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如此。”端化帝恭敬道,“孙儿只是怕皇祖母误解孙儿——毕竟孙儿确实不大喜欢小姑姑,但孙儿也确实没有存心栽赃谋害小姑姑!”

太皇太后闻言,这才略缓了脸色,道:“好孩子,哀家当然是相信你的。”

方说,“代国…朝雨委实太不争气了!竟然因为嫉妒胞姐,就对夷犹父子下毒手!这…这真真是要气死哀家啊!!!”

端化帝赶紧劝:“皇祖母切莫如此——想来小姑姑也是一时糊涂!有道是人死不能复生,何况简夷犹若非死在小姑姑手里,单凭庆王之事,孙儿也不可能饶了他!如此看来,倒是小姑姑帮他躲过一劫了!”

他这么说时心里很有些发冷:简夷犹再不好,也是太皇太后的亲外孙,更何况一同遇难的还有个抱在手里的简诚之!

但太皇太后看完之后,却还是先关心陆朝雨,等确认端化帝没有对陆朝雨赶尽杀绝的意思后,才意思意思的骂了几句小女儿——可见在太皇太后心目中,自己生的,跟媳妇、女儿生的,足有天壤之别。

倘若端化帝没有听从顾韶之劝,把裴幼蕊才是真凶的真相告诉这位皇祖母,等待他的将是怎么样的狂风暴雨?

“孙儿已命可信之人灭口了郑安,又扫除诸多痕迹。”端化帝稳了稳心神,推心置腹的对太皇太后道,“至于这份东西,孙儿马上就在您这儿烧掉!以后,这件事情,再没人提起——只是晋国皇姑姑那儿,却还得您帮忙,免得皇姑知道,那么两位姑姑之间…孙儿作为晚辈,很多话都是不大好说的,只能请您老帮忙操心了!”

太皇太后凝神片刻,颔首道:“晋国这边就交给哀家吧!左右简家二房已经没人了,又何苦再叫她们姐妹生出罅隙?哀家的女儿们,现在也就剩她们两个做个伴了!”

就在端化帝与太皇太后商议如何糊弄晋国大长公主时,宫灯外书了“贺楼”二字的回廊下,贺楼独寒铁青着脸走出内室,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他当初对裴幼蕊颇有些一见钟情的意思,为了娶到这位景敏县主,推辞了无数高门姻缘,好不容易才如愿以偿,自成亲以来,对妻子真格是百般宠爱,无不依从。

这点下人们都看在眼里——此刻见他神色震怒,不免暗吃一惊!

“县主?”裴幼蕊的陪嫁丫鬟兰香站在内室外,小心翼翼的朝里张了张,到底不放心,壮着胆子走进去,却见裴幼蕊正坐在桌边发愣,地上还有摔坏的杯子跟水渍,她又惊讶又生气,忙走过去问,“县马他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裴幼蕊说是这么说,但从她微微颤抖的双手上,可以看出来,她心里并不平静,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才道,“小牛呢?叫他过来,我有事要吩咐他!”

小牛就是她当年随父返回幽州路上所救的小乞儿,因为没名字,裴幼蕊看他瘦弱,就起了个“小牛”的名字,意为希望他长得壮壮的,像牛一样,也不失牛的憨厚踏实——本来裴幼蕊给他起名后想给点银子打发他走的,但他百般哀求想留在裴幼蕊身边伺候,裴幼蕊那会正逢丧父之痛,对于凉亭坍塌时不忘想救自己的小牛也有些悯意,便允了他。

后来晋国大长公主托简离邈接她来帝都时,小牛想跟着,她也就答应了——这个曾经的小乞儿说是她的奴仆,实际上裴幼蕊有些拿他当弟弟看的意思,兰香等丫鬟看在眼里,对他也格外宽容偏袒。

此刻听说裴幼蕊要见他,兰香以为是要小牛去做什么隐秘之事,不疑有他,慌忙把人喊了过来。

只是兰香不知道的是,小牛到后,裴幼蕊立刻下令清场,跟着不待小牛提出疑问,劈头就是一句:“小牛,或者你有其他大名——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第四百三十五章 真正的真相(中)

小牛刚被裴幼蕊救下时,不过七八岁年纪,面带饥色,瘦瘦小小的,瞧着就是苦日子里出来的。

自从被裴幼蕊收留后,吃得好穿得好,这三四年功夫,已经跟小树苗似的拔高了一大截。

十岁才出头的人,站在那儿已经不比裴幼蕊矮多少了,且面色红润,眉目清秀,穿着裴幼蕊专门叫人给他做的衣袍,若不说的话,谁也想不到他只是个下人——倒跟寻常富家小公子差不多了。

此刻闻言,他露出迷惘之色:“县主,您说什么?小牛听不懂。”

“你到现在还要跟我装糊涂?”裴幼蕊气得直哆嗦,颤声道,“方才县马已经跟我摊了牌,说我拿八千两银子跟一对白玉金参买通庶人陆朝雨的陪嫁侍卫郑安,前往辽州谋害简夷犹一家子的事情,陛下已经让顾相查明!若非顾相念在县马的份上,为我在陛下面前百般斡旋,我这会已经在被押去行宫审问的路上了!!!”

她一听这事儿,就知道自己被小牛卖了,“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郑安,更不曾买通他去辽州做什么事——但我记得,几个月前,你曾跟我讲,你遇见了曾经的恩人,其母病重,需要白玉金参却没门路,你心里不忍,所以冒昧向我请教,可有能买到白玉金参的地方!”

裴幼蕊成亲的时候收了不少贺礼,内中不乏珍贵药材。

她做惯了一掷千金的大小姐,又拿小牛当弟弟看,闻言随便问了几句,就命人从库里取了一对白玉金参给小牛——连小牛到底有没有送人都没追究!

不但如此,为了防止其他人知道自己给了小牛这样珍贵的东西之后,对小牛生出嫉恨之心来,她甚至主动命兰香不许外传,迄今知道这事的,也只有她、小牛、兰香三个人!

想到这儿,她难以置信的看向小牛,“我这辈子,从被简夷犹跟长兴坑得没了爹之后,就明白这世上并不是自己不去害人,别人就不会来害你的。可是为什么是你?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还是你当初所谓被我救下,本来就是别有用心?!”

她问是这么问,其实却已经笃定是后者了。

否则,小牛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小乞儿,今年也才这么点大,即使想害裴幼蕊,又怎么可能想得出来这样的阴谋?

他就是想得出来,又去哪里弄那八千两银子?!

可见这孩子别有来历,之所以一直朝自己身边凑,绝对不是为了报恩,也不是为了找个靠山,而是别有所图——一时间裴幼蕊感到自己心跳都停止了:她一个深闺女子,即使得封县主,说到底也是沾了肃王妃的光,有什么值得别人花这么大力气谋算的?

尤其小牛到她身边时,她正处在平生最落魄的时候,那时候她甚至做好了在幽州过一辈子,终生再不履帝都的心理准备!

“我自己只是一介平凡女流,想来没什么值得你们花心思的地方!”裴幼蕊以手按胸,瞳孔有些涣散,喃喃道,“你想方设法博取我的同情,接近我,必然是冲着与我有关的人来的!是为了我爹?不对,我爹去了之后,你才缠上我的!这么说,是为了…义母?!”

她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才问了出来,“那座凉亭,是你…你们干的?!”

——裴荷如果没死,她怎么可能再回帝都?

她不回帝都,小牛他们又如何打晋国大长公主的主意?!

想到这儿,裴幼蕊简直快疯了——难道说,自己这些年来,视同亲弟弟一样对待的,正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不是的。”小牛闻言,沉默片刻,敛了迷惘与不知所措之色,不再装糊涂,他尚带稚气的面容上没有丝毫表情,看裴幼蕊的目光,仿佛看一块寻常石头一样不带点滴波动,用很平静的语气说道,“最初扮乞儿接近您,其实是冲着令尊去的。”

“令尊意外去世后,我才退而求其次,请求跟着您!”

“所以我不是您的杀父仇人,甚至,在裴家时,令兄嫂几次针对您的谋害,也是我跟我的同伴,为您挡了下来!”

裴幼蕊怔道:“你们到底是谁?冲着我爹去…你们想对我爹做什么?!”

“我们对令尊没有恶意,对您也是。”小牛这么说时,看到裴幼蕊眼中不信任的神色,也不在意,继续道,“您现在认为我假托您名义做的事情,是在害您,但实际上不是的。”

他想了想,道,“之前首领已经发过话,我的身份,必要时可以告诉您!”

说话间,还介于男.童与少年之间的身影翩然一揖,单凭这个看似简单、却分明经过正统礼仪教导的动作,裴幼蕊已经隐隐窥探出他的来历。

果然,小牛平静道,“‘墨刃’甲十一,拜见景敏县主!”

海内六阀之一,东胡刘氏,暗卫“墨刃”。

——北地真正的主人。

底蕴之深,即使刘家与沈家一样守墓三代,让朝野都忘记了他们开国时候的赫赫名声,同处北方的幽州裴氏,依然是望尘莫及!

裴幼蕊脑中一片混沌。

“我家主人近年守墓期满,自要出仕。族中子弟的婚姻,当然也要为此考虑!”小牛,或者现在该称他甲十一,娓娓解释他潜伏在裴幼蕊身侧的来龙去脉,“幽州裴氏虽然不在海内六阀之内,但亦是显赫数朝的望族,而且与刘家同处北地,也算半个邻居。”

“所以家主得知县主的婚事出现变故后,有意为宗子向县主提亲。刘家这一代宗子,就是这回中榜的竞城公子!”

甲十一道,“得知裴大学士携县主您返回故里后,家主便命我设法混入队伍,观察县主的性情为人,与我族宗子是否投契。”

裴幼蕊怔了怔,被欺骗的怒火倒是略略平息了点。

作为裴氏之女,尽管裴家祖上不如刘家显赫,但望族中的常识她也是有的。

名门望族之所以能够源远流长,经历数次改朝换代都屹立不倒,对子弟的栽培,当然是重中之重——否则当代主事人再厉害,一旦后继无人,这样的家族也必定湮灭在历史之中,泯然众人。

而一个完整的教养,不可能只是父亲的差使,母亲的参与也必不可少。

所以望族子弟的婚姻,尤其是嫡出子女的婚姻,都非常讲究。

宗子作为下任家主,就更不要讲了——毕竟他的正妻,乃是一族主母!

正常情况下,下任宗子,将由这个女子诞下且教养。

所以刘家怎能不慎重?为此用点小手段,派遣暗卫潜伏到裴家父女身边,打探裴幼蕊的真实性情、为人,虽然有失光明,但对于同样望族出身的裴幼蕊来说,她是能够理解的。

因为当初裴荷为她长兄择妻时,也是再三斟酌,明里暗里的手段都没少用,反复权衡之后方拍板——虽然她那个大嫂对她不算好,但这主要是因为她跟她大嫂统共没见过几回面,感情有限。

且裴荷死之前留下遗命,给女儿那么多东西,在这个普遍认为女儿是外人的世代,她大嫂有意见其实很正常,毕竟她大哥的意见比她大嫂还大呢。

为人妻为人母,她那个大嫂其实还是合格的。

“但你从来没跟我提过刘竞城!”裴幼蕊稳了稳心神,沉声道,“反倒是县马——你没少在我面前说他好话!”

“因为令尊去世之后,家主就打消了提亲的想法。”甲十一的语气依然波澜不惊,“县主请不要误会!家主之所以这么做,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刘家蛰伏多年,刚刚入世,实在不适合贸然卷入风波之中!家主对于县主本身,是非常欣赏的,曾言县主颇具大家风范。”

——裴荷如果没死的话,裴幼蕊对简夷犹跟长兴长公主虽然也有怨恨,但还没到考虑报复的地步,一来无论简夷犹还是长兴长公主,地位之尊贵,都在裴幼蕊之上,她想报复这两位谈何容易?二来裴幼蕊的本性也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难堪跟伤心过后,她也就忍了。

但裴荷死了,还是为了救女儿死在返乡途中:裴幼蕊要是没被悔婚,裴荷根本不会携女返乡,又怎么会罹难?

这么想着的裴幼蕊,对简夷犹跟长兴长公主的怨恨程度,可想而知!

刘家理解她的心情,但作为一个急需重振门楣的大族,他们肯定不想还没重归朝堂,就预订下一位帝后嫡女跟一位帝甥的仇家的身份。

至于说娶了裴幼蕊之后,劝她打消这样的念头?

刘家要的是能栽培下任宗子的主母,有道是父仇不共戴天,裴幼蕊如果这么好劝服,可见要么心性软弱,要么为人凉薄,无论哪一种,刘家都瞧不上的;她要不答应,与刘家之间必生罅隙,如此又怎么会好好辅佐刘竞城?

所以对于刘家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当作没有这回事。

“既然我爹去后,刘家家主就不再考虑向我提亲。”裴幼蕊面无表情的问,“那你后来为什么还要跟着我?”

“自然是为了晋国大长公主殿下。”甲十一爽快道,“刘家守墓多年,在朝堂之上的耳目已经凋敝非常!更遑论宫闱之内的消息——晋国大长公主殿下虽然不问朝政,但作为两朝荣宠的金枝玉叶,很多宫禁之中的事情,她都能知道。您是她视同己出的掌上明珠,耳濡目染的,也能打听到很多秘密。我留在您身边,主要就是为家族收集这类消息,所以我是不会害您的,毕竟您要有个三长两短,即使不连累到我,我的差使又该如何完成?”

说到这里,甲十一眼中闪过一抹波动,轻声道,“何况您待我真的很好,我本心也不愿意伤害您。”

“六阀的暗卫,最是忠心不过!”裴幼蕊吐了口气,惨笑道,“你即使感激我,但若刘家要你杀我,你也不会犹豫的,不是吗?!正如你这回骗走我一对白玉金参,将辽州灭门惨案栽赃在我头上一样!”

她摆手止住甲十一要说的话,“你到我身边的目的,我已经知道了!那么,现在说一说辽州的事情吧!”

裴幼蕊神情冰冷,“你说你不会害我——这件事情,怎么解释?!”

第四百三十六章 真正的真相(下)

甲十一不答反问:“县主可知,简夷犹为何会招致灭门之祸?”

“你们刘家的打算,我如何知道?”裴幼蕊一皱眉,寒声反问。

“刘家当初终止向县主您提亲的想法,便是不想得罪晋国大长公主殿下。”甲十一摇头道,“所以这回简夷犹的事情,其实不是刘家起得头!”

“何况简家虽然号称辽州大族,但他们这样起家才几十年的家族,底蕴如何与刘家比?”

“若刘家想杀简夷犹,根本不会留下这么多把柄,更不会留下这么多破绽!”

这话裴幼蕊相信,她神情凝重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简家起家靠的是去年没了的老国公简平愉,简平愉在子女上面并不公平,他生前最重视二房,所以他去后,很多底牌都给了二房。”甲十一说道,“只可惜他自己虽然手段不俗,甚至连先帝身边都安插了人手,他所宠爱的二房却比他差太远了——简夷犹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他利用简平愉所留后手,揭发了庆王并非先帝血脉的秘密!”

“什么?!”裴幼蕊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庆王殿下虽然更像暖太妃,但眉宇之间分明也有先帝的影子——”

甲十一闻言只是笑了笑,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其实简夷犹也是被坑了,这本来是帝都一位贵人,在与简平愉合作中留的一个后手,若简平愉还在,即使远在辽州,花点功夫,倒也未必不能看穿这个陷阱!偏偏简平愉没了,简夷犹那点城府不够看,只道这么做了可以狠狠报复简虚白。不想,却招致了那位贵人的雷霆之怒——非但自己死得惨不忍睹,连家小都不落好!”

“那位贵人是谁?!”裴幼蕊下意识的问,“他就是庆王生父?这…这怎么可能?!”

庆王容貌中不难窥出显嘉帝的影子,这么说,他的生父如果不是显嘉帝的话,也必然与显嘉帝有关系?

虽然经历过悔婚、丧父的打击后,裴幼蕊自认已经不是天真无知的深闺女子了,但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身边,还涉及了公认英明的先帝,仍旧让她觉得有点发懵!

“那位贵人是谁,县主还是不要知道的好。”甲十一平静的说道,“刘家之所以参与此事,就是因为受到这位贵人的托付,务必为其善后——毕竟谁都知道,即使刘家已经数十年不曾出仕,但在北地的底蕴,依旧无人能及!”

所以想要让辽州发生的事情成为禁得起朝堂彻查的秘密,根本不可能绕得开刘家!

“所以你们就拖我做替罪羊?!”裴幼蕊冷笑出声,“幽州裴氏论祖上固然不如刘家,但在北地也是积年的门第了!我又曾被简夷犹抛弃,这样的罪名,找我栽赃最好了是不是?!”

甲十一摇头道:“若真要让县主做弃子,说句实话,上头早在决定借县主名义在陛下跟前了结此事时,就会下达灭口令,以免县主揭发真相了!毕竟交给郑安的那对白玉金参,到底是怎么从县主这儿给出去的,只有县主跟我最清楚,连兰香也只是奉命跑了个腿而已!”

“正因为只你我知道,若非这回的事情我根本就不会怀疑你!”裴幼蕊切齿道,“就算现在我想去揭发你,我有什么凭据?!外人只会认为我异想天开,杀了大长公主的儿子孙子,诬蔑了太皇太后心爱的小女儿之后,还妄想拿个下人顶罪!!!”

所以刘家为什么要灭她口?

她死了,没准顾韶反而会因此生疑,看出什么不对劲;

让她百口莫辩的活着,顶多也就是拖着甲十一一块去死,难道还能把刘家拖下水不成?!

别看甲十一现在对她一副有问有答的模样,有道是空口无凭,她根本没有任何能够证明甲十一是“墨刃”中人的证据!

海内六阀的暗卫流传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各自家族的底牌之一,岂是容易抓把柄的?

不过裴幼蕊也不是完全不相信甲十一的话,“你自报‘墨刃’中的身份,又同我说了这许多前因后果的话,想来,是有什么事情要我配合才能办吧?否则,何必同我这个被你耍得团团转的人,浪费这许多口舌?!”

甲十一也不在乎她话语里的讽刺,轻笑道:“县主聪慧!”

他语气轻松道,“虽然陛下现在认为辽州灭门案是县主所为,不过陛下是不会对您下手的。一来陛下因为庆王之事,对简家二房可以说是恨到了骨子里——噢,庆王已经通过滴血认亲,被认为是先帝血脉了!”

裴幼蕊惊讶道:“这就是那贵人的后手?庆王确实是先帝血脉?”

“这个对您来说不重要。”甲十一笑了一下,很明显的回避了这个问题,只道,“陛下对您其实恨心不重,不过庶人陆朝雨之死,很让陛下被动——主要是太皇太后还在——所以陛下一定不会动您的,至少太皇太后去世前不会!”

原因很简单,端化帝虽然在顾韶的劝说下,选择了欺骗太皇太后,但他也得考虑万一:万一太皇太后从别处知道了真相呢?

到那时候,若裴幼蕊已经被“暴毙”,承受太皇太后怒火的,就只有端化帝跟顾韶了!

而顾韶作为臣子,遵从皇帝的命令是他的本份——太皇太后的怒火与怨恨,会主要朝着谁去,这还用说?

所以得留下裴幼蕊,作为一条后路:实在不行,可以把她抛出去给太皇太后发泄,顺便证明端化帝绝对是一片孝心,怕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得知真相后气坏了身子,这才“善意”的隐瞒嘛!

“你们倒是煞费苦心!”但裴幼蕊闻言只是冷笑,“太皇太后…那可是太子殿下的曾祖母了!”

这位老人早先身体还算好,自从显嘉帝去后大病了一场,如今即使痊愈,瞧气色也远不如从前了!

她已经年近七十,有道是人生七十古来稀——裴幼蕊的性命若同她挂了钩,却还能活几年?

何况,“你以为全天下人都跟你这种专门调教出来的暗卫一样没心肝?!我虽然巴不得看到简夷犹跟长兴统统去死,但我那义母对我的的确确出自真心!她要知道这个‘真相’,怎么可能受得了?!”

“所以我才会跟县主把来龙去脉讲清楚!”甲十一温和道,“这样县主心里有个底了,可以反复演练,一旦有那么一天,这事儿当真被翻出来,县主也可以胸有成竹不是吗?!”

裴幼蕊差点被这话气得拍案而起!

但甲十一跟着又意味深长道,“何况当下的局势,可谓是暗流汹涌!也许过些日子,也就没人有空计较这件事情了呢?”

裴幼蕊怔了怔,心念电转,蓦然露出骇然之色:“你是说?!”

…裴幼蕊震惊于暗卫甲十一的暗示时,辽州,宋宜笑正在接待一位不速之客。

本来她在辽州可谓是人生地不熟,既在守孝之中,丈夫远在帝都,府里还有公公同住,即使有人登门,也轮不着她出来接待的。

但这会来的客人身份特殊:乃宋珞嫣之兄宋珞石。

与她同为江南宋之后,虽非江南堂嫡系,却也是有族谱记载,明确属于前雍末年因故定居西凉的江南宋氏子弟。

等若是娘家人——那么当然可以见面了。

“西凉与辽州颇有距离,不知族兄何以到此?”宋宜笑在孝服外着了素衫出来见客,寒暄话说完之后,她终于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族妹言重!”宋珞石斯文儒雅,虽然未曾出仕,甚至身无功名,大家子弟究竟不俗,在宋宜笑这个国夫人面前,并没有什么畏缩拘束之态,显得不卑不亢,此刻闻言,放下手中茶碗,温和道,“愚兄此来,确实有事与族妹商议!”

宋宜笑忙道:“兄长请说!”

她这么讲时只道宋珞石那一支人遇见了什么麻烦——江南堂自宋缘死后,如今的男嗣只剩了个年幼的宋宜耀,根本不济事,其母卢氏早先还有娘家做依靠,去年翠华山天花之事,整个卢家都栽了,如今正经是孤儿寡母,自顾不暇。

如此一来,宋珞石这些族人,想找同族帮忙的话,还真只能找宋宜笑这个已嫁女了。

宋宜笑因为娘家祖母跟生身之父的对待,对宋家没有好印象,但她不是偏激的人,宋珞嫣给她的印象也不坏。

所以宋珞石所求之事,如果不是特别为难的话,她就打算顺手帮了。

正这么想时,哪知宋珞石却道:“愚兄膝下有一子,年四岁,单名一个轩字,资质尚可,只是福薄,自幼体弱多病。前些日子请人看过之后,都说这种情况得认个福泽深厚的义母——然而愚兄身边没有这样的人选,思来想去,只能厚颜求到族妹门上了!”

“义母?”宋宜笑愕然,认干亲的习俗,虽然说是自古有之,但大部分都是通家之好,再不济也是颇有交情——她跟宋珞石虽然是同族兄妹,可这才头次见面好吗?

对方却巴巴的要把儿子送她做义子,她自己都还没亲儿子呢!

要不是宋珞石这么讲时态度诚恳神情自然,宋宜笑都要怀疑,他这是不顾脸皮的抱大腿了!

看出她的惊讶,宋珞石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只莞尔道:“愚兄知道这要求非常突兀,只是爱子心切,不得不腆颜开口——愚兄这回也有些事情,须在辽州小住些日子,不如族妹考虑一下,数日后再给愚兄答复可好?”

“兹事体大,主要我膝下尚且无子,也不知道该怎么给男孩儿当娘。”宋宜笑听出他话中有话,心念一动,本来到嘴边的“兄长之子即是我侄儿,本是骨肉之亲,何必还要再认什么义母义子”,下意识的咽了回去,却留了一线,道,“兄长容我斟酌几日吧!”

等送走了宋珞石,宋宜笑站在二门后低头思索了片刻,方去给简离邈请安,一五一十讲了经过,末了恭敬道:“爹,您看媳妇那族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四百三十七章 合作与除服

简离邈听完之后笑了笑,温和道:“江南堂嫡系人丁凋敝,这宋珞石虽然与你血脉不算很亲近,终究同出一族。 而且听说他这一支对宋家嫡支十分亲近,如今既然主动把孩子送给你做义子,你要不讨厌那孩子的话,我觉得答应下来也没什么——咱们清越年纪小,能有个玩伴也不错!”

“爹既然这么说了,那媳妇下回见那孩子一见?”宋宜笑闻言,抿了抿唇,轻笑道,“到时候,还得爹帮掌掌眼,瞧那孩子品行如何才是!”

公媳两个又说了几句家常话,宋宜笑才告退。

其实他们都是心照不宣:宋珞石这回上门,主动提出想让宋宜笑给自己儿子做义母,名义上是为了孩子的健康考虑,实际上却是来寻求结盟了。

算算宋珞石之妹宋珞嫣随夫沈边声前往帝都,迄今已经一年多了,宋珞嫣即使以前从没到过帝都,这么长时间,对于宋宜笑跟江南堂之间的恩怨,怎么也该有个底了——虽然说宋宜笑跟宋家的恩怨不是秘密,他们远在西凉时也可以打听到,但千里迢迢听到的事情未必是真。

总要可信之人亲自确定,才能放心。

既知宋宜笑对江南堂没多少好感,且现在也没有娘家可依靠——不缺人却缺乏朝中靠山的宋氏旁支,焉能不起心思?

这本是双赢之事:宋珞石这支需要宋宜笑这个燕国夫人的提携;而宋宜笑也需要族人的支持,一来巩固地位,为长远做打算,二来襄助简虚白,编织属于夫妇两个的势力。

当初端木老夫人推荐沈、刘两家子弟,原也是为了让简虚白有自己的根基。

只是沈刘两家利用的是海内六阀之间早年的交情,走端木老夫人的门路,自然是直接联络简虚白;而宋家既有宋宜笑同族这个优势,又怎么可能不用?

宋珞石的举动,早在当初宋珞嫣登门拜访时,宋宜笑就隐约感觉到了:宋珞嫣借同行的刘蓓娘表明了宋家旁支对于嫡支的尊敬,博取宋宜笑好感的举动非常明显,岂会是做白工?

不过她没想到宋珞石会亲自找上门来,而且不满足于宋珞嫣跟自己的闺阁交情,直接提出了结干亲的建议。

“夫君虽然眼下地位高贵,又深得陛下信任。但究竟年轻,在朝野的根基还是太浅了!”宋宜笑送走宋珞石后就想过了,“偏夫君也没什么兄弟可以彼此扶持,一旦太皇太后与二伯母有个三长两短,即使还有陛下的信任,然而有道是伴君如伴虎——这会暖太妃的事情,可不就是个例子吗?”

所以如果宋珞石这支值得扶持的话,宋宜笑自己是乐见其成的:她现在倒没有很防备简虚白了,只是合则两利的事情为什么不做呢?

但眼下公公在堂,于情于理,见过娘家族人后,也该请示他一句。

如今简离邈既然很赞成,数日后,宋珞石再登门时,宋宜笑就表示想亲自见见宋轩:“义母也是娘,兄长虽然信任我,却不知道轩儿与我有没有母子缘分?”

宋珞石明白她的意思,这话不仅仅是要亲自相一相宋轩,更是委婉询问自己这支的底细,究竟值得不值得她认下宋轩这儿子。

他微笑道:“这是应该的,不过因为轩儿年纪小,怕他连夜赶路受不住,还得几日才能抵达。”

又说,“索性跟他同行的人里好几位都有秀才、举人的功名,倒也不怕耽搁了他功课。”

一个四岁孩子,又在赶路之中,能有什么功课?

宋珞石这么说,无非是暗示自己这一支的人才情况。

“却不知道来的是哪几位长辈?”宋宜笑不动声色道,“只可惜我有孝在身,夫君又远在帝都为太皇太后侍疾,所以不便出迎——不过长辈们抵达后,千万给我个拜见的机会才是!”

“族妹言重了,远道跋涉,哪能劳动长辈?”宋珞石笑道,“都是咱们的几位兄弟子侄罢了!到时候族妹若不嫌弃,愚兄一准领他们来拜见您!”

宋宜笑虽然自幼寄人篱下,但住的却是王府,她亲爹宋缘又是状元出身,这样的经历,别说秀才举人了,状元她也见得多了。如果宋珞石这支所谓的秀才举人都上了年纪,哪怕个个都有功名在身,宋宜笑也看不上的。

如今宋珞石说都是平辈乃至于晚辈,宋宜笑才点了点头:“都是自家骨肉,说什么拜见不拜见,可是见外了!也是我一介女流,夫君不在,膝下女孩儿年纪也小,不方便出门,这才要劳动族里的兄弟侄儿们。只是兄长也知道,我这儿尚未除服,族人上门,却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虽然有心尽地主之谊,说不得就要怠慢了!还望兄长原宥,并与族人说明才是!”

她虽然是帝都土生土长,但作为简家妇,论桑梓就是辽州了,这“地主之谊”四个字,倒也是名副其实。

宋珞石闻言,笑了一笑,先道:“族妹既说是自家人,这‘原宥’二字可是先见外了!”

意思意思的客套了句,他忽然看了看左右,道,“日前小妹珞嫣从帝都写了信回来,说起件事情,要愚兄转告族妹…”

“都下去吧!”宋宜笑看出他意思,出声吩咐。

待下人们都告退到门外廊下——这季节正值酷暑,但辽州偏北,倒也不需要用冰,故此门窗皆开着透风,很多下人们眼角余光就能看清屋中情形,倒也不怕传了什么瓜田李下的闲话出去。

宋珞石这才压低了嗓音道:“族妹可知,我等为何忽然前来辽州?”

“正要向兄长请教!”宋宜笑心说难道不是为了同我结盟么?

“除了为轩儿安危计外,却还有一要事要告知族妹。”宋珞石轻声道,“实际上,正因为知道了此事,我等才决定携轩儿前来——本来,愚兄虽然早就有让轩儿拜在族妹膝下的打算,却因族妹尚在孝中,打算待族妹出孝返都后再打扰的!”

宋宜笑微微惊讶:“可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变故?!”

不然,宋珞石这些人这么急做什么?

果然宋珞石郑重的点了点头,道:“是得知了一件要紧大事,只是愚兄这一支,人微言轻,机会近在眉睫,却也无资格参与。思来想去,宋氏一族中,目前惟有族妹身份最是高贵,故此前来,与族妹共襄盛举!”

他说跟宋宜笑共襄盛举,自然是客气话——宋宜笑一介女流,想掺合朝堂之事,怎么离得开夫家?

宋宜笑心念转了转,道:“孝中饮食清淡,族兄若不嫌弃,今儿不若留下来用顿便宴?我虽不便相陪,但公公…”

“愚兄之所以专程来找族妹,那当然是把族妹当自己人!”闻言,宋珞石朗声一笑,诚恳道,“族妹难道以为愚兄是过河拆桥的人吗?这件事情,愚兄只会告知族妹一人!至于族妹要告诉其他什么人,愚兄却不管了!”

“原来是我误会兄长了!”宋宜笑这才露出笑色:这宋珞石还算懂事,他刚才要真敢顺着自己的话,表示想直接跟简离邈谈的话,那么即使宋珞石那支人里人才济济,宋宜笑也不会再理会什么认干亲不认干亲了。

——这不是明摆着拿她当个中间人,说坦白点,就是没把她这个女流之辈放眼里?!

如今宋珞石表示只告诉她一个人,虽然宋宜笑肯定会转告公公,但心里听着可是舒服多了,看宋珞石的目光也亲切了不少,“我只是想着,我一介女流,朝堂之事,我也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