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正月里脱不开身,其实她本来想亲自走一趟!
锦熏领命而去后,宋宜笑又独自在屋里思索了一会,方整了整衣裙出门,去看女儿。
这天简虚白也出门了,说是去看望端木老夫人——回来时拿了一个狭长的锦匣:“姨祖母给清越的。”
“是什么?”宋宜笑边问边打开,因为同端木老夫人现在虽然已经重归于好,但到底疏远过,她以为老夫人只是给了一份寻常的见面礼,哪知打开后吓了一跳:这一份又是银票又是田契又是庄铺的,价值粗粗一估也在十万两之上!
她不由惊道,“姨祖母这是…拿错了?!”
“我也这么想呢,但姨祖母说她就是喜欢清越——非要我拿回来,我瞧她要动真怒了,不得不接下来。”简虚白无奈道,“还好当时两位表弟不在,否则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虽然说陆鹤爱跟陆鹤羽兄弟并非端木老夫人的亲生血脉,但到底跟了老夫人这么多年,在老夫人没有亲生骨肉、锦绣堂又绝嗣的情况下,他们也有资格继承老夫人手里的产业的。
若知道端木老夫人给了这么多东西简清越,心里岂能没有想法?
“往后多照拂些鹤爱表弟他们吧!”宋宜笑沉吟了下,觉得端木老夫人这么做倒也未必完全是偏心自己夫妇,估计也是觉得城阳王的血脉基本不可能有什么大作为,何况瞧陆鹤爱兄弟的模样也不像是特别精明能干的——那么锦绣堂的大宗产业落在他们手里,反而是怀璧其罪了。
偏偏端木老夫人出身锦绣堂,且继承了锦绣堂遗泽的事情不是秘密。
想不让这笔遗泽给陆鹤爱他们惹麻烦,也只能在在世的时候撒出去,既免得陆鹤爱他们将来被打主意,也给他们攒些人情留作后用——不过照太皇太后对端木老夫人的分析,这位老夫人对于非亲生的晚辈们,不能说苛刻,却也不会太上心?
“到底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即使不把他们当成仪水婶母看,又哪能一点不上心?”宋宜笑想到这儿自失一笑,“何况太皇太后说这话的时候,姨祖母回帝都也没多久,太皇太后对她的印象,多半还留在了她当年被流放塞外的时候。那会,仪水婶母还在,姨祖母有亲生女儿这个盼头,对庶出子孙漫不经心也是人之常情!”
简虚白也是这么想的,颔首道:“过两日我去同皇外祖母他们说一说,看能否给两位表弟谋个好一点的差使。”
说到这里他忽然皱了皱眉,道,“这么下去可不成!”
“怎么?”宋宜笑把锦匣合上,命栗玉拿去放到箱子里,诧异问。
“你们娘儿两个一直有人塞东西,三两回下去,我这个一家之主倒成了最清贫的那个——”简虚白叹息道,“往后夫纲不振也还罢了,待清越长大些后,岂不是也要父纲不振,这可怎么行!”
宋宜笑闻言不禁笑出了声,道:“这有什么不好的?人家都说养儿防老,你这女儿却不待你老就能养你了,这岂不是旁人都比不上你福分?”
说着夫妻两个都笑了起来。
这件事情说完之后,简虚白似不经意的问:“我方才进府时,听底下人说,你派余士恒护送锦熏出府,去办事了?”
“这事儿你不要问!”宋宜笑早就知道自己的安排瞒不过丈夫,毕竟余士恒是简虚白的人——但她总不可能大正月里的,让锦熏一个娇滴滴的大丫鬟赶去翠华山吧?
是以早就想过怎么同丈夫解释,那就是不解释了,直接道,“这回不是我同你见外,是真的不好同你讲。你要是实在要寻根问底,那等于逼我去死了!”
“这话说的,我不过想问问你,单一个余士恒同他手底下那几个侍卫可够用?若不够的话,我还有几个比余士恒更能干的心腹,也可以给你搭把手。”简虚白闻言心头凛然,知道岳母必然又施手段把妻子哄住了,至少也哄了个半信半疑,否则妻子怎么会派出锦熏?
他心中念头千回百转,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大正月里说什么死不死的…这不是存心想惹我心疼么?”
这话说得宋宜笑不好意思起来了,主动凑到他唇上亲了下:“好啦,是我说差了话…唔!”
…还三两天就是元宵节,朝野上下只道正月十五这天,又要进宫去吃一顿冷冷清清的寡淡宴席,谁知正月十四这日的一大早,宫里却传出消息来,说这元宵宴不摆了。
理由是太皇太后与苏太后身体还没好,出席不得,端化帝与卫皇后纯孝,分别侍奉病榻之前,实在无心庆贺,所以让臣子们自便。
闻言各家都松了口气。
毕竟虽然没多少人指望在宫宴上好好吃一顿,但这两回皇家宴席的气氛实在不怎么样,一个不小心失了仪没准还要招来麻烦,还不如在家里过安生呢!
简虚白接到消息后,倒是立刻进了趟宫去探望太皇太后,到晌午后带了些赏赐回来,说太皇太后精神尚可,论身体的话其实也不是当真参加不了宫宴,主要还是没心情。
苏太后那边他也去了趟,太后表示自己病体未愈,只跟他寒暄了几句就道乏了——简虚白道:“其实我看皇舅母身子骨儿比皇外祖母还好些,到底皇舅母更年轻。只是想来皇舅母是想着皇外祖母都不想参加元宵节,她作为皇太后也没必要去出这个风头,故此托词病情未愈。”
到底端化帝不是苏太后的亲生儿子,母子之间反而颇有前隙,苏太后这会哪能不事事跟着太皇太后走?
宋宜笑闻言就问:“那么明儿个咱们家要预备些什么吗?我之前以为会进宫去吃宫宴,却什么都没让厨房预备呢!”
“不用!”简虚白却心情很好的一挥手,道,“咱们去外面吃!”
见妻子不解,他笑了起来,亲昵的捏了捏她鼻尖,“你忘记元宵灯会了?嫁给我也是第三年了,还没跟我去玩过吧?今年总算有了机会,咱们哪能不好好逛一回!”
“‘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地京’。”宋宜笑怔了怔,才嫣然道,“早从在书上看到前人这两句,就一直盼望着能亲眼瞧一瞧了——可怜我长这么大,竟一直未能如愿!夫君今儿个这提议,简直是说到了我心坎上!”
——从前在衡山王府时,无论韦梦盈还是王府的人,其实也没有禁止她不许出门逛灯会。
只是那时候王府一家子都入宫赴宴,袁雪萼也会被带去,那么当然也不会留多少侍卫供她使唤。
赵妈妈总是担心灯会人那么多,她又生得美貌,侍卫带少了,万一遇见什么麻烦,吃了亏。故此一直劝着她不要外出——她不想让乳母担心,也就依了。
不过要说从来没见过元宵灯会…
宋宜笑恍惚想起来,韦梦盈没有改嫁,自己还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时,其实曾被抱着去看过灯的。
依稀记得那时候灯火辉映,照亮了了半边夜空,摩踵擦肩的人群里,娇俏美艳的韦梦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元宵,含笑舀起一勺,吹了吹,温柔的递到抱着她的宋缘唇畔,在宋缘满怀欢喜的张口时,却狡黠的一转手腕,干脆利落的喂到了女儿嘴里。
年幼的她懵懵懂懂的叼着元宵,一不小心,芝麻馅儿就滴落在父女两个的衣襟上,惹得年轻的父母好一阵笑骂——韦梦盈忙忙的将碗交给丫鬟,拿了帕子给他们擦,先给女儿擦,再给宋缘擦。
末了,她拿黑黑的帕子蓦然朝宋缘脸上抹去!
这回宋缘却早有防备,偏头躲过,坏笑着在她手指上飞快的咬了口。
宋宜笑清楚的回忆起那时候父亲的眼神亮得惊人,温柔与爱慕几乎要满溢出来。
娇羞低头的母亲偶尔抬眸,眼底波光盈盈似揉碎了漫天星子。
喧嚷的人群里洋溢着新年的欢喜,远远近近的花灯点缀出繁华的盛景,但那一刻,他们的眼里都只有彼此。
——然而,再多的如胶似漆,都已成了过去。
如今已是不堪回首。
宋宜笑收回思绪,对上丈夫疑惑的眼神,微微一笑:“只是想到能去灯会,很是激动,走神了会。”
VIP卷 第三百五十六章 元宵出游,偶遇苏氏
正月十五的元宵灯会,并未因去年才驾崩了天子受到什么影响。
夜暮初临,长街上已亮起阑珊的灯火。
高穹上一颗颗星子的出现,仿佛也逐渐点燃了市间的辉煌。
三三点点的灯光,最终汇聚成繁华似锦的璀璨。
“没想到人这样多。”宋宜笑提着简虚白方才买的一盏海棠灯,紧靠着石拱桥的护栏,有些新奇有些惊叹的看着四周汹涌的人潮。
原本按照纪粟的建议,是在地段最好的酒楼里订个包间,到时候夫妇两个居高临下,一面欣赏街上的灯景,一面享用酒家的拿手好菜——重点是不必同街市上的人群挤到一块去。
但夫妇两个都觉得难得出来玩一次,不身临其境委实说不过去,是以执意换了常服,只带数名侍卫出行。
结果还真被纪粟说到了,随着时间,街上的人越来越多,最开始的时候,还有人注意到那些侍卫隐隐的护卫,刻意不靠过来。但后来人多到人挤人的地步时,谁还顾得上这些?
若非简虚白一直半揽着她,方才好几次都差点撞到陌生人身上去了。
不过相对于夫妇两个雀跃的心情,这点麻烦也不是很大。
两人在桥头望了会沿岸的灯,宋宜笑偏头笑道,“可惜清越太小了,不然,今儿也能带她出来。”
“带她出来做什么?”简虚白倒不觉得带上女儿是个好主意,他微微移了移脚步,更好的护住妻子不受人群的推搡,也趁机在她额上偷个香,轻笑道,“她要看灯,自有她往后的夫婿带她来,巴着咱们做父母的成什么样子?”
宋宜笑啼笑皆非的在他腰间使劲拧了下:“枉我平时还以为你疼她呢!没想到小气成这个样子,连个灯会都舍不得带她来——等她长大了告诉她,看她还理你!”
“女儿固然重要,妻子又岂可或忘?”简虚白抬手替她掠了掠被夜风吹散的鬓发,含笑道,“你方才不是说想吃元宵?看那边摊子上围满了人,没准手艺不错。”
夫妻两个随着人群慢慢移动过去,小小的食摊果然是里外三圈满了人,只是他们走过去之后才发现,这些人却不是被元宵吸引过来的,而是因为这儿出了事——一个食客叫了碗元宵,吃到一半竟连人带凳子倒了下去!
待四周之人把他搀起来一看,竟是浑身抽搐眼睛翻白,瞧着快不行了!
这种情况,众人自要怀疑元宵有问题,一面压着摊子的主人不许走,一面遣了两个腿脚快的少年人去报官。
只不过今晚这样的日子,官差想挤过来也是够呛。
故此叫附近的人都凑了过来看热闹。
“算了,咱们再找一家罢!”简虚白本来以为找到了一家手艺不错的元宵铺子,若是东西干净,夫妻两个也好吃个新鲜。
却不想会碰上事情——且已有人去报官,他觉得没必要在这儿浪费时间了,便回头对妻子道,“等会官差过来,少不得要拘了摊子上的人走。”
宋宜笑正要答应,忽然目光一凝,道:“那是?”
简虚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见不远处的人群被两个侍卫模样的人强行分开一条路,一个轻拥狐裘的俊朗男子拢袖走入,淡声道:“若是元宵有问题,何以只这一人吃了出事,余人到现在都平平安安?”
其实这个道理在最初的慌乱之后,大家也想明白了,但一来那食客到底是在吃元宵的过程里出了事,在查清根源之前,摊子的主人到底脱不开关系;二来那食客是带着一个小女孩儿来的,他倒下后,瞧着才七八岁的孩子六神无主,只会抱着他哭,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就想拉个偏架。
不过让宋宜笑诧异的却不是那男子点出了此节,而是,这人赫然正是许久未见的苏少歌。
“应该是宿疾,恰在方才发作,却不关元宵什么事。”夫妇两个惊讶的时候,苏少歌已经俯身替那濒死的男子把了把脉,接过下人递来的帕子边擦手边道,“可惜在下才疏学浅,这会也未带药石在身,却也无可奈何。”
围观之人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观穿戴言行,也知道不是寻常人。而无论这摊子的主人还是出事的那食客,一望可知只是市井中人。
苏少歌这样的身份,显然没必要来这起纠纷里拉偏架,闻言都有些信服,只纷纷惋惜那还在嘤嘤哭泣的小女孩儿:“家里也不知道还有其他大人没有?若就这么个长辈,这孩子往后也不知道怎么过?”
而摊子的主人却长舒口气,赶忙上前拜谢苏少歌。
苏少歌摆了摆手,只道:“家父素爱贵家元宵,未知能否现在给他做一碗?我们过会就要回去了。”
人群外,宋宜笑与简虚白对望一眼,均想:怪道他要出这个头。
显嘉已去,端化登基,苏家固然还有一位太后在宫里,却也不复当年初为后族时的显赫。
如今的苏家,想也知道该事事谨言慎行。
若无缘故,苏少歌这人本也不是张扬的性情,又怎么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来管这闲事呢?
合着,是因为冀国公是这摊子的老食客。
“冀国公大约也是最后一回吃这里的元宵了罢?”宋宜笑心里默默的想着,“毕竟先帝驾崩已有大半年,他这时候再去,已经不会怎么影响到先帝与今上的名誉了。”
看着那摊子的主人去点燃炉火,手脚麻利的做着元宵,夫妇两个正待离开,那边苏少歌却也转头望了过来,朝他们微微颔首。
“宋夫人?”苏家同燕国公府从来没有亲密无间过,如今更是道不同,是以即使偶然相逢,点个头也就是了,没必要特意上前招呼——简虚白正要挽着妻子离开,身后却传来一个意外的声音,“你们也是来这儿吃元宵么?”
“方才在桥上看到这边人多,只道这家手艺格外好,故此过来看看。”宋宜笑闻言转头望去,果然是苏少茉,她裹着紫貂裘,正站在两步外的地方,四个身量魁梧的侍卫正努力为她格开人群,是以这位扶风堂的小姐虽然身处市中,却也仪态端庄,“没想到却是出了事情——六小姐也出来看灯吗?”
苏少茉的性情,说得好听就是心思单纯,不懂得弯弯绕绕;说得不好听点,那就是天资愚钝,不会看脸色。
像这会,她兄长苏少歌只与简氏夫妇点个头就算,她却直愣愣的上来同宋宜笑打招呼不说,还道:“那你们可找对地方了,别看这摊子小,我爹说,帝都元宵做得最好的就是这家了!连我们家厨子祖传的手艺都比不了。”
又说,“我们是陪我爹出来的,他老人家近来身体不大好,今儿个忽然想看灯了——就在那边楼上!”
说着朝斜后方的一座酒楼指了指。
夫妇两个出于礼貌,也朝那方向看了眼,原本这人头济济的场景,又是晚上,不指望能够看到冀国公的。但视线投去,却当真望见一个穿紫色盘领衫的中年男子,被数名侍卫簇拥着,正手扶栏杆,朝这边眺望。
那男子眉眼与苏少歌颇有几分相似,气质英武,想来就是苏念一了。
简虚白与宋宜笑这一看,恰恰对上他的视线,双方都微微一怔。
但随即反应过来,各自颔首示意,也就移开了目光。
宋宜笑注意到,冀国公看向这边的视线,也不仅仅是关照自己的一双子女,那目光里更多的是惆怅与唏嘘,以及淡淡的眷恋。
“也不知道这位国公爷是否后悔当年的所作所为?”宋宜笑这样想着,忍不住扫了眼身侧的丈夫——说起来,简虚白也可以说是当初苏家野心的受害者了。
若非冀国公与苏太后打算里应外合篡位,乌桓何必打上六年?
简虚白也不会沦为俘虏,流落异邦多年不说,更遭遇亲人背叛,险死还生。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顾不得苏少茉在跟前,凑到丈夫耳畔郑重问:“你那个毒…好了没?”
“什么?”简虚白起初没反应过来,怔了一下才恍然,轻笑道,“差不多了,再吃上几日夜乌膏,料想往后就没事儿了!”
说到这里,想起当年之事,忍不住低声调侃了句,“怎么忽然问这个了?难不成你想再给我敷一次夜乌膏?”
闻言宋宜笑不禁满脸通红,使劲在他腰间狠扭了一把,正要说话,那边苏少歌已经拿到了盛好的元宵,注意到妹妹的行径,将碗交给下人小心翼翼的端了,走过来道:“六妹,你怎么也下来了?这里人多,别挤着你!”
“听下人说这儿出了点事,就下来看看,横竖带着人呢,没关系的。”苏少茉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不大适合的事情,但到底惦记着父亲的心愿,见元宵好了,也没有再同宋宜笑聊下去的意思,只摆了摆手,道,“宋夫人,我们得给爹爹送元宵去了,你们不妨也试试,这家元宵确实不错!”
宋宜笑忙笑着答应,与她略略寒暄了两句才作别——这中间苏少歌在不远处等妹妹,只微微含笑,始终没同他们夫妇说话。
待苏少茉说完之后,他才朝这边拱了拱手,带着妹妹离开。
这兄妹两个走后,简虚白看了眼逐渐入座的食客,笑着对妻子道:“虽然有些风波,不过看起来这儿手艺确实不差,不如咱们也叫上几碗,着他们送到那边楼上去?”
他指的是与冀国公所在酒楼有一点路的一家楼阁——毕竟夫妇两个都是自幼娇生惯养大的,叫他们偶尔尝一下市井的食物可以,跟一群人挤在这角落里吃东西可有点受不了。不但他们受不了,其他人估计也不会舒服,还不如就近择个合适的地方坐了,叫人把元宵端过去慢慢品尝。
宋宜笑自无意见——只是夫妇两个不知道,苏家兄妹将元宵奉与冀国公后,在冀国公慢慢品尝这碗元宵时,苏少茉走到栏杆畔看起了灯。
她也看到了简虚白夫妇的举动,不禁微微一笑。
这笑容倒没有其他意思,就是单纯觉得燕国公夫妇相信了自己的推荐。
但转瞬又露出沮丧与失落之色,望着底下人说说笑笑走远,最终消失在人群里,竟不自觉的咬紧了唇。
“在想什么呢?”旁边苏少歌早已注意到妹妹的视线,见冀国公没有注意,他拢着袖子走过来,温和道,“在看燕国公夫妇?为什么?可别告诉为兄,你瞧上燕国公了?”
“呸!二哥说什么话呢!”苏少茉闻言,原本还有点恹恹的,顿时斗志昂扬的跳脚,啐道,“简虚白虽然是公认的生得好,可与二哥你比起来也不过是各有千秋罢了!打小看着二哥你这张脸,我怎么还会是那等以貌取人的人?!”
苏少歌含笑看她道:“好吧,开个玩笑…只是你一直盯着他们看,为兄可记得,你同宋夫人也不是很熟?”
“我想七妹了。”苏少茉一句话让他笑容勉强起来,然而不懂得看脸色的妹妹还在继续道,“前两年看灯,七妹都会陪在我身边,今年她却随姬紫浮去了琼州——也不知道那荒僻之地有没有灯会?若有灯会的话,姬紫浮会像燕国公对燕国夫人那样体贴么?什么时候我们姐妹才能再见面呢?”
苏少歌怔怔听着妹妹的诉说,半晌才轻笑着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手底下的栏杆,不知不觉竟被生生捏出了指印。
VIP卷 第三百五十七章 锦熏归,细思恐极
简虚白夫妇不知道苏家兄妹的心情,在用过元宵后,又兴致勃勃的逛了大半夜的灯市,其间看到好吃好玩的都凑了回热闹,最后到了深夜,看灯市也将散去,才在纪粟的劝说下,意犹未尽的打道回府。
这晚两人都玩得很开心,以至于次日双双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好在他们不用给长辈请安,这府里又是自己当家作主,早点起晚点起也没人能说什么。
“怎么样?”不过轻松的心情也就在宋宜笑起身之前结束,她唤人进来伺候自己梳洗时,见是锦熏端着水盆来,立刻想起韦梦盈所言之事,心里顿时沉了沉,不动声色的陪简虚白到花厅用了饭,夫妻两个调笑了会,送他去前头处置些年前积下来的公务——转头忙把锦熏独自唤到跟前。
被绞了又绞的帕子,透露出她内心的极度不安,“那地方…可找到?里头又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回夫人的话,余士恒带着奴婢寻到那山谷了。”锦熏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件差遣是为了什么缘故,但她素来对宋宜笑忠心耿耿,哪怕一头雾水,却也不折不扣的完成了任务,当下仔细诉说道,“许是季节不同的缘故,那山谷附近的一些参照之物,如今都大不一样了。好在夫人说的有些特征仔细看还是看得出来的。”
“夫人说的位置,确实有被人动了手脚的痕迹!”
“不过没有找到木屋的遗址。”
“那地方却有一个小池塘——好在余士恒心细,取了塘边淤泥看后,认为是从别处移来的。”
“故此又遣人下水去证实。”
“他说应该是有人在那里挖了一个池塘出来,又取了水和淤泥进行伪装,把那地方打扮得跟本来就有个池塘一样。”
“只是池塘上面早先有什么,是什么样子,他却推测不出了。”
一口气说到这里,锦熏缓了缓又道,“但附近的树木,虽然被掩饰过,但有明显砍伐的痕迹!”
她讲完了,见宋宜笑脸色阴晴不定,才好奇的问,“夫人,您问这些…是不是同亲家王妃有关系?”
“这件事情,只字片语都不许外传!”宋宜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郑重吩咐,“否则绝不轻饶!”
“夫人您就放心吧!”锦熏闻言,识趣不的追问了,只信心满满道,“奴婢当初一听您没说来龙去脉,又遣了奴婢去办这差使,就知道肯定是不想叫外人知道了!故此来回路上都提点了那些人该闭嘴时闭嘴呢!余士恒也说,他带的人都是懂事的!”
宋宜笑摆了摆手:“你先下去歇着吧!我一个人静静!”
打发了锦熏,她眉头顿时深锁:锦熏此行,等若是证明了韦梦盈前言。
不过经过这两日的冷静,她已经不像在衡山王府时那样激动,在没有情绪的推波助澜下,她自然更相信证据而不是口说无凭。
——毕竟这已经是大半年前的事情了,那山谷原就不是什么人流如织的地方,自从显嘉帝驾崩,众人仓促还都,这大半年来翠华山上想也冷清。
也许韦梦盈所言属实,是宋缘及同伙遣人去那谷里抹除了痕迹;但也有可能,韦梦盈为了取信女儿,故意去那边做好现场,以作辅证。
“爹一直对娘旧情难忘,这个我跟娘都是心里有数的。”宋宜笑沉吟,“他要报复娘,有可能下毒手,但,带其他人对娘…就算韦婵也参与其中,她想让娘尝尝她受过的苦,可是韦婵与爹合谋的话,轮得着她做主么?”
毕竟宋缘跟韦婵的身份差距放在那里,即使合谋谋害韦梦盈,是韦婵起的头。但在宋缘加入之后,宋宜笑不相信韦婵还能占据主导地位!
所以只要宋缘不想前妻受羞辱,韦婵又能怎么办?
而据宋宜笑对自己那亲爹的了解,哪怕他口口声声骂韦梦盈放.荡,让他亲自把这个因爱生恨的前妻推入荡.妇的处境,却并不符合他的为人。
毕竟这种残酷且龌龊的报复方式,哪怕市井中人也未必屑于做。何况宋缘好歹是江南堂嫡传?
海内六阀当年何等显赫——即使宋宜笑对此无动于衷,但从端木老夫人、从苏家、从太子妃姐妹这些人身上,她也能够略略窥见那种来自源远流长辉煌的骄傲与自矜。
宋缘可以因为韦梦盈迁怒亲生女儿宋宜笑,但有些事情当真不是他做得出来的!
冷静下来的宋宜笑,怎么想怎么觉得亲娘似乎又在骗自己了。
“娘说爹的死同她有关系,如果她上回是在存心骗取我的同情与支持,那么应该同此事有关。”宋宜笑想到这里,忽然心念一动,“娘在爹面前一直都是胜利者,爹如今也挡不了她的路——她应该没有理由主动去害爹,这么着,是爹想害娘,结果,事到临头功亏一篑,反而叫娘伤了他?!”
但是,等等!
“倘若是爹想害娘,却反被娘所伤,哪怕爹因此而死,娘又何必瞒我?”
更不要讲编那样一个不堪的故事给自己这亲生女儿听了!
“难道说…”
“爹的伤不仅仅是同娘有关系——”
“他根本,就是死在娘手里?!”
宋宜笑想到这儿,只觉得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只拿手按着胸口,心跳激烈得似随时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她之前听韦梦盈说“你爹的死,与我有些关系”时,只道宋缘之死,韦梦盈只是个引子。
到底是没多少感情的亲爹,去世又有大半年,早已平复了丧父的心情,所以她也没有特别震惊,紧接着又听韦梦盈讲了山谷经历,满腔心思都放在了同情亲娘上面,对于宋缘的死更是撇到了一边。
这会静思之下,方体会到了这种人伦惨剧的悲哀。
生父欲杀生母,生母杀了生父。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但作为二者的血脉,将承受到怎么样的冲击,惟有切身体会,方能明了。
最悲哀的是,她是宋缘与韦梦盈唯一的骨血,甚至没有一个兄弟姐妹来分担!
“所以我要怎么办呢?”宋宜笑怔坐椅上,两行清泪不期然落下。
她此刻多么希望韦梦盈说的是真的——宋缘只是在山谷里受了伤,他的死,乃是赶上显嘉帝驾崩,仓促还都导致伤势恶化,这才不治身亡。
如此固然宋缘身故的引子还是在于韦梦盈,然而主要还是意外。
而她目前所要做的,就是帮助亲娘,对付韦家的敲诈。
即使韦家是她的嫡亲外家,可相比夹在生身父母之间——宋宜笑宁可同韦家掐个死去活来!
可是她越这么期盼,心却越发沉了下去!
“如果爹当真是娘杀的…”
她当然不可能杀了韦梦盈替宋缘报仇!
父母之中只能选一个的话,她是宁可选韦梦盈的。
问题是,一旦此事外泄,在这个父重于母的世代,舆论,逼也要逼着她与韦梦盈决断!
“而冠云他们,将来又要怎么办?!”
宋宜笑从来没有这样六神无主过!
差不多的时候,宋府。
正哼着摇篮曲哄双生姐弟入睡的卢氏,听到后院传来隐约的嘈杂,微微蹙眉。
“那里头的几个婆子今儿个都没吃饭?”看着一双子女已经睡着,卢氏轻声叮嘱乳母好生照料,披上狐裘,走出屋子后方寒声呵斥左右,“竟叫她闹的动静传到这边来了!若吵着了娇儿、耀儿,仔细你们的皮!”
“奶奶,老夫人已经三天不肯进食了,非要见您一面不可!”自从去年翠华山归来后,卢氏的性情大变,从原本的温柔谦恭,几乎是一夜之间变成了阴沉狠辣!
老夫人庞氏就是在这种猝不及防里,被儿媳妇挟独子之利夺下所有权力,闭门“颐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