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老夫人素来有些怕他,闻言下意识的收了声,但众目睽睽之下被个小辈喝住,实在难以下台,想到近日的传闻,忍不住嘀咕了句:“燕国公何必同我一个老太婆耍威风!且管教些您那位夫人是正经!”

她不说这个,简虚白也懒得跟她一个老人计较,打发了她也就算了,她一提这事,简虚白怒极反笑,冷冰冰的盯了她片刻,直到把她看得变了脸色了,才淡淡吩咐纪粟:“涂老夫人年纪大了,你送她回去吧!”

纪粟喊了两个小厮帮忙,当众堵了涂老夫人的嘴,将她直接拖了出去。

简虚白又命闲人都退出去,这才皱眉问袁雪沛:“梁国公都从轻发落了,你怎么会被夺爵?”

“我也不知道。”袁雪沛这两天一直在诏狱里,如何知道顾韶跟端化帝提了崔见怜真心所爱之人乃陆冠伦的真相,导致他这个陆冠伦的表哥兼大舅子受迁怒——这事其实简虚白都不知道,毕竟顾韶当时只说会为宋宜笑进宫求情,可没说会怎么求情——此刻也是面露迷惘之色,“也许陛下对梁国公念及手足之情,故而从轻发落,但我到底不是陛下胞弟?”

简虚白摇头道:“正因为梁国公是陛下胞弟,陛下待他一直不薄,他居然对陛下包藏祸心,陛下才不可能从轻发落他!倒是你…”

其实正常情况下,梁王跟袁雪沛都卷进谋逆之事里,更可能得到手下留情的,应该是袁雪沛才是。

因为一来他是参加过显嘉朝夺储的老人,对他宽大为怀,可以取得其他老人的好感;二来他废了腿不能出仕,袁家人丁又单薄,往后只要盯着点,他也折腾不出什么事情来了。

相比之下,梁国公这个宗室,才是不应该被放过的——梁国公作为显嘉帝的儿子,是承位资格的。不严厉的惩罚他,如何震慑得住其他皇子?!

是以简虚白与袁雪沛这会都有点弄不清楚端化帝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些回头再说吧!”他们正在沉吟,蒋慕葶却插话道,“夫君才从诏狱回来,得赶紧请大夫瞧瞧!就算没什么事,也得好好养养才是!惟今之计,这侯府既然不能住了,还是快点寻个住处安顿下来,再从长计议!”

第四百八十八章 搬家

端化帝只削了袁雪沛的爵位,却没罚没袁家家产,所以眼下虽然仓促搬出博陵侯府,但要再找个住处却是不难——而且中途蒋家也来了人帮忙。

来的人是蒋慕葶的大哥蒋慕英,以及大嫂诸葛氏。

兄嫂两个都没说什么教训或抱怨的话语,一照面先关心了袁雪沛在狱中的情况,是否需要立刻请大夫之类,嘘寒问暖完了,又建议先搬去蒋府居住:“知道你们不缺落脚之处,不过那些屋子多半都是长久没住过人了,本来妹夫的腿就受过伤,在诏狱待了这些日子,只怕多多少少有些寒气入体,再去那种地方住,可不是雪上加霜吗?”

这建议说得蒋慕葶十分动心,但袁雪沛还是拒绝了——因为他知道蒋慕英夫妇这话不过是说说罢了,如果只是蒋慕葶一人,他们倒是真心愿意把自家妹妹接回去的,但加上自己这个才从诏狱出来的妹夫,可就不一样了!

蒋家如果真的希望自己去蒋府住,自己在诏狱时,这一家子何以根本没帮忙求情?可见也是不看好自己的前途,甚至是怕自己拖累了他们了。

袁雪沛心里有数,怎么肯不识趣的应下去蒋府住的邀请呢?

当然他也不怨蒋慕英夫妇,毕竟蒋家在显嘉夺储那会是中立的,中立意味着他们没有得罪过端化帝,但也没有讨好过端化帝。这回袁雪沛下狱证据确凿不说,还牵涉进梁王谋逆的大事里去,蒋家不是简虚白之流,在端化帝面前体面有限,不敢开口,也是理所当然。

所以这会只推说自己不想去蒋家打扰,再三推辞之后,蒋慕英夫妇果然不再提了,转口问起他们打算去哪里住?

袁雪沛跟蒋慕葶商议了一回,又问过简虚白以及蒋慕英夫妇的建议,最后决定选在博陵侯府只隔一条街的一处空宅,那是一套三进三出的宅院,不算很大,但夫妇两个住是没问题了。

本来涂老夫人一直是跟着他们住的,但现在博陵侯的爵位都没有了,想来那位老夫人也犯不着再缠着嫡孙,多半会去她自己亲生儿子媳妇那儿团聚。

于是蒋慕英夫妇以及简虚白各自派人回自己府里,喊了人来帮他们搬家——博陵侯府好歹是从开国时候传下来的门第,数十年积累,根本不是一天功夫可以搬完的。

索性蒋慕葶担忧丈夫的身体,只把夫妇两个住的院子搬得差不多了,就交给手下人去主持,自己则拉着大嫂诸葛氏,商议要去哪儿请个好的大夫来给袁雪沛瞧瞧。

而袁雪沛这会也同蒋慕英还有简虚白说起正事:“在狱中,因为阿虚使了银子,又托付了里头的人,再者陛下也没问过我,倒也没受什么苦,不过是在那儿住了几日罢了!除了才进去时,后来被褥都是新换的,吃食也还算干净。”

顿了顿,“说起来梁王…噢,梁国公当时被关在我对面,许是崔家、司空家都没顾上的缘故,他那儿倒没有特别照顾的意思,直到出狱时,我看了下,他睡的只是一床破棉絮,晚上冷得经常在囚室里走来走去取暖,连平常送饭,也只是一天一顿,且我看到过一回,都只是糙米饭上堆些青菜豆腐之类。”

“这么说来,梁国公在狱中时,陛下也没发话叫人格外照顾了?”蒋慕英跟简虚白交换了个眼色,都是微微皱眉,“但陛下也没拦着诏狱中人,不许照顾你…怎么最后的结果反而反过来了?”

这问题他们讨论了一阵,也没讨论出什么结果来,心下均觉得估计有什么消息漏打听了——蒋慕英提醒道:“这回的事情闹得很大,别说朝野上下了,连帝都内外都知道了,陛下不经朝议,直接下旨,恐怕还要有波折!”

简虚白沉吟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这回陛下下旨前,顾相刚刚入宫觐见过,若这结果已经得到了顾相的首肯…”

端化帝压不住群臣,顾韶可是压得住的啊!

蒋慕英闻言,皱眉良久,最后无奈道:“按说顾相不至于同意这么个处置法吧?”

袁雪沛这天又是接旨又是出狱又是搬家,实在很疲乏了,见商议无果,也就委婉下了逐客令。

简虚白回府之后,无心再写什么谢恩折子,好在他平常遇事虽然多与袁雪沛、简离邈商议,府里也是养了几个帮忙处置文书的幕僚的,这会唤了个口风紧的过来,交代他代写一份,便唤了纪粟到跟前,道:“你去把我预备好的谢礼送去春弄园,顺便向顾相左右之人打听一下,何以陛下会轻轻放过梁国公,却重罚雪沛?”

纪粟去了一会,回来之后禀告道:“顾相跟前的人说,是因为陛下知道了庶人崔氏爱慕之人乃是昭德伯的缘故。陛下引以为奇耻大辱,所以迁怒博陵…迁怒袁公子。”

又说,“不过他们也说,陛下这会正在气头上,过些日子,公爷…侯爷您再去劝说,陛下想来就会收回成命了。”

其实袁雪沛现在的下场,相比他犯的事情也不算很凄惨的。

只是有个梁国公比着,未免显得他受了不公平的对待。

此刻简虚白捏着眉心,思索了一阵,说道:“这事儿包括皇后在内,一直都没人敢提,莫不是顾相告诉了陛下?”

“奴婢想着,应该就是这样了。”纪粟小心翼翼道。

“…”简虚白深深吐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眸中的阴霾,愈加沉重了几分。

而这时候的春弄园里,老仆正不解道:“燕侯才接了旨,跟着就去看了庶人袁雪沛,足见他们之间情谊深重。老爷何以还要直接告诉燕侯,庶人袁雪沛之所以受到迁怒,乃是因为您要给燕侯之妻求情的缘故?”

因为顾韶那番话是连朱芹都遣退之后,单独禀告给端化帝的。

如果他不说,端化帝更不会宣扬,那么简虚白也未必想到这上头去。

现在事实揭露,简虚白哪能不觉得,端化帝这回竟是这样扫他脸面,连顾韶出马求情都不行,不得不扯了陆冠伦出来做垫背,又拖了个袁雪沛下水,方让宋宜笑逃出生天?

饶是如此,端化帝对宋宜笑,也不是就没有处罚了!

如此岂不是越发离间简虚白同端化帝了?

这可是与顾韶要辅佐端化帝的目的背道而驰了啊!

然而顾韶叹了口气:“陛下对于梁国公与袁雪沛的处置,明显有内情!即使我不同燕侯说,你以为他会不怀疑我吗?眼下局势已经很不好了,与其让他猜来猜去,把事情弄得更复杂,还不如直接同他讲清楚——好在陛下只是削了袁雪沛的爵位,没有直接对袁雪沛怎么样,过两日等陛下冷静下来,再劝说陛下设法弥补吧!”

他也是为难,端化帝一直以来都是个听劝的人,可许是这些日子以来,接二连三的打击太大了,崔见怜其实另有所爱这件事情,跟最后一根稻草似的——端化帝当时的反应,连顾韶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有点心惊!

虽然顾韶尽力劝说皇帝不要火上浇油,无奈端化帝什么都不打算听他的,只说了句“朕知道了”,就明言让他告退。

顾韶看出皇帝当时已经是在爆发的边缘,不敢违背,只好就这么走人。

“说起来都是申屠氏留下来的祸患!”顾韶揉了揉眉心,唏嘘道,“若非先帝当年为其所害,御体欠安,先帝那么英明的人,如何会将储君一直置于羽翼之下,不使其经历风雨?”

倘若把端化帝放到显嘉帝当年成长的环境里去,享受一下申屠贵妃跟贞媛夫人无孔不入的挑唆、污蔑、折辱、谋害…这位年轻的皇帝就会知道,他这几天的经历,压根就不值一提!

但事实是,端化帝现在觉得整个世界都对不住自己…

这种情况下,饶是顾韶满腹算计,皇帝不配合,他又能怎么样?

他到底是受着世家教导长大的,再忠诚于皇室,也不可能不管自己的家族。

所以让他想方设法劝说端化帝没有问题,但让他不顾后果的死谏…他是真的做不来。

何况纵观青史,有几个大臣的死谏获得了成功?

明君根本就不需要大臣闹到死谏的程度,便会听取建议,哪怕不听取,总也有能说服臣子的理由;昏君则是根本不在乎大臣的死谏,你死了他还省心些呢!

长长的吁了口气,顾韶想起来又一件事,道,“对了,苏太后主持采选之事,现在进行得怎么样了?苏家在里头可做什么手脚?”

虽然端化帝没让顾韶操心此事,但作为辅政大臣,又很不信任端化帝的能力,对于这种后宫之事,他也只能跟军国大事一起上心了。

老仆说道:“因为陛下私下里催得紧,又说采选也不只是就办这么一回,让太后娘娘先拣几个能上台面的入宫,把六宫之权料理起来,往后再渐渐的添人也就是了!所以太后娘娘已经弄得差不多了,估计后天左右,那几位就能进宫了。”

至于说这几个人选的具体情况,老仆沉吟了会,才道,“苏太后挑的都是跟苏家,以及之前支持过肃王殿下毫无关系的人家,其中身份最高的,就是兵部何尚书的孙女何小姐。”

“苏太后是明白人,不会在这里给陛下抓把柄的。”顾韶闻言抚了把长须,颔首道,“不过苏家底蕴深厚,看似与苏家半点不沾边的人家,也未必可信!告诉底下人,这些人,包括她们进宫之后接触的宫人,都继续盯着,以防对陛下不利!”

第四百八十九章 新人入宫,群臣进谏

十月十二这日,新人入宫,先到清熙殿拜见太皇太后。

苏太后为了免除她们多跑一趟徽仪宫的麻烦,这日特特提前到了太皇太后这儿说话。

“这事皇帝既然交给你去办,你办了也就是了,何必还要让她们来哀家这儿走一遭?”太皇太后对此颇有些不以为然,此刻就说苏太后,“你是先帝中宫,这类事情早就是熟手了,难道还能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吗?倒是哀家久不问这类事情,眼力也还未必比得上你呢!”

“母后说的哪里话?”苏太后恭恭敬敬道,“俗话说的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可是咱们皇家的顶梁柱,媳妇再怎么做熟了手,若没您帮忙掌眼,这心里啊说不得还是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

太皇太后听出她话里有话,只淡淡一笑:“哀家这把老骨头,不过是赖在这世上丢人现眼罢了!算什么顶梁柱?如今皇家的顶梁柱,该是皇帝才对!”

“皇帝自然是英明神武。”苏太后含笑道,“母后就当赏媳妇一个面子,就帮忙瞧一瞧罢!”

太皇太后这才道:“你都这么说了,那哀家就看看吧。”

接下来太皇太后跟苏太后又说了些闲话——基本都是围绕长兴长公主的婚事的讨论——半晌后,外间宫人禀告进来,说新人们已经到齐,都在外面候着了。

太皇太后闻言,与苏太后一块略整衣裙,轻轻吐字:“宣!”

衣裙窸窣间,一行丽人鱼贯而入。

当先的是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女孩儿,乌云堆鬓,腮凝新雪,着一袭天水碧曲裾深衣,望去好似池中亭亭而立的一支半开芰荷。

其后四人,也是各有千秋,或妩媚,或清丽,或娇俏,或文雅。

五人都入得殿来,至丹墀下盈盈下拜:“妾身恭祝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待太皇太后叫了起,又拜苏太后,“愿太后娘娘福寿连绵!”

礼毕之后,太皇太后道:“都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五人道了声罪,这才微微仰了头,却都是轻垂长睫,目光只望着太皇太后的裙摆之下,并不敢当真与太皇太后对视。

“你用心了!”太皇太后看到这情况,对苏太后微微颔首,“这规矩教得不错。”

“这些都是官家之女。”苏太后谦逊道,“原也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媳妇不过略略提点罢了!”

太皇太后笑了一笑,扫了几眼底下,道:“都是好的,玉果!”

玉果会意,叫小宫女将预备好的赏赐取了出来,挨个端到五人面前。

五人忙又谢恩——太皇太后已经有些没兴致了,便道:“成了,你们去见皇后吧!”

待这五人被打发出去后,太皇太后见苏太后仍旧没有告退的意思,一撩眼皮,微微偏了头,问:“打头的那个你最看重?那是谁家的?”

“是何尚书的孙女儿,闺名叫沁婉。”苏太后微笑道,“也不能说媳妇最看重吧,不过是想着其祖父乃皇帝心腹,所以让她排在诸女之前。给位份也是最高的:是正三品婕妤——终究是功臣之后!”

太皇太后似笑非笑:端化帝这回虽然让苏太后主持采选,但可从没把苏太后当自己人。

如今苏太后对这何沁婉最好,端化帝虽然不至于怀疑何沁婉是太后的人,恐怕也会本能的疏远这位新晋的何婕妤了。

而何婕妤是何文琼的嫡亲孙女,她长得也不差,进宫之后却不得宠,何文琼会怎么想?

即使端化帝不上当,对苏太后来说,也不亏,左右送了何家一个人情——反正端化帝的后宫里又没有苏太后的晚辈,谁得宠谁上位,苏太后才不在乎。

不过太皇太后这会跟端化帝已经是相看两厌,纵然看出苏太后的算计,却是乐见其成,更不要讲去提醒端化帝了。

抿了口茶水,太皇太后让心腹之外的人都退下去,说道,“依我看,何婕妤虽然不错,但那姜才人恐怕更中皇帝之意!”

姜才人姜殊昀,便是文雅端庄的那个,在方才的队伍里排在第四,是倒数第二位,她获封的才人也只是从四品,与何沁婉的正三品婕妤,足足差了三级。

这三级还不是寻常差距——婕妤可独居一宫,是正经的妃子了,才人却只能住偏殿,属于宫嫔阶层。

“母后觉得姜才人最能得皇帝眼缘吗?”苏太后闻言,轻笑道,“媳妇倒觉得那薛嫔更容易讨皇帝欢心呢!毕竟皇帝早先盛宠过的庶人崔氏,就是薛嫔那种娇俏艳丽带点小脾气的类型。”

又说,“可惜她们两个家世差了点,这位份也实在给不高了。当然,等她们拜见了皇后,又侍了寝,早晚也会晋升的,想来也不差这么几日。”

太皇太后懒洋洋的说道:“左右都是皇帝的人,谁入了皇帝的眼都是她的福分,咱们只管在她们来磕头时给赏赐就是了。”

——端化帝以前倒是很喜欢崔见怜那种长得美还有点小脾气的女子,但现在?

即使太皇太后还不知道顾韶同端化帝说了崔见怜另有所爱的事情,单凭崔子玉这回作的孽,端化帝对崔家的印象必然也是一路暴跌,垂青于与崔见怜相似的薛嫔的指望能有多少?

倒是那个姜才人,容貌虽然不是顶美,但通身一股书卷气息,端庄文雅,却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高远。看着就让觉得,这是里,被圣人先哲教诲熏陶得知书达礼温文尔雅的女子。

端化帝早年没吃过苦头时,还能纵容下崔见怜使小性.子,之后在代国等人手里频繁受挫之后,连自己亲生女儿都不想养得太娇惯呢,更不要讲再纵着别人家的女儿了!

只看卫皇后这两年讨他信任喜欢就晓得,皇后在端化帝面前,可一直都是识大体顾大局,从来没有说撒泼闹腾的。这段时间接二连三受打击的皇帝,又怎么能不更中意姜才人这种瞧着就善解人意的类型?

“也不知道这姜氏,是否是太后的安排?”太皇太后心里这样想着,也没有点破的意思,只道,“人已经看过了,没其他事,你就先回去吧,长兴即将下降…想来你也忙得很!”

苏太后识趣的起身告退。

只是太皇太后跟苏太后虽然对于端化帝接下来的内宠各有看法,不过端化帝这时候暂时还没功夫去管新晋的后宫们。

因为他在前朝有麻烦了——蒋慕英一语成谶:朝臣们对于他直接处置了梁国公跟袁雪沛感到很不满意,在上朝时,集体表示了反对!

其实他们连皇帝对宋卢氏还有崔家的处置也不满意!

但这点端化帝全部推到了太皇太后头上,表示朕的嫡亲祖母有多疼爱朕那个小姑姑,你们都知道,现在皇祖母要求这么办,朕作为孝顺的孙儿,是不想反驳的,你们有意见,去清熙殿跟朕的皇祖母去谈!

当然,朕的皇祖母年纪大了,如果你们进谏过程里,把她老人家气出什么事情来,后果自负!

卢家已经覆灭,宋家人丁凋敝,崔家在朝中影响力也很有限——所以大臣们犹豫了下,觉得没必要为崔家跟宋卢氏母子去得罪太皇太后,毕竟这种位尊年高的老人,委实不太好惹。

所以他们把矛头对准了梁国公以及袁雪沛,要求端化帝收回之前的圣旨,把这两人拉出来公审,由三司及皇帝共议他们的罪行以及处罚结果!

其实这个要求是很正当的,毕竟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梁国公跟袁雪沛犯了罪,按照律法,就该走三司的流程:拿人、下狱、查证、审问、宣判…

像端化帝现在,跟顾韶都没找,直接到清熙殿跟太皇太后掐了一场,就去拟了圣旨,噢不,其实这个圣旨应该称中旨,因为它根本没经过中书门下通过,是直接去诏狱的。

这么违背规矩的做法,臣子们当然不干了!

如果皇帝一次这么做顺了手,两次三次四次五次都这么办了,那么还要他们这些辛辛苦苦科举出来的大臣做什么?!

皇帝什么都自己做主了,剩下来就是遵旨的差使——这事儿宫奴们就能办,他们这些大臣往后岂不都要被架空了!

所以眼下朝堂上简直闹开了锅,纷纷要求端化帝收回成意,按规矩做事!

激烈点的,甚至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想让端化帝下罪己诏,检讨自己不把朝臣国法放眼里的昏庸之举!

连百官之首、端化帝最大的依仗顾韶,此刻都没出来弹压——毕竟他也想做士大夫,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士大夫,而不是做个什么都听命于皇帝的奴才。

何况眼下这情况,如果他站在端化帝那边,这辈子积累的名声都要完了,必定会被史书记载成只顾谄媚君上的佞臣,而且还会得罪举国同僚。即使洪州顾氏颇有底蕴,也禁不起如此树敌的!

而端化帝,保得住他?

喧嚷激愤的朝堂上,端化帝却始终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到最后,所有人都说累了,他才用有些倦怠的语气说道:“诸卿言之亦有理,不过,梁国公究竟是朕之胞弟…”

底下有大臣出来道:“陛下念及兄弟之情,欲网开一面,也是人之常情!是陛下仁爱宽厚!但国法不可废,陛下乃天子,当做万民之表率,怎可行此违法乱纪之举?如此传将出去,却置圣誉于何地?!”

“既然如此,那就由众卿共议此事吧!”端化帝似乎被说服了,站起身,“今日且到这里。”

诸臣都没想到他们这么简单就赢了——还以为端化帝那么乾纲独断的下了旨,这回不撞死几个臣子在殿上,皇帝都不会改变主意。

“陛下只是太念兄弟之情的缘故。”顾韶却晓得端化帝的心思,叹着气为皇帝圆场道,“只要咱们体恤陛下这一点,陛下自是从善如流!”

诸臣给顾韶面子,所以闻言纷纷附和,至于心里怎么想的,却只有自己知道了。

而顾韶下朝后回府,亦是跌足长叹,“陛下想知道朝堂上有多少人支持他,用什么方法不好,偏偏要用这样的法子?!”

这种明显不合规矩的举动,即使昏君兼暴君在位,那也保不定有不怕死全家的出来反对呢!何况远远谈不上积威的端化帝?

这根本就是送上门去给群臣打脸啊!

顾韶叹息之余,心头不禁涌上一阵无力感,“我真的能尽到对先帝的托付,辅佐这么位主儿,延续大睿的盛世清平吗?!”

像他这种一个人撑得起全局的人,其实不怕皇帝废物,皇帝就是废物到成天缩在后宫不上朝,他也能把大睿打理得有声有色;最怕的就是皇帝明明不行,还要到处指手画脚的做主,这还怎么弄?!

正迷惘之际,老仆来报:“卫家遣了人在后门,说有要事与老爷商议,老爷见是不见?”

第四百九十章 苏家叔侄

顾韶闻言,目中顿时闪过一道精芒,冷哼道:“卫溪那老匹夫!陛下今儿个才在朝上被群臣逼得让了步,他跟着就来找我——这不是存心想让陛下怀疑我么?!”

断然拂袖,“不见!叫人把那人赶走!”

老仆依言命人去办,回来之后也有点感慨:“陛下也太乱来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先同您商议下,就这么自作主张!这下可好,满朝文武当殿逼着陛下让了步,虽然您帮他说了这叫从善如流,然而诸臣哪能不觉得这位陛下是越来越不着调了?”

“陛下年轻,沉不住气也是有的。 ”顾韶揉着额角,脸色很不好看,“不过这些人想方设法的落井下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沉吟了会,说道,“现在已经是十月了,下个月就是太皇太后寿辰…虽然说太皇太后上回答应息事宁人,但与陛下祖孙之间的罅隙到底落下了,这么着可是不行!本来这种情况,最适合出面斡旋的是晋国大长公主殿下与燕侯。但这两位,前者卧榻,不好进宫;后者才因发妻遭陛下呵斥,想来也不敢提。倒不如,让肃王与襄王返回帝都,进行劝解!”

“当初先帝专门留下遗命,将这二王打发去藩地。”老仆闻言诧异道,“怕的就是他们留在帝都生事,现在您要让他们回来,万一出了事?”

顾韶摇头道:“当初先帝之所以要打发他们走远点,主要是怕新君登基时,这两位幕后的支持者,自恃武力,扰乱纲常!再者,却是为了让新君心里痛快点:曾经与新君作对的兄弟,非但被过继出去,而且连帝都也待不得,只能远远被打发去荒僻之地苟且偷生!”

“如此新君自觉先帝帮他报了仇,铲除这两个兄弟的心思,也能淡些!”

“但现在情况不同当时,陛下接二连三出岔子,帝都这块都有点乱了。”

“哪能再把这两人留在外面,由得他们隔岸观火之余,慢慢琢磨着如何落井下石?”

老仆想了想,说道:“但自从代国大长公主夫妇过世之后,襄王已经不足为惧!而肃王的话,苏太后与苏少歌、苏伯凤均在帝都,单凭肃王独自在外,也未必掀得起什么风浪来!这会陛下正狼狈着,若见二王还都,没准越发要做出不得人心的事情来了!到那时候,岂不是给苏太后之流机会么?”

“他们想要有机会,也得肃王活着!”顾韶冷笑出声,缓声道,“一旦肃王身死,苏家难道还能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公然造反吗?!”

“苏家在军中根基深厚,西北又有沈刘两家蛰伏,心思未明。”

“何文琼任兵部尚书以来,虽然有些建树,这一时半刻的,到底不可能把苏家的影响全部抹除!”

“好在这人很是听劝,这两年没管远处,专心把帝都禁军笼络到了陛下这边!”

“只要肃襄二王来了这帝都,苏家敢再有异动,说不得只能让先帝失望了!”

顾韶吐了口气,寒声道,“毕竟先帝当初叮嘱我时,也只说尽力保全皇家的手足之情,可没说一定要保下肃襄二王——终究最紧要的还是陛下!”

老仆沉吟道:“只怕苏家不会同意。”

顿了顿,“恐怕太皇太后也不会同意?老奴这两日听底下人讲,说宫里传了消息出来,这两日苏太后借口请示采选之事,去了清熙殿两三趟,每趟都跟太皇太后单独长谈。老爷您知道的,太皇太后现在对陛下…”

“太皇太后那边,我明儿进一趟宫,与她谈一谈吧!”顾韶寻思了一回,叹道,“至于说二王,这事儿是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的话,必要出大事了!”

——假如端化帝一直稳坐帝位,留着这两位王爷也还罢了。

顶多皇帝觉得不开心,大局还是稳定的。

但现在端化帝频繁折腾,很有越来越不得人心的意思。

那么顾韶就得把干掉这二王提上日程了——不然这帝位迟早要换人坐!

想到这里,顾韶不禁皱了皱眉,“陛下这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显嘉帝临终前夕托付顾韶时,是君臣单独密谈,连端化帝也未被允许侍奉在侧的。

皆因显嘉帝在托付中也提到了肃襄二王,尤其是肃王:“此朕嫡子,元后所出,本欲宝爱一世,无奈天不假年。偏其又与太子结怨,往后还望顾相多多照拂,前途富贵且不论,能得平安善终,勿让元后白发人送黑发人便好!”

这样的话当然是不好让端化帝听到的,毕竟显嘉帝这么讲,摆明了不放心端化帝对自己的承诺,所以还要在顾韶这儿给肃王加一道保障。

但顾韶这两年的表现,端化帝也该隐约揣测到一些了——就算皇帝自己猜不到,总有人愿意提醒皇帝、或者通过种种“无意”,让皇帝自行醒悟的。

“肃襄二王真是不能留了!”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顾韶神情彻底冰冷下来,如果端化帝连自己这个辅政大臣都不相信了,以皇帝自己的才干,又如何在帝位上久坐?

不过顾韶也不仅仅是怀疑肃襄二王,毕竟梁王也有坑端化帝的动机,以及卫家——卫溪那老家伙刚刚还派了人来,想增加端化帝对他的怀疑。

这种举世皆敌的感觉,即使顾韶也觉得压力重重,不禁凝神思索起来。

差不多的时候,冀侯府——冀国公苏念一“病逝”之后,其嫡长子苏少歆袭爵为冀侯,本来苏少歆是要来帝都奔丧,顺带到礼部把继承爵位的手续办掉的,如果他真的来了,说不得还要进宫去给端化帝请个安谢个恩什么的。

但苏家担心被端化帝一锅端,所以冀国公才死,那边苏少歆闻讯之后,就悲痛欲绝到当众昏厥,之后一直病得要死要活的,到现在都传说起不了身。

虽然亲爹死了是大事,做儿子,还是承爵的嫡长子,怎么也不该连丧礼都不参加。

然而有道是法理不外人情,苏少歆一副“今天上了路,明天就要下黄泉”的样子,朝廷也不好刻薄得催他非要上帝都不可——究竟冀国公不是没有后人主持丧礼,他的嫡次子跟嫡长孙都在帝都呢!

因为苏少歆袭了爵,冀国公府减去逾越的制度后,依然属于苏家人。

此刻的后院,苏少歌亲自沏了茶,便在与侄子苏伯凤说着话:“姑姑今日特特去太皇太后跟前试探下来的结果不错,太皇太后确实因为这两回的事情,对陛下存了恼意,虽然没有明确的暗示,但已经透露出乐见其成之意!”

“看来燕侯在太皇太后心目中的地位不低!”苏伯凤呷了口茶水,沉吟道,“要不要推上一把,让太皇太后索性站到咱们这边来?”

苏少歌摇头道:“太皇太后经历过惠宗皇帝陛下时候的宫闱之争,可不是陛下那么好糊弄的人!点到为止即可,太过于急切,没准反而要弄巧成拙了。何况太皇太后虽然没表示会帮咱们,但只要她不帮陛下,对咱们来说,就是好事了!”

“要从燕侯下手,何必咱们直接做什么?”苏伯凤放下茶碗,解释道,“二叔忘记燕国夫人,噢,现在该说简宋氏了吗?简宋氏这会虽然因为种种原因逃得一命,但也连诰命都被削掉,即使她不敢怨恨陛下,难道就不怕陛下往后继续算旧账吗?她素得燕侯宠爱,若能得其之助…”

“这就是我说咱们不必再做什么的缘故。”苏少歌莞尔道,“横竖已经有人帮忙劝说燕侯了,咱们何必再多此一举呢?”

苏伯凤恍然道:“这下陛下可是有乐子了!”

“不过还不能掉以轻心!”苏少歌提醒道,“他到底是先帝钦立的储君,先帝英明一世,驾崩之前,怎么能不给他多安排几张底牌?好在他那个胞弟也是个不安份的,且被顾韶揭发出来——咱们且让梁国公在前面趟路,只管坐享其成就好!”

苏伯凤担心道:“只怕梁国公未必肯这么做吧?他之前没曝露出来野心,自然急着算计陛下父子,好篡取帝位;但现在他人都在诏狱里走了一遭,要不是陛下现在有意从轻发落,这回最少也是个废为庶民圈禁终生的下场,这会怎么还敢轻举妄动?”

梁国公又不是傻子,他真面目没被揭穿之前,一旦端化帝跟太子都悲剧了,他自可以端化帝胞弟的身份承位,说不定到时候还刚好把端化帝父子之死按到肃襄二王头上,干掉这两兄弟,稳固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