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晓得。”宋宜笑颔首,“这是人之常情,其实我也不是很看好蒋姐姐与博陵侯。”

“她家里人虽然没防着我,但我去看慕葶时,她也没找到东西可以写信,只能托我带句口信来,请你转告博陵侯。”卫银练说到这里,见宋宜笑露出拒绝之色,忙道,“我一开始也觉得这么做不好,博陵侯与蒋家的政见分歧且不提,单说他那双腿,我也不希望慕葶将来受他的拖累!可是…”

卫银练眼中弥漫起雾气,她垂睫掩了掩情绪,才露出一个惨笑,喃喃道,“可是就好像我明知道自己绝对嫁不成苏二公子一样,听到苏二公子与伊王小郡主定亲后,还是忍不住躲在房里哭了一整天!”

她终究没忍住,一滴清泪落在浅妃色袖摆上,染出触目惊心的血红,“何况慕葶说的没错:博陵侯未娶,且近来也没听说他张罗自己的婚事,所以慕葶这会找借口按下自己的婚事,将来若是太子胜出,她只要说服家里人,终究还是有希望如愿以偿的!”

“而我,不管最后赢的是太子,还是赵王,我与苏二公子,都不可能!”

卫银练袖子上的血红逐渐扩大,但心中那朵尚未盛开的爱慕之花,却已凋零,她哽咽着道,“所以帮她一回吧!哪怕日后她后悔了,可至少现在,她是心甘情愿等博陵侯的!”

女孩儿抬起泪眼,祈求的望向宋宜笑,“至少,她有等到峰回路转那日的希望;不像我,等与不等,都是绝望!”

——她是太子妃的胞妹、钟陵郡王的姨母;苏少歌却是皇后嫡侄、赵王的表哥。将来太子若胜,苏家根本不可能有好结果;太子若败,岳家卫家又岂能落得了好?

是以,蒋慕葶还能押上青春韶华赌一把;她却只能默默承受着爱而不得的痛楚,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才貌双全的男子属于他人,从头到尾,与自己的关系,也仅仅只有一句“原来是卫兄之妹”。

“…”宋宜笑沉默良久,才叹息着合上眼,“好!”

VIP卷 第二百四十四章 芝琴出阁

袁雪沛收到口信后,思忖良久,决定给自己张罗门亲事,好让蒋慕葶彻底死心,免得这女孩儿的青春继续耽搁下去。

只是他得先把袁茂跟芝琴的婚事操办好——袁茂就是他推荐给宋宜笑的那名侍卫。

毕竟这门亲事决定着他能否与宋宜笑一笔勾销恩怨,不可以寻常下人成亲视之,而博陵侯府目前没有女主人,老夫人涂氏又被他架空成个摆设,想要上心只能亲自出马了。

不料他才把成亲的各项事情草拟了个章程出来,宋宜笑却突兀的提出了个要求:“芝琴嫁给袁茂之后,我希望你把他们夫妇送给袁姐姐。”

“这是为何?”袁雪沛不由诧异。

此刻屋中只他们两个,宋宜笑也不讳言:“你都怕太子事败之后牵累袁姐姐,是以明知道衡山王府其时内斗激烈,还是把她许给了陆三公子,我怎么能不替芝琴操心?所以他们成亲之后,无论是在燕国公府,还是你这博陵侯府,我都是不放心的。倒不如让他们去袁姐姐那儿帮忙,既有袁姐姐照顾,又能免了我的后顾之忧!往后若太子胜出,芝琴回我身边也方便。”

至于说为什么不索性放这两个人自由——万一自由之后袁茂对芝琴不好了怎么办?!

芝琴的身契,宋宜笑是早就烧掉了,不过那个袁茂的身契嘛,不到他们将来的孩子长大成人且成为芝琴的靠山,宋宜笑是绝对不放心他恢复自由身的!

至于说这么做对袁茂不公平——当初袁雪沛既然择了他娶芝琴,肯定是早就讲好了条件的。

何况就像简虚白说的那样,宋宜笑又不是大理寺卿,需要秉承公正之心,哪能不偏心自己人?

“你这哪里是嫁丫鬟?”袁雪沛听罢不禁摇头叹息,道,“人家嫁女儿都未必有你这么操心的。”

“说的好像你给袁姐姐打算时操的心少了似的。”宋宜笑反诘道,“说起来这一节还是你提醒我呢!”

袁雪沛笑着道:“是是是——我会给你办好的!你这上心的劲儿实在叫我后怕!”

“芝琴还没嫁呢!”宋宜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她以后要是过得不好,你再后怕不迟!”

“通家之好,看在阿虚的份上,我还能骗你?”袁雪沛再次保证。

四月底,芝琴与袁茂的婚礼在陆冠伦静养的庄子上举行,宋宜笑提前缠了简虚白好几天,想去一趟,却被简虚白一句“你都跟雪沛化干戈为玉帛了,何必再频繁与陆冠伦夫妇来往,叫他担心”提醒,遂只写了封信托袁雪萼照顾芝琴,到底没有亲自前往。

毕竟她想方设法安置芝琴,就是怕将来太子失败,牵累了这丫鬟——这会流露出对芝琴的格外重视,不定往后反而害了她呢?

数日后,袁雪萼写了回信来,说据她观察,袁茂待妻子很好,每日嘘寒问暖,十分周到,芝琴对这个丈夫也很满意。

宋宜笑看过信后,又暗中从自己陪嫁里择了两个没怎么露过面的管事,乔装成路过的行商,去陆冠伦夫妇住的庄子上走了一遭,回来禀告与袁雪萼所言一致,这才放了心。

芝琴的事情到这里她暂时可以不必操心了,却又想起赵妈妈——

前不久简虚白的人带回消息,说尤家如今被安置在八百里外一座小镇上,虽然人生地不熟,但因为有燕国公府暗中送去的银钱,当地民风又淳朴,不排外,却也很快安定了下来。

赵妈妈还托那人带了些亲手做的针线来给宋宜笑。

“这么看来,赵妈妈他们的离开,倒也未必不是好事了。至少将来太子若不能登基,新君总不至于器量窄到迁怒到已经不在帝都的他们头上去吧?”宋宜笑想到赵妈妈一家已经在新的环境里开始了生活,而芝琴也终身有托,只觉得多年来的一副重担终于放了下来,感到说不出来的轻松与欢喜。

这两人是她前世今生都想要报答与补偿的,把她们安置好了,对宋宜笑来说,比给自己找好退路还要重要。

毕竟她之所以会生出找退路的念头,主要是怕所托非人。

至于丈夫参与争储失败之后连累了她——宋宜笑觉得夫妻两个目前的关系若一直保持下去的话,真有那么一天,她也不在乎同甘共苦。

这时候是五月了,天气渐渐转热,朝野已开始预备避暑事宜。

对于简家来说,五月里还有件事情,就是简离旷与简离邈的生辰,在五月十五。

他们兄弟是双生子,生辰在同一天,但早已分了家,所以不会在一起办。也就是说,给他们贺寿的小辈,这天得跑两个地方。

横竖在同一个城里,也有车马代步,正当青春的人跑来跑去倒也没什么——但真正到了这一天,宋宜笑才发现,公爹跟三叔的这个寿,实在不好贺!

简离邈那儿的问题倒还算简单,两个字:冷清。

他无妻无子,平常又不是很喜欢与人交接,连泛泛之交都没几个,在帝都的血脉晚辈还就两侄子一侄女。就算清江郡主与寿春伯夫妇也到了场,他的一些同僚、下属也登门道贺,久寂的院落终究还是有着挥之不去的苍凉感。

哪怕寿春伯夫妇跟简夷绵都带上了年幼的儿女,孩童奔跑廊下嬉戏的尖笑声,非但没有给他生辰增添多少热闹,反而衬托出满庭萧瑟。

叫小辈们尴尬的是简离旷——简离旷长于简离邈,所以他们原是先到晋国长公主府道贺的,谁知到了之后,坐了好半天,长公主终于出来了,却一脸惊诧:“今儿怎么都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众人:“……………!!!”

合着长公主把自己驸马的生辰忘记到九霄云外了!

要命的是,不但她忘记了,一直侍奉她左右、有责任提醒这类事情的佳约也没想起来,这会还陪着长公主摆出讶然之色,一脸“我已经预备好了听一个坏消息,你们尽管说吧”。

“今儿娘这里的果子特别水灵特别甜!”堂上沉默了好一会,晋国长公主主仆却仍旧没反应过来,眼看长公主都要打算再次发问了,总算清江郡主急中生智,随手拉过不远处的果盘,道,“可是为了爹的生辰特意挑出来的?吃着跟平常的可大不一样了!”

“…”这下轮到晋国长公主跟佳约她们面面相觑了!

半晌后,长公主干咳一声:“伊王前几个月才走,驸马伤心得很,早就说了今年生辰不办了,却忘记同你们讲了。倒也难怪你们来得这么齐,我竟没会过意来!”

她这么说,显然是决定索性不给简离旷过生辰了!

清江郡主万没想到亲娘这么不给继父面子——长公主改嫁到简家时,她已经快出阁了,所以跟继父也谈不上感情不感情,当然也没仇怨,这会不免心生恻隐,劝道:“娘,咱们来也不是为了贪嘴,主要是为了给爹道声贺。再者听说简三叔那边是预备了宴席的,咱们来都来了,何不跟娘您那会一样,弄个家宴,大家热闹下?”

谁知晋国长公主打定主意不想.操这个心,此刻好整以暇的欣赏着自己指尖才染的蔻丹,头也不抬道:“你简三叔又不是伊王的姐夫,伊王之逝与他没关系,他自可摆宴。至于驸马,他是实在没心情!”

宋宜笑心想:“公公就算有心情,听到您这话也真没心情了!”

不过清江郡主这个亲生女儿说情都碰了一鼻子灰,简离旷对简虚白又不好,她乐得看热闹,才不会帮忙圆场,闻言只是静静喝茶。

却不想长公主话音落后,场中包括简夷绵这个原配嫡长女在内,竟是鸦雀无声——最后眉宇间满是隐忍的简夷犹站了起来,冷然道:“我去给爹磕头!”

“佳约你去找找驸马在哪里?”长公主看到三儿子不高兴了,这才放下手,放缓了语气,温言道,“夷犹你莫要生气,实在是我这两日都没怎么看到驸马,万一办了宴,他却不在,你说多么尴尬?”

“娘平常也很少看到爹的不是吗?”简夷犹心情很不好,闻言忍不住讽刺道,“府里那个姓乔的乐工,见您的次数比爹还多些!”

他这话虽然说的没错,可实在不是做儿子的该讲的——饶是晋国长公主早就习惯了风言风语,此刻也不禁脸色僵住!

“三弟,慎言!”清江郡主蹙起眉,低叱,“你昏了头么?还不快向娘请罪!”

好在简夷犹话出口后也察觉到不对,这会抿了抿唇,到底依言起身,向晋国长公主跪了下去,低头道:“孩儿言语无状,请娘责罚!”

“原是我这个做娘的不好。”晋国长公主对子女素来宽容,此刻虽然心里难受,却也只摆了摆手,叹道,“你起来吧!我这就着人去安排家宴。”

又说,“只是府中原本没有预备,不如你们先去你们三叔那里用午宴,晚上再过来贺驸马?”

清江郡主怕母子两个再起冲突,忙带头答应下来。

众人因此先到简离邈府里吃了顿冷冷清清萧萧瑟瑟的午宴,傍晚时再进长公主府,府里张灯结彩,可算有点过寿的样子了,只是简离旷出来时脸色那叫一个难看,瞧着哪儿是做生辰?简直就是才死了紧要之人。

对于这一幕大家也不奇怪,靠着儿子发火才能办个寿宴,简离旷这会心里还不知道怎么个翻江倒海法呢!

这种情况下的宴席气氛可想而知——在歌舞的掩饰下,大家强笑着贺了简离旷,强撑着营造出觥筹交错宾主尽欢的喧嚷景象,终于!

——终于等到晋国长公主退了席,简离旷二话不说跳起来,当众一脚踹翻食案,拂袖而去!

飞溅的菜汁撒了不远处清江郡主、简夷犹一身,堂下的舞伎乐工都被吓得下意识的停了手,一片死寂里,清江郡主面无表情的接过丫鬟递上的帕子,仔仔细细擦好脸后,淡声道:“夜深了,散了吧!”

VIP卷 第二百四十五章 避暑

晋国长公主夫妇关系不好,在帝都贵胄圈子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不然如乔先生、姬明非之流,何以登堂入室,不把简离旷这正经驸马放眼里?

只是往常念在简夷犹与简虚白两兄弟的份上,晋国长公主虽然不喜简离旷,在人前终究也会给他几分面子。

这回驸马生辰却这么打脸——要不是长公主已经年将半百,朝野上下只道她又要换驸马了。

虽然如此,简离旷也已是颜面扫地。

他是老燕国公简平愉的原配嫡子,虽然说生母燕国太夫人端木氏去得早,可继母温氏出身寒微,过门之后也一直没生养,所以视他犹如己出,宝爱非常——算是正经高门贵公子出身,娇生惯养里长大。

自从尚晋国长公主以来,却接二连三的成为朝野笑柄,前前后后近二十年忍下来,到底是忍无可忍了!

——次日,简离旷毫无征兆的手刃了乔先生,据传闻,乔先生那双擅弹箜篌的手,被简离旷几乎剁成了肉糜!

现场血肉飞溅,白骨森然,惊怖之极!

典型的情杀案,还是惨案,凶手还是驸马,几乎是顷刻之间传遍全城!

舆论不出任何人所料的将矛头对准了晋国长公主!

“你都多大了?”太后头疼万分的把长女喊进宫里训斥,“怎么还闹这样的事情?!不就是个生辰吗?吩咐底下人给他摆个酒,你是出不起这个银子还是讲不得这一句话?至于这样侮辱他?怎么说,也是你的正经驸马!你看看现在!”

晋国长公主脸色很难看:“就因为一个生辰没给他办,便把我的人杀了,下次再有什么地方怠慢他些,他是不是就要朝我下手了?!这分明就是简离旷的问题,倒是怪我了?!”

又冷笑,“他也就那点出息了,有能耐找我理论啊!杀姓乔的算什么!?”

“你有能耐你倒是去御书房把弹劾你的折子摆平啊!”太后也冷笑,“如今上上下下都对简离旷同情得不得了,个个都说你欺人太甚乃是罪魁祸首——激烈些的连将你废为庶人的要求都提出来了!皇帝需要静养,这些折子自然都堆到太子跟前,你也晓得太子尚且稚嫩,原本就不敌朝中诸臣,你这个姑姑还要给他添乱,你说你怎么好意思?!”

晋国长公主这才不作声了。

“消停点吧!”太后沉默了会,放缓了语气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这么些年都过去了——你也已经做了祖母,年轻时候的那些恩恩怨怨,何必还要耿耿于怀呢?”

“母后若是能忘记,又何必一直留着安太妃的旧衣?”晋国长公主闻言,却淡淡道,“听说前些日子端木老夫人抵达帝都时,您还特意召了阿虚媳妇进宫修补?算起来安太妃的过世,比我当年那些事情还要早呢不是吗?”

她似嘲似讽道,“母后自己都放不下,又怎么劝我呢?”

殿中一时间死寂了下去。

好半晌,太后才道:“乔乐工暴病身故,与驸马没有任何关系,府中下人乱传谣言,自当重罚——你那长公主府,该清理清理了,别老养着些没规矩的东西,成天正事不做,净知道吃里扒外!”

太后到底是太后,纵然满朝都知道她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可晋国长公主回府后发作了几个“乱传谣言”的下人,这件事情也就定了性——毕竟真正耿直的人总是不多的。

何况无论简离旷还是乔先生,与满朝文武的关系也都不是很大。

朝中犯不着为了他们不依不饶,拿身家性命、合家前途去跟太后母女硬顶。

所以这件事情虽然传得快、闹得大,可在权势面前,到底是转眼之间就被压了下来。

这时候已经是五月下旬,一年一度的避暑之期又到了,即将随驾的人家顿时都开始了忙碌。

宋宜笑以往虽然去过翠华山,今年却是头次作为燕国公府的女主人操持此事,为了周全起见,特意到婆婆跟前请教了一回——走去后堂的路上,远远望见临湖的水榭,不期然就想起了那位箜篌大家。

才短短数日,乔先生的死,已经没什么人提了。

像柳枝拂过湖面,波痕才起,已淹没于阵阵微澜。

就连一贯表现得非常宠爱迷恋他的晋国长公主,这会接见儿媳妇时,眼角眉梢也是一片平淡,瞧不出丝毫伤心失落,甚至还记得提醒儿媳妇:“母后许了端木老夫人随驾,一块去翠华山避暑,你们的东西若是收拾好了,不妨去瞧瞧她那边可需要搭把手?”

宋宜笑忙道:“谢娘提点!”

沉吟了下,又苦恼道,“只是姨祖母自从那天去了趟长乐殿后,就一直拒我们于千里之外——这些日子非但连姨祖母的面都没能见到过,连送去的一些时果,那边也不肯收了!也不晓得我们哪里得罪了姨祖母?”

“许是她看好赵王?”晋国长公主闻言,目光闪了闪,淡淡道,“不过她到底救过阿虚,别管前朝的选择如何,作为晚辈该尽的心意,你总要替阿虚打点好,免得旁人议论阿虚的不是!”

宋宜笑连声称是。

接下来长公主没再说什么,问了几句家常就打发她走了。

宋宜笑回到燕国公府,打发巧沁、锦熏前往端木老夫人的别院帮忙——不出意料,半晌后两个丫鬟双双被打发了回来。

只是她们无功而返不仅仅是因为被端木老夫人拒绝了,也因为:“奴婢们去的时候,已经有些人在那儿帮忙了。那些人奴婢们不认识,不过看巷口停着的马车上,是苏家的标记。”

“看来婆婆说的没错,这姨祖母还真是看好赵王了?不然怎么会跟苏家关系这样近?”宋宜笑心里叹了口气,却也无可奈何。

这天晚上,简虚白回来后,她思忖再三,还是把这事给他说了——其实这些日子下来,简虚白心里也是有数,这会不过是证实了他的猜测,捏了半晌眉心后,他淡声道:“就按娘说的办吧,不管前朝有什么分歧,终究是咱们长辈!”

说这句话时,他下意识的垂了眸,掩住眼底复杂之极的情绪。

数日后,显嘉帝奉太后移驾翠华山行宫,后妃、宗室、部分文武勋贵随行。

浩浩荡荡的队伍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抵达目的地——虽然说路上都坐在华美的车厢里,由众多侍者伺候,但娇弱的女眷们还是在下车后纷纷露出了委顿之色。

休憩了一两日后,翠华山上才开始热闹起来。

只是避暑期间虽然比在帝都时随兴、闲适了许多,却依然免不了要操心人情世故——比如说六月初八是简夷犹的生辰。

本来一个同辈的生辰也没有什么,按着规矩备礼就是了。

无奈上个月才发生了简离旷生辰受辱、次日杀人的事情,简夷犹又素来与父亲亲近,这才隔了大半个月,大家再给简夷犹贺生辰,心里多多少少有些芥蒂。

偏偏这回的生辰宴上还真出事了——姨娘沈绮陌席间伺候时,忽然奔出厅外,呕吐不止!

看到这一幕,清江郡主与寿春伯夫人两个过来人同时皱起了眉,宋宜笑虽然还不曾生育,但出阁之前到底受过这一类的教导,见状心头也是一沉:沈绮陌多半是有了身孕!

她下意识的望向长兴公主,却见这位金枝玉叶一手支颐,一手把玩着手里的金樽,淡淡的看着沈绮陌在厅外扶着栏杆呕吐的背影,眼底没有任何情绪。

宋宜笑忽然想到:“长兴比过去安静多了。”

换了过去的长兴公主,这会估计已经跳起来,追上去拎了裙角朝沈绮陌肚子上踹了吧?

就好像之前她赶到衡山王府去找自己麻烦一样。

可现在,面对丈夫怀孕的侍妾,长兴却只是淡漠的看着,犹带稚气的眉宇间,满是冰冷的疏离。

俨然事不关己。

“三弟怎么这么胡闹?”本来大家今儿个的兴致就不是很高,这么一出闹了之后,更是不想触长兴公主的霉头,早早散了——出门之后,清江郡主有些心力交瘁的叹道,“他尚主不到一年就纳妾,这也还罢了,如今长兴尚未有消息,那沈姨娘怎么就能怀孕了?!”

宋宜笑也觉得简夷犹对长兴公主有些过份了,就算长兴不是公主,简夷犹这么做也是不合规矩的,何况长兴到底是帝女?

不过简夷犹犯糊涂,晋国长公主可不糊涂,接到消息的次日,便令人给沈绮陌送了一碗堕胎药,看着她喝下去落了红,又遣太医看过确认孩子没有了,这才把儿子喊到跟前大骂一通,逼着他去给长兴公主赔了礼,再与公主一块去行宫给苏皇后请罪!

——显嘉帝还没死呢,他唯一的嫡女,是好欺辱的?!

晋国长公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这个儿子能蠢到这地步——没错,显嘉帝是素来优容自己这个亲姐姐,但这不意味着自己的子女在他面前拥有相同的地位好不好!?

VIP卷 第二百四十六章 剽悍小姨子

只是正教训儿子的晋国长公主却不知道,此刻行宫内,已经接到禀告的苏皇后却是神情淡然:“早先长兴横刀夺爱,不但外界议论纷纷,连晋国对她也是很不满的。到底裴幼蕊是晋国看着长大的,即使长兴是晋国的亲侄女,晋国又哪能不替裴幼蕊抱屈?如今长兴接连被打脸,倒也未必是坏事,往后,晋国怎么也要对她好点了!”

心腹宫女有些担心长兴公主:“只是殿下太委屈了。”

“现在受点委屈,总比将来委屈一辈子好!”苏皇后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心疼,但转瞬成了坚定,沉声道,“昔年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得势时,太后所出的五位长公主,除了代国长公主命好,恰与富阳侯世子两情相悦外,谁不委屈?可你看现在两位长公主又是何等尊荣?长兴向来懂事,她知道该怎么做的。”

只是皇后对自己女儿有信心,却忘记这宫里还有一位贤妃所出的玉山公主,那可不是她养大的,没有识大体的气度!

所以半晌后,顺利从苏皇后面前过关的简夷犹,在离开行宫的路上,毫无防备的被玉山公主砸破了头——玉山公主拿着碗口大小的湖石,边砸边破口大骂:“上个月晋国皇姑不过忘记给你爹生辰摆宴,听说你就当着表姐表哥们的面,给皇姑脸色看!”

“昨儿个你生辰,我姐姐好心好意给你庆贺,你倒叫那沈氏当众落她脸!”

“合着你们父子比我们皇家公主还金贵?!”

“你们受了委屈就要杀人,我们受了委屈是活该?!”

“我姐姐好说话,我可不是好惹的,大不了回头任凭皇姑处置,今儿非给你个教训不可!!!”

她不顾长兴公主阻拦,把简夷犹砸了个头破血流才罢手,自以为给姐姐出了口恶气,却不知道得了信的苏皇后险些被气死:皇后正指望借沈绮陌妊娠之事,叫晋国长公主好好心疼下长兴公主呢,结果玉山公主这么横插一手,晋国长公主关心自己儿子都来不及,哪有闲心去管儿媳妇?!

果然半晌后,脸色铁青的晋国长公主亲自赶到行宫找蒋贤妃算账:“我还没有死,帝后也在,你女儿算个什么东西,倒代我们教训起夷犹来了?!”

贤妃晓得女儿这回把晋国长公主得罪狠了,二话不说拉着玉山公主就跪了下来:“妾身教女无方,请殿下责罚!”

她把姿态放这么低,长公主反倒不能怎么样了,只得大骂了玉山公主一顿,恨恨扔下一句:“以后再放肆,皇帝乏着不好管教你,皇后与你生母惯着你,我这个姑姑可饶不了你!”

这才拂袖而去——行宫里闹了这么一连串的事情,显嘉帝那儿没人敢说,太后却被惊动了,闻说女儿出了贤妃住的殿,立刻命人将她喊到跟前:“到底怎么回事?”

长公主怒气冲冲的说了经过,道:“不是我说贤妃,就这么一个亲生女儿,她难免纵容些也是人之常情,可没规矩到对着姐夫兼表哥动上手,还见了血,这也太胡闹了!传了出去,看谁敢尚她?!”

太后听说简夷犹受了伤,也皱起眉:“玉山着实过份了!”

想了想道,“她也有十五了,虽然说皇帝膝下子嗣不多,女儿尤其少,难免想多留她承欢膝下会。可今年以来,这孩子没少惹是生非,想来是女大不中留——回头我与皇后说说,看有合适的人家,早点把她下降了吧!免得成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她这话倒是提醒了晋国长公主,出了行宫之后,就把宋宜笑喊到跟前:“上回阿虚说新科状元郎不错,趁着现在在山上,你们夫妇想个法子,叫幼蕊与那孩子照个面,看看彼此是否投契。不然避暑结束之后,到了帝都,可没现在方便了!”

这事儿倒不难办,无非夫妇两个分头约了人,定好时间地点之后“巧遇”——怕人少了尴尬,所以宋宜笑这边把谢依人、聂舞樱也喊上了;简虚白也决定多请几人作陪。

如此数日之后,宋宜笑三人簇拥着裴幼蕊说说笑笑到了约定好的湖畔,却惊讶的发现简虚白那边浩浩荡荡——贺楼独寒这个主角肯定在,徐惜誓、袁雪沛被拉过来做幌子也不奇怪,但苏少歌、赵王、蜀王这三位,却实在出人意料了!

“他们恰好也在这里游玩。”简虚白迎上妻子时低声解释,“横竖今儿只是私事,他们在也碍不了什么。”

宋宜笑闻言这才释然。

两边见礼后,寒暄了一阵,宋宜笑给谢依人使个眼色,后者便悄悄扯了扯裴幼蕊的袖子,轻声道:“义姐,那穿靛蓝衫子的就是贺楼独寒,今科状元郎。”

贺楼独寒比苏少歌小一岁,长得斯文俊秀,气度不如苏少歌高华清贵,但书卷气息非常浓郁,举止文雅,说话倒是爽利得很,看到女眷们过来时,眼神也很端正清明,可见心志坚定,不是轻浮之人。

宋宜笑打量下来,对他印象不坏,心想难怪丈夫会推荐给婆婆。

只是片刻后她借口看风景,拉着裴幼蕊到一旁,还没开口,裴幼蕊却先道:“这人不错,不过非我所愿,今儿就这么算了吧!”

宋宜笑忙问:“却不知道义姐喜欢什么样子的?往后我们心里也好有个底?”

“我说句实话。”裴幼蕊温和道,“爹过世迄今才半年出头,我现在是真没这个心思——若非怕义母担心,今儿我是实在不想出来的。所以暂时你们还是不要忙了,否则却是平白耽搁你们的时间。”

“就算现在看好了肯定也只是约定婚姻。”|宋宜笑闻言劝道,“终归是要等您出了孝再谈婚论嫁的,娘也是怕您耽搁了青春——我想裴大学士在天之灵若是有知,必然也会赞成这么做的。”

裴幼蕊苦涩一笑,道:“我何尝不知道你们都是一番好意?但我到底还没完全缓过来,再过几个月吧!过几个月也许我能想开点了。”

她把话说到这份上,宋宜笑也不好再劝,安慰了几句后,抽身去给简虚白说了结果,简虚白闻言遗憾道:“贺楼对义姐倒是很欣赏,说一看就是大家出身,通身端庄的气度不是寻常人家教养得出的。”

宋宜笑道:“我也觉得贺楼独寒不错,只是偏赶着义姐还沉浸在丧父之痛里——若他确实中意义姐,又不急着婚娶,不妨等上几个月,兴许义姐缓和了心情,这事儿就成了呢?”

“这却不妥,毕竟贺楼独寒也不是娶不到高门之女的人。倘若数月之后义姐一准会改主意,让他等也还罢了;如今却是不确定的,万一叫他空等一场,反倒尴尬了。”简虚白想了想,忽然压低了嗓子道,“你待会再悄悄去问下五妹妹,她对贺楼独寒怎么看?毕竟五妹妹也到说亲的年纪了。”

“可五妹妹知道今儿出来是为了让义姐看人的!”宋宜笑闻言吃惊道,“你要早点说义姐没看中就让五妹妹看的话,我就不跟她说了——现在去问的话,五妹妹哪能不生气?”

简虚白道:“义姐哪里是没看中?义姐是没这个心思,可不是嫌贺楼独寒不好。贺楼独寒本身是没问题的,才貌双全,人也年轻,重要的是出身清白,家里人口简单。五妹妹的身世与性情你也晓得,若非娘先替义姐开了口,我是觉得贺楼更适合撮合给五妹妹的。”

宋宜笑闻言踌躇了会,才道:“好吧,我去说——只是这主意是你出的,若因此惹恼了五妹妹,我可不替你背这黑锅!”

“五妹妹要是恼了,你让她过来打我出气好了。”简虚白正色道,“反正她脸皮薄,肯定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的。到时候少不得还得你这做嫂子的哄着她!”

宋宜笑无语的剜了他一眼:“那等回去之后,我帮她揍你!”

只是她走回裴幼蕊跟谢依人身边时,发现之前还在附近的聂舞樱却没了人影,游目四顾也寻不着人,不免诧异:“表嫂,义姐,五妹妹呢?她去哪了?”

“朝那边去了,说想折几支荷花。”谢依人拿团扇朝不远处指了指,道,“放心,我让人跟着呢,也叮嘱她自己不要太靠近湖水。”

宋宜笑见她们正聊着,便道:“我去瞧瞧。”

她沿着谢依人指的方向走了一阵,渐渐听到聂舞樱的笑语声,似乎在跟什么人说话——这附近草木非常繁盛,宋宜笑一路分花拂柳,到了近前才能看清楚,这一看清,她不禁微微蹙眉:赵王手里拿了个编好的柳帽,正笑嘻嘻的朝聂舞樱头上扣去。

聂舞樱则折了一枝柳条,轻抽到他身上,抱怨道:“有虫子,我方才都看到了!”

话音未落,看到宋宜笑,手一僵,柳条顿时掉到地上,继而有些慌张的摘下柳帽,惶恐道:“四嫂!”

“表嫂!”赵王见状皱了下眉,与宋宜笑行了个家礼,落落大方的招呼道,“表嫂也过来玩吗?这附近柳枝很多,编些柳帽戴着却也有趣。”

“殿下说的是。”宋宜笑瞥了眼聂舞樱手里的柳帽,和蔼道,“五妹妹喜欢的话,回头嫂子给你多编几个,怎么好劳动殿下呢?”

聂舞樱早知道家里人不赞成她跟赵王走太近,这会自觉理亏,红着脸不怎么敢说话,只低声称是。

赵王却笑着道:“表嫂这话可是见外了,不过一个柳帽,表嫂若是喜欢,孤给表嫂也编几个又如何?”

宋宜笑笑了笑没接这话,与他寒暄了几句,见他还是不肯走,聂舞樱也站着不动,只好道:“五妹妹过来不是要折荷花吗?你谢嫂子等着看荷花呢,咱们快点折了回去吧!”

聂舞樱尴尬道:“我这就去折!”

她这么一说,宋宜笑自然怀疑她过来这儿根本不是为了折什么荷花,却是专门来见赵王的,不禁暗暗叫苦,越发不想她跟赵王久待,断然道:“不过几支荷花,哪要你亲自去折呢?叫底下人折了也就是了,咱们先回去陪义姐跟谢嫂子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