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侍郎似乎并不赞成?”卫溪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只平静道,“我倒是差点忘记了!裘侍郎从前就是支持肃王殿下的——今日更是引了肃王殿下上朝。这么说来,裘侍郎却是想推举肃王殿下承位了?”
他边说边用冷淡的目光打量着肃王,这位先帝唯一的嫡子比数年前长高了一截,许是藩地苦寒的缘故,也瘦了一圈。
但卫溪更加注意到的是,肃王眉宇之间的稚气与天真,都已被磨灭了不少,此刻望去,竟是一片平静,隐见坚韧。
“苏家果然没有让他平白耗费这数年啊!”卫溪端详着那张清秀中已经略具威严的面容,心底有着苦涩与不甘的叹息,“若非端化误我卫家,太子在皇后的栽培下,又岂会弱于这陆鹤骨?!”
他的嫡亲外孙太子,论天赋也未必比肃王差了去。
而且卫溪坚信自己长女的教子手段,绝不在苏太后之下。
但他的女婿把这一切都毁了。
卫溪定了定神,按下无用的情绪,淡声说道,“肃王殿下呢?您这千里迢迢风尘仆仆的悄然回到帝都,看来是专门来与您的堂兄弟以及堂侄争夺帝位的了?”
他吐字清晰,“堂兄弟”、“堂侄”这两个词发音尤其的沉稳与讽刺。
闻言,形形色色的目光,都投向了肃王。
虽然说,大家都知道卫溪所言乃是事实,但就好像方才,谁都知道惠宗皇帝不喜欢显嘉帝,但没人敢说显嘉帝不受惠宗皇帝喜爱一样——谁都知道肃王悄悄回来就是冲着帝位来的,但!
肃王自己却是不能这么说的!
至少现在还没到他说这话的时候,毕竟以前人家做皇子的篡位,弑父杀兄的事情都做了,那么还得安排一个心腹臣子出来推举,自己装模作样的推辞个三五次,才“不得不”登基称帝呢!
如果现在对于大位的争夺已经激烈到一定程度,其他竞争对手都被打下去了,肃王或者还可以用简虚白方才说显嘉帝的那番话来“当仁不让”——没办法啊,能做皇帝的不是死了就是废了,再不就是他品德有问题才干不足性情不堪为伍,总之非我不可!
那么为了这大睿天下的千千万万子民,为了朝堂上下的安稳,为了这几十年来的太平景象可以延续,孤也只能勉为其难的践祚了!
但现在,肃王才刚刚回来,他这会就开口承认自己是回来争位的,哪怕是原来支持他的人,也会认为他吃相太难看了,不是明君该有的气度。
“卫尚书真是贵人多健忘!”众目睽睽之下,肃王抬起眼,很是平静的与卫溪对望片刻之后,不疾不徐的开口,说道,“孤乃是奉旨还都——据说此事并非秘密,怎么这才几天,卫尚书就不记得了吗?”
卫溪并不在乎他话语里隐约的讽刺与敌意,只嘿然道:“如此说来,肃王殿下此番还都,只为遵行圣旨,别无他意?比如说,跟您的堂兄弟以及堂侄,争夺帝位?”
见他步步紧逼,裘漱霞自然要出来阻止:“卫尚书不是刚刚赞成要尽快议立新君吗?却为何盯着堪堪回帝都的肃王殿下不放?难道是想借机岔开话题不成?!”
…这天的朝会上虽然裘漱霞照例又跟卫溪吵成一团,最后要不是有几个老臣看不过眼出来打了圆场,甚至两人差点又要挽袖子打上一场,但实际上除了了结了许太妃自.尽这件事情之外,其他一件没议成。
然后众人对于这种情况也不奇怪,因为新君人选跟太子遇刺这两件事其实是一起的,说到底就是大位之争。
如今苏家因为一定程度上策反了何文琼,隐隐占得上风,但卫家也不是好惹的!
双方都是底蕴深厚的名门望族,非寻常大家能比,这场争斗哪里是一两天可以决出胜负的?
尤其肃王这才回来,很多人都没做好心理准备,要怎么接受一位“皇侄”做新君呢!
这天让他们屏息凝神了一下的是,朝会散后,有内侍挽着拂尘出来,传了一道口谕,道是端化帝想召肃王去宣明宫说话。
从场面上来看,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算血缘,他们也是堂兄弟。
堂弟就藩数年才奉诏归来,做兄长的身体不好不能上朝,故此在朝会散后让弟弟到自己病榻前说说话,正合兄弟情谊不是?
实际上肃王应该主动提出去看望端化帝,方才是好弟弟的样子呢!
不过眼下谁都知道,帝后对肃王是怀着怎么样的迁怒与憎恨——毕竟太子落下的痼疾恐怕是这辈子都治不好了!
不提无法推举太子争位的损失,正常做亲爹做亲娘的,哪有不心疼亲生骨肉的?!
所以这会端化帝要肃王去往宣明宫,天知道预备了什么天罗地网在等着他。
毕竟连太子都能在戒备森严的东宫中遇刺,那么宣明宫里出几个胆大包天的逆贼,弄死了肃王殿下,也是不无可能的事情嘛!
“陛下召见,本该立刻前往。”众目睽睽之下,肃王朝宣明宫方向拱了拱手,不卑不亢的说道,“但长途跋涉才归,自当先拜见诸位长辈!”
“之前陛下可不就是为了太皇太后与皇太后的凤体违和,这才急着召肃王殿下与襄王殿下返回帝都,以慰两位娘娘么?”裘漱霞在旁幸灾乐祸的说道,“现在肃王殿下先襄王殿下一步抵达帝都,哪能不先去看望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呢?陛下与皇后固然是肃王殿下的兄嫂,到底平辈不能跟长辈比,陛下乃万民之表率,一定不会当众作出不敬长辈的事情的对吧?”
传口谕的内侍无话可说,只得拿眼睛悄悄的瞥卫溪。
卫溪朝他微微摇头,其实肃王就是直接去宣明宫,卫溪觉得自己的长女跟女婿也未必弄得死他。
毕竟端化帝只在宣明宫住了三年不足,之前显嘉帝可是在宣明宫住了二十多年的。
苏太后素得显嘉帝敬重,在她做皇后的二十多年里,她的手想伸到哪里不可以?
正如做了太后之后就不再过问前朝后宫之事的太皇太后,尚且可以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安排了“五哥”那么一行人守卫自己,谁知道苏太后在这宫闱里,为自己母子留了多少后手?
反倒是端化帝跟卫皇后,自从太子遇刺后,察觉到苏家孤注一掷的疯狂——他们更担心不知道哪里的宫人会给予自己致命一击!
苏家既然敢让肃王进城,又让他公然在朝上露面,显然必有保护他的办法。
这位王爷不是那么好杀的——卫溪扭头看了眼已经向铭仁宫方向走去的肃王,燕侯简虚白与他并肩而行,两人似边走边说着话,意态很是闲适,卫溪冷冷看了片刻,方收回目光,心道:“不过,我卫家可不会就此认输!”
第五百四十八章 心思浮动
这天燕侯简虚白陪着肃王先去拜见了太皇太后,跟着给苏太后请了安——然后苏太后一直把他们留到宫门即将落钥才放人,那么当然没功夫去觐见帝后了。
“肃王府之前只是草率而成,又空了这几年,恐怕不好住人。”太后不顾暮色将临,亲自把他们送到徽仪宫门口,兀自握着肃王的手恋恋不舍的担忧道,“依我看,你还是先住到冀侯府去罢!”
“虽然肃王府这两年一直都是空着的,但这段时间却日日都有人打扫,太后娘娘不必担心!”肃王安慰道,“何况如今朝野皆知孩儿…皆知我已归来,若这时候放着自己的府邸不住,反而住去苏家,必招议论。”
之前端化帝下旨让肃襄二王返回帝都时,两人在帝都的府邸就开始修缮洒扫,预备迎接主人了——虽然那时候大家都认为这两位王爷首先未必肯回来,其次未必回得来,第三回来了也未必有命继续拥有这两座府邸,但做下人的也得防着万一不是?
是以肃王现在的归来虽然突然,但他的那座肃王府却并非没有准备。
而苏太后之所以建议他去冀侯府,无非是怕他一个人住肃王府没有亲长照拂,遭了毒手。
只不过正如肃王所言,昨晚他刚刚入城时因为没什么人知道,还能藏身于别院。
现在他已经在满朝文武面前露过脸,倘若还不回自己的王府去住的话,未免叫人觉得他这胆子也忒小了——这哪里是做皇帝的人该有的气魄?
何况只要何文琼不反水,即使肃王不住到苏家去,苏家也肯定会盯好了肃王府的防卫。
如果何文琼反水的话,那么帝都之大,肃王藏哪里能安全?
那还不如大大方方住肃王府呢!
这个道理苏太后也明白,只是母子连心,实在放心不下,此刻暗叹一声,说道:“既然如此,你要小心!”
说到这里才看向一旁的简虚白,温和道,“阿虚,今日劳烦你了!”
“皇舅母见外了!”简虚白拱了拱手,“皇舅母不嫌我叨扰您就好!”
“哪儿的话?”苏太后和颜悦色的说道,“我倒是怕你们年轻人嫌我老太婆一个,不肯来这徽仪宫呢!”
如此寒暄了几句之后,陪她出来送人的长兴长公主提醒道:“前两日母后就说的事情,这会竟忘记了吗?”
苏太后一怔,随即恍然,忙叫芳余折回殿里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锦匣来,含笑递给简虚白:“前两日收拾东西,看到这块玉佩,觉得很合善窈那孩子用。原本想送去母后那儿转交给你的,未想这两天身上乏着一直没去清熙殿,现在你过来了我这儿,却正好带回去!”
简虚白知道这是太后存心向燕侯府示好,所以象征性的推辞了两句也就接受了。
长兴长公主见状,举袖掩嘴,轻笑道:“表嫂有孕在身,表哥一准急着回去了,母后,咱们就不要耽搁肃王弟还有阿虚表哥出宫了罢?”
这话听着寻常,却是在委婉表示,她已经放下了从前对简虚白的迷恋,衷心祝福他与宋宜笑恩爱美满。
苏太后赞许的看了眼女儿,含笑道:“说的也是,那么你们去罢,天寒地冻,路上小心!”
目送肃王与简虚白的身影逐渐消失后,苏太后才扶着女儿的手,母女两个一块走回殿中,宫女们忙沏上热茶来让她们暖身子。
“过两日就是你的下降之期。”苏太后呷了口茶水之后,将瓷盏放了下来,看着女儿,有些愧疚有些感慨的说道,“你这两回下降,都委屈了!”
“母后怎么忽然说这样的话了?”长兴长公主微微一怔,也放下茶碗,拿帕子按了按嘴角,不解道,“母后以往不是一直教女儿,咱们娘儿三个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要弟弟登基为帝,谁敢委屈咱们?何况那何谦您不是也打听过?说他才貌都还过得去,为人也是个知趣的?”
苏太后看她这么说,也不好讲什么扫兴的话,只唏嘘道:“但望接下来一切顺利才好!”
太后心里一直觉得自己女儿两次下降都不尽如人意的,头一次下降简夷犹,纯粹是为了替肃王拉拢晋国大长公主,至少也要保证晋国大长公主不因为简虚白而彻底倒向端化帝。
而简夷犹不但对长兴长公主不怎么好,更让侍妾在长公主之前两次有孕,叫长兴长公主简直是颜面扫地!
不过苏太后最厌恶简夷犹的一点,还是他的出身:他的生父简离旷并非燕国太夫人的亲生骨肉,却是因为简平愉的负心薄幸,篡夺了燕国太夫人之子的身份的西贝货!
而如青州苏这样的名门望族,是最忌讳混淆血脉、嫡庶不分、宠妾灭妻这类事情的。
因为这类事情最容易导致一个家族从内部垮台。
而现在的准驸马何谦,虽然身世上没什么问题,论才论貌也算过得去,但比起苏少歌这个级别来说那是实在差远了——而苏太后觉得自己女儿怎么也该许给苏少歌这一类人才不算被辱没了!
“说起来自从庶人陆凝夜死后,少歌到现在都还孑然一身!”苏太后想到自己那个出色的侄子,又想起来,“虽然说他还没出父孝,但等虫奴登基之后,我也该问问他的终身大事了!现在扶风堂的人丁,也算不得兴旺——噢,还有伯凤!”
苏太后这儿操心着几个晚辈的婚事之际,未央宫里,卫皇后正听着馨纤对礼单:“…尺高珊瑚树十八盆,没了。”
“就这些!”卫皇后扫了眼阶下琳琅满目的金珠玉器、霞裳宝衣,没什么表情的说道,“你带人仔细检查一下东西,看看没问题,就送去徽仪宫那边罢!”
馨纤应了一声,说道:“奴婢着他们抬过来时都已经全部看过了。”
“那就封起来送过去罢!”卫皇后揉了揉额角,淡声说道,“顺便替本宫问候几句长兴长公主,就说本宫祝她与驸马能够两情相悦白头到老!”
馨纤依言去办了,半晌后回来复命,颇有些不平的说道:“娘娘备了那么厚的礼给长兴长公主殿下添妆,方才奴婢送过去时,那边却平平淡淡的,连奴婢转达了娘娘您的祝贺后,那母女两个也是不咸不淡的回了几句,实在欺人太甚!真以为肃王回了来,就一准可以篡位成功了吗?!”
“那母女两个一直觉得宣明宫就该是肃王的!”卫皇后冷笑了一声,说道,“而本宫开了库房拿给长兴的东西,也合该是他们娘仨的——那么本宫现在等于是拿他们的东西给他们做人情,他们当然不会感激了!”
馨纤知道卫皇后近来一直心绪不佳,此刻见她这么说,顿时有点懊悔,恐怕给主子本就糟糕的心情雪上加霜,正琢磨着是不是找个话题岔开,忽听卫皇后问道:“对了,今儿个流霞宫跟奇宝宫的情况怎么样?”
宫中暗流汹涌的时候,简虚白堪堪回到府中,夫妇两个一块打开了苏太后给的匣子,却见内中是一块石榴形状的玉佩,玉质是比较少见的黄红交错,匠人巧妙的利用了这一点,将之雕琢成一颗成熟的石榴果实,中间的一溜红玉,便是迫不及待绽破榴皮探头的榴籽。
石榴多籽,自古以来都被当成祝贺子嗣昌盛的象征。
苏太后将它送给正怀孕的宋宜笑,却是十分应景。
“今儿个朝上怎么样?”不过宋宜笑如今为了安胎,钗环都不带几件,这块玉佩只欣赏了会,也就收了起来,笑问丈夫,“看到肃王都吓了一跳罢?”
简虚白哂道:“就把许太妃的后事给议定了,其他也没什么进展。”
“怎么会没有进展?”宋宜笑稀奇道,“卫家那边料不到也还罢了,苏家难道今儿个就专门让肃王去朝上转一圈吗?”
说起来自从端化帝提出退位之后,但凡朝会上议到新君,以裘漱霞为首的苏家一派臣子,都是想方设法的搅局,为的不就是肃王不在吗?
现在肃王终于回来了,也平平安安的出现在朝会上——苏家居然还不敲响进攻的战鼓,趁太子因伤退出新君之争、蜀王被许太妃拿命送去帝陵的大好时机谋取胜利,难道还要慢慢来吗?!
简虚白解释道:“肃王的名份实在是个问题,苏家即使有种种预备,眼下也需要先试探下诸臣的态度,好及时调整策略,免得功亏一篑!”
“说起来…”宋宜笑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凑到丈夫耳畔,小声问,“那道遗旨,太皇太后那边打算怎么写?”
“还没想好。”简虚白哂道,“虽然说那是一道记了档的遗旨,但用的不好的话,作用也是有限。所以太皇太后决定,先不写,待关键时刻,再视情况而定!”
他朝何府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也就是说,眼下可以瞬间决定胜负的,其实还是何文琼的态度!”
“这人也真是优柔寡断!”宋宜笑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他当初如果一心一意忠诚于卫家那边,索性就不要答应放肃王进帝都了!答应了苏家放人,却又不肯就此站到苏家这边——接下来卫苏两家说不得还要围着他勾心斗角!如此不管赢的人是谁,只怕都不会喜欢他吧?这人好歹也是个尚书,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看不明白?”
简虚白闻言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道:“你也不想想他是谁提拔上来的?”
宋宜笑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何文琼是显嘉帝亲自指给端化帝的老人,而且是专门掌兵权的!
这么个人如果是个雷厉风行果断干脆的,显嘉帝哪能放心呢?
毕竟有话说知子莫若父,端化帝并不是特别厉害的君主,这点显嘉帝哪能不清楚?他也是实在没得选,不得不选端化帝——所以兵权这么重要的东西,显嘉帝是绝对不会允许它由一个特别能干特别厉害的人掌管的!
否则端化帝根本压不住!
而何文琼早先什么都听顾韶的,现在是谁说得让他觉得有道理他就听谁的——这么个优柔寡断耳根软,做事又拖泥带水的人,如果不是端化帝自己作死弄丢了帝位的话,他确实很适合给端化帝做兵部尚书。
毕竟如今天下太平,不需要考虑外患,何文琼的性格决定了他根本不敢造反,多么适合资质平庸的端化帝?
“只可惜先帝再算无遗策,也拦不住现在这位陛下一个劲的坑自己啊!”宋宜笑想到这儿,暗自摇了摇头,不再讨论这些问题,笑问丈夫:“时间差不多了,该喊朝平他们过来一块用饭了?”
第五百四十九章 无可奈何的卫家
燕侯府一家子温馨聚餐,享受天伦之乐时,卫府,虽然已经到了饭点,但无论前堂还是后院,包括女眷们在内,却没有一个有传饭的心思。
“现在我们只能选陆鹤浩。”卫溪说出这句话时,脸色非常的难看,“襄王与肃王景况相似,都是先帝亲自过继出去的,扶持他等若是帮助肃王解决最大的麻烦!”
“蜀王呢?”他的长子卫丕有点不甘心的说道,“今儿个傍晚,太皇太后那边已经准了咱们的上书,同意为陈国大长公主另择嗣子,不将蜀王过继出去——许太妃虽然已经死了,但到底是太妃,太皇太后又吩咐要厚葬,也不可能说马上就出殡,总要停灵些日子的。若能抓紧点时间,在这期间让蜀王登基的话…”
当初太皇太后同意让蜀王过继给陈国大长公主,目的就是避免蜀王被大位之争拖下水。
而许太妃自.尽之后,卫家已经放弃了这个打算,太皇太后自然不会再坚持此事——毕竟一来显嘉帝的子嗣也不丰厚;二来许太妃就蜀王一个亲生骨肉,为了这个儿子她不惜豁出性命,若在没必要的情况下,还是把蜀王过继了出去,这位太妃未免太可怜了。
现在卫丕就觉得,“那陆鹤浩没有什么过人的才干,即使皇室现在无人,推举他登基也实在难以服众!噢,他还有抛妻弃子的名声——哪里比得过肃王?”
最要命的是,“他还主谋了谋害代国大长公主夫妇,太皇太后到现在都恨他恨得要死,要不是近来风云际会,乃是非常时期,估计太皇太后头一个饶不了他,更遑论是允许他登基为帝?”
“许太妃的后事拖不了多久的。”但卫溪叹了口气,“且不说太妃的丧礼自有定额,单说不几日就是长兴长公主下降之礼这点,就不可能让许太妃的梓棺在宫里停太久,否则两件事情撞在了一起,丧气冲了喜气,咱们倒是不必在乎苏家以及长兴长公主的看法,但莫忘记长兴长公主这回下降的驸马是谁?”
室中顿时默然。
长兴长公主这回下降的驸马何谦是何文琼之子,而何文琼虽然性情优柔,眼下却是卫苏两家都不敢得罪,还要拼命拉拢的要紧之人!
如果卫溪这个礼部尚书依仗任职便利,让许太妃在长兴长公主的下降之礼上出殡的话,且不说皇室跟天下人怎么看,何家要怎么想?
何文琼会不会认为,这是卫家对何家的不满与威胁?
就算他不这么想,苏家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挑拨离间的大好机会?
一旦何文琼真的完全倒向苏家,兵戈所向,凭多少奇思想也只是无力回天了!
“这么说蜀王是真的派不上用场了?”卫丕叹了口气,露出忧虑之色,“但陆鹤浩…爹恕孩儿说句实话:孩儿实在看不出来诸臣赞同他登基的理由?”
这人要才干没才干,要名声没好名声,不居长,不占嫡,倒是不立他的理由都是现成的:谋害长兄、逼死姑姑姑父、抛妻弃子、阴险狡诈、无情无义…
如果显嘉帝的子嗣都死光了,宗室也没有特别厉害的存在,他倒是有拣便宜的机会。
但现在,即使肃王还没解决出继这个问题,显嘉帝名下的子孙里,还有太子跟蜀王在,他凭什么做皇帝啊?
说句不好听的话,让卫丕来选,哪怕不考虑太子是他嫡亲外甥这层关系,他也宁可立重伤在身的太子,而不是陆鹤浩!
想到这里,卫丕忍不住又道,“那么太子呢?之前燕侯不是在朝上说了吗?先帝可也一直是御体欠佳的,不也照样登基为帝?”
“太子的情况跟先帝哪里能比?”卫溪意兴阑珊的叹了口气,“要是能立太子,你以为我会愿意替不是咱们卫家血脉的人操心吗?”
他有些疲倦的解释,“先帝登基的时候虽然确实已经掩饰不住御体欠佳了,但你要知道,先帝之所以会病到积重难返的地步,正因为在他地位尚未稳固的时候,他一直硬撑着没叫任何人,尤其是惠宗皇帝陛下以及支持他的人看出不对来!”
“后来大家知道先帝病情已经沉重到随时可能与世长辞时,先帝气候已成,惠宗皇帝已经没办法废掉他了!”
“而支持先帝的人,要么在先帝身上倾注了太多心血,无法就此收手;要么就是被先帝设计,大大得罪了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那边,导致他们为了不落到那两位手里去受尽折辱,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跟着先帝一条道走到黑!”
说到这儿,卫溪眼中露出一抹惋惜与遗憾,叹道,“最重要的是——那时候陛下已经出生!”
“虽然其时陛下还在襁褓,但陛下素来健壮,这点,大大安了支持先帝的人的心!”
“毕竟只要先帝撑到惠宗皇帝驾崩,哪怕惠宗皇驾崩之后,先帝立刻跟着没了——还有陛下!”
“太子吃亏就吃亏在差了那么三五岁,尚未成亲,也无子嗣!”
“如果太子现在有个儿子,都不需要是嫡子,哪怕是宫女所出呢——咱们也有理由推举他登基!”
卫溪苦笑,“但是太子无子!如此众人怎么能不担心,一旦太子熬不到子嗣诞生就逝世,皇室又要开始一场大位之争?!”
这种一个不小心就会全家悲剧的风险,站对队的利益再高,也没人希望三天两头的碰上。
毕竟大部分人都不会喜欢天天玩命的生活。
卫丕再次沉默良久,才涩声道:“可是陆鹤浩对比肃王,除了名份稍微占点便宜外,实在是一无是处!”
“但肃王是先帝亲自出继的,想要解决这个问题何其艰难?”卫溪抚了把长须,说道,“而且陆鹤浩抛妻弃子也有个好处,那就是他现在后院空闲,可以用这个作文章,应该有些人家会对后族感兴趣的。”
“也不仅仅是后族。”知道自家别无选择后,卫丕捏了捏额角,强打精神,开始考虑如何为陆鹤浩增加胜算,“家里出位皇后,虽然荣耀,但实际上的好处,也未必有多少。重点还是能不能出太后——如此可以给陆鹤浩拉上三两家的帮助了!”
“顶多三两家了。”卫溪微微颔首,太多的话,陆鹤浩本来就不是什么乖宝宝,说不得就会依仗后宫们摆脱卫家的控制,甚至反过来坑卫家一把。
最重要的是,正如许太妃生前所担忧的那样,如果现在的太子将来有了孩子,如果这个孩子不是个短命的。
那么卫家肯定希望跟自己有血缘的这个孩子取代陆鹤浩。
所以即使现在他们急需盟友,却也不可能让陆鹤浩过于壮大——卫家可不想为他人做嫁衣裳。
如此讨论了一回,父子两个才返回后堂,让下人将已经热了几遍的饭菜端上来。
才用毕晚饭,卫皇后的密使叩开了卫府的角门,带来了皇后的口信——卫家打算扶持陆鹤浩登基,当然不可能只关起门来自家商议,肯定也要跟陆鹤浩那边讲的。
而陆鹤浩本来就图谋帝位,对于眼下这个机会自然是求之不得。
但他额外提出了一个要求:他希望他将来的后宫里至少有一位卫氏族女。
“皇后娘娘说,庶人陆鹤浩对于这名族女没有其他要求,但必须是卫氏血脉,不能是认下来的义女之类。”密使说道,“皇后娘娘认为可以答应他。”
“娘娘既然这么说,那就这样办吧!”卫溪简短的考虑了一下就答应了,“不过眼下不宜提及此事,得等大局定下才能履行。”
凤州卫氏虽然比之祖上已经衰落了不少,但族人还是有不少的。
那么多人里总有几个不得**不受重视的族女,不甘心就此平庸一辈子,宁愿进宫去做棋子。
卫溪明白陆鹤浩为什么要提这个要求,无非是希望能够与卫氏族女生下有卫氏血脉的子嗣,以削弱卫家将来会用太子之子取代他的可能性。
毕竟卫皇后虽然是卫溪的亲生女儿,但皇后跟卫家的关系,也谈不上特别的亲热——卫皇后的为人,也不是那种肯让娘家把自己的骨肉当傀儡的人——这样的皇后对于太子而言,虽然是个好母亲,但对于卫家来说,却不讨喜了。
陆鹤浩用这手来避免自己被用完就扔,虽然指望不是很大,但世事难料,说不准就能籍此逃出生天呢?
当然对于他们双方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帝位抢下来——所以对于陆鹤浩这种明显信不过卫家的盘算,无论卫皇后还是卫溪,都没计较。
“明儿个朝上看看情况吧!”卫溪半是自我安慰半是期待的对卫丕道,“那陆鹤浩即使名声不如苏家精心栽培的肃王好,但阴险狡诈也有阴险狡诈的好处,至少不至于像陛下那样,笨得自己把大好局势化为乌有!”
卫家今晚的心情注定了沉重,不过其实苏家现在谈话的气氛也算不上轻松愉快。
第五百五十章 宫廷夜半
“景敏县主的下落有消息了。”苏伯凤脸色不太好看的说道,“当初抢在咱们之前接走她的人是刘家‘墨刃’,据说负责此事的那个,早先还以类似于‘义弟’的身份在景敏县主身边待了好一阵——所以才能在不惊动人的情况下,将景敏县主弄出城。”
顿了顿,“不过他们现在把人送到了燕侯府,二叔您说这是什么意思?”
“燕侯府没理由放弃肃王。”苏少歌先这么说了一句,才问,“知道刘家为什么在那个时候接走景敏县主么?”
苏伯凤嘿然道:“这正是我觉得事情严重的地方:我怀疑燃藜堂一早知道贺楼独寒的身份!”
“这不可能!”苏少歌皱眉,说道,“连你七姑都不知道贺楼独寒的底细!”
扶风堂这两年子嗣也不是很多,之前大房又都留在青州,帝都这边,冀国公膝下只有苏少歌一个儿子做帮手,难免有忙不过来的时候。
苏少菱虽然是女儿,但性情沉静,行事有章法,不像胞姐苏少茉那样咋咋呼呼的叫人不放心,向来很得父兄信任。所以在出阁之前,参与过苏家很多机密之事。
饶是如此,贺楼独寒这颗棋子,从冀国公到苏少歌,都没有告诉过她——这不仅仅是他们信不过苏少菱,因为连苏伯凤这个苏家嫡长孙,扶风堂未来的主人,也是在太子遇刺之后,才被告诉真相的!
在这之前,他同样以为贺楼独寒只是顾韶的嫡亲外孙,与自己家毫无关系,甚至可以说是政敌。
足见苏家对于这颗暗子的保密程度。
刘家跟苏家说是祖上有旧,但自从刘家合族守墓之后,两家的嫡支已经几十年没有来往了,早些年的交情到现在又还有多少呢?
何况这样的秘密,又岂是关系好就能知道的?
不过,要说燃藜堂是凑巧接走了裴幼蕊的话,这个时间也太巧了吧?
那可是紧挨着贺楼独寒出门、苏少歌亲自派的心腹前往,这中间那么一点点的空隙…
说刘家什么都不知道,谁能相信?
苏少歌沉思了片刻,目光忽凝,脸色也难看起来,“刘家是绝不可能知道这样的机密的,不过,端木老夫人…”
苏伯凤叹了口气,道:“我也怀疑这位老夫人——毕竟顾韶是罢官还乡之后,才把贺楼独寒接到身边栽培的。那时候注意他的人可不多,注意到发现贺楼独寒乃咱们家暗子这个程度的,怎么想都只有端木老夫人了!”
说起来苏家也是遭了简平愉的牵累:
因为那时候顾韶是被简平愉赶走的,即使这里面有着显嘉帝希望把他留给自己儿子用的考量,至少表面上看来,他是败在了简平愉手里。
而且他跟简平愉的关系也不好。
而端木老夫人由于胞妹以及外甥的遭遇,一直视简平愉为眼中钉肉中刺,当时她虽然远在塞外,却无日或忘这份仇恨——那时候简平愉位极人臣如日中天,老夫人直接对付不了他,自然而然会考虑到联合他的政敌。
可能因为在端木老夫人看来,对她食言的显嘉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尽管她发现了贺楼独寒是苏家安插在顾韶身畔的暗子,但由于顾韶对显嘉帝的忠心,老夫人非但没有提醒他,反而任凭这颗棋子在顾韶的精心栽培下茁壮成长,再给予顾韶致命一击——顺带把显嘉帝呕心沥血扶上帝位的端化帝父子都一坑到底!
…真的是,怎么想,都只有这位老夫人有动机有能力有机会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