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真是卢听泉为给黄氏报仇做的。

虽然说她比那些与卢家交好的人更熟悉自己亲侄子,但卢氏自己就是个性情大变的例子——那么卢听泉为了抚养他长大的祖母黄氏,一改从前的冲动耿直,想出这样一个兜兜转转的主意来报复宋宜笑,卢氏觉得是可以理解而且同病相怜的。

所以她越发憎恨自己。

毕竟黄氏当初想要铲除宋宜笑,主要就是认为宋宜笑城府深沉又深受宋家亏欠,担心她得势之后对宋家不利。

——说到底,黄氏是替女儿一家子未雨绸缪!

“宋宜笑为什么要好好活着呢?”卢氏满怀愤恨的想,“如果她早就死了,如果她当初真被夫君弄成了残废——那样她就不会嫁给燕国公!她嫁不成燕国公,这一切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曾经她以为只要让宋缘与宋宜笑父女和解,自己的人生将没有任何的遗憾。

现在她却发现,自从宋宜笑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之后,她的人生,处处是遗憾。

且是无法挽回的遗憾。

“宋、宜、笑!”卢氏内心最深处的清明其实知道,自己将所有的错误归咎于继女是不对的。

可她现在不得不找个人恨着——一如亲眼目睹宋缘身死后,她靠着仇恨韦梦盈、迁怒庞老夫人撑了下来。

尽管卫皇后与那不知名的内侍都提到了她的孩子。

可是有时候仅仅只是“母亲”的身份,是不够的。

…别院里的宋宜笑不知道,仇恨自己,此刻已经成为继母支撑下去的动力了。

她现在正为突如其来的消息而震惊:“过继?!”

“夫人您不晓得,这回天花的事情,对外说是卢家做的,其实卢家虽然有份,主谋却是老国公跟驸马!”来报信的人是晋国大长公主所遣——由于简虚白父女出花已快满一个月,宋宜笑依然平安无事,大家也晓得她住的院子是没问题的了。

是以这会围在别院四周的禁军虽然没走,但也允许一些亲近之人派来的下人出入。

倒比以前只能隔门喊话方便了很多,毕竟隔门喊话附近的人都能听到,很多不好外传的话那只能不讲。

此刻这仆妇近到宋宜笑跟前,方小声告诉,“只是陛下怕落了咱们殿下的面子,又为三公子跟公爷前途考虑,想着简家传出这种父害子、祖害孙的事情,委实不好听!这才决定悄悄处置了那两个——中间太后娘娘闻讯,又提出您跟公爷成亲已有三载,老是守孝,有碍子嗣,太皇太后就说,横竖三老爷无子,又一直对公爷好,倒不如叫公爷过继给三老爷,如此既不需要一守三年,也全了三老爷与公爷这些年来的叔侄之情!”

宋宜笑之前揣测天花之事的真凶时,就怀疑过简平愉跟简离旷,此刻听了这仆妇的话,想着婆婆素来宠爱子女,自己家这回吃了这么大的亏,宫里还没了位皇子,这查出来的真相肯定没问题了!

闻言自不怀疑,一时间气得死去活来,但这两人既然已经被揪了出来,注定下场凄惨,她也不必再说什么狠话,只哭泣道:“夫君但有什么惹了祖父与爹不喜欢的地方,打也好骂也好,终究是嫡亲骨肉,何必下这样的毒手?!若非陛下垂怜,这样的事情传了出去,这简家上上下下往后还怎么做人?”

那仆妇是晋国大长公主的人,立场当然是向着晋国大长公主,此刻接口道:“谁说不是呢?大长公主殿下这两日一直都在说公爷受大委屈了——殿下特特让奴婢转告您,便是公爷过继到三老爷膝下,往后您两位只能唤殿下‘二伯母’了,但殿下终归还是把你们当亲生骨肉看的!”

宋宜笑是看着晋国大长公主把裴幼蕊这没血缘的义女当心肝宝贝疼的,所以当然信这话,但这件事情实在突兀,太皇太后他们再替简虚白着急子嗣,至于要把他过继出去吗?

晋国大长公主在诸子女里虽然最不放心聂舞樱,可对简虚白的重视与纵容,大约也就比聂舞樱差一点了,怎么舍得让这个儿子出继?

宋宜笑不免怀疑这话是在敲打自己,此刻就试探道:“娘素来待我跟亲生女儿似的,甚至比我娘家母亲还体贴些——倒不是说我娘家母亲不好,只是我在衡山王府那会到底是寄居的,很多事情我娘家母亲也不好说什么——我这辈子得到长辈的爱护,最多的就是娘那儿了!怎么能因为我未能为夫君诞下男嗣,叫娘同夫君生份了呢?其实我早先也物色了几个好生养的丫鬟…”

“夫人千万不要这么说!”那仆妇一听这话,就知道她是怀疑所谓过继之说,其实是在委婉催她给丈夫纳妾了,忙道,“大长公主殿下可没有这样的意思,您这话叫殿下听到可是要伤心了!”

又小声道,“其实因为驸马待公爷素来不好,大长公主殿下早就想过将公爷过继给三老爷,免得往后驸马挟孝道辖制公爷了。只是原本没打算这么早提出来——说到底也是因为三老爷素来疼爱公爷,膝下又无子,大长公主殿下想着三老爷早晚要过继嗣子的,与其过继大房那边不熟悉的侄儿侄孙,倒不如过继三老爷看着长大的公爷了!”

“原来如此!”宋宜笑暗道,“这么说婆婆也是为了夫君考虑了!只是婆婆以前这么想也还罢了,现在简平愉跟简离旷横竖活不长了,以后却又怎么自恃长辈为难夫君法?这理由到底有些牵强了。”

结合婆婆的喜好,宋宜笑心头一跳,升起一个模糊而不敬的念头——赶紧掐灭,稳了稳心神,同仆妇询问起晋国大长公主的近况来。

有些事情,还是糊涂点的好。

第三百九十八章 回帝都

虽然说卢家已经被敲定是主谋了天花一事的罪魁祸首,但倘若紧接着就是简平愉父子猝死,以及简虚白过继的话,难免惹人怀疑。

所以过继的事情,只由晋国大长公主出面同儿媳妇通了个气,暂时不对外宣布。

到了七月末,简虚白与简清越终于脱尽痘痂,恢复如初,这件事情才开始运作——

引子是简平愉得知幼孙跟曾孙女儿染了天花,遣人前来探望。

但因为桑梓距离帝都远,派来的人抵达了翠华山时,山上为防天花扩散,已经禁止出入了。这使者就只能在山下等候,等到这会简家父女好了,别院该烧的烧该埋的埋,打理了个七七八八,经太医们一致判断可以恢复如常,他才能上山来请安兼转达简平愉的关切。

堪堪痊愈的简虚白亲自接待了使者——使者盘桓了两日,道是怕简平愉担心,就急着回去报信了。

之后又过了半个月,这时候避暑已经结束,君臣返回帝都,预备过中秋节跟万寿节了,简家桑梓再次来了使者,却没去燕国公府,而是直奔晋国大长公主府,找了简离旷。

隔日大长公主府里就传出消息,说是老燕国公简平愉想把二房的幼子,燕国公简虚白过继给三子简离邈。

原因当然是简离邈无子,人也到了中年,当爹的放心不下。想趁自己还活着的时候,替儿子把这个问题解决掉。

只是简家二房虽然就两个男嗣,随简平愉住在桑梓的大房却子孙昌盛——按说要过继也该先从大房挑才是。

尤其简虚白还承了爵,虽然说他就是过继到简离邈膝下,依然是简平愉的孙儿,可向来出继的例子里,承爵的子嗣都是不动的。

结合简离旷统共就两儿子,简虚白也不是那种纨绔放.荡.叫人生恨的子弟,偏偏简离旷就是不喜欢他——反倒简离邈,一直把这侄子当亲儿子一样看待,而简离旷现在的妻子晋国大长公主又是公然在府里豢养男.宠面.首,甚至把私.生.女聂舞樱都养在膝下爱若珍宝。

难免有人想到,也许简虚白根本不是简离旷之子,本就是简离邈的骨血呢?

不然简家大房那么多子孙,以简离邈目前的地位跟家产,大房不要太愿意把子孙过继给他!

何必要拣简虚白?

但这样的谣言才露苗头,端木老夫人的一番话却把这样的猜测熄灭了。

老夫人是这样讲的:“早些年前仪水去世,离邈不能续弦时,我为了劝他,曾写信给妹夫,说过这个问题。那时候妹夫就说,他很赞成离邈践诺,至于子嗣,往后将离旷次子过继给离邈也就是了——那会我想着离旷膝下也才两个儿子,不如简家大房旺盛。然而妹夫说的也有道理:妹夫出身寒门,为官时也清廉,所以除了爵位之外,一辈子不曾攒下什么家当,简家的产业,大抵是我那苦命的妹妹的陪嫁。按照规矩,这些产业只有她的血脉才有资格承继。”

而简家大房乃是庶出,并非燕国太夫人亲生,倘若简离邈从大房过继嗣子,那却等于把燕国太夫人的嫁妆传给不相干的人了——这样对于燕国太夫人的亲生血脉来说,无疑是不公平的。

毕竟这不是小钱,锦绣堂累世积累,因无嗣而断绝。

到端木老夫人那一辈时,她们的父母只有她们姐妹两个。

即使燕国太夫人因为婚姻的选择触怒了父母,导致她没有分到太多东西,可在常人眼里也不少了——何况简离邈是姨母端木老夫人养大的,还娶了端木老夫人唯一活到成年的亲生骨肉仪水郡主。

端木老夫人当年给女儿备嫁妆时,会小气吗?

这么着,简离邈手里传自锦绣堂的物件,恐怕比他兄长简离旷还多呢!

而他没有儿子,将来必定传与嗣子——他的同母兄长简离旷又不是没有多余的儿子可以过继给他,他为什么要舍亲就疏,去大房挑嗣子?

“至于说简四表弟同简三叔其实是嫡亲父子,这猜测就更可笑了!”谢依人把玩着手里的琉璃盏,嗤笑着说道,“谁不知道简三叔对仪水郡主一往情深,郡主去世这么多年了,三叔连个倚重些的丫鬟都没有呢!而且晋国姨母与简三叔平常根本不照面,这样也要算有瓜葛的话,那么天下间就没有清白的叔嫂了!”

谢依人比避暑前胖了一圈,不过气色很好——也是,她盼子嗣都盼得跟什么似的了,这会终于如愿以偿,哪能不觉得天格外蓝草格外绿世间格外美好?

她今天是专门上门来探望宋宜笑母女兼告罪的,因为在翠华山那会,若非她终于有孕,惟恐有什么闪失,三天两头把芸姑请去做陪,芸姑照常守着简清越的话,没准早就发现了天花的踪迹,不至于牵累简虚白跟那么多下人。

更遑论把宫里的二皇子都扯下了水!

不过宋宜笑并没有怪她,这年头女子出阁后一直无所出会承担多么大的压力,她太清楚了——她两世为人都是被这种压力坑了的。

何况谢依人请芸姑时也没料到会有人对简清越下手。

说到底,陆凝夜在她眼皮底下害了她女儿,她这个做娘的还要怪女儿对表姑太疏远,才是该受责怪的。

两人本来关系就好,这回简虚白父女也是有惊无险过来,所以很快就把话说开了。

谢依人跟着就讲起目前帝都的一些窃窃私语,很为燕国公府抱不平,“至于说简四表弟很小的时候,简三叔就对他非常宠爱,视若己出——老国公早就亲口应允要把简四表弟过继给他的,那么他当然会提前把简四表弟当儿子看了!毕竟照老国公同端木老夫人的约定,简四表弟迟早会喊简三叔一声‘爹爹’的不是?”

——端木老夫人道出简虚白才出生时,妹夫简平愉就说过将来要把简虚白过继给简离邈之事后,很多人也自认为明白了为什么简离旷不喜欢简虚白了。

毕竟这个儿子跳过他这一辈承了爵,将来却要过继给简离邈,那么他跟他的长子简夷犹算什么?!

只是简夷犹曾谋害幼弟未遂的事情这会也被人悄悄翻了出来,大家也只能唏嘘简离旷时运不济,与燕国公之爵没缘分了。

“理他们呢?”宋宜笑对这些谣言倒不是很在意,她婆婆,噢,马上不能喊婆婆了,总之晋国大长公主跟简离邈这两个被怀疑叔嫂通.奸的人都不怕,她一个晚辈操什么心?

反正她这会对简平愉跟简离旷恨之入骨,巴不得他们下场越凄惨越好,简虚白若当真是大长公主与简离邈所生,想想简离旷现在的心情,她还觉得畅快些呢!

闻言一笑了之,“横竖也没人敢在我们面前说,不过私下嘀咕罢了!说起来那些长舌之人,又什么时候闭过嘴?”

谢依人看她确实不大在意此事,也就不说了,只笑道:“看到你不烦心我就放心了!”

转而同她说起自己妹妹——就是那个得了卫皇后垂青,之前风头一度压过两位公主的小谢小姐谢嘉绮,“她最近热心学打络子,偏又没耐心听人教她,随便看了两眼就要自己上手。我娘想着横竖也不差这么点东西,权当换她安安静静会,免得吵得一屋子人头疼了!谁知她打出来的东西明明不堪入目,偏要押着人昧良心说好!说了好,她就要送人,也不管人看得上看不上!”

说到这里苦笑着叫人取来一对攒珠络子,“这不,昨儿个她随我娘到毅平伯府看我,趁我娘跟我说话的功夫打了一对,说是听说我今儿要来看你,特意送给清越的——我当时就给她说了,清越是漂漂亮亮的小美人儿,她怎么忍心用这样的东西来糟蹋清越呢?”

“嫂子你这话可太委屈你那妹妹了!”宋宜笑接到手里一看,确实是小女孩儿的手艺,这里松那里紧的,看得出来谢嘉绮确实用心想把它打好,无奈技术不过关,心有余而力不足——整条络子除了上头攒的珠子成色不错外,实在没什么可称道的地方。

但终归是心意,宋宜笑自然要夸几句,“咱们才学这个的时候,那还不如她呢!”

谢依人笑道:“你这是给我面子了。”

“我是念你妹妹的好,可不是给你面子!”宋宜笑笑嗔了一句,命人把正在庭院里追蝴蝶的简清越领进来,当场给她系上了,“这是你嘉绮姨母给你的,往后你长大点,做了东西,可别忘记你嘉绮姨母呢!”

她想着女儿这么点大,未必知道好坏——哪知简清越却不好糊弄,盯着那络子看了会,嘟起嘴:“不好看!”

“心肝,你还小,不知道什么是好看,娘跟你说啊,这个非常好看!”宋宜笑闻言颇觉尴尬,忙把她抱起来哄。

“不好看!”

“你看这个珠子,亮亮的,红红的,你再看这个花,这个线,怎么不好看呢?”宋宜笑继续哄,“心肝你不懂哦,要听娘的话!”

“不好看!!!”无奈简清越非常坚持,还伸手要去扯她系玉佩的络子,“娘,换!”

“哈哈!”谢依人却一点都没有替妹妹委屈的意思,反而乐不可支道,“回头我得把这事儿给嘉绮说下——连三岁小孩子都知道她的手艺怎么个情况了!看她以后还有脸逼我戴她做的东西出门不!”

又给宋宜笑补刀,“你还是亲娘呢,就这样糊弄亲生女儿!亏得咱们小清越机灵,不上你当!不然好好的国公府大小姐,若被你教得认为嘉绮打得这络子才是好看的,往后她长大点穿衣打扮了,你就愁吧!”

“回头我见了嘉绮妹妹啊,一定告诉她,其实表嫂你不要太喜欢她的手艺!”宋宜笑白了她一眼,反击道,“就是表嫂口是心非惯了,嘴里嫌弃,心里乐意!往后叫嘉绮妹妹给你做一身,让你天天穿出门!”

“那我不出门了!”谢依人立刻道,“不然还怎么见人?”

两人说着都笑了起来:“嘉绮要知道咱们背后这么编排她,也不知道会不会跳脚?”

第三百九十九章 突如其来的信

这天谢依人到傍晚才告辞,亲自把她送走,乳母又领了简清越去梳洗,宋宜笑带着铃铛回到后堂,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

“夫人可是为博陵侯日前送来的信而烦恼?”铃铛给她沏了盏茶,温言细语问。

“我平常同他也没什么瓜葛,他忽然来信邀我单独一晤,实在叫人想不通!”宋宜笑接过茶水呷了口,垂睫道,“约定的时间就在后日了,那天夫君要上差,我倒是有空——只是到底要不要去,我到现在还没想好。”

韦梦盈去世后,宋宜笑一直在暗中追查真相。

但因为今年才到翠华山就赶上天花之事,大半个避暑期间,简虚白父女都在出花,之后痊愈了,又忙着为二皇子的事情同帝后请罪,以及为了天花期间晋国大长公主等长辈的照拂挨个登门道谢。

好不容易缓口气,就要收拾东西回帝都。

回来之后,这边过继的事情又提上了日程。

这么一路忙下来,追查生母之死真相的事情自然被暂时搁置了。

却没想到,这会袁雪沛忽然悄悄送了信过来。

信很短,只说有要紧的事情想跟她单独谈,希望不要让简虚白知道。

其实宋宜笑这会没全说实话,她之所以犹豫要不要赴约,却不是想不明白袁雪沛的目的。

恰恰是因为她隐约猜到了这位博陵侯的目的。

恐怕,是同韦梦盈之死有关系!

在怀疑上卢氏之后,结合之前卢氏因为被娘家二嫂揭发了同袁雪沛来往甚密之事,甚至引动了卫皇后亲自询问——宋宜笑哪能猜不到,卢氏同袁雪沛的来往,未必是有什么私.情,却多半是在合谋谋害自己生母?

袁雪沛素来精明,想来也是猜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主动给自己写信吧?

“他既然要约我去谈,显然是有个说法的。”宋宜笑想到这儿就觉得心情沉重,她亲娘的为人她太清楚了,不定什么时候就狠狠坑过袁家兄妹,以至于惹动了袁雪沛的杀机!

然后她要怎么办?

昧着良心继续寻仇,她于心不忍;就这么作罢,她同样觉得内心难安——真正是进退两难!

宋宜笑慢慢喝着茶,无数个念头转过心间,不禁心灰意冷的暗叹一声:“早点还不如不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这个念头也就想想罢了——不为韦梦盈,单为妹妹陆萃儿,除非她没察觉到疑点,否则怎么也要弄个明白的。

“去,还是不去?”宋宜笑斟酌着利弊:韦梦盈去世已经半年,这件事情老这么压在心头也不是个办法。

老实说宋宜笑是希望尽早弄清楚真相,把这件事情了结的。

不仅仅为了了却自己的一件心事,也是为了陆冠云与陆茁儿——她这两个弟弟妹妹现在年纪还小,身边人也没跟他们说这些恩怨。但小孩子终归要长大,到时候即使下人不说漏嘴,他们自己没准也要问。

宋宜笑不希望他们再来背这副担子,所以盘算着在他们长大之前,由自己来把账清掉。

长姐如母,虽然说宋宜笑已有简清越在膝下,不可能像真正的慈母一样时刻看顾着陆冠云与陆茁儿,但她还是想要尽可能的为弟弟妹妹扫除前途上的荆棘。

只是宋宜笑好不容易决定赴约后,又对袁雪沛不太放心。

这人既然能与卢氏合谋害了韦梦盈,谁知道会不会对她下手?

诚然简虚白很重视妻子,但宋宜笑知道,简虚白也是拿袁雪沛当兄弟的。

他在兄弟与妻子之间或许会给妻子拉偏架,真叫他为了妻子去杀兄弟…难说。

何况就算他肯下这个手,那时候宋宜笑也已经不在了,她的弟弟妹妹,她的女儿,要怎么办?

“倘若那袁侯爷真是害了咱们王妃娘娘的主谋,那他对夫人一准不怀好意!”铃铛轻声细语道,“所以奴婢觉得夫人您千万不要去——毕竟咱们的人手有限,万一着了他的暗手怎么办?要想万全,除非是求助公爷。然而王妃娘娘的一些事情,却又不好跟公爷说!这事儿…”

作为韦梦盈的旧仆,而且是倚重的旧仆,铃铛对于给韦梦盈报仇还是有想法的。

然而自从立场转变后,这种想法却在逐渐转淡。

原因很简单:目前查出来的嫌疑者,以卢氏与博陵侯首当其冲!

而这两位,宋宜笑未必报复不了,问题是报复的代价:卢氏怎么说也是宋宜笑的娘家继母,袁雪沛跟简虚白更是打小的交情了——前者卢家新近覆灭,宋家孤儿寡母,正是最引人同情的时候,不管有理没理,谁这会对卢氏做什么,舆论也够喝一壶的!

至于后者,没准会直接影响到夫妻感情!

而铃铛如今转投宋宜笑,当然要担心新主为了替旧主报仇落个灰头土脸,乃至于失宠——横竖旧主已经没了,可不能叫新靠山也倒台呀!

此刻她就道,“但这事儿夫人您都牵挂下来多少日子了,老这么拖着也不是个办法。不如让奴婢代您走一趟,看看袁侯爷到底要说什么吧?奴婢横竖只是个下人,谅袁侯爷也不至于为了奴婢一条贱命触怒您。所以奴婢去的话反而安全呢!再者,即使袁侯爷布置了什么陷阱,奴婢出了事儿,也能给您提个醒!”

——只要宋宜笑答应让她代为赴约,别管袁雪沛到底是不是掺合了韦梦盈的死,她怎么都要给他洗白,甚至把卢氏也一块洗白!

但宋宜笑转着茶碗,沉默良久,却摇头:“不了,还是我亲自去吧!”

她抬起头,望向庭中青碧的天空,“有些事情除非躲一辈子,否则终究是要面对的。”

而如果要躲一辈子的话,她最初就可以什么都不做,相信一切都是庞老夫人作的孽。

铃铛大急:“那万一袁侯爷布置了陷阱?”

“我会依照信上的叮嘱,不告诉夫君,但我可没说,不会带国公府的人一块儿去!”宋宜笑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所以我的安全你不必担心,谅袁雪沛也没那本事,当着国公府侍卫的面对我下手!”

她又不是蠢的,既然怀疑袁雪沛会对她不利了,怎么可能还只用自己的人手?

凭她手里那点人的水准,才跟了人家博陵侯半条街就被掐着脖子拎去巷子里逼问,她怎么可能放心把自己的安全交给这样的手下?!

至于说用了国公府的侍卫肯定瞒不过简虚白,事后要怎么跟丈夫解释——到时候再说吧!

毕竟眼下最让她烦恼的,是这场摊牌。

两天时间转眼便过,日子很快到了袁雪沛约定的时候。

地点是在城北一家茶肆。

这茶肆位置很偏僻,四周都没什么人,想来这是袁雪沛会选中它的缘故。

不过他还是把整个茶肆都包了下来清了场——宋宜笑到时,袁雪沛亲自迎在门口,看到护送的余士恒等人也没流露出失望或意外的神情,还和颜悦色的同余士恒打了个招呼:“闻说你快当爹了?真是可喜可贺。”

宋宜笑却没心情跟他寒暄,下车后扶了扶帷帽,直问:“进去说?”

“请!”袁雪沛闻言,也不再关注余士恒,转动轮椅,肃客道,“这茶肆的院子颇有点看头,咱们到院子里说吧!”

——他说的有看头,却是因为这茶肆的中庭非常广阔,但内中没什么摆设,竟是一目了然,只在中间的位置立了座一人高的假山,上筑凉亭。

站在四周任何一个角度,都可以把亭中发生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

“夫人觉得这地方怎么样?”袁雪沛看着宋宜笑暗示余士恒安排侍卫把凉亭假山全部检查了一遍,才安然道,“你我入亭中畅谈,余人守在四周,可好?”

宋宜笑盯着他看了片刻,才道:“好!”

第四百章 摊牌与心照不宣

这时候虽然已经入了秋,但白昼的时候,秋阳高照之下,依然暑气炎炎。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宋宜笑坐进凉亭中后,非但没觉得凉爽,反而感到说不出来的焦灼。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袁雪沛提起面前的茶壶,为两人各斟了一盏茶水——待他放下壶后,方开口:“你约我来,要说什么?”

“两件事情。”袁雪沛端起自己的那盏茶,吹了吹,浅呷一口,也不兜圈子,温言道,“第一件,关于令堂韦王妃之死的真相…”

他顿了顿,随即道,“我是主谋之一。”

“第二件呢?”宋宜笑来之前,设想过袁雪沛自承谋害了韦梦盈的情况,那时候她以为自己会愤怒,会生气,会质问,会…可真正到了这一刻,她却发现自己的心情竟是出奇的平静。

那不是强制的冷静,而是一种类似于“果然如此”,或者“终于来了”的如释重负。

隐约间,竟仿佛松了口气。

以至于她甚至没有追问缘故,反而想都没想就问起了袁雪沛要说的第二件事。

这种反应显然也在袁雪沛的意料之外,他分明的怔了一下,才道:“还是先把第一件事说完吧?”

“你说。”宋宜笑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广袖中的手用力握了握,道。

“韦王妃说起来也是我舅母,当年我随大军出征,将妹妹托付衡山王府,六年当中也没少受她照拂。”袁雪沛寻思了一回,道,“再加上我跟阿虚的关系,以及对夫人您的忌惮,不是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动她的。这番话,是我肺腑之言,不知夫人可认同?”

宋宜笑心不在焉的拨了拨腕上玉镯,道:“说下去吧!”

“我最初对韦王妃产生杀意,是因为我那妹夫的出继…”袁雪沛话说到这儿,原本还显得有些冷淡的宋宜笑蓦然抬起头,直勾勾的看着他。

他微怔,却见宋宜笑盯了他片刻,一字字道:“陆三公子出继,是我出的主意!”

“但夫人一定是好意。”袁雪沛闻言,吐了口气,却道,“若我所料不错,夫人应该是怕他继续留在衡山王府的话,会步上我那外祖母的后尘,是也不是?”

这回是宋宜笑怔住了:“你知道衡山王太妃…?”

“夫人该不会以为,韦王妃当初的计划天衣无缝到了当真没人看出来的地步吧?”袁雪沛嗤笑了一声,“说起来这件事情到现在都没公布,皆因当初阿虚察觉不对,让我去善的后——不然,恐怕早就有人去提醒我那王舅了!”

说到这里见宋宜笑神情变幻,他摇了摇头,“我针对韦王妃,与我那外祖母没什么关系!毕竟夫人您也晓得:当初我妹妹与您一样寄居衡山王府,我那外祖母统共就这么一个外孙女,却只惦记着为她的宝贝孙儿陆冠伦,与韦舅母斗法。足足六年时间,也没怎么关心过我妹妹。所以我虽然知道这位长辈之死的真相,叫我为她报仇,我也没那闲功夫。”

虽然他这么讲,但韦梦盈到底算计死了人家嫡亲外祖母——哪怕最初是衡山王太妃想害韦梦盈——宋宜笑这会依然觉得心里堵得慌,她抿唇.片刻,才道:“其实陆三公子继续留在衡山王府,也未必能做世子。我不是给我生母说话,但哪怕没有她,单凭早先的那位二少奶奶金氏,陆三公子也未必有机会。三公子是个好人,可他真的不擅长勾心斗角,雪萼也一样,他们夫妇都没什么城府。偏偏衡山王府的水又那样混,所以我一直觉得,把他们过继出去,反而可以好好过日子。”

停顿了下,继续道,“当然,这事儿我根本没同他们商量就替他们做了主,是我越俎代庖。后果…”

“我在这里对韦王妃生了杀机,不过因为忌惮夫人您,也因为韦王妃不是那么好下手的,所以暂时忍住了。”袁雪沛却摇头打断了她的话,道,“后来拖了些日子,雪萼夫妇又过得不错,老实说,我的杀意也就渐渐的淡了…毕竟正如夫人所言,自从陆冠伦过继出去后,韦王妃没有再找过他们麻烦。小夫妻关起门来过日子,倒也逍遥。”

“我想着这样也不错,毕竟我也认为陆冠伦不适合继承衡山王府——他要继续留在王府里,只怕到现在都不得安稳,更遑论静心读书,考取功名了。最重要的是我妹妹雪萼,若在王府,韦王妃在,她得伺候婆婆,我说句不好听的话:韦舅母这个婆婆可不是好伺候的!”

“即使现在韦王妃不在了,衡山王舅会不会续娶且不提,单是妯娌之间的相处,也够我操心的!”

“所以看到他们过得好,我对韦王妃的怨恨,也没那么深刻了,至少不会再心心念念着怎么铲除她,给妹妹妹夫出口气了!”

袁雪沛说到这儿,停了一下才继续道,“就在我打算悄然罢手时,令尊找上了我!”

“他怎么知道你对我娘有杀意?”宋宜笑皱眉。

自从苏少歌为她解释那块暗卫令牌后,她就怀疑宋缘很早以前就起了要跟韦梦盈同归于尽的念头了。

不然不会那会就把令牌交给她这个长女保管——但他怎么会想到找袁雪沛做同盟呢?

“因为我既然曾对韦王妃起过杀意,自然遣人做过准备,而就在这样的准备过程里,被令尊察觉了。”袁雪沛从容道,“虽然说我与令尊根本不熟,但我疼爱雪萼、以及雪萼的夫婿被过继出去的事情,并非秘密。令尊从这里面推测出我对韦王妃的恶意,也不奇怪。”

“但也有可能是你其实没有因为时间的消逝淡却杀意,所以主动找上了我爹。”宋宜笑沉默了下,道,“反正我爹现在死了,究竟谁找谁,这还不是只你一个人说?”

袁雪沛温和的反驳:“即使是我主动找上令尊,但执意要亲手杀死令堂韦王妃的,依然是令尊。这一点,想必夫人早就从韦王妃留下来的旧人处确认了,否则曹少奶奶都已经在好转了,怎么还会一病不起呢?”

“…”宋宜笑无话可说。

“总而言之,翠华山山谷的算计失败了,原本令尊欲杀令堂,最后却是令堂反杀令尊——不过夫人大概不知道,这整个过程,卢奶奶都看在眼里!”袁雪沛语气平淡,“所以我接到消息后,为了让她保密,便许诺助她谋害令堂,为她丈夫报仇雪恨!”

见宋宜笑闻言,目光顿冷,他笑了一下,“其实这当然是骗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