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让我帮忙补一件旧衣,玉果姑姑说是二十来年前的了。”宋宜笑使个眼色,叫下人们都退出去,才轻声道,“我到傍晚才弄好,太后又让玉果姑姑留我用了饭--我瞧那件旧衣只是一件常服,也不知道太后娘娘为什么要一留这么多年不说,发现坏了之后,竟片刻都等不得就要修好它?”

何况宋宜笑的女红虽然不错,但皇太后何等尊贵,偌大宫城怎么可能找不出来一个能办这事的绣娘?却偏偏把一位一品诰命喊进宫里去行修补之事--由不得宋宜笑不多想,“你说太后娘娘此举,到底是在暗示什么?”

但简虚白沉吟了片刻,摇头道:“二十来年前,我还没出生,实在想不出来听过这样的事情。”

不待妻子开口,他又道,“这事回头再说吧。明儿姨祖母要进宫谢恩,皇外祖母若留饭,恐怕得晌午后才能回住处。所以我下午再告假回来,陪你去请安!”

“怎么今天没进宫?”宋宜笑这才想起来,端木老夫人能回帝都是太后恩准,按理确实是要先去叩谢太后的--但太后今天却偏偏把自己喊到宫里去补衣裳!

这里头,到底有些什么弯弯绕绕?

她一时间不禁如坠五重云中!

“皇外祖母想着姨祖母也上了年纪,远道而来定然辛苦,所以当初允诺她起程时,就说过让她抵达帝都的次日再入宫觐见。”简虚白平静道,“且姨祖母的风痹有些严重,瞧着已经影响行动了,偏城阳王一脉如今仍是庶民身份,若没皇外祖母发话,只怕太医院也不敢贸然诊治。”

宋宜笑打量着他神情,道:“姨祖母对你如何?”

“…还好。”简虚白闻言,短暂的沉默了下,才道,“才照了一面,又有表弟表妹们在侧,也就说些寒暄话罢了。”

见状宋宜笑正要出言安慰,他却似想到了什么一样,道,“三叔跟姨祖母说了你是江南堂之后,姨祖母倒很想见见你,还提到了你娘家祖父。”

“三叔这可给我出了个难题,我头一回听说江南堂,那还是苏六小姐讲的呢!”宋宜笑闻言不禁失笑道,“且我根本没见过娘家祖父--明儿姨祖母要问这些,我哪答得上话?”

“我已经跟姨祖母说你不是在宋家长大的了。”简虚白颔首道,“姨祖母说那也没关系,终究是故人之后,瞧语气是已经对你有个好印象了。”

宋宜笑抿嘴道:“她见了我之后别失望才好--我明儿拜见时,除了不提三婶外,可有其他要注意的?”

简虚白想了一下,道:“服侍姨祖母来帝都的,统共是两位表弟一位表妹,你明儿别忘记带上见面礼!”

又说,“我瞧他们穿戴打扮跟帝都不大一样,许是因为之前一直在守陵,不晓得这边时兴的缘故。过两天你腾出手来,给他们送些东西去吧,如今姨祖母病着,未必注意得到这些小节。”

宋宜笑知道所谓“不晓得这边时兴”,不过是好听的说法,城阳王一脉当年再显赫,二十一年来的落魄,又怎么可能继续光鲜?

她点头应下。

接下来夫妻两个又说了些琐事,也就安置了。

次日早上,宋宜笑照例比丈夫晚一个时辰起身,梳洗毕,用过了饭,才让管事们回了会话,锦熏进来道:“薄妈妈来了!”

“薄妈妈?”宋宜笑闻言很是惊奇,忙叫管事们先退下,“快请!”

片刻后薄妈妈进来,行礼问安后,便道:“王妃娘娘想着明儿就是您的生辰,所以让老奴送些东西过来,也是代娘娘看看您!”

“叫娘操心了!”宋宜笑可不相信亲娘打发心腹妈妈特意走这这么一遭,只是为了庆贺自己生辰。果然说了会场面话后,薄妈妈暗示她遣退闲人,就问:“听说夫人明儿不打算摆宴?就这么过去?”

见宋宜笑点头,她就皱了眉:“娘娘才听到这消息时还觉得不太可能呢,原来当真如此?夫人这么做的缘故,娘娘也能猜到。只是夫人想过没有?无论长公主殿下还是郡主娘娘,这两位在贵胄之中的地位,早已是根深蒂固!是以她们不办生辰、不着华服,依然无人敢轻视!可夫人您…”

她是看着宋宜笑长大的老人,韦梦盈眼下身份也在女儿之上,所以有些略显冒犯的话,还是可以直接讲出来的,“您究竟才入高门,虽然说这几个月来,外间都说您深得燕国公宠爱,在长公主面前也很有体面--可您进门后的头一个生辰,却这么不声不响过去,您说外间听说之后会怎么想怎么传?”

到时候外人怀疑宋宜笑失宠事小,“这才年初,接下来四时八节的热闹多了去了,人云亦云,把您当成好欺负的软柿子,场面上找麻烦的主儿一波接一波那才叫麻烦!”

这可不是她吓唬宋宜笑,“当年王妃娘娘就是这么过来的!!!”

宋宜笑之前只想着婆婆跟大姑子今年都没办生辰,自己作为幼媳,若太铺张了岂非逾越?何况她也确实不耐烦费这个心--但这会听薄妈妈一说,也觉得不妥,便为难道:“但明天就是二月初九了!”

她下午还要去给端木老夫人请安呢!

“眼下只来得及办家宴了!”薄妈妈叹道,“可惜娘娘昨儿个才听到消息,不然就早点提醒您了--不管怎么样,这宴肯定得摆,您要是觉得来不及,这么着,王妃让老奴可以留下来给您搭把手。”

“叫妈妈跑这一趟我已经过意不去了,怎么还敢劳烦您?”宋宜笑闻言顿时警觉,好不容易才把后院握在手里,她怎么可能让其他人再插一手?哪怕是亲娘的人、哪怕是临时插一手也不行!

所以非常干脆的谢绝了韦梦盈主仆的好意,“横竖家宴也不需要太郑重,倒正好给巧沁她们练练手,免得往后赶上大场面乱了阵脚!”

四个大丫鬟里只提巧沁当然是为了给亲娘还有薄妈妈面子,毕竟,“说起来娘当初让巧沁给我陪嫁真是帮了我大忙,论懂事沉稳精明能干,自赵妈妈走后,我身边数她最让人放心了--到底是娘跟妈妈您手底下出来的人!”

“夫人有把握就好!”薄妈妈看出她的防备,眼底略有不悦,但立刻掩去,只道,“娘娘一直说,只要您过得好就成了。”

说完这话也就告退了。

她走之后,宋宜笑忙喊来巧沁、锦熏:“明儿办个家宴,现在立刻去写帖子!就说原本早该发出去了,只因我娘家继母前两日难产,我担着心所以忘了这事,请她们海涵!”

勉强补了生辰的破绽之后,宋宜笑也没了心情再把管事们喊回来,坐在那里发了会呆,看看时间不早了,无精打采的喊月灯、栗玉入内伺候:“该更衣打扮,预备去姨祖母那里了!”

第206章 伊王自尽

当年城阳王合府流放,产业自然全部归了公。

后来仪水郡主难产身故,简离邈上陈情表,得苏皇后襄助,打动了显嘉帝,改流放为守陵后,才发还小半--其中大部分还是端木老夫人昔年的陪嫁。

现在端木老夫人携孙儿孙女落脚的,就是其中一座别院。

这地方显然是好久没住人了,尽管端木老夫人去年得到皇太后允许回帝都就医时,就派人过来打扫过,拥着狐裘走进门里的宋宜笑,依然感到扑面而来的阴冷,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不禁蹙了下眉,暗忖:“这屋子好好的人住着恐怕都要不好了,何况姨祖母既年事已高,又患了风痹?”

只是眼下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只暗暗记下。

…代端木老夫人出迎的是她这回带来的孙儿之一,当然只是庶子的儿子,姓陆名鹤羽,今年十六,容貌与简虚白之间略有几分相似,身材也高大,瞧着是个俊秀少年,但到底是守陵后才出世的,明显历练不足。

哪怕简虚白夫妇从进门起一口一个“表弟”,亲近之意溢于言表,他依然难掩拘谨,除了问候的话外,只道了句:“祖母在后堂。”

接下来便一心一意带路不说话了。

宋宜笑试着问了几句家常,陆鹤羽却紧张得差点一头撞在柱子上--看到这情况,她赶紧住了嘴。

好在这院子不大,没多久就到了端木老夫人所在的后堂。

陆鹤羽去迎接他们时已得了老夫人吩咐,这会也不请示,直接领他们入内--屋子里陈设简单,黄杨木嵌琉璃屏风下摆着鼓足镂花云母榻,榻上搁了张小几,上置瓶花、拂尘、茶具等物。

几畔,一名着松绿底曲水缠枝莲纹深衣的老妇人,正拢袖端坐。

“侄孙给姨祖母请安!”

“侄孙妇给姨祖母请安!”

宋宜笑匆匆一瞥,只觉得上首之人满头白发,在插瓶红梅的衬托下,越发如霜如雪,其他却不及细看,忙与丈夫上前行礼。

“不必多礼了!”才欠下身去,就听一把柔和如水的嗓音和蔼道,“快坐吧!”

两人道了谢,才依言走到老夫人下首落坐,又有下人递上茶水--到这时候,宋宜笑才有机会偷眼打量这位出身大家却命途坎坷的姨祖母。

她看起来比皇太后还要年长几岁,双鬓皑皑,即使近距离观察,也寻不出一根黑发来。只是这样苍老的面容上,却有一双平静之极也深邃之极的眼眸。

二十一年的风霜竟似都无法在那双眼睛里留下丝毫痕迹。

“这就是阿虚媳妇?我在路上就听说了,真是个端庄的孩子。”宋宜笑偷偷打量端木老夫人时,端木老夫人也在光明正大的打量她,语气不疾不徐,带着恰到好处的亲切,“这气度倒有几分当年宋公的影子,到底是嫡亲祖孙!”

宋宜笑忙道:“姨祖母谬赞了!”

她心里其实觉得这位姨祖母才是真正气度不俗之人--有道是居移气养移体,有过前世今生经历的宋宜笑对这句话再赞成没有,除了千万无一的特例,一切过人的风仪气度、言谈举止,要么是耳濡目染之下的熏陶结果;要么诞生于长年累月的严格调教。

纵然如此,所处环境的改变,也无法保证其不受影响。

只有真正将望族风范刻进骨子里的人,才能够在从富贵顶层掉落尘埃、又经历了二十来年的折辱之后,依然维持着那份处变不惊的优雅从容。

当然这番钦佩只能在心里想想,说出来的话,却是对端木老夫人的冒犯了。

所以宋宜笑谦逊了一句之后,就礼尚往来的夸陆鹤羽:“一表人才,沉静端方。”

“这回陪我来的孩子都是到帝陵那儿后出世的,没见过什么世面,你们多多包涵!”端木老夫人闻言只是笑了笑,显然很清楚膝下孙儿的表现,道,“也就还算老实听话罢!”

后面这句听着像是自谦,但宋宜笑总觉得她仿佛意有所指,心念转了转,正要接话,外间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一个女孩儿清脆欢快的嗓音传进来,道:“外祖母外祖母!听说表哥带表嫂一块来了?怎也没人喊我来拜见?”

话音未落,一个跟宋宜笑年岁仿佛的女孩儿步伐轻盈的走了进来--这女孩儿弯眉凤眼,雪肤花貌,一望可知有皇室血脉,因为她看长相倒比聂舞樱还像简虚白的亲妹妹,身上穿的衣裙虽然透露出窘迫的景况,但顾盼之间却没什么畏缩的意思,望去只一片娇俏明媚。

她先给端木老夫人行了个礼,复向简虚白夫妇笑语盈盈道:“表哥,这就是表嫂吗?早就听说表嫂是个才貌双全的美人儿,今日有幸亲眼目睹,果然是名下无虚呢!”

“表妹过奖了,表妹天真可爱,我也是一见就喜欢!”宋宜笑轻车熟路的跟她寒暄了几句,端木老夫人才出言介绍道:“这是绮陌,姓沈,我的外孙女。她父母去得早,便养在了我膝下。”

又说沈绮陌,“不是叫你看着鹤爱?怎么跑出来了?”

“二表哥方才吃了药睡下了,孙女怕在房里吵着他,所以出门转转。”沈绮陌性情不类陆鹤羽,非但在简虚白夫妇面前不自卑,对嫡亲外祖母的轻责也是落落大方的解释,“不想听底下人说表哥表嫂来了,就过来请个安。”

简虚白闻言吃了一惊:“姨祖母,鹤爱表弟病了?”

难怪方才只有木讷的陆鹤羽出迎,相比之下大方些的陆鹤爱却没露面。

端木老夫人有些不悦的看了眼外孙女,才道:“昨晚似乎染了点风寒,今早已经请大夫来看过,料想不碍事了。”

“就是咳嗽得有点厉害。”沈绮陌像没看到她的眼色一样,忽然插话道,“二表哥睡着之后,我还听到他在咳嗽呢!”

“那你还跑过来?”端木老夫人这回没再看她,只平静道,“过了病气给你表哥表嫂怎么办?!”

听出她语气里的愠怒,沈绮陌到底露了怯色,小声道:“外孙女知错!”

“下去吧!”端木老夫人摆了摆手,等沈绮陌告退之后,方对简虚白夫妇道,“我早先年得了风痹之后,便没了精力管教晚辈。这回随我来的三个,在帝陵那儿还算老实,不想才来就露了真面目--倒叫你们见笑了!”

不等夫妇两个回答,老夫人又道,“多年前的旧事我也不说什么了,但太后与陛下垂怜,发还的这部分家产,固然不及王府在时景象,却也足够衣食无忧--罪人之后,能有这样的结局已是皇恩浩荡,再妄想的话,可不只是不知足,也是丢尽陆氏脸面了!”

老夫人眼眸依然平静,语气中却有着铮然的坚定,“我这回回来主要是为了求医,自顾尚且不暇,孙儿孙女又没历练过,方才你们也看到了,待人接物都欠齐全。”

所以,“既然今日都见到了,往后还是各过各的,没事就不要打扰了,免得彼此都麻烦!”

说完端起茶碗,却是直接送客。

万没想到只是那位表妹出来使了点小心思,端木老夫人就一扫之前的温柔慈祥,直接赶人了--夫妻两个一时间都有点措手不及,正急急思索着说辞,端木老夫人却淡然吩咐陆鹤羽:“送你们表哥表嫂出去,接下来闭门谢客,除了太医谁也不见!”

陆鹤羽虽然拘谨,对嫡祖母的话却言听计从,闻言毫不迟疑的走过来伸手肃客--宋宜笑跟丈夫对望一眼,再看端木老夫人已经命下人扶自己回内室了,只好无可奈何的告退。

“表妹那么说,无非就是想咱们给鹤爱表弟请个大夫或送点东西,这本是咱们应该做的,姨祖母不喜的话,呵斥几句也就是了。现在却直接把咱们赶出来,且听语气往后也不要咱们去了…”回去的马车上,宋宜笑欲言又止。

她真心觉得沈绮陌的做法没什么,毕竟生病的是沈绮陌的表哥,即使沈绮陌不是出于纯粹的关心表哥说那番话的,存着要钱要东西的心思--燕国公府出这点血难道不是应该的?

毕竟即使不算端木老夫人的长辈身份,单论她当年派人为简虚白解毒这点,简虚白这会接她到燕国公府去亲自伺候,都是应该的!

那可是救命之恩!

即使端木老夫人出身大家,听不得这样近乎赤裸裸的挟恩图报的话,呵斥几句也就是了,这会却反应大到直接赶人--宋宜笑心下难免担心,端木老夫人的发作,只是借题发挥!

实际上,是她原本就不打算跟自己夫妇亲近!

换一种说法:目前的争储,她看好的不是太子,而是魏王或赵王,所以,她希望跟自己夫妇保持距离。

沈绮陌一句“表哥咳嗽得厉害”,不过恰好给了她一个疏远燕国公府的借口罢了!

宋宜笑想到一旦这位老夫人倒向魏王或赵王,受过她救命之恩的丈夫可要难做了,不免蹙紧了眉!

简虚白也觉得头疼,沉吟了会,方道:“姨祖母方才在火头上,待会到了府前,你先回去,我去三叔那儿走一遭吧!”

顿了顿,他道,“姨祖母现在住的地方不大适合养病,你说等三叔去开解好了,请她到咱们府上来小住些日子怎么样?”

“我之前也觉得那院子阴冷了些,不适合姨祖母他们长住的。”宋宜笑闻言想了下,道,“且他们住到燕国公府的话,照顾表弟表妹们也方便--只是,不知道姨祖母肯么?”

“试试看吧!”简虚白想起端木老夫人方才那番话的干脆利落,捏了捏眉心,叹道,“不然太医医术再高明,住那样的地方恐怕也好不起来!”

宋宜笑正要点头,一名侍卫忽然勒马到了车旁,低声禀告:“公爷,出大事了!”

简虚白正烦着端木老夫人的事,闻言随口道:“嗯?”

“伊王殿下…自尽了!”

车中夫妇倏然大惊!

第207章 梁王妃的疯狂

伊王虽然做了二十来年的“鹌鹑王爷”,到底是先帝的亲生骨肉,显嘉帝唯一在世的亲弟弟。之前又才奉了显嘉帝之命,彻查太子侧妃之事--如今身故,还是自.尽,可想而知会在朝野掀起怎么样的轩然大波!

简虚白现在哪里还有空去找简离邈?

他直接下车,让侍卫空了一匹马出来赶赴东宫!

宋宜笑一路催促马车快行,匆匆回到燕国公府,巧沁跟锦熏迎上来要禀告次日生辰宴的预备情况,还没开口却听她急急吩咐:“帖子发出去了不曾?没发的不要发了,发出去的立刻遣人去告罪--伊王舅身故,这宴摆不了了!”

巧沁跟锦熏惊道:“伊王殿下没了?!”

“去把素净些的衣裙找出来!”宋宜笑这会没心情回答她们的话,只摆了摆手,“可能过会就要去伊王府吊唁!”

果然没多久之后,晋国长公主就派人来通知:“伊王殿下逝世,长公主殿下将在半个时辰后前往吊唁,请夫人速速预备!”

这时候简虚白却还没回来,宋宜笑权衡之下还是决定派人去催一催,毕竟眼下伊王的死已经跟太子一系扯上关系了,假如吊唁上再失礼的话,哪怕日后证明太子无辜,太子一系也要落个不尊重长辈的印象!

谁知下人派出去后没多久,果然把简虚白催了回来,只是简虚白回来时脸色铁青,瞧着竟是被气得不轻!

宋宜笑还是头次看到丈夫这么震怒的样子,一边拿过素袍服侍他更换,一边关切问:“可是外头又传了什么不好的话?”

“梁王妃去东宫闹了!”简虚白自己系着衣带,面无表情道,“司空家竟有这样的女儿,简直荒谬!!!”

“梁王妃?”宋宜笑怔了怔,心头忽然浮起不好的预感,“她去东宫闹?为什么?”

“她也不知道打哪听来的谣言,怀疑太子会把梁王推出去做替罪羊!”简虚白恨声道,“所以披头散发跑到东宫门前长跪不起,说愿意代梁王顶罪,只求太子念在一母同胞的份上,饶过梁王--”

他怒极反笑,“她只当她那点落井下石的心思没人看得出来?!”

梁王妃司空衣菡由于嫡姐司空衣萝之死,对太子的岳家卫家,还有东宫,都怀着怨怼的事情,在跟宗室有关的贵胄里头原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一来皇太后已经答应给真阳大长公主一个面子,让司空家出一位王妃;二来司空衣菡到底只是一个不得宠的庶女,梁王跟太子的生母崔贵妃又还在,大家都觉得,这不懂事的女孩儿过门之后吃多了苦头,自然也会明理了。

实际上梁王大婚以来,这位梁王妃的景况也正如众人预料的那样,不怎么好。

可谁能想到,她不但没有在婆婆挑剔、丈夫冷淡的处境里渐识大体,反而觑着关键时刻竟来了这么一手,给了太子一系狠狠一击?!

“她简直疯了!!!”宋宜笑才转身去给丈夫取束发的素冠,闻言差点把那顶白玉冠摔到地上,惊怒交加的低喝道,“她自己不想活也还罢了,这是要拖着司空家也陪葬么?!”

就算接下来太子失败,可皇太后、显嘉帝、崔贵妃还在哪!他们怎么可能容忍一个王妃如此挑拨皇家的手足之情?!

宋宜笑定了定神才把白玉冠交给丈夫自己戴,问,“那现在呢?她还跪在东宫门外?”

“当时梁王也在东宫,闻讯赶出去,当众给了她一脚--这会抬进东宫诊治去了!”简虚白脸色阴郁道,“但她嚷的那番话已经被路过的一些人听到,这消息是封不住了!”

要命的是,“崔贵妃如今还在禁足,皇舅母作为嫡母,肯定会亲自过问此事!这司空氏既然丧心病狂到公然污蔑太子的地步,若见了皇舅母,你说她会怎么说?!”

宋宜笑试图安慰他:“宫里还有太后!”

“我就怕皇外祖母被气出事儿来!”简虚白却长叹一声,“司空家与梁王的婚事,虽然出自真阳大长公主之请,却是皇外祖母首肯的!”

--太子最大的支持者就是太后跟显嘉帝,现在显嘉帝卧榻休养,假如太后也有个三长两短,恐怕魏、赵两王的支持者,做梦都要笑醒!

不过夫妻两个这会再操心也没用,总得先去伊王府走一遭。

他们匆忙赶到晋国长公主府时,其他人都已经到了,这时候距离长公主派人去燕国公府通知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半个时辰。所以两人才进门,长公主就起了身:“走吧!”

见状,原本打算说话的长兴公主识趣的住了嘴。

只是去登车的路上,她还是挤到宋宜笑身畔,轻笑着道:“四弟妹你这脸色怎么回事?可是生病了么?好好儿的这小脸这样难看,瞧着真叫人心疼呵!”

“伊王舅过世,做晚辈的哪能不悲痛?”宋宜笑淡淡瞥她一眼,不紧不慢道,“毕竟我可不像三嫂您这么心宽,既是亲叔叔又是亲舅舅的长辈没了,非但不伤心,还笑得这么春暖花开--不知道的,哪晓得您这是要去道恼,只道您是去哪里道喜呢!”

长兴公主这回却没被她激怒,反而轻笑一声,道:“可怜伊王舅一生忠厚,临了却落个被亲侄子生生逼死的下场!伊王府就算再老实,这回怕也忍无可忍了吧?待会到了那边,舅母跟表哥表嫂们但有什么过激的话语举动,四弟妹你可得多包涵点--可记得端好了你那大度懂事的架子呀!”

说着嘴角一弯,加快脚步,施施然的走了开去。

“夫人?”紧跟着她的锦熏担心的欲言又止。

“怕什么?”宋宜笑冷冷扫了眼长兴公主的背影,沉声道,“我难道是一个人上门去的?!”

这种前朝之事,别说眼下还没证据,就是有证据,素来护短的晋国长公主,也断然不可能看着儿媳妇在自己眼皮底下受辱!

长兴公主那么说,不过是想吓唬得她自乱阵脚罢了。宋宜笑怎么会上这个当?

半晌后他们到了地方--这二十年来都门庭冷清的伊王府,今日却热闹得跟市集似的,差不多满朝文武都到了。

毕竟伊王到底是御弟,他薨世,宗亲官员照规矩也要来送一送;何况他死得突然又流言纷纷,不管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还是保持消息灵通,上上下下总要走这么一遭的。

晋国长公主身份特殊,所以即使是眼下这种人声鼎沸的场面,看到她带着膝下子女来了,人群里依然忙不迭的让出道来。

“皇姐!”一行人去灵堂致奠后,寿春伯等男子前往花厅奉茶,顺便跟已经在那里的宗亲朝臣交流一二,女眷则被伊王妃亲自迎到后堂,尚未落座,王妃已经落下泪来,“我心里好苦!”

晋国长公主素来不问朝堂之事,闻言虽然神情黯然,却也只道:“人死不能复生,还请弟妹节哀!”

“怎么说也是结发夫妻!”伊王妃显然不怎么听得进去这话,只凄然拭泪,道,“虽然说好些年前他就不怎么去我房里了,可每个月总也能见那么几次--这会没了,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我这心里也空荡荡的,往后不过是个未亡人罢了!”

她这番话平平实实,甚至透出些许备受冷落的卑微来,却叫人听得心里没来由的发酸。

宋宜笑虽然确认太子绝对不会蠢到派胞弟出马逼死亲叔叔,此刻也不禁对这位舅母起了些许同情之意。

晋国长公主的脸色越发怅然,她捏紧了帕子,半晌才低低道:“何必这样呢?你还有儿女的。就算为了他们,你也不能撒手不管这上上下下呵!”

伊王妃哑着嗓子道:“儿女到底不是丈夫!”

这话似乎触动了晋国长公主的某种心绪,宋宜笑看到婆婆分明的一僵,随即连目光都黯淡下来,久久不语。

而伊王妃显然伤心得狠了,竟到此刻都没想起来叫人奉茶,只呆坐在那儿,默默流泪。

接下来许久,长公主跟伊王妃都没说话。

死寂中,晚辈们皆不敢作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间有人禀告说代国长公主一家到了,才打破了这种古怪的僵持。

伊王妃从袖子里取出一方素帕,擦了擦脸,低声道:“皇妹来了,我去迎一迎…皇姐要再坐会么?”

“不了。”长公主神情郁郁的起身,“你今儿忙,我不打扰,改日我再来看你!”

“皇姐慢走。”伊王妃闻言也不挽留,稍稍整理了下鬓发,随之起身--主客都还没举步,外间忽然又传来一阵喧嚷,中间夹杂着女子凄厉的尖叫“放开我”、“我要见长公主殿下”。

晋国长公主听到,不禁皱眉:“是谁?”

伊王妃面无表情道:“好像是王爷的宠妾彩络。”

“她不在灵堂守着跑这里来做什么?!”长公主不悦,“伊王才去,弟妹你再伤心,这府里总不能连规矩都没有了?!”

伊王妃正要回答,忽听那彩络高亢道:“殿下!殿下!妾有要紧事跟您禀告--王爷他根本不是自.尽,是被王妃…啊!”

最后一下惨呼,似是受到了重击--也让堂上除了伊王妃外众人皆变了脸色!

“弟妹?!”晋国长公主虽然不问朝堂之事,但若是后宅阴私,她这大姑子却也不想让自己亲弟弟含冤而死!

当下神情一厉,沉声道,“那侍妾是怎么回事?!”

但伊王妃却不见丝毫慌乱,只淡淡道:“我这就叫人带她进来对质。”

宋宜笑偶尔抬头,正看见这位舅母眼中一闪而逝的讥诮。

第208章 揭发

彩络方才已被打晕,弄醒她的功夫,代国长公主一行也进来了,闻说此事吃了一惊,立刻道:“姐姐你真是糊涂了!区区一个侍妾的胡言乱语怎么能信?尤其还是今儿这样的日子!”

“我也没说信,但她方才在外面嚷那一嗓子,我总要问问。”晋国长公主微微皱眉,她知道代国长公主绝不是为了维护伊王妃才说这话,不过是因为魏王跟赵王这两派,现在都希望把伊王之死推到太子头上,当然不肯让其他人出来担了这罪责。

“你这么一问,万一不是,岂不是坏了王嫂的名声?”代国长公主不满道,“王嫂这些年来过的是什么日子,咱们都有所耳闻!如今没了丈夫,还要被个贱妾污蔑,咱们不但不体谅她,反而帮着那贱妾猜疑她--都是女子,姐姐就不能将心比心一回么!”

晋国长公主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倒是沉默的伊王妃淡淡道:“多谢皇妹。只是王爷到底是两位的亲兄弟,他去的突然,里里外外谣言滚滚,如今彩络那么说了,皇姐要问个清楚也是常理。至于名声,王爷都不在了,其他人怎么看我,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闻言代国长公主冷笑着扫了眼姐姐,道:“姐姐这么想做青天大老爷,随便派个人跟京兆说声,还怕那边每日拿不出几件案子给您消遣?何必尽欺负自家人!”

晋国长公主抿了抿唇,看一眼伊王妃,眼里虽然流露出些许歉意,却到底没说不问彩络话--片刻后,被从头到脚浇了冰水激醒的彩络,穿着湿衣哆哆嗦嗦的走进来跪下:“妾身彩络…”

“不要废话!”代国长公主不待她说出请安的话,就不耐烦的摆手,“你说王嫂害了王兄,可有证据?若没有,非但国法饶不了你这等以妾害妻的东西,本宫也饶不了教出你这种毒妇的人家!”

彩络闻言一个激灵,忙道:“回代国长公主殿下的话:妾身亲眼看到梁王殿下告辞后,王妃独自进了书房又离开,之后半晌,管家再进去时,发现王爷已经…梁王殿下与王爷无冤无仇,又是王爷的亲侄子,怎么可能害了王爷呢?肯定是王妃记恨王爷冷落她多年…”

“掌嘴!”代国长公主越听脸色越是铁青,最后忍无可忍的一声断喝,“什么东西也敢妄议王兄的宠爱?!本宫看根本就是你这贱妇受人指使,存心污蔑王妃,为梁王脱罪!”

说到这里,锐利的目光直逼宋宜笑,“阿虚媳妇,你说是也不是?!”

宋宜笑嘴角一扯,不去看上首的长兴公主幸灾乐祸的视线,微微低头道:“甥妇才随夫君探望完姨祖母出来,就惊闻王舅噩耗!如今尚且不清楚经过,所以无论王舅母还是梁王殿下是否有罪,请姨母恕甥妇不敢妄言!”

“你不敢妄言?”代国长公主冷哼一声,转向正被自己心腹掌掴的彩络,道,“本宫只问你一句:照你所言,王嫂是在梁王离开后,独自去见王兄的!若王嫂存心谋害王兄,怎么可能不清场?你当时又是怎么看到这一幕的?”

心腹闻言暂时住了手,彩络捂着脸,战战兢兢道:“妾身当时确实受命回避,只是妾身恰好落了件东西在书房附近,正在找的时候…”

“你们都听清楚了?”代国长公主再次打断她的话,冷笑着道,“区区一个贱妾,奴婢一样的东西!堂堂王妃发话让她回避,她居然还敢在附近找东西!单这一件事就足见她有多么不安份!这种人的话也能信?!那往后底下的人还不翻了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