又说,“请蒋姐姐也过来,我们一块去看看外祖母是否受惊!”
对于这种消息后宅的反应总是比较慢的,宋宜笑这儿还试图安抚人心,但实际上,前院这时候早有护院飞驰去看了究竟,回来禀告:“西门破了!余青翰已率军攻入帝都!”
第五百八十三章 意料之外的幕后
“怎么会这么快?!”包括端木老夫人在内,闻讯之后,皆惊得离席而起!
服侍她多年的婆子顾不得宋宜笑与蒋慕葶都在跟前,脱口道:“难道那吕轻鸿…?!”
“不!”端木老夫人到底经历得多,冷静得也快,截口打断了她的话,沉声道,“吕轻鸿这两日都在南门督战,此刻破的却是西门!”
“也许是他故…顾着南门没顾上西门呢?”婆子差点失了口,幸好及时拧转过来——这话宋宜笑跟蒋慕葶没听出意思来,端木老夫人却晓得,婆子的意思是,如果吕轻鸿刻意安排好的话,那么也未必需要他在哪个门,才能够放这个水?
不过端木老夫人不这么认为:吕轻鸿是锦绣堂的人,余青翰却是燃藜堂出身!
这回攻城战的防守双方看似盟友,实际上各有心思,谁都没有完全信任对方——这种情况下,且不说吕轻鸿昨儿个遣人来老夫人这里回禀时根本没提到此事,即使他临时做的决定,也不可能在自己不在的地方,放任余青翰进城!
因为余青翰本身亦是极有才干的人,还带着兵,吕轻鸿哪能不担心刘家反客为主的坑自己主家?必定要把他放在眼皮底下看好了的!
所以吕轻鸿人在南门,破的却是西门,十有八.九是出了岔子!
“这怎么可能呢?”素来镇定自若的端木老夫人,此刻也不禁微微哆嗦,她一遍遍的回想着自己的种种安排,百思不得其解,“虽然说禁军里的那些暗子未必个个可靠,可一道城门说破就破了,我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接到——谁有这样的本事!?”
为了这场动乱,她可是谋划了数十年!
这么长的时间,凭什么细节也是反复推敲过的,端木老夫人委实无法相信,自己也有耳目闭塞到眼下这地步的时候!
“外祖母!”宋宜笑的沉声打断了她的思索,“惟今之计,是无论如何把孩子们安顿好!”
三个尚且不知事的孩子扯着她裙角站在底下,眼神里满是迷惑与胆怯。
老夫人看向离宋宜笑最近的简清越,知道现在不是耽搁的时候,吐了口气:“先不要急,咱们这许多人,老的老小的小,这会子贸然出门反倒是个麻烦了。且等一等,看吕轻鸿会不会过来!”
吕轻鸿深得老夫人信任,即使眼下城门破得蹊跷,但端木老夫人仍旧相信他不会背叛自己——何况眼下进城的只是刘家人,又不是苏家人,即使刘家打算与苏家合作,这中间也不是没有斡旋的余地?
端木老夫人飞快盘算之际,冀侯府内,虽然名门望族调教出来的世仆,此刻仍旧保持着世家该有的沉稳与秩序,但花厅内,苏少歌叔侄皆是脸色铁青!
“刘家之前给咱们的限定日期是明日傍晚!”苏伯凤的嗓音略见颤抖,这不仅仅是恐惧,更是愤怒,他切齿道,“咱们今早才送了消息过去,说今儿个子时之前,一定会给他们个答复!”
苏少歌用力捏紧了拳,目光冷得可怕,寒声说道:“尔虞我诈,不外如是!只是没想到刘家既然不满意端木老夫人的牵头,居然还能在咱们家之外,更有其他选择!”
围绕大位之争的勾心斗角斗到今日,各方势力都已相继浮上了水面,不可能再掩藏下去了——除了已然绝嗣的江南堂之外,眼下有资格作为一方势力参与进来的,无非是另外五阀,以及苏少歌推测中的陆氏皇室的后手。
而刘家原本属于沈、刘、端木老夫人这个三方阵营,却因为不满这个阵营的主导权不在自己,而且三分朝堂的利益太少,私下与苏家联络上了。
虽然说刘苏合作的谈判非常艰难,双方也是各有忌惮,但从之前的谈判进度来看,远远没到崩裂的地步!
而苏家的援军抵达京畿,也还有几日光景。
按说刘家不该现在就将帝都攻破,从而让局势发展到无法妥协的地步?!
“叔父是说,他们选择了皇室?”苏伯凤倒抽了一口凉气,不可思议道,“这怎么可能?!”
他这么说倒不是因为东胡刘祖上被大睿太祖压了足足三代人,即使刘家支持的贞媛夫人在惠宗皇帝时也没少坑陆家,估计在刘家看来,也抵消不了自己这一族人的委屈与怒火,是以刘家不会跟皇室合作——做家主首要的就是从合族利益出发,而不是纠结于仇恨,这个道理苏伯凤早就明白了。
他惊讶的是,青州苏当年何等声望何等权势,一个不小心,还不是被亲自扶上帝位的显嘉帝给反客为主了?!
从开国蛰伏到现在的东胡刘,哪来的信心,在跟皇室合作之后,不被反过来吃干抹净?
诚然刘家目前选择的新君蜀王是个好糊弄的,年纪也小,非常适合做傀儡,但皇室嫡支固然衰微,宗室却并非无人!
譬如说苏少歌所怀疑的衡山王,这位虽然与显嘉帝血脉已远,终究一笔写不出两个“陆”字!他这个世袭王爵是本朝独一份,原因可不是因为他祖上当年功劳无人能及,说到底是因为他也姓陆。
如果陆氏不行了,他这个王爷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即使衡山王现在跟刘家合作了,以后也肯定不会放过刘家——刘家如果有能力压制住整个皇室,倒也不妨将计就计一把,让苏家等各家出局后,再单独跟皇室做过一场。
然而刘家经过三代守墓,以及显嘉初年的血洗之后,绝对没有这样的实力了。
他们怎么还会跟皇室妥协,这不是上赶着给人家做嫁衣吗?
“多半不是皇室。”苏少歌脸色阴晴不定,好一会之后,才若有所思道,“只不过…我现在也不能确定。”
苏伯凤还要再问,未想苏少歌忽然转向他,淡淡说道,“咱们府邸离西门颇有段距离,但听着外间动静,估计过会余青翰就会打过来了,所以你快点走吧!”
“我走?”苏伯凤闻言皱眉,“那叔父您跟六姑姑呢?”
苏少歌道:“你六姑姑跟你一块儿走,我留下。”
“这怎么行?”苏伯凤急道,“我行动不便,这会兵荒马乱的要离开,哪有叔父您方便?而且论到在家族中的份量,我也远不如叔父!何况叔父尚且年轻,大有为家族效劳的时间——如果苏家一定要留人下来主持大局,怎么也该是我而不是叔父!”
“正因为留下来的人需要主持大局,你眼下的份量城府都不够,所以我才让你走!”苏少歌却冷声说道,“好了,不要罗嗦——路上看着点你姑姑!她那个性.子,没有你七姑姑在旁边盯着我真是不放心!”
苏伯凤还要再说什么,然而望族自有规矩,他这个长房嫡长子,在没有正式掌权之前,地位确实远不如苏少歌——苏少歌只拍了拍手,便有暗卫出来,直截了当的堵上嘴,把人拖下去,根本不给苏伯凤任何反对的机会。
干脆的打发了侄子跟妹妹离开后,苏少歌站在原地沉思片刻,却吩咐左右入内,服侍自己更衣。
虽然出身名门,饮食起居的礼仪已经深入骨髓,高冠华服也是常事。
但就像所有在生来优渥中厌倦了奢华的人一样,不出门、不见外人的时候,苏少歌向来装束简单,何况他到现在还没出父孝。
此刻却慎重其事的亲自挑选了一阵,才定下了玉冠青袍的穿戴——玉冠是通体无瑕的羊脂玉,虽然不似银饰那么朴素,却也应和了孝中的要求;青袍亦是无纹无缘的布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