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太子乃是庶出,作为胞弟,梁王这会虽然是无心之语,若传了出去,到底不是什么好事,正尴尬之际,简虚白及时圆场道:“那我可要提前恭喜殿下将得贵子了!”

梁王这才松了口气,心中一动,却道:“如今咱们两个的头一个孩子都还没落地,我的已经知道多半是个男孩儿了,若弟妹怀的是个女孩儿,不如往后来个亲上加亲,你看怎么样?”

“孩子都没落地,说这个也忒早了吧?”简虚白失笑道,“何况姻缘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依我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梁王原也只是一时冲动,没有非要跟他结亲的意思,这会见他这么说,也没坚持,又闲聊了几句,抄了几份芸姑给宋宜笑调理的药膳方子,也就告辞了。

他走之后,简虚白沉思了会,招手叫来纪粟:“去打听下梁王夫妇这段时间感情如何!”

纪粟方才是一直伺候在侧的,闻言微微一惊:“您怀疑梁王殿下…”

“伊敬王舅去世之前,奉太子命去与他会面的是梁王。”简虚白沉吟道,“前两日我们游湖碰到浮尸,捞上来后发现是伊敬王舅的儿媳妇、现任伊王妃,结果梁王今儿又上门来提说此事——伊王府这么多年统共出了两回事,皆有他的影子,这也太巧了!”

再者,“早先伊敬王舅才去时,梁王妃犯的那回糊涂,要不是善窈念在她已故嫡姐的份上拉了一把,估计她早就暴毙了。那会梁王可是当众对她动上了脚的,梁王妃又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这夫妻之间哪能不存下罅隙?如今梁王竟肯亲自为妻子跑腿,却叫我不能不多想一想了!”

“但即使梁王殿下对伊王府做了什么,又何必来试探您?”纪粟不解道,“您可从没打算管伊王府的闲事!”而且简虚白把这个态度表明的非常清楚。

简虚白沉吟道:“毕竟那天的浮尸是我做主捞上岸的,兴许他怕我无意中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总之你去查一下吧,毕竟我以前在宫里时与梁王虽然玩过一阵,但从乌桓回来后到底疏远了,也吃不准他如今的为人与性情,还是稳妥点的好!”

纪粟闻言凛然道:“奴婢这就去办!”

不过他遣人打听下来的结果,却是梁王夫妇最近感情的确很不错——甚至连崔贵妃左右的宫人都议论,说崔贵妃为了梁王太宠爱梁王妃,而梁王妃又不是什么贤惠懂事之人的缘故,颇烦心了一阵。

前几天太医给梁王妃请脉时,贵妃之所以问起胎儿性别,就是因为不喜欢梁王妃,想用这个法子给她施加压力,却不想结果反而让梁王妃越发气焰嚣张了!

“奴婢想着,年初那会,梁王夫妇之间固然生出了龃龉,但究竟是结发夫妻,如今又有了子嗣,兴许之前那些裂隙已经弥合了?”纪粟把探听到的结果林林总总的说了之后,猜测道,“毕竟是初为父母——尤其前两日梁王妃还被太医断出是个男胎,梁王殿下就算对王妃还有些芥蒂,可总要给自己嫡长子的生母面子不是?”

简虚白听到“子嗣”二字,想到自己夫妻知道将为人父母时的那种欣喜若狂——他们两个感情算不错了,他自认为对妻子也算宠爱,只是得知宋宜笑怀孕后,这份宠爱简直到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地步。

同样是准爹,他能高兴到这种程度,梁王爱屋及乌,对王妃前嫌尽去满怀爱怜,倒也不是不可能。

简虚白想到这里,不免暗笑自己受那晚与顾韶的谈话影响,这疑心越发的重了!

他摇了摇头,把对梁王的怀疑放下,抽出案头一本典籍,继续琢磨该给孩子起个什么样的名字——这应该是准父母们的普遍爱好了,此刻后院里,宋宜笑也正跟来看她的蒋慕葶说:“昨天夫君想的名字里,有两个倒还不错,不过都是男孩儿的名字,万一生下来是女孩儿,那却用不上了!”

蒋慕葶还没出阁,自然体会不到他们这种激动的心情,闻言取笑道:“孩子明年才会降世呢,你们这会就天天取一堆名字了,这也太早了点吧?”

又说,“何况万一到时候长公主殿下,甚至是陛下、太后娘娘要赐名,你们想的名字可是白想了!”

“等你嫁人之后自己有了身孕就知道了!”宋宜笑笑着拿团扇打了她一下,道,“你既然没兴趣,那我不跟你说了——说来我正要问你哪,这都好几天了,你还不回庄子上去,可是不打算走了?”

蒋慕葶明白她真正要问的是什么,却叹了口气,看了眼左右,待宋宜笑吩咐下人们都出去后,才道:“确实暂时不打算去庄子上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咬了咬唇,苦笑道,“因为袁郎…他…他最近正托了人打算说亲,要求也不高,贤淑良家子,品貌端正,不介意他残疾,出身低一点也没什么!到底是世袭侯爵,他人品相貌又那么好,这样宽松的条件,想跟他结亲的人多了去了,这两日都快排到山脚了!”

宋宜笑这些日子都在专心养胎,根本不知道这件事,闻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也叹了口气,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能怎么办呢?”蒋慕葶黯然道,“我家里一直不肯松口——前两日我才来时,家里特意派人陪我去找了他一回,却是为了让我再次亲耳听到他拒绝!这回劝我留在山上,无非也是想让我亲眼看着他定亲罢了!只是我自己也确实不想走的,说来不怕你笑话我心思歹毒:我这两日得空就悄悄的祈祷,他的说亲不顺利,像我那会一样,哪怕讲好了也不成…”

她自嘲的笑了一下,“虽然说我知道即使他暂时姻缘不顺,也未必会娶我——但只要他一日没成亲,我总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宋宜笑伸手拍了拍她手背以示安慰,正要出言相劝,外间栗玉却拿了封帖子进来禀告:“夫人,富阳侯世子派人送了请帖来,说下个月初八是代国长公主殿下的寿辰,请您与公爷务必前往!”

VIP卷 第二百五十四章 二妃争执

“我知道了,你拿去给夫君也看看吧!”宋宜笑心想蒋慕葶正为姻缘黯然神伤,这会听到代国长公主,不定又要想到魏王夫妇——所以帖子都没接,就想打发栗玉下去。

不想栗玉还没转身,蒋慕葶却道:“且慢!”

继而问,“太子这边的人,代国长公主殿下是都请了还是只请了几位?”

重点当然是,“博陵侯可在受邀之列?”

“听来人说,富阳侯府打算为长公主好好热闹下,山上的人家差不多都接到了帖子,博陵侯应不例外。”栗玉话音未落,蒋慕葶眼中已划过惊喜,但转念想到去代国长公主的别院赴宴,可不像上回在博陵侯府中,袁雪沛掌握地利与人和,悄悄与她私下一晤不难。

代国长公主可不会给他们私会提供便利——尤其她想见袁雪沛,可袁雪沛未必想见她呢?

她眼神黯了下去,无精打采的谢了声栗玉,没坐多久就找借口告辞了。

蒋慕葶走后,宋宜笑派人把丈夫喊回后院,问起袁雪沛议亲之事,简虚白道:“没避暑之前雪沛就打算这么做了,只不过那会一直没抽出空来。前两日得了闲暇,他放出风声,想做媒的自然纷沓而至。”

“这么说,蒋姐姐真的没指望了吗?”宋宜笑沉吟道。

“我与你说实话吧,雪沛这么做,就是不想再跟蒋小姐纠缠下去。”简虚白想了想道,“也是怕耽搁了女孩儿青春,故此才要尽快给自己物色门亲事,好叫蒋小姐死心!”

宋宜笑心情复杂道:“我之前看他断然拒绝蒋姐姐还觉得松了口气,但现在看蒋姐姐的样子又觉得不忍心了。”

“这种事情咱们还是不要插手的好,毕竟人心易变,以后谁也说不准。”简虚白伸手替她掠了把鬓发,温言道,“否则没准好心办坏事了。”

这个道理宋宜笑也明白,颔首道:“我就是那么一说,不会做什么的。”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蒋慕葶又来看了她两回,不过没提到袁雪沛。宋宜笑因为决定了袖手旁观,自然也不会主动问起。

时间转眼到了七月初八,因着避暑之期本就热闹的翠华山上,从这日清早就喧嚷起来。

宋宜笑之前听栗玉说,富阳侯府差不多给满山的人家都递了帖子,但当时因为蒋慕葶在,也没上心。

到了正日子里,亲眼看到代国长公主别院前的山径堵了又堵,酒席在院子里实在摆不下,不得不把部分不那么重要的宾客请到门前的广场上入座,才明白所谓“好好热闹下”,到底有多热闹。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作为代国长公主的嫡亲外甥媳妇,又怀着身孕,宋宜笑自然不必与门外排着队的客人们那样久候,一到门口就被迎了进去,与简虚白到正堂给代国长公主夫妇行了大礼贺寿之后,场面话说过,夫妻两个才照例分开。

简虚白去前院入席,她则被打发到后院花厅里跟一群年轻女眷一块小坐。

她落座之后跟附近认识的人打了个招呼,还没开始寒暄,忽听不远处传来一个清脆中带着分明讥诮的嗓音,慢悠悠道,“前些日子陛下不但亲自去看望了太子与钟陵郡王,还让郡王的老师顾公任了相位——如今整个翠华山都知道风往哪边吹了,代国长公主殿下哪能不借着自己生辰展示下权势富贵,好振奋军心?”

——虽然说这是实话,但当众讲出来,还是在代国长公主寿辰当天、在代国长公主的避暑别院里讲出来,这也太叫人难堪了吧?!

不过宋宜笑循声望去,看清说这番话的人之后,倒不惊讶了:梁王妃司空衣菡。

她这会正执了柄绢扇半遮了脸,只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眼,乌檀扇柄将白腻柔润的指节映得格外皎洁,柄尾系了两颗翡翠珠子当扇坠,珠子下面拖着半尺长的石榴红穗子,穗尖恰好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察觉到宋宜笑的目光,梁王妃侧了侧头,把扇子拿开点,微微颔首道:“你来了?”

她以前因为司空衣萝之死,对宋宜笑有所迁怒,每每看到了都没什么好话,更遑论主动打招呼,今儿这么做,显然是念了当初宋宜笑保下她的情份了。

不过宋宜笑那会肯出这个手,主要也是看在她嫡姐的份上,却不是很想与她走近,这会只客客气气的回了句:“王妃好!”

“…”梁王妃看出她的疏远之意,自觉讨了个没趣,有点下不了台的哼了声,扭开脸,径自与其他人说话去了。

她这种“你不想跟我说话我也不想搭理你”,倒让宋宜笑忍不住勾了勾唇,心想这位到底是庄子上长大的,都经过这么多折腾,快做娘的人了,依然还有几分小女孩儿的性情。

这么点小小的别扭,宋宜笑当然不会在意,只是梁王妃固然没有得罪她,之前那番话却大大得罪了今儿的主家——片刻后,花厅的门口忽然静了静,众人抬头望去,脸色都古怪起来:魏王妃来了!

作为代国长公主唯一的女儿,魏王妃其实早就到了,只是她因着显怀之后身子沉重,所以没坐多久就去了后面厢房休息,打算宴开之后再起身。这会提前过来,十有八.九是听说了梁王妃方才的议论,特意来给亲娘找场子的。

果然魏王妃进来之后,随便跟几个人打了个招呼,径自就坐到了梁王妃对面,要笑不笑道:“前些天听人说,弟妹这一胎已经断准了是个男孩儿?难怪弟妹这两天精神焕发,格外的活泼,看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了?”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在说梁王妃如今的张扬也不过是仗着怀了个男胎,可见为人浅薄,上不得台面。

“我啊也就只有母以子贵的福分了!”梁王妃本来就是那种没事还要找事的人,之前没人招她惹她,她还要对代国长公主出言不逊呢,这会魏王妃来战,她就更起劲了,把绢扇移开,露出一个嘲讽的笑,道,“哪像二嫂您,可是子以母贵呢!”

魏王妃出身尊贵,被代国长公主夫妇惯得非常骄横,要按以往,梁王妃这种做派,她进来就要发飙了。但今天到底是自己亲娘的寿辰,所以才按捺着性.子打算用场面上的手段解决这件事——不想梁王妃却是专朝人痛处捅刀子:什么叫做魏王妃“子以母贵”?!

在场的人一听这话,几乎都想起了当初魏王与养母蒋贤妃的嫡亲侄女蒋慕葶本是一对,据说连显嘉帝私下里都答应了这门亲事了,结果最后现在的魏王妃横刺里杀出来挤掉了蒋慕葶——魏王妃之所以能成功,靠的不就是代国长公主这个亲娘?!

一时间,所有人的脸色都有点微妙。

魏王妃脸色阵红阵白片刻,手就伸向了不远处的茶具——看她似乎要恼羞成怒的动手了,四周之人自然不能继续看热闹,赶紧上前劝架!

只是魏王妃深呼吸了几下之后,却没有摔东西的意思,而是拿起茶碗吹了吹,浅呷一口,深深望了眼梁王妃,道:“我有些乏了,且先失陪!”

说着站起身,扶了丫鬟的手,有些蹒跚的走了出去。

刚刚才进来的谢依人有些不解的低声问宋宜笑:“这是怎么回事?好像方才两位王妃有些争执吧?”

她这么问的意思,却是魏王妃从来就不是肯饶人的主——想当初她抢了蒋慕葶青梅竹马的准未婚夫,在占春馆里偶遇蒋慕葶时,非但不心虚,还要主动找人家麻烦呢!

今儿谢依人虽然来晚一步,不知道她跟梁王妃是怎么掐上的,但照这位一贯的为人,怎么也不可能主动退让啊?

“还不许人家学聪明点?”宋宜笑闻言却是微哂,拉了她在身边坐下,小声说了经过,道,“魏王妃这会瞧着是受了气,但你看吧,回头事情传到宫里,无论太后娘娘还是皇后娘娘,包括贵妃娘娘,能不押着梁王妃来给代国姨母请罪?届时没准还得让她再去魏王府上赔个不是呢!”

谢依人拿扇子掩了嘴,凑到她耳侧笑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这位向来就是有仇当场就报了,什么时候需要事后去告状?今儿居然转了这性.子,要不是亲眼看到,我都不敢信了!”

“想来是梁王妃方才说的那番话了。”宋宜笑抿唇道,“陛下近来对东宫十分关爱,即使是代国姨母,这会说话做事,也要委婉些了。”

毕竟代国长公主之所以能够扶持起魏王参与争储,归根到底是因为显嘉帝对她的纵容礼遇。

倘若显嘉帝狠下心来不理会这个妹妹,她也只是一个寻常的帝女罢了。

所以她平常再飞扬跋扈,显嘉帝动真格了,她也要有所收敛的。

——怎么说,代国长公主也是从前朝的争储走过来的,再骄纵再任性,又岂是真的不知分寸的人?

谢依人想想也是,微笑道:“姨母若能想明白那是最好的。”

“夺储这种事,可不是说参与就参与,说不玩就不玩了的。”宋宜笑闻言抿了抿嘴没说话,心里却想,“尤其代国姨母跟崔贵妃之间还有私怨——这位姨母如今教着女儿都委婉了不少,可未必是心生退意,只怕是忌惮着陛下最近的表态,打算换些迂回点的法子!”

比如说,单今儿两位王妃掐的这一场,宋宜笑已经可以想象,回头代国长公主肯定要向显嘉帝哭诉:“您才给太子撑了腰,太子同胞兄弟的媳妇就连我这个姑姑也奚落上了,往后登基的若是太子,咱们这些人还有活路吗?!”

“听夫君说,梁王夫妇许是因为有了孩子的缘故,这两个月已经和好如初!”宋宜笑想到这里不免扫了眼还在得意洋洋的梁王妃,暗自摇头,“只是这位王妃好端端的惹上代国姨母,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存着为了司空妹妹找东宫麻烦的心思?总之今儿出的这一遭,太子很难不被连累。回头梁王晓得了,夫妻两个没准又要闹上了!”

——所以她虽然当初伸出过援手,却不愿意跟这位梁王妃亲近,因为梁王妃对嫡姐司空衣萝的重视虽然令人感动,但不管不顾的做派,让宋宜笑实在没法放心跟她来往,只能敬而远之。

好在梁王妃这种人毕竟是凤毛麟角。

整个候宴期间,除了这起风波外,其他人哪怕是私下里有仇,这会最多也就是委婉的互刺几句——到底不敢失礼。

如此到了开宴的时候,代国长公主遣了心腹姑姑来告知,众人才稀稀落落的出了花厅,前往摆宴的厅堂。

到了这里,她们才听到一个非常意外的消息:显嘉帝来了!

VIP卷 第二百五十五章 谢当初不娶之恩!

“陛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哪怕是对于前朝之事半点兴趣都没有的女眷,这会也不禁在心里嘀咕起来了:之前太子为了护子受伤,显嘉帝又是亲自去探望,又是复了顾韶相位,弄得魏赵二王这边简直是兵荒马乱!

这段日子以来,人人都道皇帝铁了心要保太子将来登基了——结果皇帝现在怎么又来这里了?!

虽然说显嘉帝以前也亲自到贺过同胞姐妹的生辰,但那都是比较重要的整岁。

可一来今年只是代国长公主一个平常的生日;二来从政治角度考虑,他这会亲自出席代国长公主的寿宴,也不是很合适吧?

这么一来,底下哪能不嘀咕:皇帝这到底是看好太子,还是对魏王也有所期待?

偏偏赵王那边的重要人物,最近都不会过生辰啊什么的——否则如果显嘉帝看好魏王的话,不定也看好赵王呢?

总之,显嘉帝这一手,弄得上上下下都觉得心里没底。

正所谓是帝心难测。

一时间众人不禁疑虑重重。

哪怕显嘉帝因为身体到底没痊愈,只在席上露了个脸,没坐多久就回行宫了,但他这番举动引起的揣测与议论,却久久未歇。

“你说陛下是不是想以兄妹之情感化代国姨母?”谢依人侧过头来悄悄道,“毕竟陛下对太子的维护大家都看在眼里,总不可能是为了表达对代国姨母的纵容,才走这么一遭的吧?”

宋宜笑觉得这个想法太天真了:“代国姨母是陛下唯一的胞妹,陛下素来爱重有加,这些年来,什么时候委屈过姨母?姨母若能被感动,还用得着拖到今儿个吗?”

“唉!”谢依人其实也知道自己的猜测不靠谱,这会沮丧的叹了口气,喃喃道,“今儿这酒吃完之后,也不知道朝里要生出多少风波?”

“当初陛下去探望太子时,可是盘桓了许久的;今儿却只露了个脸就回去了。可见在陛下心目中,到底太子更重要!”宋宜笑安慰道,“何况这种前朝之事,自有庙堂诸公去操心——咱们后宅妇人打小学的就跟这些对不上,想.操这个心也无从下手啊!”

谢依人正要回答,斜对面却有人喊她——她抬头看了眼,忙对宋宜笑道:“是我娘家嫂子,我去打个招呼!”

“你去吧!”宋宜笑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开后,朝聂舞樱那边望了望:之前这种宴席上,这个小姑子一直都是跟着她的,但因为她如今怀了孕,晋国长公主许是怕她操劳,今儿却让聂舞樱跟着寿春伯夫人了。

宋宜笑却习惯了在席间照拂聂舞樱,如今闲下来自然忍不住去关注她——这女孩儿此刻正被寿春伯夫人带着与几个年岁略长的贵妇说话,那些贵妇看她的目光带着隐晦的审视,不必过去偷听就知道,她们的亲戚晚辈里,估计有想撮合给聂舞樱的人。

“也不知道能不能成?”看到这一幕,宋宜笑不免又想到裴幼蕊跟蒋慕葶,这几个女孩儿性情为人都不坏,偏偏姻缘上就是不顺利,实在叫人惋惜。

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多吃了几盏果酒,渐渐有些熏意——这时候天气炎热,山上虽然凉爽些,屋子里又搁了许多冰鉴,但因为人多,宴开到现在,难免感到气闷了。

宋宜笑微熏之后就觉得不大舒服,朝谢依人那边瞧了一眼,见她还在跟她嫂子说话,想来暂时不会回来,就扶了月灯的手起身:“咱们出去走走!”

代国长公主得宠又好奢侈,她这座避暑的别院自然也是精雕细琢,华美非常——宋宜笑原只打算散一散酒意就回去,可庭院里的布置实在精巧别致,她忍不住就一直走了下去,不知不觉到了一座假山前。

这座假山约莫两三人高,形态好像笔架,上面爬满了薜荔、女萝之类的藤蔓。

靠近山顶的地方,却伸出一簇茂密的枝叶来,宋宜笑正抬头打量着那叶子,想分辨是梅树还是樱树,忽听假山后传来一个男子低沉的嗓音:“听说我表妹近来想要嫁给你,这事儿是真是假?”

“无论是真是假,事关女孩儿名节,还请王爷慎言!”那男子说话时,宋宜笑觉得似曾相识,但一时间却想不起来,这会接口的人,她却是一听就听出来了——正是袁雪沛,他语气平淡,“何况王爷也说了,蒋小姐只是您的表妹,她的终身大事,王爷似乎并无资格过问?”

宋宜笑听到这里才恍然——之前那男子肯定是魏王了!

她心念一转,对月灯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却是打算把这场偶尔遇见的壁脚偷听到底了!

“终究我与表妹青梅竹马,即使我没有娶她,总也是盼她好的。”却听魏王淡淡道,“你若没有残废,倒也还罢了!但你如今这个样子,怎么可能不连累你将来的妻子…”

“我高兴被他连累怎么了?!”宋宜笑正在揣测袁雪沛接下来的反应,却不想横刺里忽然一个清脆中带着怒意的嗓音插了进来,冷笑着道,“正如袁郎所言,我的终身大事,难为还要问过你不成?!便是陛下也没有插手过臣子家的婚娶事!”

宋宜笑暗吃一惊,循声抬头,虽不见人影,却知道蒋慕葶就在跟前的假山上——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可看到自己?

“表妹,我知道我对不住你,只是你心里再有气,也不能这样作践自己…”魏王这回的话讲到一半又被蒋慕葶气急败坏的打断:“你以为我仰慕袁郎,是为了你的缘故破罐子破摔?!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我是一时瞎了眼,可不是一世不长眼!”

她说这番话时显然非常愤怒,因为宋宜笑在同时听到“砰”的一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从假山上砸了下去,十有八.九是蒋慕葶摔了出气的。

不过魏王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药,还是今天没吃药,却似根本没看到一样,依然语重心长道:“表妹你现在年纪还小,不知道成亲乃是一辈子的事,为了一时赌气赔上终生,往后你想起来再懊悔也迟了,这可怎么办?”

又说,“你这会还怨着我,所以不肯把我说的话听进去,但你往后总会知道我的苦心的!”

“怎么我还要谢谢你不成?!”蒋慕葶被气笑了,“不过仔细论起来我还真要谢谢你:我能够以未嫁之身遇见袁郎,可不是要谢谢你当初的不娶之恩?!”

她毫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嘲弄,“每每想到这点,我都庆幸得恨不得跪下来给你们夫妇磕三个响头!”

假山后宋宜笑听到这里险些笑出声来,忙对同样忍俊不禁的月灯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魏王再怎么认为蒋慕葶对自己余情未了,到底是天潢贵胄,蒋慕葶当着袁雪沛的面把话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可能再表现自己的“好心好意”了,踌躇片刻叹了口气,道了声“保重”,跟着就听到他脚步声逐渐远去。

他走之后,假山后便只剩下袁雪沛与蒋慕葶——宋宜笑因为决定不沾他们的事了,这会就想转身离开。

谁知没走几步,却听蒋慕葶唤道:“善窈,出来吧!我方才在上面看到你了!”

“我出来散散酒意,无意中走到这里的。”宋宜笑闻言,只好折回去,解释道,“可不是存心偷听!”

“我都说了我看到你了!”蒋慕葶抿唇道,“你那走过来的样子也不像是有目的的——再说我们之间这点事情,你早就清楚了,多听一耳朵又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里,神情复杂的看了眼不远处的袁雪沛,“方才…实在对不住!要不是我,那人也不会来找你麻烦。”

袁雪沛今日穿着宝蓝素纹圆领衫,许是伤了腿之后怕冷,不但外面罩了件月白绉纱衫子,膝头还盖了条颜色黯沉的织毯。他一头墨发整齐的束在赤金冠里,金冠正中嵌着拇指大小的珍珠,装束虽然简洁,却不失华贵。

沉稳又不失明亮的宝蓝色将他原本就白皙的肤色衬托得格外鲜明,却也显出几分病弱的苍白来。

此刻并不看蒋慕葶,只盯住了不远处的地砖,语气随意道:“蒋小姐不必介怀,我与魏王殿下原是政敌,彼此之间原就不可能和睦共处。何况魏王殿下虽然将我邀来此地,却也没有拿我怎么样。是以蒋小姐完全没必要与我赔罪!”

“其实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人。”蒋慕葶听出他语气里的疏远,有些委屈有些难受,不知怎么的,就道,“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忽然就找上了你——”

话说到这里时忽然觉得不对,自己差点做了魏王妃的事儿,在贵胄中间是公开的秘密,袁雪沛哪能不知道?

虽然说她没有想给魏王开脱的意思,可那番话却会给人这样的印象,这得多傻才能当着自己此刻喜欢的男子的面,去给自己的前准未婚夫说话?!

尤其袁雪沛到现在都对她抱着拒绝的态度——蒋慕葶想到这儿,把自己舌头咬掉的心都有了!

VIP卷 第二百五十六章 沈刘两家

索性她之前把宋宜笑喊了过来,这会看场面尴尬,出言圆场道:“这事儿确实有点奇怪,毕竟这里可是代国姨母的地方,魏王约了侯爷出来说话,哪可能瞒得过姨母?魏王妃还怀着身子呢,魏王却来给蒋姐姐你操心,姨母晓得了,哪能没想法?”

“宋夫人说的极是,为免麻烦,咱们现在就别过吧!”只是袁雪沛存心跟蒋慕葶保持距离,闻言却接口道,“两位请!”

宋宜笑见状,朝他点了点头也就告辞了。

她走得倒是干脆,可蒋慕葶却有些舍不得,回去的路上,脚步难免迟缓。

宋宜笑看在眼里也不戳穿,只陪着她慢慢走——这么走了段路之后,蒋慕葶忽然停住脚,看了看左右没人,侧头望这了她,低声道:“善窈,你说我性情容貌如何?”

“自然是秀外慧中,端庄大方。”宋宜笑立刻道。

她这番话却也不算恭维,蒋慕葶在帝都贵女中,无论家世才貌,确实都算得上是出挑的。否则当初蒋贤妃私下禀告显嘉帝,想把侄女许给养子魏王时,显嘉帝也不会允诺。

“我也觉得我在大家闺秀里纵然比上不足,但比下也算有余。”蒋慕葶闻言抿了抿唇,苦笑道,“袁郎也亲口说他觉着我不错的,可我一个女孩儿都不怕耽搁青春愿意等到转机,做什么他不肯等呢?是他当初只是客气话,还是他不觉得我值得他等?”

宋宜笑觉得应该是两者兼有,因为据她跟袁雪沛来往里看下来,这位博陵侯如今的心思都放在了建功立业上,对于儿女情长兴趣不大。

这从他这回择妻的要求就能看出来:贤惠、懂事,良家出身,连容貌都只要周正没残疾就成。如此宽泛的要求,摆明了只想要个后方大总管,还能给他生儿育女的那种。

而蒋慕葶的才貌虽然也能给他打理好后方,且还一心一意仰慕他,可两家目前的政见分歧,以及袁雪沛的腿伤,都注定他们的结合必定困难重重——相比之下,哪有随便娶个没有政见分歧人家的女孩儿省心省力?

说到底,袁雪沛对蒋慕葶即使有感情,却也不够深厚,至少没有深厚到让他愿意无视两人结合的重重困难的地步。

但看蒋慕葶这会的情绪,显然不适合说实话,是以宋宜笑想了想就道:“也许是因为他的腿?”

“可我不在乎!”蒋慕葶冲口而出的话被宋宜笑平静的打断:“但他自己未必不在乎!”

蒋慕葶一下子沉默了下去。

接下来一直到还席的路上她都没再说什么——还席后,因为两人座位不在一起,也就分开了。

这时候谢依人早就跟她娘家嫂子说完了话,看到宋宜笑回来,笑问:“你怎么出去了这么久?我之前还怕你等我等得不耐烦呢,不想反倒是我等了你这么半晌。”

“方才多吃了几盏酒,出去散散酒意,结果碰到蒋姐姐,说了会话。”宋宜笑随口敷衍道,“代国姨母这园子修的真的不错,原只想随便走走的,不知不觉就看了好半晌——相比之下,我们那别院却很平常了。”

谢依人闻言,看了看左右,见没人注意她们,才凑到宋宜笑跟前道:“这地方原是海内六阀之一东胡刘的祖产,据说建于魏初时候,距离现在足足两个朝代,算下来都有好几百年了——那会刘家正如日中天,连皇家都让着几分,哪怕只是个避暑用的宅子,自然也是穷尽匠心!然而到东雍时,皇室软弱,偏安江南不思进取,西凉沈与东胡刘却一直想着收复故地,为了筹措军资,两家将遍及举国的许多产业变卖了,这座宅子才兜兜转转入了代国姨母的手!”

“原来是古时望族流传下来的,怪道别具一格!”宋宜笑好奇道,“那么沈刘两家变卖家产之后,可曾筹到足够的军资,收复故地?”

她读的是女学,主修的自然是德容工行、琴棋书画这类,对于其他方面,讲得就不多了。

毕竟授课的女先生们也并非全才——何况大睿建朝才四十来年,皇家虽然任命了史官修史,但修好的史书迄今还只放在史馆里,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看到的。所以养在深闺里的女眷想知道近朝之事,除非家里有长辈亲身经历过。

比如说谢依人,她祖父莱国公就是生于东雍中期,据说还在东雍考过秀才——后来跟随睿太祖举事,成了开国功勋,得封莱国公。有这么个祖父,谢依人知道些常人不知道的事情也不足为奇。

宋宜笑却没有这样的便利,是以要不是谢依人讲到,她对这些却是一无所知。

“收复倒是收复了,不过两家也拼了个元气大伤。”谢依人面色遗憾道,“其中沈家明沛堂差点绝了嗣,刘家燃藜堂也好不到哪里去——不但嫡支人丁凋敝,旁支战死的人也不少。最主要的是,这两家世代驻守边疆,与胡虏乃是世仇,所以西凉与东胡沦入敌手后,他们的祖地大抵都遭到了毁弃。本朝定鼎后,太祖皇帝陛下念及沈刘两家抗击胡虏的义举,原打算封爵赐官,只是两家惭愧于未能守住桑梓,致使先人不安,非但谢绝了赏赐,甚至决定三代之内都不出仕,合族守墓,以赎前罪!”

说到这里她似想到了什么,讶道,“不说这事儿还没注意——算算时间,他们这赎罪之期却也差不多了呢!只是到底四十来年过去,如今的朝中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想起他们?”

毕竟当初要给这两家加官进爵的是睿太祖,这会的显嘉帝,却是睿太祖的孙辈了,可未必肯认自己皇祖父的陈年旧账——何况沈刘两家当初还拒绝了不是?

“就算朝中想不起来,不是还有科举吗?”宋宜笑笑着道,“三年之后咱们留意着,不定就有这两家的人参与呢?”

她嘴上这样讲着,心里却想沈刘两家所谓三代赎罪,未必全是为了先人受扰之故——毕竟一个家族想要长久的兴盛下去,是不可能跟权势脱离太久的。西凉沈与东胡刘都是显赫了数个朝代的名门望族,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之所以这么做,恐怕是不得以而为之。

“谢嫂子说这两家世代驻守边疆,其时的朝廷东雍不思进取,这两家却是仅凭己力驱逐胡虏、收复桑梓——可见这两家不但豪富,最重要的是,他们手里的兵权!”宋宜笑虽然对这类事情所知不多,但凭谢依人无意中透露的消息,却也能推断一二,“哪怕跟胡虏拼下来打残了,却也不容小觑!”

尤其他们还有名望——海内六阀现在已经大抵没落,但知道的人提起来依然高山仰止,毕竟一个能够从中古时候崛起一路显赫到近年才沉寂下去的家族,无论如何都是值得敬佩的。

何况那会沈刘两家堪堪以两家之力收复了被外族侵占的故乡,天下人瞧在眼里,岂能不为所动?

不夸张的说,当时沈刘两家若是登高一呼,必定应者如云。

偏偏东雍之后,建朝称帝的,是陆氏,不是这两家。

所以睿太祖哪能不忌惮他们?

这两家也许是无能为力,也许是无心,总之他们没有跟睿太祖争天下,亦不想被当成开国之君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借口赎罪,三代不入仕,估计也是三代不沾兵权,算是散去数百年来的积累,换取皇室的安心。

——当然这些跟宋宜笑没什么关系,是以她想想也就算了,很快又跟谢依人聊起其他话题来。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很快到了宴散之际,众人三三两两的搁了箸,接过下人递上来的香茗,都做好了辞席的准备。

这时候月灯却忽然俯到宋宜笑耳畔,小声道:“夫人,蒋小姐的丫鬟过来说,蒋小姐方才出去后到现在还没回来,问您是否知晓她家小姐的去向?”

“蒋姐姐?”宋宜笑闻言微怔,道,“她刚才不是已经出去过一回,就是被咱们在假山那里遇见的吗?难道回来之后又出去了?”

月灯道:“正是如此——那丫鬟其实已经出去找过两次了,只是一直没找到。”

“你跟她说那假山没有?”宋宜笑听了这话,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转了转手里的茶碗,小声道,“这会离散场还有点时间,你陪她去那儿找找。”

月灯领命去了,没过多久回来,却禀告:“奴婢陪那丫鬟在假山上下找了一圈,不曾发现蒋小姐。又借着登高之便,把附近看了,也没有蒋小姐的踪迹。”

宋宜笑不禁变了脸色:“蒋姐姐不是不知分寸的人,就算要逃席,哪可能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这么不见了人影?这会没回来,人也找不到——却要问问此间主人了!”

不过她跟蒋慕葶私交固然不错,但今儿个来赴宴的却是有蒋慕葶的正经家人的,这出头找代国长公主要人的事,自然不要她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