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妃之前就知道他对显嘉帝的感情,这会闻言只冷笑了一声,道:“所以若顾韶保不住你,你不如趁早交好赵王——如此将来即使你我无幸,好歹给浩儿、给钟陵留条活路!”

“母妃!”梁王急得直喊,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太子看了眼他,示意他噤声,这才转向崔妃:“若四弟为储,母妃也说了,母后与您没有什么大恩怨,且母后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届时只须孩儿给出交代,想来母后与四弟,是不会为难您的!”

他所谓的给出交代,自然是寻个合适的时机,识趣的去死了。

崔妃闻言却冷笑出声——边笑眼泪边就“扑簌扑簌”的掉下来了:“慢说你落到如今的地步,我这个当娘的难辞其咎,就算与我没什么关系,我又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上路?!”

她惨声道,“浩儿是打小在我身边养大的,我这个做娘的对他也算是尽了心力了。可是霄儿,你才三两岁就被接到陛下跟前,由他亲自抚养,我虽然是你生母,这些年来,享受了你给予的种种尊贵荣耀,又何尝为你做过什么?想来想去,唯一能为你做的,大约就是陪着你一块了!”

说到这里,崔妃悲凉的目光扫向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下场景的梁王,“我与你大哥若去,钟陵母子,就全赖你扶持了,你若但凡念着一点母子、兄弟情份,须视钟陵为己出,不可叫人欺负了他!!!”

…太子仓皇告退后,梁王却仍然留了会,亲手服侍崔妃吃了药,又替她掖了掖被角,这才忧心忡忡道:“母妃怎么能劝大哥支持赵王呢?父皇迄今没有动作,未必就是对大哥失了望,到底才三天——兴许这三天恰好赶着父皇不适,没准今儿个晚上,或者明早,父皇就会出手呢?可若大哥这会就失了心气,当真去支持赵王,叫父皇晓得了,恐怕就要真的放弃大哥了!”

毕竟显嘉帝再偏心太子,他可以容忍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未经风雨的储君失败、受挫,却怎么可能允许他轻易瓦解斗志?!

一个禁不起失败的人再天才,也不足为惧!

因为这种人只要一次失败,就足以让他永堕尘埃,再无翻身之日——而人生于世,谁能够一生一世只胜不败?

公认的明君如显嘉帝,何尝不是苦苦挣扎才出了头?!

而太子的资质明显已经不如显嘉帝了,如果连接受失败的勇气也没有,显嘉帝若还执着的想把大睿江山交给他的话,也枉费朝野上下都认为他屠戮手足的做法固然有失君主该有的仁心,但治理天下、制衡朝堂的手段却绝对可称贤明了!

——可以说,太子到现在虽然处境已经非常不妙,却也未必十死无生。

但他要当真认命去帮助赵王的话,不啻是自绝前途!

梁王对于崔妃的做法,自是不解。

只是崔妃虽然素来宠爱他,此刻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平静道:“母妃自有道理——你也回去吧,司空氏有孕在身,你在我这儿待久了,若沾上病气,过给了她,可不要连你们的嫡长子都害了去!”

VIP卷 第二百七十九章 傅充容(上)

“岁月如梭,一晃眼的功夫,四弟已然长成了。”太子心事重重的出了西福宫,见内侍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没来由的一阵烦闷,拂袖将其挥退到远处,独自一人走在孤零零的宫道上,百味陈杂的想着,“记得他才出生时,才那么点点大,被父皇抱在手里,瞧着小小软软的——那时候皇祖母与父皇都说,那是孤的嫡弟,要孤将来好好待他。”

他比赵王大了整整一轮,赵王落地那会,他已经做了七八年太子,是个半大少年,都快议亲了。

说起来他的父皇显嘉帝大部分情况下的作为都非常符合明君的要求:比如说对长子的栽培从来都是不遗余力,但对崔妃却没多少爱屋及乌的意思。

三宫六院之中,皇帝最敬重的始终是原配发妻苏皇后,所以当中宫喜得嫡子的消息传出来,前朝后宫不是没有议论——那时候的太子还不是很清楚这个弟弟的降生,对自己意味着什么,而他还不及细细品味这一点,显嘉帝人前人后的表态,希望太子以后好好照顾年幼的嫡弟,议论声很快的就平息了下去。

皇帝的果断让太子根本没有产生丝毫的危机感,以至于关于赵王的诞生,太子心中只记住了一点:他对赵王应该比对魏王、蜀王,甚至是胞弟梁王好一点,因为这是嫡子该有的优待,重点是意味着他对嫡母、对礼法的尊重——关系到他将来在史书上的评价。

但不管是优待还是尊重,首先他才是太子,是大睿未来的主人。

所以他从来没想到过,有一天他会匍匐在赵王脚下,乞求这个弟弟给自己的妻子儿女一条生路。

这种心理落差不到头上是无法体会的——毕竟赵王不但是他弟弟,且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

太子算不得心胸狭窄,也算不得歹毒,可这会每每想到这一点,依然觉得,心情纷乱难言。

他知道崔妃说的没错,崔妃与代国长公主之间的恩怨无法消弭,他这个小姑姑心胸狭窄心狠手辣,绝不可能对他念任何姑侄之情,倘若他保不住储君之位,赵王继位总比魏王登基好。

但这么想的时候,又想到如果自己保住这个位子——太子不禁自失一笑,“看来孤到底没有真的心灰意冷啊!”

这两天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认了命了,可今天崔妃提出让他扶持赵王,他才发现,原来他心里有多么的不甘心!

他不甘心向赵王低头,不仅仅是赵王,任何一个弟弟,包括胞弟赵王,他都不想俯首称臣——近二十年的储君教导,即使只学到了显嘉帝的皮毛,可居高临下的心态却已经深入骨髓。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一朝跌落尘埃所需要的勇气与代价,不是每个人都支付得起的。

哪怕顶着父慈子孝的名义,哪怕压上妻子儿女前途性命的筹码,他都不甘心!

“至少父皇还没表态。”太子站住脚,拢在袖子里的手攥紧又松开,再攥紧,数次之后,他既自嘲又自厌的想到,“孤如今只是被变相禁足…母妃的提议,太急切了,缓缓再说吧!”

他实在很厌恶这样一次次投靠在显嘉帝的羽翼下,一次次束手无策之后冀望于显嘉帝的出手。毕竟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来自父皇的偏爱在幼时让他觉得多么心安,在此刻就显得他多么无能。

但事实就是,目前除了指望显嘉帝之外,他看不到任何希望。

诚然顾韶这段时间扳倒了不少魏赵二王的人,短短三天,单简虚白出面弹劾落马的官员就多达十几名——但这两人在建陵血案上都无能为力,只要这件血案一直扣在东宫头上,诸臣就可以理直气壮的要求废太子。

何况幕后还有皇太后压阵!

“也不知道父皇什么时候对孤失望?还是他已经失望了?”太子想到这里时,忽然看到不远处的树丛晃了晃,他起初只道是有什么鸟雀在其中,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正待离开,哪知下一刻,树丛里却钻出一个人来!

这人云鬓半散,一侧的脸颊上还有一个分明的指印,身上的宫装也有些乱——她出来时显然以为外面没人,见到太子时惊得差点一头扎回树丛里去,待太子语气平淡的唤了声“暖母妃”,暖美人才露出明显松口气的表情,怯生生的道了句:“太子殿下!”

太子看到她狼狈的模样,顿时想到上次她被傅充容欺负的景象,心知这回估计又是落到哪个嫉妒的宫妃手里了,不过这种事情,他也不好过问,所以只点了点头,就打算离开。

毕竟暖美人虽然名义上是他庶母,可年纪比他还小,又生得倾国倾城,若叫人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免不了要说闲话——他现在已经地位摇摇欲坠,哪能不小心点?

只是太子才走出去不远,迎面却恰恰碰到了傅充容。

她领了三五个侍者,手中折了一枝丹桂,边走边轻嗅着,看到太子,似笑非笑的停了脚,道:“殿下日理万机,今儿也有空暇来宫里走走吗?”

“傅母妃!”太子听出她语气中的讽刺——现在前朝后宫谁不知道太子被群臣要求闭门思过了?她却偏偏提什么日理万机,揶揄之意,溢于言表。

不过太子纵然不喜这话,却也不屑于跟个女流之辈计较,闻言只冷淡的行了个家礼,道,“母妃病了,孤进宫来探望,方才告退出西福宫,忧心母妃之病,所以独自走了会。”

“哟!崔姐姐病了啊?”傅充容大惊小怪的低呼一声,眼珠转了转,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格格笑了起来,道,“那本宫待会可要去看看她——对了,殿下方才从那边走过来,可看到暖美人?今儿个本宫跟她说好了,要一块去御花园游湖,如今既打算去看望崔姐姐,那当然也要喊上她了!”

她把丹桂抵在唇畔,有些妩媚的笑了起来,“想必暖美人是不会拒绝本宫的提议的,呵!”

太子波澜不惊道:“叫傅母妃失望了,孤方才不曾见到任何人。”

他这么说其实也不仅仅是为了帮暖美人,更是为了防备傅充容——毕竟傅充容的这个充容,就是太后帮她向皇后要的,这位可以说是过了明路的太后的人。如今皇太后为了保代国长公主正琢磨着易储,傅充容对他这个太子,岂能怀着好意?

要知道他刚才看到了暖美人,不定就会打蛇随棍上,出去乱说他跟暖美人有什么瓜葛呢?

所以否认之后,太子也不多言,掸了掸衣襟就告退——傅充容敢仗着庶母的身份,以及太后这个靠山,对他说几句酸话,却也没理由拦着他不让离开,见状撇了撇嘴角,道了句:“殿下慢走!”

到底另外选了个方向去找暖美人了。

至于她去那边找不找得到人,太子这会自然是没心情管的。

他回到东宫,才进门就听说简虚白来了有一会了,心知多半是有事,忙加快脚步到了书房:“阿虚,你怎么现在过来了?”

“殿下。”简虚白起身行礼,被太子摆手道免之后,到底等太子先落了座,才跟着撩袍坐下,神情凝重道,“我方才又去铭仁宫求见皇外祖母,虽然还是没见成,但却看到一名宣明宫的小内侍慌慌张张的入内,似有要事禀告!”

他是早就投了太子的人,如今太子处境危急,自不可能坐视。所以这段时间,一直试图求见太后,为太子说情——问题是,他虽然是皇太后亲自养大的,在太后诸外孙里最得宠,但与太子一样,到底隔了一辈的人,平常再疼爱,关键时刻,终究比不得太后亲生的代国长公主!

所以直到今日,太后也是寻了种种理由,拒他于铭仁宫外。

只是跑得次数多了,偶尔也会有意外的收获,比如说方才所见。

太子闻言脸色微变,道:“宣明宫的小内侍?!你确定?!”

“年初皇舅才开始静养的那时候,我曾与徐表哥一块入宫侍疾了一晚。”简虚白肯定的点了点头,道,“那晚我跟徐表哥用的茶水,就是那小内侍伺候的,后来几次去看皇舅,也遇见过几回,乃是皇舅跟前的心腹内侍封沐霖的义子,专司宣明宫中茶水,偶尔也帮忙跑个腿。”

“封沐霖是伺候父皇的老人,他在皇祖母跟前也是有几分体面的,能被他看中收为义子,这小内侍料来总有几分过人之处。”太子沉思片刻,似自语道,“他居然慌慌张张的跑去了铭仁宫,难道说…父皇的病情?!”

宫闱之中规矩森严,哪怕是寻常宫人,场面上也要讲究端庄持重,何况是皇帝跟前伺候的?那小内侍照理又该比普通宫人还机灵点,竟也慌张到流露于表面,若非有什么算计,那必然是出了大事!

而宣明宫目前,除了显嘉帝的身体外,又还能有什么大事?!

想到这里,太子下意识的就想去宣明宫看个究竟——只是人才站起来,却又记起,太后可是明言禁止他去找显嘉帝的!

“殿下不必担心!”简虚白看出他的难堪与心急如焚,忙安慰道,“我来东宫之前,已派人去我娘那儿打了个招呼,想必这会娘已经在进宫的路上了。”

又说,“娘虽然不会帮咱们带什么话给皇舅,但回头她看过之后,去问一问皇舅是否大安了,料想娘是不会不肯透露的。毕竟咱们作为晚辈,关心一下长辈的安康,乃是人之常情。”

太子对晋国长公主一直都是很敬重且信任的,但显嘉帝到底是他亲爹,亲爹疑似病情出现变化,而且还可能是不好的变化,他这个做长子的却连看都不能去看不说,连打探消息也得通过唯一好说话的姑母——太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里这会是什么滋味,沉默了一下才道:“方才我去看了母妃。”

他顿了顿复道,“母妃劝我,若事不可成,莫如支持赵王,你觉得呢?”

VIP卷 第二百八十章 傅充容(下)

太子与简虚白商议退路时,西福宫。

傅充容手持丹桂,笑吟吟的走进内殿:“崔姐姐可真是见外!堂堂一个妃子,哪怕才被降了位,终究也比妹妹位份高呢!您病了,怎么也不吱一声,反而悄没声息的躲这儿静养?要不是妹妹方才在外面碰到太子殿下,从殿下那儿晓得这事,怕是到这会,都不知情呢!”

她边说边示意自己的宫女拖了张远处的绣凳,挪到崔妃的病榻附近,上前施施然的坐下——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却是从进殿以来,都不曾给崔妃行礼——打量着崔妃苍白的脸色,“扑哧”一下,笑声却更大了点,啧啧道,“姐姐这气色,瞧着可真叫人心疼!只是您都病成这个样子了,一不请太医二不告知皇后娘娘,却只私下里请了太子殿下过来说话,传了出去,还以为皇后娘娘亏待了您哪?”

“谁不知道皇后娘娘的娘家侄孙,前不久堪堪出了事儿?”崔妃是真的急火攻心病倒了,不过到底是从显嘉帝做皇子时的侧妃熬到如今的老资历,她就算这会精神不大好,却也不会憷了一个比她年轻了十来岁的傅充容。

闻言也不动怒,只淡淡道,“前些日子,可是连太后娘娘都三天两头派人去未央宫宽慰皇后娘娘的,这种情况下,本宫这么点小病,又何必打扰中宫呢?傅充容常在太后娘娘跟前走动,本宫只道太后娘娘素来慈爱可亲,你耳濡目染的,怎么也该学着体贴点了,却不想你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实在叫人失望!”

“崔姐姐这话可就不对了!”只是傅充容也不是好对付的,听了这话眼波流转,却是嗤笑出声,道,“现在前朝后宫,可都晓得皇后娘娘的娘家侄孙,正是毁在了姐姐的亲生骨肉、太子殿下手里哪!姐姐这会病了,不管生病的真正缘故是什么,派人给皇后娘娘禀告时,好歹能稍稍表达下您的愧疚与悔悟之意不是?您这不声不响的,叫人晓得了,只道啊…”

她故意拖长了些声调,“您是做贼心虚!”

“太祖皇帝陛下明言,后宫不得干政!”崔妃冷下脸,森然道,“前朝之事,岂是咱们做妃嫔的能议论的?傅氏,你逾越了!”

“这算什么干政?”傅充容不屑反驳,“不过是惋惜皇后娘娘的娘家侄孙,好好的一个世家贵公子,招谁惹谁了,竟小小年纪就被断送了前程!想苏编修何等才情,他这个嫡亲侄子,不定长成之后也是跟他一样的人物哪,如今却横遭此祸——但凡还有良心的,谁能看得过?!”

崔妃闻言,冷笑出声,刀子似的目光扫过她脸上,丝毫不掩语气中的讥诮:“我道你跟本宫从前虽然没什么交情,但也没有过恩怨,今儿个怎么上赶着来落井下石?合着你是认为太子岌岌可危,惧怕赵王承位之后,皇后追究你当初在清熙殿上的多嘴,打算拿我们母子做垫脚石,将功赎罪?”

——这傅充容年初的时候还只是婕妤,却因当初太后还维护太子、不希望苏家撺掇赵王争位的时候,召集后妃到清熙殿,当众提议让赵王出继,于无人敢应的关头,出列说了一番顺应太后心意的话,入了太后的眼,这才晋了九嫔之一。

只是她当时那么做虽然讨好了太后,却大大得罪了皇后!

毕竟苏皇后再大度,却又怎么可能对一个想把她唯一的亲儿子过继出去的宫妃有好感?!

之前傅充容也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只是她也没什么好怕的:毕竟她投靠的太后,是皇后也要小心翼翼伺候着的婆婆,何况那会太子地位稳固——太子的生母又不是苏皇后!她当时帮太后说话也等于帮了太子一把呢,所以即使太后没了,只要太子登基,皇后也报复不了傅充容!

她进宫有几年了,也颇得过段时间宠爱,否则也不会在没投靠太后之前,就做到一宫主位,得婕妤之册。

问题是始终没能生个一儿半女——偏偏显嘉帝的身体每况愈下,今年索性连朝政都委托给了太子以及满朝文武,专心静养起来了,静养期间也没叫傅充容伺候,只把绝色无双的暖美人常常喊在跟前!

这种情况下,傅充容心里很清楚:即使自己还年轻,但已经没了要个子女傍身的指望!

所以她得为自己的以后考虑才是!

当年睿太祖打天下时,打的旗号是“驱除胡虏,光复河山”,所以定鼎后各项制度都照抄前雍,以示恢复衣冠。

而前雍流传下来的后宫制度,就是先帝去后,有子的妃嫔由子女接出宫闱奉养,无子的妃嫔皆发往帝陵附近的行宫“颐养”。

前者自然是好的,顶着太妃或太嫔的封号去子女府上团聚,安享晚年,含饴弄孙;但后者就不那么美妙,或者说很不美妙了:坦白点讲,就是去行宫里等死!

不但等死,吃穿用度也必然好不到哪里去——毕竟坊间黎庶,做了寡妇的也不好穿鲜艳服色呢,何况是给先帝守节?

那必然是要过得清苦些,才能显示出对先帝的哀思与不舍!

傅充容尚在韶华,身体也康健,要没意外的话,她还能活好几十年——若这几十年都在行宫里苦熬,真正是想想就觉得了无生趣!

是以她当初站出来帮太后说话,却也不是为了晋位,主要还是想通过讨好太后、太子这些人,在显嘉帝驾崩后,能够得些优待,最好是被新任太后发话,留在铭仁宫的偏殿里做个伴,不至于被扔到行宫里就此自生自灭。

可谁能想到这才半年光景而已,前朝后宫风云突变,已经做了近二十年储君的太子,忽然之间就被扣上残杀无辜、不敬嫡母、心性暴戾等等罪名,倒是皇后之子赵王,成了眼下最有可能的储君人选!

傅充容还记得自己在铭仁宫伺候的时候,偶尔听到宫人私下里嚼舌头:“这回建陵血案据说是魏王殿下的人查出来的,倘若太子殿下出了岔子,新储君应该就是魏王殿下了吧?”

“你傻的么?”那宫人的同伴啐她道,“谁不知道魏王殿下不过是代国长公主殿下推出来夺储的幌子?这位殿下要上了台,往后这天下怕是要姬家说了算了!陛下何等英明神武,怎么可能容忍这样的事?再者,太后娘娘前两日跟玉果姑姑说起眼下这局面时,还感慨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呢!若魏王殿下登基,代国长公主怎么可能饶得了太子跟西福宫那位?”

“那你是说?”

“这会子若要易储,新储君肯定是赵王殿下了!毕竟苏家固然一直支持赵王殿下夺储,却没有把赵王殿下当傀儡的意思!何况赵王殿下若登基,无论太子还是代国长公主殿下,都有指望保全——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还真是——不过,这几个月常朝咱们这儿跑的那位,可是要倒霉了罢?当初太后娘娘说要把赵王殿下过继给肃王或襄王时,满殿的人都没敢吱声,惟独她站出来,之后倒是晋了充容,可这才得意几天?往后落到皇后娘娘手里,也不知道皇后娘娘会怎么折腾她?”

两个宫人说到这里都无所谓的笑了起来——她们跟傅充容没说过话,谈不上恩怨,之所以提到她也不是有什么恶意,不过是觉得有热闹可看罢了。

但藏在暗处的傅充容却怎么能不听得心冷如冰?!

无奈时光不可倒转,她得罪皇后的事情已经发生,如今这局势,她就是愿意舍弃脸皮,去未央宫三跪九叩的请罪,皇后又何尝猜不出缘故,如何肯原谅她?

而直接请罪既不可行,傅充容又不甘心坐以待毙,那自然是以直接行动证据自己的悔过之心,以求取皇后的宽恕。

比如说,对崔妃母子落井下石!

这会被崔妃公然戳穿了用心,傅充容眼中闪过一抹羞恼,冷笑着道:“崔姐姐原来还知道太子已经岌岌可危了?倒难怪急得连夜病倒——只是都到这地步了,你们母子又何必继续执迷不悟?皇后娘娘素来宽容大度,你们若…”

“我呸!”她话还没说完,已被崔妃厉声喝断,“你是个什么东西,区区充容,本宫就算已非贵妃,照样压你一头!前朝后宫都蝼蚁一样的货色,想讨好皇后想疯了,居然痴心妄想到劝说本宫与太子向未央宫投诚!”

崔妃这会是动了真怒了——她之前自己劝太子,实在不行就支持赵王登基,总之不能让魏王得逞,这么番话是连梁王都怀疑的——何况她就是真心想投靠赵王,又怎么可能给傅充容做功劳?!

越骂越恨,虽在病中,却差点没跳起来对傅充容大打出手,“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这样的事情,也是你配插手的?!”

傅充容只道太子已然没救,那么崔妃也不足为惧,所以非但进了内殿后连礼都没行,言谈举止之间也很没把她当回事——这会被崔妃劈头盖脸一顿,骂得整个人都懵了会,才反应过来,又气又羞又怒,尖声道:“我一番好意来给你指条明路,你既然不听,那好!我瞧着你们母子将来怎么个凄惨法!”

说着恨恨一拂袖,将那枝把玩了半晌的丹桂扔到了崔妃被子上,冷笑着道,“桂者贵也,姐姐跟太子,就如同这枝被折下来的丹桂,纵然生在枝头时生机盎然芬芳四溢,被折下来后,从前种种风流,都已是昨日之景;往后必将是一日比一日枯萎,最后零落成尘,沦落为泥!”

“贱.人!”崔妃望着她扬长而去的背影,眼中怨毒犹如实质,狠狠一拳击在榻沿,切齿道,“无论我母子将来如何,你这贱.人也休想逍遥!!!”

VIP卷 第二百八十一章 皇帝病危

只是崔妃固然被气得七窍生烟,走到外面的傅充容这会却也没什么高兴的——她一双杏子眼蓦然瞪大,足足愣了两个呼吸,才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道:“你说什么?!”

“娘娘!”奉命来找她的宫女却快哭了,急声道,“陛下御体欠安,太后娘娘赶到宣明宫后,当场急得晕了过去——皇后娘娘要照拂陛下,实在忙不过来,想到这些日子娘娘时常往铭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是以请您立刻过去,看着点太后娘娘!”

宫女虽然慑于宫规,不敢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只道显嘉帝“欠安”,但居然能让太后生生急晕过去,可想而知皇帝的情况有多糟糕!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傅充容终于过回神来,却跟太后一样,几欲昏倒——她还在绞尽脑汁化解苏皇后的敌意哪,结果皇帝先不行了?!

皇帝一旦驾崩,太子就算如今处境不妙,按照礼法,也可以立刻于灵前就位!

到那时候,都不用太子自己说出来,自有人会想方设法的给他翻案!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翻不了案,大不了下道罪己诏,届时自有人争先恐后的夸他知错能改从善如流——而曾经落井下石过的人,譬如傅充容,会是什么结果,还用得着说吗?

傅充容一想到这儿,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她之前跟崔妃母子其实没什么交集,所以也谈不上恩怨。可今天却是先出言嘲讽了太子,继而把崔妃险些气死,这母子两个若得了势,她就是愿意去行宫里等死,怕也不能了吧?

“为什么本宫会这么倒霉?!”傅充容这会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被宫女连搀带拉着走,心里却苦不堪言的想道,“早先以为太子必然登基,皇后前途渺茫,所以帮着太后说话了,只道也是给太子卖了好——可才几个月,太子就摇摇欲坠,反而皇后大有可能往后入主铭仁宫!”

她为这番变故惶恐了多少个夜晚,好不容易鼓足勇气争取生机,这回比上回还要悲惨:才开始行动呢!

显嘉帝一个病危,顿时又把她推入了绝境!

这一连番的打击下来,傅充容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陛下从登基起就一直病病好好的,之前好几次都打算召大臣入宫托孤了,最后还不是好了起来?可见陛下瞧着不是很健壮,寿数却还长着呢!”实在没有办法接受眼下变故的傅充容,只能抱着唯一的指望,拼命祈祷,“这回太医肯定也能把陛下救回来,最多吓人一点——苍天哪,我愿意将自己的寿数折个十年八年与陛下,只求陛下千万千万莫要这会就去了!”

只是尽管傅充容恨不得拿自己的寿数加给显嘉帝,可她到了宣明宫后,这线希望却也破灭了:“太后娘娘已经回铭仁宫了?!”

傅充容才听到这消息时还松了口气,只道自己的祈祷应验了,显嘉帝已经好转,所以太后放心的走了。

哪知出来给她说情况的蒋贤妃却惨淡一笑,道:“太医们个个束手无策,太后娘娘才醒,闻说这话又晕了过去——皇后娘娘怕太后娘娘再醒之后,留在这儿会受刺激,所以做主,让宫人抬了软轿来,先送太后娘娘回铭仁宫安置。所以妹妹看过陛下之后,且去铭仁宫照拂太后娘娘吧!”

“陛…陛下…陛下怎么…怎么可能?!”傅充容心中侥幸破灭,眼睛望着内室的门,脚下却怎么也迈不开步伐,若非左右宫人扶着,怕是要直接瘫软下去了!

蒋贤妃见状,眼中也流露出悯意,哽咽道:“陛下乃是天子,受上天庇佑,太医们不争气,可也不见得全没希望——妹妹不要这样,皇后娘娘方才讲了,越是如今这样的关头,咱们越是要沉住气!不然陛下好转之后,瞧见上上下下乱成一团,被气着了怎么办?”

她这话既是为了宽慰傅充容,也是说给自己听了好定心的:毕竟蒋贤妃虽然没掺合前朝之事,但她一手抚养大的魏王,却被代国长公主笼络过去做了夺储的幌子,作为养母,万一崔妃母子当了家,要迁怒的话,她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更何况,蒋贤妃还有个不省心的亲生女儿玉山公主,那可是到现在都盯着苏少歌呢!

虽然说蒋贤妃的娘家亲侄女蒋慕葶,前些日子才跟太子的心腹之一博陵侯袁雪沛定亲,但贤妃可不认为,凭那个准侄女婿跟太子的关系,能从崔妃手里保下自己母女!

所以蒋贤妃私心里也希望易储——不希望太子登基的!

只是如今太医院上上下下都无计可施,她一个宫妃除了听天由命之外又能怎么办呢?

“蒋姐姐说的是,陛下一定能够好起来的!”傅充容闻言,像溺水之人抓到救命稻草一样,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急切的说道,“陛下一定会没事的!”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就推开了一直扶着自己的宫女,迅速朝内室走去,口中喃喃道,“陛下会好起来的!说不准陛下已经好了呢?!”

“你轻点声!”只是她才踏入内室,皇后疲惫中带着冷意的低声,却让她蓦然冷静了下来——苏皇后只穿着家常衣裙,显然是得了信立刻赶到,根本来不及收拾,连发髻上都只有一对赤金步摇。

皇后坐在榻沿上,虽然听到了傅充容进来的声音,却连头都没回一下,正从旁边的水盆里拧了一块温热的锦帕,全神贯注的替显嘉帝擦拭着面颊。

她手里的帕子洁白如雪,一如显嘉帝此刻的脸色。

这位践祚二十有一年的公认明君,此刻静静的躺在榻上,连呼吸都极为微弱。

那奄奄一息的模样看得傅充容整个人僵立当场,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皇后终于又想起了她,总算扭头给了她一个冷眼:“你怎么还在这里?”

“妾身…妾身这就去侍奉太后娘娘!”傅充容被这个眼神所惊,总算回了神,蓦然想到:就算显嘉帝这回当真撑不过去,可太后还在!

太后可是皇子们的嫡亲祖母,哪怕是太子登了基,尊崔妃为皇太后之前,也得先尊太后为太皇太后——又怎么敢对这位祖母无礼?

而自己,最早可就是投靠太后的!

就算太后年事已高,可只要在一日,终究也能护自己一日,怎么也比显嘉帝驾崩之后立刻悲剧好吧?更何况,太后心疼代国长公主,不定太子登基之后也坐不稳帝位呢?

总而言之,皇帝瞧着已经撑不过去了,太后万万不能有失!

“天啊!我真是太糊涂了!”傅充容想到这里,只觉得整个人都如坠冰窖,“太后到底上了年纪,连续两次晕倒,哪怕被送回了铭仁宫,想来也要元气大伤!接下来陛下不出事还好,一出事,叫太后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怎么承受得住?!”

太后承受不住,万一也跟着显嘉帝去了,崔妃母子倒是高兴了,她可就惨了!!!

傅充容这下自是无心继续看皇后照顾皇帝,也不管苏皇后已经扭回头看不到自己,福了一福道了声告退,蹑手蹑脚出了内室,见蒋贤妃已经不在外面,自也不会去找她,匆匆出了殿门,直奔铭仁宫!

她提着一颗心赶到铭仁宫时,太后堪堪醒来。

但傅充容却没能挤进去献殷勤,因为代国长公主刚好也在这时候抵达!

代国长公主接到显嘉帝病情不妙的消息后,本是先赶往宣明宫的——无奈显嘉帝这会神智不清,她去了也没用,何况苏皇后寸步不离的守在病榻前,根本不容人打扰皇帝,所以代国长公主跟傅充容一样,只在门口张望了会,也就走了。

没找成皇帝兄长,长公主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太后亲娘。

“母后!母后!”代国长公主从来没有这样慌张过——她几乎是一跨过内殿的门槛,就跪了下来,膝行至太后病榻前,扶着榻沿放声大哭,“您一定要救救我!您要是不管我的话,我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你起来说话!”太后这会虽然醒了,精神却很差,见状眉心跳了跳,合目养了会神,见代国长公主还在哭喊,方叹了口气,中气不足道,“轻点儿声…吵得哀家头疼!”

代国长公主闻言,抹了把脸,情绪激动的诉说道:“母后,皇兄已经那个样子了,这会若还不易储,一旦陆鹤霄那小东西登了基,以女儿与崔氏的恩怨,焉能有命在?!到时候整个姬家,包括已经许给魏王的南彰,也将生机渺茫!这会子您叫女儿如何冷静?!母后,南彰她还怀着身孕——那既是您的曾孙也是您的曾外孙啊!”

“闭嘴!”原本憔悴衰弱的太后,闻言蓦然暴喝出声,“皇帝只是乏了,又不是好不了!你再说一句不该说的试试!”

代国长公主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话语中颇有显嘉帝马上就要咽气的意思——太后固然疼自己这个亲生女儿,又怎么可能不疼显嘉帝这个亲生儿子?倒也难怪听了自己的口不择言后要发作了!

“母后,我的意思是:皇兄此番必定能够逢凶化吉,转危为安!可是也肯定需要好生调养一番!之前皇兄就已命太子摄政,万一接下来索性禅位给他怎么办?!”长公主赶紧找了个圆场的说辞,继而急急道,“求母后即刻召集群臣,废去陆鹤霄的太子之位,改立魏王…不,母后若是怕我将来会害陆鹤霄,立赵王也可!总之,求母后给女儿,也给女儿全家一条生路!”

说着长公主后退了一步,在脚踏上不住磕起了头——惶恐惊惧之意,流溢于言表!

太后看着,眼神却越发黯淡,半晌才苦涩道:“哀家现在没有这个心情,哀家现在只想等皇帝转危为安!”

“母后,您不管我了?!”代国长公主闻言,猛然停下了磕头的动作,凄厉的喊了一声,扑到榻上,抓着太后的袖子,涕泪交加的说道,“您真的忍心看着我、看着您的女婿、外孙、外孙女,还有曾孙兼曾外孙,去死?!”

“哀家怎么可能舍得?”好在太后低叹一声,到底摇了头,似提醒似解释道,“只是太子乃皇帝所立,要废,也得皇帝废!”

代国长公主听了前一句之后,狂喜的表情蓦然僵住:“皇兄若肯废太子,我这些年来又何必殚精竭虑?!何况,皇兄此番病情转变得突兀,又怎么来得及…”

说到这里她蓦然住口,似想到了怎么,不禁破涕为笑,试探道,“莫非,皇兄这回病势加重,正因为知道了太子的种种不忠不孝不义之举?!”

——若背负上气死君父的罪名,太子就算登基之后下罪己诏也无济于事!

这可是妥妥的翻不了身啊!

代国长公主长出口气:到底,亲娘还是向着自己的!

VIP卷 第二百八十二章 太子妃再次出手!

代国长公主欣喜若狂之际,东宫。

简虚白才阐述完反对太子向赵王投诚的理由,书房的门忽然被叩响,正要说话的太子眉头一皱,道:“什么事?”

“殿下,太子妃娘娘闻说燕国公来了,命奴婢送些茶点来。”门外传来小内侍小心翼翼的禀告。

若他说是专门拿来给太子的,太子这会肯定是没心情理会,但既是太子妃招待丈夫表弟的,太子虽然觉得不耐烦,到底道了句:“送进来吧!”

那小内侍闻言推门进来,将描金螺钿云母盘搁到距离太子与简虚白都不远处的小几上,又行了个礼才告退下去。

“那碟糕点瞧着像是太子妃亲自下厨做的,阿虚你尝尝!”太子自己现在胃口全无,不过茶点已经送来,他也就顺口招呼一下简虚白了——简虚白其实也不怎么想吃东西,然而太子开了口,又说是太子妃亲自下的厨,他总不能不给面子。

是以起身走到小几畔,却见盘中放着一对琉璃壶,分别装着香茅饮跟葛花饮,简虚白自幼不喜香茅的气味,亲近之人无不知晓,太子妃曾对他关怀备至,亦母亦嫂,自然不会不清楚他的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