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缘故,估计跟他的身世有关系了。

“难道今儿个太皇太后跟他说了他的生母是谁了?”宋宜笑暗自蹙眉,“这是什么时候?太皇太后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拣这辰光给夫君透底,这不是存心乱他的心么?”

她思来想去,觉得除了这件事情之外,眼下也没其他情况,能让简虚白出宫之后直奔别院找端木老夫人了——恐怕这嫡亲的外祖母与外孙之间才谈过当年,简虚白这会没心思去看晋国大长公主,正合情理。

虽然宋宜笑万没料到,夫妇两个多年来一直很尊敬的晋国大长公主,竟是自己嫡亲婆婆韶华而逝的元凶,不过好端端的三房嫡子,竟被记到二房去,那简离旷生前对简虚白又是视同眼中钉肉中刺,想来那段往事也不会让人开心。

想到这儿,她也就不追问了,只作未觉的关心了几句丈夫的身体:“那边横竖有大姐跟二哥二嫂他们分担,又有佳约姑姑守着。你可也别太劳累了,须知道咱们这一家子,连同才搬过来的外祖母还有两位表弟,可都指望着你过呢!”

跟着也就找个借口走开了,“前两日禁不住朝平纠缠,多教了她几个字,结果其中有个难写的,她写到今天还没写好,我得过去瞧瞧,别她写不好在那儿发脾气,又把墨汁弄得到处都是!”

“小孩子难免不懂事,可别吓着她!”简虚白闻言忙叮嘱了一句。

看着妻子出门后,他原本平静的脸色瞬间阴沉无比!

不提他这儿趁着宋宜笑离开的功夫整理思绪,侯府后院的观松小筑中,端木老夫人正由一名婆子扶着,伫足廊下,望着外间淅沥的雨帘,悠然问:“外间现在怎么样了?”

那婆子微笑道:“您都算好了的,哪还能有错?苏家子弟即使自己不会打仗,鉴别将帅之才的本事总是有的。那余青翰可是燃藜堂精心栽培多年的人才,咱们花了多少心思才安排到何文琼手底下,算好了苏家这会手底下没有能是他对手的人在,如今这情况,苏家不求着吕轻鸿出面主持大局,还能指望谁?”

又说,“您放心罢!帝陵那边也顺利得很!这天下,早晚是侯爷的!”

“顺利就好!”端木老夫人露出满意之色,点了点头之后,又沉吟,“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卫苏两家祖上底蕴深厚,这几十年来又一直得势着,还都是皇亲,即使咱们是黄雀在后,以有心算无心,也得防着他们困兽犹斗!”

那婆子忙道:“这是自然!咱们三家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您更是亲自与苏家斡旋了这几十年,方得了这么个机会,哪能因为疏忽功亏一篑呢?”

说到这儿,她微微沉吟,“不过…”

“怎么?”端木老夫人察觉到心腹的欲言又止,拍了拍手底下的栏杆,转过身来,温和道,“你是我在闺阁里的陪嫁,几十年来陪我风风雨雨出塞守陵,还有什么话不好讲的?便是觉得离邈、阿虚他们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也直言无妨——凭你的资历,别说现在跟我讲,就是当着他们的面训斥他们,那也是应该的!”

婆子笑道:“您这是存心给老奴体面了!有道是主仆有别,主子们哪是老奴能说嘴的?何况有您在这儿,哪轮得着老奴说姑爷跟侯爷呢?”

犹豫了下之后,她到底委婉道,“老奴只是担心,侯爷与宋奶奶感情深厚,宋奶奶呢,虽然对侯爷肯定也是有情有义的,只是那陆冠云到底是她同母亲弟。观宋奶奶往常的做派,虽然对宋家那边的弟弟妹妹不甚上心,但对韦王妃所出的弟弟妹妹们,却是非常关心的——那位信陵郡主,可不是到现在都养在府里,跟咱们朝平县主朝夕相处?”

“到时候…”

“万一宋奶奶舍不得弟弟,侯爷恐怕总是要考虑奶奶的心情的。”

“如此老夫人您多年谋划的心血,岂非无法达成?”

“毕竟侯爷若是一直不肯松口登基为帝,咱们也没办法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硬把他按上帝座不是?”

——端木老夫人早年,不,应该说这些年来与西凉沈、东胡刘共同的谋划,乃是趁着卫苏之争的机会,将这两家,连同显嘉帝名下的所有子嗣,全部坑进去!

换成三家上台——即沈、刘,以及燕侯府。

这个计划有一个关键处,就是他们计划里的新君,根本不是之前被推举出来的任何一个人选。

而是压根没被考虑过、包括自己都没想到过的——陆冠云!

端木老夫人挑这个人选,除了看中陆冠云年纪小好掌控外,也是因为他跟宋宜笑的关系不错。

当然陆冠云目前最亲的是他亲爹衡山王——不过这个不要紧,端木老夫人可是打算让显嘉帝断子绝孙的,区区一个衡山王,顺手弄死又有何难?

衡山王一死,陆冠云的外家韦家根本不上台面,严格论起来还与他有害母之仇,他同父异母的兄嫂,由于生母韦王妃的缘故,跟他也没什么好关系,这种情况下,陆冠云不亲近同母姐姐、姐夫,还能亲近谁?

如此燕侯府近水楼台先得月,简虚白位极人臣不在话下,大权在握之后,好生经营,端木老夫人认为,往后觑机篡了陆氏帝位,也未必没有可能!

毕竟现在算算显嘉帝现在名下的子嗣情况:梁王在昨晚已经被苏家干掉了。

端化帝因为要留着让他参加禅位大典,暂时没死,但也已被囚禁宫中;

太子没死的缘故是卫溪的出逃——苏家知道太子跟卫皇后威胁不了卫溪,但卫皇后是个为了儿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人,她是瑞羽堂嫡长女出身,对于卫家的底蕴,知道的也许不会太多,但也绝对不会太少。留着太子,让她转过来卖掉娘家不无可能,所以母子俩暂时被关在东宫;

至于肃王,现在当然是被苏家好好的保护在肃王府之内,但他目前还只能喊显嘉帝“皇叔”。

不过,上面这些人,活着的也都在帝都城中。

而攻城的余青翰是刘家早年埋下来的暗子,城中刚刚接手城防的吕轻鸿是锦绣堂出身——这些人的生死,自然是在端木老夫人这派人的一念之间。

而目前不在城中的,襄王跟肃王一样,都不算显嘉帝的儿子了。

显嘉帝真正的幼子蜀王,是在帝陵——卫溪倒是个精明的,但蜀王前些日子就随许太妃的灵柩到了帝陵,那时候卫家已视他为弃子,又怎么会注意他?

而正如卫溪之前担心的那样,端木老夫人在帝陵守了十几年,岂无后手?

借着如今卫苏隔城对垒,把端化帝、太子、蜀王、肃王全部弄死,罪名全扣到卫苏两家头上——只剩一个没人扶持的襄王,能杀则杀,不杀的话也没什么,反正没人帮他说话,他这个显嘉帝的“侄子”,凭什么肖想帝位?

这种情况下显嘉帝血脉断绝,名下无嗣,怎么办?

那当然是过继了!

而显嘉帝的亲兄弟们,早就被他全部弄死了——就连苟且偷生了二十来年的伊王,去年也因天花之事合府被贬为庶人!

如此将衡山王的嫡幼子陆冠云过继给显嘉帝,岂非理所当然?

而陆冠云年幼,他要是登基,肯定得有人摄政——依他估计是找他亲爹,不过端木老夫人他们谋划时就是让他做傀儡的,摄政人选自然由不得陆冠云自己挑。

沈刘两家已经跟端木老夫人说好了,所有阻挡他们两家的人以及简虚白摄政的人,都得死!

什么顾韶、卫溪、苏少歌…凡是挡路的都必须死在帝都攻防战中!

即使如此,端木老夫人觉得还是不足以补偿皇室对自己母女的亏欠,所以她还有个打算,就是借着陆冠云与宋宜笑乃是同母姐弟的这层关系,让简虚白从三家共同摄政的局面里拔得头筹。

如此积累底蕴,到了差不多的时候,陆冠云暴毙也好,禅位也罢——总之,这个天下将来必须是简虚白的!

无奈计划虽然好,进行到现在也都很顺利,然而简虚白会不会配合…

还真不好说了!

端木老夫人皱紧了眉,沉思片刻后,方缓缓道:“阿虚还年轻,又被裘氏那老妇攥在手心里蒙蔽了那些年,这性.子究竟平淡了点,雄心不足。不过人总是会变的,何况被裘氏与显嘉算计着,这孩子其实到现在都没有品尝过大权在握的滋味!等他摄政上些年,感受到生杀大权在手的快意之后,咱们再从旁慢慢的劝着,不怕他不动这个心!”

顿了顿,又道,“何况即使他自己不动这个心,善窈那孩子现在不是怀着身子,芸姑确信是个男胎吗?”

“等这孩子落了地,咱们打小给他潜移默化,届时上有我这个外祖母,下有孩子怂恿,阿虚又能坚持多久?”

“至于善窈,那孩子瞧着也不是那种胳膊肘只会往娘家拐的糊涂人。她之所以看重同母弟弟妹妹,无非是因为韦王妃好歹养她一场——宋家待她不好,她与宋家疏远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若韦王妃去后,她也对陆冠云他们不闻不问,那就是本性有问题了!”

“只是同母弟弟妹妹再亲,哪有自己的亲生骨肉亲呢?”

老夫人语气和蔼,“芸姑不是说了吗?我这把老骨头啊还能撑上些日子呢!慢慢哄着他们就是了——我相信他们总会明白我的苦心的!”

说到这儿,老夫人眼中流露出分明的憧憬来。

第五百七十三章 惠宗朝宠妾灭妻的真相

简虚白独自在房里冷静良久,最终神情平和的出了门。

他回到前院的书房,喊了余士恒到跟前:“如今帝都被围,城里虽然已经戒严,然而非常时期,终究有很多不便。你带几个人去雪沛那儿,请他们夫妇搬过来住,万一有什么事情,也好彼此照应。”

想了想又道,“如果雪沛不答应,你就跟蒋奶奶说,现在城里店铺的粮草跟药材都已被守城的禁军收拢,统一调拨。雪沛的腿在诏狱中受了寒,眼下又是天寒之际,调养身体的汤药若是断了,少不得要落下痼疾!我们侯府为了方便芸姑平常琢磨医理,倒是专门辟了间库房,收有百药。他们要是来了侯府,芸姑给雪沛诊断也方便些!”

余士恒领命而去,如此一说,果然蒋慕葶毫不迟疑的就代丈夫答应了下来。

对于袁雪沛的不赞成,蒋慕葶当即就落下泪来:“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肯答应!无非是怕拖累了燕侯府——可是且不说你跟燕侯自幼相交,所谓知交好友,不就是危难之际见真情吗?本来每到冬天,你的腿就不会不适。如今帝都被围,咱们不能去城外温泉让你抒解下,难为连药也要断掉?那样的话,如燕侯所言,万一落下痼疾,你叫我往后怎么过?!”

袁雪沛道:“那去那边取点药材回来也就是了。”

“那大夫呢?”蒋慕葶怒气冲冲的反问,“善窈有孕在身,来人说那位回帝都来求医的端木老夫人,这会子也搬去了燕侯府的——府里就芸姑一个女医是大夫,哪能不先紧着端木老夫人跟善窈?这全城戒严的情况下,芸姑能过来看你几回?莫忘记你这双腿是怎么断的,如今简修篁接了你去照拂也是理所当然!”

“既然你们情同兄弟,你当初宁可被废了这双腿也不肯出卖他,他现在把你接过去岂非也是应该的?!难为你什么都替他着想,他就不该回报你一二?!”

袁雪沛还从来没见过蒋慕葶这么大发雷霆的样子,苦笑半晌,到底默认了。

夫妇两个因为已经是平民的身份了,收拾起来倒是迅速,小半日功夫,就随余士恒到了燕侯府。

简虚白唤了宋宜笑,亲自到门口迎接,解释没有亲自前去接人的缘故:“昨晚忽然发生那么大的事情,今早又得知帝都被围,事情太多委实脱不开身,又怕接晚了耽搁,故此只能遣人前去了,可不是有意怠慢。”

袁雪沛夫妇自然表示不介意——如此一番寒暄之后,宋宜笑引了蒋慕葶去后院说话,简虚白则带了袁雪沛到书房。

“雪沛,你到底是谁的人?”两人在书房落座后,纪粟亲自送上茶水糕点,便告退出去,守住门户。

简虚白打开甜白釉绘梅花报春的茶碗盖,轻轻吹了吹茶汤,放下,轻声道,“是外祖母,刘家,还是沈家?”

“我就知道你这会请我过来,就是要问这个。”袁雪沛忽听此言,却没什么意外的,只叹了口气,说道,“这么说,端木老夫人已与你交了底了?”

简虚白垂眸,长睫遮住眼底的目光闪烁,淡淡道:“但我还是想听你亲口说一遍!”

“老夫人是真心疼你。”袁雪沛凝神思索了会,方端出苦口婆心之势,道,“何况你那妻舅素来聪慧,否则贺楼独寒好歹是个状元,如何会当真将他当成入室弟子一样悉心教导?你要是实在不愿意篡位,就辅佐他做个明君,成就一番佳话,也是好的。毕竟他也是宗室子弟,不是么?”

“这么说,外祖母是打算让冠云做新君了?”简虚白心中掀起滔天巨浪,端木老夫人汲取当年仪水郡主被晋国大长公主恩将仇报的教训,说到做到,对于整个谋划的经过,只字也不肯透露,只让他坐等最后结果——但简虚白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既知如此大事,怎么可能当真什么都不做?

不过他知道这位外祖母口风紧得很,既然下定决心不会跟他说缘故,他再纠缠也是白费功夫。

单凭目前掌握的蛛丝马迹来看,简虚白也吃不准端木老夫人的打算,故此借着接袁雪沛夫妇来燕侯府暂住的机会,诈了一把,现在袁雪沛还真说出个紧要消息来!

“虽然善窈一直待冠云不错,但他们到底是同母异父,衡山王舅素来敬重我那岳母你是知道的,即使我岳母遇刺故世,冠云也一直被他带在身边,宠爱有加!”简虚白稳住心神,继续套话道,“所以冠云心目中最亲近的人必然是王舅——当然眼下局势尽在外祖母掌握之中,想必除去衡山王舅不难!只是冠云将来如果成为一代明君,焉能不怀疑生身之父的死?”

“到时候我燕侯府首当其冲!”

“若将他当成傀儡糊弄,善窈必定是不肯的。我本来就没有称帝的野心,你说这却是何必呢?”

袁雪沛跟他相交多年,即使最初是受命故意与他亲近的,这些年下来总也有几分真心在了。一朝被点破当年的用心,此刻虽然神情不显,心头多少有点忐忑,这么一分心,倒没瞧出破绽来,沉吟了会,说道:“你若是实在怕与妻舅闹翻,这新君人选也不是不能换!只不过,若登基的新君是你妻舅,你自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如果不是的话,那么沈刘两家可是很有机会了!”

他别有所指,“这两家经过这些年来的休养生息,子弟可不少!据说出色的女孩儿尤其多!”

“到时候借着联姻同新君亲热上,燕侯府说不得反而要被挤开了!”

“毕竟说句实话,老夫人虽然深谋远虑,到底有这点年纪了。你没有嫡亲兄弟辅佐,膝下子嗣也都年幼,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若与新君没有亲近的关系,恐怕很难斗得过沈刘两家!”

说到这儿,袁雪沛露出郑重之色,“卫苏两家的底蕴,想来这两年下来,你已经有了个底。沈刘虽然自大睿定鼎就蛰伏至今,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比起卫苏来就是省油的灯——刘家到现在就跟我们说了一个余青翰,可谁知道他们手里类似的牌还有多少?”

简虚白闻言心头大震,脱口道:“那余青翰竟是燃藜堂出身?!”

那倒也难怪端木老夫人居然有把握扶持陆冠云登基了!

“你诈我?!”只是他这么一开口,袁雪沛也立刻回过神来,不禁变色道,“阿虚你!”

“外祖母只是没跟我说这件事情而已!”简虚白忙掩饰道,“你也说了,外祖母操那么多心,为的就是我,她何必要瞒我?只不过当年许多事情,引得外祖母至今伤心不已,所以没说完我就告退了。思来想去,这才请了你过来谈一谈。”

袁雪沛哼道:“你当我傻子么?方才我说到老夫人打算让你妻舅做新君,你无动于衷——提到余青翰你反而大吃一惊?余青翰若不是咱们盟友的人,老夫人凭什么左右新君人选?!”

“雪沛你当然是不傻的,否则怎么会这么多年都哄得我对你毫不怀疑?”见他露出恼色,简虚白也不赔礼,只温温和和道,“要知道我一直都以为,咱们两个是真的投缘——顶多你当初想借我挡一挡你那继祖母!”

他语气里也没什么恼意,但这话还是说得袁雪沛露出尴尬来。

书房里沉默了片刻,袁雪沛苦笑出声,道:“好,我跟你说实话。”

顿了顿,“不过只有我这部分——我不知道老夫人为什么到现在都没跟你说清楚来龙去脉,但我想这其中必有老夫人的用意在里面,我不会违背老夫人,是以,老夫人接下来的安排,你就不要跟我打听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申明了这一点之后,他才继续道,“你问我是谁的人:沈家、刘家还是老夫人的人。其实我也不好说。”

“我的祖父出身明沛堂,在惠宗皇帝时候,受命辅佐申屠贵妃。”

“我名字里的‘沛’字,正是取自明沛堂的堂号。”

“父辈的意思,是叫我不要忘本。”

他毫不意外的看到简虚白眼神一凝,不禁轻笑出声,“是的,就像你想的那样——惠宗皇帝宠冠六宫的申屠贵妃,出身不算高,但,来历却不简单!她是西凉沈的手笔!”

“原因?”

“当然是因为,沈刘两家守墓三代——大睿太祖皇帝陛下逼着这两家立下这样的誓言以保全合族,他们怎么可能没有回报?!”

“明沛堂的申屠贵妃,燃藜堂的贞媛夫人。”

“在她们得宠前,甚至包括得宠后,这样的贵妃与夫人还有好几位,通过明明暗暗的方式送到惠宗皇帝陛下跟前。”

“最成功的,就是这两位!”

“沈刘两家的资源,自然是全部堆砌到她们身上,以她们为导.火.索,祸乱朝纲,挑唆皇室不和,谋嫡夺储!”

“总之,想尽办法的削弱陆氏,动摇陆氏的社稷!”

“按照计划,即使在惠宗朝不能成功的话,至少也要为陆氏埋下大乱的根源!”

“其实那时候她们本来可以大获全胜的——如果没有青州苏的插手的话!”

“当然,虽然当时功亏一篑,但为皇室衰微埋下伏笔这一点,她们还是做到了!”

袁雪沛说到这儿苦涩一笑,“你以为沈刘两家这些年来的沉寂,是因为他们守墓未满吗?真正的原因,是因为显嘉初年时,先帝那场杀戮,杀得沈刘两家元气大伤,如我祖父、我爹那样身居高位的明子暗子,几乎荡然无存!”

“他们是不得不沉寂!”

“现在这个余青翰也是年轻,不然,以他的才干,估计当初也躲不过那一劫!”

“毕竟沈刘两家…当年可是以两族之力,就从蛮夷手里收复了西北的门第!”

“即使他们本族归隐,多年来攒下来的家底若还在,他们的宗子参加春闱时,又怎么可能还需要走阿虚你这儿的门路?”

——想想同样是世家出身的顾韶,洪州顾氏的门第是不如沈刘,而且是明显不如的,顾韶被显嘉帝打发回老家待了近二十年,这期间还不是照样对朝堂有影响力?

沈刘两家之所以会败落到宗子出仕,竟需要锦绣堂的外孙帮衬这样的地步,完全是因为显嘉帝当年杀得太狠。

或者说,他们当年布局时,与皇室纠缠太深。

所以显嘉帝干掉异母兄弟姐妹们时…如老博陵侯之类,统统遭了殃!

简虚白听到这儿,却是皱眉:“我记得当初先帝杀诸王与诸公主时,牵连到的贵胄功勋,皆有明旨斥其罪行,以彰国法。”

显嘉帝又不是那种不在乎名声的昏君,怎么会平白无故的杀人呢?

他杀人都是有充足理由的。

“但其中似乎并无老博陵侯?”

简虚白回忆着,“而且,当初先帝对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的党羽可谓是赶尽杀绝!博陵侯府若在其内…”

怎么可能传到袁雪沛这一代?!

第五百七十四章 西凉沈

袁雪沛闻言,淡淡道:“这就要谢谢苏家了!”

他露出似笑非笑之色,“本朝的开国功臣中,以武功封爵的,苏家虽然是首屈一指,但我袁家,却也不遑多让啊!”

袁家的博陵侯之爵,是世袭罔替。

即使是在大肆封赏的开国时期,世袭罔替的爵位,也是不会轻授的。

毕竟这种只要子孙不绝,就可以代代相传下去、坐享富贵的好处,很容易养出一头庞然大物来,威胁到皇权!

能做开国之君的皇帝都不糊涂,怎么会干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儿?

之所以会封这样的爵位,那只能是功劳太大,本朝又汲取了前雍的教训,异姓不封王,那么只能用世袭罔替来作为补偿了。

这一类爵位的稀少,足显取得的艰难——要知道不算显嘉初年被满门抄斩的那些公侯,显嘉一朝,世袭罔替的爵位,只有三个:衡山王、富阳侯、博陵侯。

别说显嘉帝十分优容的苏家也没有世袭罔替的恩典,包括显嘉帝亲自过继出去的两个儿子:肃王与襄王。

也只是因为皇子的身份,没有降袭。

如果正常发展的话,他们的儿子承爵时,就是肃郡王跟襄郡王;到孙子时,那就是肃国公与襄国公。

如此再传上几代,也就泯然众人,只剩一个宗室身份了。

袁家祖上能够谋得世袭罔替之爵,又是跟苏家一样,以武功封爵,那么可想而知,袁家在军中的影响力。

或者更直观一点的说,老博陵侯手里,是有兵权的。

“先帝登基虽然是赖苏家之助,但他做了皇帝之后,哪能不反过来防着苏家?”

“只是苏家之所以能够扶他上位,兵权占了很大的份量。”

“所以先帝上台之后,表面上对苏家亲亲热热,暗地里却无时无刻不思索着要怎么对抗苏家——所以当初屠戮手足时,他扣下了抄斩博陵侯府的圣旨,拿那道圣旨,私下跟我祖父做了笔交易:我祖父将征战多年积累的军中势力,以及兵权,都交给他,然后自.尽,他就给博陵侯府其他人一条生路,而且任凭这个爵位传承下去!”

“只不过我祖父照先帝说的做了之后,博陵侯府虽然安生了几年,但很快,我爹就在朝堂上遭到了公然的训斥!”

袁雪沛语气嘲弄,“那番训斥听着仿佛只是责怪我爹某件事情没有办好——但我爹知道,这是因为先帝不好意思直接反悔对我祖父的承诺,这是在暗示博陵侯府自己识趣了!所以他回府后,与我娘长谈了一番,决定自.尽,以取得先帝对袁家网开一面,好给我娘、我还有雪萼争取一线生机!”

“而我娘回衡山王府求助未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爹‘病逝’。”

“我爹‘病逝’之后,咱们那位宽宏大量的先帝,总算念在我袁家孤儿寡母、寡母还是他嫡亲族妹的份上,给了我爹一份哀荣,以示揭过!”

“只是我娘看到这种情况,反倒对我们兄妹没了牵挂,索性跟着我爹去了!”

袁雪沛说到这儿,沉默了一会,才轻声继续,“那之后的情况,你也知道了:衡山王府虽然是我的嫡亲外家,但因为知道先帝曾对袁家有心结的缘故,并不肯很照拂我们兄妹。否则我那继祖母小门小户出身,我那嫡亲外祖母堂堂太妃,都用不着亲自出面,只需遣个厉害点的婆子敲打她一番,谅她也没那胆子拿捏我们兄妹!何以偌大衡山王府,从我嫡亲外祖母到我嫡亲舅父,再到我两任舅母,竟没人替我们出过这个头?!”

不过他语气里也没多少怨恨,“当然,他们虽然没肯帮忙帮到底,逢年过节到底还是有来往的。也正因为这点来往,让我那继祖母心存忌惮,不敢下狠手!否则那时候我们兄妹那么点大,她真要下黑手,我们大约也早就去见爹娘了。”

简虚白静静听着,到此处开口道:“那时候明沛堂难道没管你们?”

他揣测袁家跟西凉沈的关系估计不浅,恐怕不是普通的暗子——否则怎么会专门给子嗣的名字里嵌入明沛堂的“沛”字?

即使这只是袁家人单方面对明沛堂特别忠诚,但忠诚者之后落魄的时候,作为主家却袖手旁观,这绝不是一个传承数朝的家族该有的作风。

毕竟家族的传承与凝聚,是建立在血脉为基础的亲情之上的。即使家族中的外人,也不可能以纯粹的利益笼络,必然要加入同甘共苦的情谊,方是长久之道。

哪怕当时明沛堂损失惨重,可也不能对两个没了父母的孩子不管不问,这样以后谁肯再为他们卖命?!

“当然帮了。”显然沈家能够传承到现在,是不会犯这么简单的错误的,袁雪沛波澜不惊道,“不然我那个外家衡山王府,都能看着亲生女儿去死了,怎么还会逢年过节的与我们兄妹来往?一开始我还很小的时候不大明白,只觉得外家送东西的婆子虽然是我外祖母跟前得脸的下人,但始终冷冰冰的不大亲近我们兄妹——那时候我还以为她们是因为我们爹娘去了,存着奴大欺主的心思!”

“后来才晓得,是因为沈家秘密派人警告了衡山王府,如果我们兄妹有个好歹,他们不介意付出一定代价,给衡山王府栽赃上几件他们吃不消的事情!”

袁雪沛面上露出讽刺之色,“望族就是占便宜,落魄了也有深厚底蕴在那儿镇着!换个人跟衡山王府说这样的话,准没好下场!但面对沈家,衡山王府斟酌之后还是妥协了。何况那时候我虽然不大懂事,身边老仆亦提醒,每次给衡山王府的回礼,可都是他们年礼的几倍,怎么算都是他们赚了!”

简虚白沉吟道:“那你后来没跟沈家走到一块?”

“当然没有。”袁雪沛嘿然道,“我祖父、我爹,可以说都是为明沛堂而死!即使明沛堂暗中照拂过我们兄妹,在我看来那也是应该的——如果不是为了他们的谋划,我祖父跟我爹还有我娘,又怎么会死?他们若还活着,我们兄妹何必需要明沛堂发善心?!”

“既然如此,我又凭什么继续给明沛堂卖命?!”

“毕竟明沛堂之前也许支持过袁家,然而我爹跟我祖父已经拿命还了——”

他眼神有片刻的恍惚,但很快清醒过来,面无表情道,“所以等我长大些之后,沈家找到我之后,我一口回绝了他们的要求,而且明确表示想跟他们一刀两断,从此不要有来往!”

简虚白诧异道:“他们肯?”

别看沈家当初为了袁雪沛兄妹,特意派人去要挟衡山王府,但此举实际上是为了维护沈家的利益。

某种意义上,亦是为了收拢袁雪沛兄妹的心,让他们继续为沈家做事。

但袁雪沛却拒绝了沈家的招揽,这时候沈家就算为了灭口,也不会放过他?

“沈家说我们袁家本来就是沈家血脉,当年东雍末年的时候,为防不测分出来改了姓,原本是打算天下太平之后再改回去的,结果后来意外频发也就没再提这事儿。”袁雪沛淡淡道,“所以他们见我拒绝之后也没怎么为难我,道是我这一脉就我一个男嗣,我要有个好歹,这一脉就绝了——当然也要求我守口如瓶。”

说到这里他哂道,“而我当然会守口如瓶,毕竟他们虽然没说什么要挟的话,但,西凉沈的底蕴,要让我们兄妹死得不知不觉,很难吗?”

“那当年你与我相交,是怎么回事?”简虚白沉吟道,“不是受了沈家指使,是你自己的想法?”

“也不全是。”袁雪沛沉默了会,到底决定说实话,“你小时很乖巧很讨人喜欢,不过我因为有个同样乖巧讨人喜欢的妹妹了,其实按照本意我是不想接近你的。倒不是讨厌你,主要是因为,我那时候很不放心雪萼一个人在府里。但我去哄你…去陪你玩的时候,往往不方便带上雪萼。”

吐了口浊气,他苦笑道,“至于说我为什么违心的一次次接近你,除了大家认为的,想借你的地位,敲打我那继祖母,以及争取日后晋升捷径外,自然是因为…”

顿了顿,他轻轻吐出两个字,“报仇!”

——他曾因为自己的祖父与父母为沈家做事而死,记恨沈家到了明知道这个家族底蕴深厚,还帮他们兄妹说过话,却依然拒绝他们的招揽,又怎么可能,忘记逼死他祖父与父母的元凶显嘉帝?!

“也许我真的是沈家血脉,沈家被我拒绝之后,却没有就此撒手不管,而是找到了端木老夫人,让端木老夫人派人跟我接触。”袁雪沛回忆道,“老夫人的信使跟我说,老夫人平生最恨的仇人里,亦有先帝在内,所以我与她有着共同的仇人,而锦绣堂之前跟我素昧平生,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所以我不愿意与明沛堂再有瓜葛,却是可以与锦绣堂合作的。”

“我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允了此事。”

“然后端木老夫人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让我借着跟你年岁差距不是很大的便利,在进宫时,设法成为你的玩伴或好友,观察你、保护你,免得你被坑了都不知道——”

说到这儿,他想起往事,不禁微露笑容,“说到咱们当初被乌桓俘虏那段,我有段时间觉得挺对不起姬紫浮的。大家都说要不是他又蠢又任性,根本不会拖累咱们,但实际上…他是被算计着做了顶缸的了!”

真正的原因,是端木老夫人不放心太皇太后教导自己的嫡亲外孙,借这个机会让简虚白去乌桓接受锦绣堂的栽培。

而在当时的主帅冀国公、简虚白的好友袁雪沛,以及诸多亲卫侍从的联手之下,姬紫浮即使小心翼翼,也难逃俘虏的命运。

却因为他性情最冲动最没城府,生生担下了这个罪名。

简虚白沉默了会,说道:“既然这一切都是早就安排好的…那为什么,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