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少歌闻言微怔:“夫人之所以携聂小姐到瑶花院过夜,是为了躲避代国长公主殿下?”

“昨天魏王妃跟蒋姐姐在步月小筑附近碰见,魏王妃话里话外说得蒋姐姐承受不住,我跟博陵侯实在看不过眼,所以帮蒋姐姐讲了几句。”这事也不是秘密,宋宜笑哽咽道,“后来回到步月小筑,恐怕姨母责问,就拉着五妹妹跑到瑶花院暂避,本打算今早就乘车回帝都的。哪知--”

“我的医术,师从太医院前院正,刚才开的方子,想来韩太医过来,也不会做大的修改。”苏少歌听她讲了大致的经过后,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如果聂小姐喝了药之后依然不能退热的话,那么据我所知,只有一个办法了。”

宋宜笑在他面前落泪,其实也不是逼他拿出法子来--实在是为聂舞樱担心,又对苏少歌没什么防备,一时控制不住情绪。

没想到居然峰回路转,不禁怔住。

“之所以之前不提,是因为这个办法有缺陷。”苏少歌字斟句酌道,“毕竟能够彻底驾驭忧来鹤的医者,迄今得到公认的,只有魏末雍初时的名医季去病--可季去病的嫡传弟子据说是当时的阀阅之一锦绣端木的嫡女,那位端木小姐年纪很大了都没有出阁,又不知道为了什么事,被端木家宗谱除名,之后就没什么记载了。”

所以传自季去病的种种独门手段,比如说对忧来鹤的使用,没能公开的流传下来。

“偏偏锦绣堂从东雍起一直人丁凋敝,几十年前,端木氏嫡支就绝了嗣。如今分支族人四散,入朝的不多,也没什么名气。我曾四处寻访过他们,无奈找到的端木家的人,都说从未听闻祖上传下过这样的隐秘--很有可能已经失传了!”

苏少歌介绍到这里,见宋宜笑一脸茫然,才醒悟过来她根本不知道忧来鹤是什么,“忧来鹤与白玉金参一样,产自北地,但不同于后者的大补,它性极寒,在北戎时,是作毒药使用的。传到中原后,医者们发现它对热疾有奇效,只是难与百药调和,若是健壮的男子倒是无妨,但体弱者,尤其是女子,用它配药,退热虽然有奇效,却很容易在体内积累下寒毒!”

到时候,“月事不调事小,最怕妨碍了子嗣!”

他说到这里,呷了口茶水,垂眸道,“聂小姐的热,午夜之前必须退下来,否则我不敢保证她能恢复如常--夫人如果决定采用这个方法的话,我可以立刻派人回帝都取药!”

宋宜笑把脸埋入手臂,整个人都在颤抖,良久才抬起头,怔怔的望着不远处的毡毯,低声道:“劳烦公子了!”

不能及时退热的后果那么严重,就算忧来鹤有种种后患,她也只能先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苏少歌微微颔首,扬声唤进小厮:“遣人回府,取一匣忧来鹤来!”

…宋宜笑失魂落魄的告辞后,赵王推开了暖阁的门:“表哥,你怎么叫人去取忧来鹤了?可别说是给聂表妹用的!”

苏少歌这会已经拿了本书在看,闻言抬头睨他一眼,淡淡道:“怎么?你很关心这个只见过两三面的表妹?”

赵王失笑道:“表哥你想到哪去了?我只是觉得你横竖已经帮过忙了,何必要告诉表嫂忧来鹤的事?这药虽然是公认的退热有奇效,可连太医院院正都不敢给女子用的。万一出了岔子,晋国皇姑没准就要迁怒你,你说这多么划不来?”

“那倒未必!”苏少歌闻言淡淡笑了笑,道,“晋国长公主殿下不是不讲理的人,聂小姐即使落下寒症,无望子嗣,怎么也比痴傻好!左右忧来鹤对咱们来说也不是难弄到的东西,给宋夫人做个顺手人情也没什么--再者,还能试探下简虚白!”

赵王惊奇道:“忧来鹤跟简虚白有什么关系?”

“早叫你上点心你不听,这回我不告诉你了,你自己想吧!”苏少歌摇了摇头,又道,“经过这回的事情,哪怕你那表妹平安无事,宋夫人与代国长公主之间的仇怨估计也要结下来了。”

“除非代国皇姑说服父皇,开春之后让二哥也入朝历练。”赵王闻言不以为然道,“否则太子的眼中钉肯定还是我--宋表嫂到底只是一介女流,即使太子向来重视阿虚表哥,她的私怨,怎么可能左右得了太子的决定?”

苏少歌道:“你忘记你那皇姑的性子了?她之所以支持魏王夺储,就是不想对崔贵妃低头!崔贵妃好歹是陛下的人,虽然不是她正经嫂子,终究是同辈。何况宋夫人一个外甥媳妇,在她外甥女的别苑里,为了个外人扫了她亲生女儿、女婿的颜面--代国长公主经过这件事之后,一定会卯足了劲儿替魏王争取入朝的!”

赵王显然对代国长公主这个姑姑好感不深,闻言微微冷笑道:“她再卯足了劲儿,父皇不点头,也是白折腾!”

“陛下若不打算松一松手,也不会让你入朝了。”苏少歌摇头道,“固然嫡庶有别,可你们到底都是陛下的亲生骨肉。既然陛下能因为长兴下降的一时感触,给你一个机会,受不住代国长公主的纠缠,也给魏王一个机会,不无可能。不过这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坏事,有魏王替你分担太子的压力,不管你到时候被安排去做什么,多少能轻松点!”

赵王笑道:“虽然如此,但二哥生母卑微,因为蒋小姐的事,与养母也存了罅隙。我看太子到时候主要打击与防备的,肯定还是我!”

苏少歌也不否认:“中宫嫡子,有利必有弊。但反过来,这也是你的优势--你素在朝野上下有果敢聪慧的名声,接下来的入朝,只要保持住这种名声,不让别人因你年纪小而轻视,必成气候!”

见赵王郑重应允,苏少歌扬起书,表示结束谈话,“我昨天送到你书房里的那些案卷,你去看完,写好批语之后再拿过来--年关越来越近,我指点不了你多久了!”

--所谓赵王为了给他安排个清净的读书之地,特意陪同前来占春馆,其实是个幌子。他们表兄弟来此的缘故,归根到底,是为了让苏少歌专心教导赵王入朝之后的种种应对。

毕竟这事儿专攻后宫争斗的苏皇后教不了;冀国公地位崇高,哪怕现在辞了所有职务,只留了个爵位,一举一动依然引人注目,这种临近年关的时候也腾不出手来指点外甥。

好在赵王一系还有个年轻却已深谙此道的苏少歌。

“太子本身不算天资卓绝,最大的优势无非是两个:一个是年长;一个是与陛下父子情深。”待赵王离开后,苏少歌却放下了书,掩卷深思,“年长这个优势现在其实已经不存在了,毕竟魏王、梁王都已长成,赵王虽然才十二,但性情其实最投了陛下的喜爱--唯一的关卡,还是太子到底是陛下亲自抚养长大的,陛下倾注在他身上的心血太多,不到万不得已,哪怕明知道赵王比他出色,也未必舍得易储!”

对于这个问题,他也不是没有对策,“当初陛下立长,是怕自己享寿不永,新君临朝之后,主少国疑。但出乎陛下在内所有人所料,陛下虽然一直御体欠佳,却也视朝二十年了!”

而且看显嘉帝的样子,大睿近年应该都不需要改元。

这也是冀国公当年谋划失败的根本缘故--但风水轮流转,现在这个导致冀国公扶持嫡亲外甥上位失败的因素,现在却将帮助苏家对付太子!

“君父君父,虽父亦君!”苏少歌唇边泛起一抹淡笑,“陛下自以为活不长的时候,自是不遗余力的扶持太子!但陛下若能长寿,年纪最长、早年册立的太子,却要渐渐成为心腹大患了!”

相比之下,由于年幼而失去立储机会的赵王,反而占了便宜!

毕竟才十二岁、还不是太子的他,想要发展到能威胁显嘉帝的程度,还早得很。

“这样的话,今日利用宋夫人试探简虚白,却十分重要了。”苏少歌反复推敲着自己的计划,喃喃自语,“毕竟现在可不是六年前--现在,陛下活得越长,对我们苏家,对姑姑与赵王,才越有利!”

一旦显嘉帝即将辞世,首先要杀的就是冀国公苏念一--对这一点心知肚明的,可不只有代国长公主!

第154章 事急从权

宋宜笑出门后,在回瑶花院的山径上站了许久,才抖落裘衣上的积雪,毅然转身,折回露浓阁!

“你怎么又来了?”依然是那两个侍卫守门,依然要先行通报,依然是那小厮出来接人--小厮眼里写满了不耐与厌恶,“方才耽搁了我家公子那么久,我都不说你什么了,你有什么话不能记记牢,一次说完?免得再三再四,搅得我家公子不得安宁?!”

“…对不住。”宋宜笑自知理亏,怯怯低头。

那小厮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冷冷道:“跟我来吧!”

苏少歌这会还在暖阁,听说“月灯”去而复返,非常诧异,好在他这会还没换下见客的装束,忙飞快的整理了下,吩咐:“请她进来!”

见进来的确实是乔装的宋宜笑,苏少歌挥退小厮,惊讶道:“夫人这是?”

“苏二公子,原本我已受您大恩,不该再贪求更多,毕竟您即将下场,这眼节骨上是最怕打扰的!”宋宜笑这会心里非常挣扎,但想到聂舞樱,她实在忍不下这口气,终究还是决定利用苏少歌的好说话,“可我那五妹妹才十二岁,若当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心里也无法安宁!所以我只能昧着良心,再次来求您了!”

苏少歌惊奇道:“除了忧来鹤之外,我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不是这个。”宋宜笑涩声道,“我怀疑,韩太医的坠马,是被人做了手脚!”

“夫人是想彻查此事?”苏少歌沉吟,“需要我的帮忙?”

“怎么敢这样劳烦公子?”宋宜笑却摇头,“我只是担心韩太医之事恐怕还会继续发生,想请公子帮忙送一封手书给拙夫,不知公子可否答应?”

本来她经过被大管事挟持后,对于自己的安全就上了心。

无奈到底经历太少--上次没料到在燕国公府之内,竟会发生以下犯上之事;这次也高估了清江郡主对占春馆的控制力:这可是大姑子拥有了十几近二十年的别苑啊!代国长公主那边居然还能肆无忌惮的让太医坠马!

宋宜笑算是被好好上了一课,这会已经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测这个姨母了。连向丈夫求助,都不敢派自己带来的人,惟恐被拦截!

而不用自己的人,她现在能托付的除了苏少歌就是蒋慕葶--问题是,蒋慕葶是被玉山公主带过来的,除了丫鬟外,根本没带侍卫!而负责拱卫公主的皇家侍卫,怎么可能撇下职责不顾,去给她做信差?

这种情况下,也只能找性情温和好说话的苏少歌了!何况苏家向来是军中大佬,从露浓阁守门那两个侍卫的举止可知,苏少歌的随从都不是寻常侍卫能比的,即使遇见代国长公主的人,脱身几率也很高。

…至于说苏少歌虽然不是代国长公主那一派,却更加不是太子这一派,会不会借这个机会坑她?宋宜笑觉得,苏少歌真要坑自己的话,只要在聂舞樱的药里随便动一动手脚,足以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犯不着那么麻烦。

“好。”苏少歌沉思片刻后,不出宋宜笑所料的点了头。

宋宜笑松了口气,又向他借用笔墨,当场写了封短信,信里以隐晦的语气暗示了求助--毕竟她还没蠢到在没证据的情况下,直接告诉丈夫,你姨母要弄死我--封口之后交给苏少歌,才千恩万谢的告辞了。

她走之后,苏少歌将信拿在手里把玩了好一会,盯着信笺上娟秀的簪花小楷,神情若有所思,半晌才叫进人:“着一个骑术最好的侍卫,立刻起程,送去帝都给简虚白!”

“这宋表嫂跟阿虚表哥的关系真是奇怪。”这时候赵王刚好过来交功课,看到信不免要问一问,得知经过后不禁失笑道,“要说她跟阿虚表哥关系不好吧,她现在感到威胁,头一件就是写信向阿虚表哥求助;要说他们关系好吧,她怎么找你帮忙送信呢?”

苏少歌瞥他一眼,道:“你为什么觉得她不应该找我帮忙送信?”

“就算她不知道阿虚表哥当初被俘虏的真相,但阿虚表哥与表哥你政见不合这总不是什么秘密。”赵王自信满满道,“所谓夫唱妇随,她难道不应该离你远点?哪怕事急从权,也要想想你会不会从中作梗吧?我瞧这表嫂不像笨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为聂表妹急坏了,这会竟出这样的昏招!”

苏少歌闻言却微微摇头道:“宋夫人的身世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遇见麻烦,除了简虚白之外,还能求谁?至于说政见不合就是仇人,就不应该来往--这眼界未免太窄了!何况宋夫人都请我去给聂小姐诊治了,这等于把聂小姐的命送在我手里,再请我帮忙送封信、信还是当着我面写的,又能被我坑到哪里去?”

他意义不明的笑了笑,“其实她这么做,正是为了你方才说的‘事急从权’四个字!”

赵王不解道:“什么?”

“我瞧她这会满心惶恐,简单来说,就是怕代国长公主会谋害她!但一来,她不可能在信里直言此事;二来,简虚白这段时间又跟裘漱霞掐上了,可以说是忙得不可开交,怎么可能为了妻子手书里几句轻描淡写的暗示,就放下手头的事,赶来占春馆?”苏少歌提点道,“但这封信是我帮忙送过去的,就不一样了。”

赵王闻言恍然道:“宋表嫂并非愚笨,正常情况下,她就算对表哥你印象不坏,也不会托你代为送信;之所以托付你,那显然是情况紧急到了让她根本顾不上考虑两家关系的地步!所以简虚白收到信后,都不用看信里说了什么,猜也能猜到占春馆这边发生了大事、或者即将发生大事!”

“这样宋夫人既不落把柄,又能让丈夫尽早赶过来!”苏少歌笑了笑,“简虚白眼光不错,这位夫人经历虽然坎坷了点,却是个心有锦绣的。”

“她运气也好!”赵王笑道,“遇见了表哥你,明知道她这番利用之心,也不点破,还顺水推舟的帮了她一把--要换个心胸狭窄的,她这番算计却也只能落空!”

“我正要笼络这宋夫人,怎么能不给她留个好印象?”苏少歌闻言心下暗哂。

不过他没打算现在把内情告诉赵王,只道:“不过我倒觉得她把代国长公主想的太张扬了,许是因为之前清江郡主劝她躲避时,夸大了代国长公主的跋扈?那韩太医可是照料了卓平安快十年的老太医了,哪怕是太医院院正,对卓平安病情的了解也不如他!这么个人要出了事,以后不能再为卓平安诊断,清江郡主不跟代国长公主拼命才怪!”

这位郡主虽然是代国长公主的晚辈,但因为少年守寡、独子智障,深得太后、显嘉帝、晋国长公主等人的怜恤与偏爱。

就连支持赵王为储的裘漱霞,对这表外甥女都宠爱有加,几乎有求必应,视同亲生女儿。

她要不顾一切的报复代国长公主,怎么也能拼个两败俱伤!

赵王无所谓道:“横竖这事跟咱们关系不大,随这位表嫂怎么想吧!”

“待会咱们去一趟步月小筑。”苏少歌沉思了会,忽然道,“代国长公主到后,听说我在这里读书,所以派人来特意免了我们去请安--之前咱们怕耽搁时间,就真没过去。但现在卓平安又发了病,韩太医却受了重伤,清江郡主连到瑶花院探望聂小姐都没空,显然是乱成了一团!这种情况下,念着亲戚情份上,你也不能装不知道!”

赵王闻言,叹了口气:“既然躲不掉,那就去过个场面吧!不过方才外面小厮说的也真没错,咱们来这里是为了清净,怎么反而比在帝都时还要忙了?等这回风波过去,咱们再搬远一点吧,老这么你来求他来请的,实在烦人!”

苏少歌不置可否道:“等你入仕之后就知道,眼下这点麻烦其实根本不算什么。”

…他们决定待会去步月小筑的时候,宋宜笑却已经踏上前往步月小筑附近的路程。

她要去的是裁霞轩。

苏少歌毕竟是她丈夫的政敌之一,何况人家开春要考试,请他帮聂舞樱看病、给简虚白送信,已经很打扰了。

宋宜笑实在做不出来连查韩太医到底怎么坠马,也托付他的事。

不过这件事情不好打扰苏少歌,却能找袁家兄妹商议下。

“善窈你怎么来了?”走进裁霞轩,看到里里外外一片平静,不像被砸过场子的样子,宋宜笑暗松口气,取下直压到鼻尖的风帽,露出容貌。

正在询问“你家夫人”的袁雪萼吃了一惊,忙站起身,“还打扮成你的丫鬟…出事了?”

说到最后三个字,她语气顿时凝重起来!

“博陵侯呢?”宋宜笑这会没空寒暄,开门见山道,“我有件事要请他帮忙参详!”

片刻后,袁家兄妹一起在小花厅里听宋宜笑说完了整个推断。

袁雪沛沉思片刻,缓缓道:“韩太医因为伤了腿,天又冷,清江郡主念他照料卓平安多年,没让他颠簸回帝都,而是决定派人去帝都请太医来给他诊治。所以眼下人倒是还在占春馆内--只是这样的阴私之事,他一个太医肯定不敢掺合,就算察觉到什么端倪,必然也不会承认!”

“还可以查马!”宋宜笑提醒,“这是今早发生的事,才短短几个时辰,未必找不到蛛丝马迹!”

“但现在代国长公主殿下与魏王妃都在步月小筑住下了。”袁雪沛平静道,“理由是不放心清江郡主母子,我不觉得你有机会单独对清江郡主提出这个要求--没有清江郡主的首肯,你怎么查马?”

宋宜笑愣了会,道:“悄悄的查不行?”

“不行!”袁雪沛很干脆道,“马厩是有人看着的,论品级,你这个国夫人虽然比郡主高了半级,但清江郡主是你大姑子,又是老字号的贵女了,人脉、势力都不是你能比的。马厩的下人,十有八九不会买你账!这也还罢了,倘若你猜的没错,韩太医坠马确系人为,这样贸然去查马,更是打草惊蛇!”

他脸色沉了下来,“事出突然,咱们根本没准备!万一逼急了闹出大事,以你我如今这点人手,吃亏是吃定了!我不建议你这么做,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聂小姐--只要她平安无事,账完全可以留到以后慢慢算!如果她出了事…”

袁雪沛冷冷一笑,“不用你提,晋国长公主也会追查到底,一个不放过的!”

宋宜笑咬唇良久,才无可奈何道:“好吧!”

她偷偷摸过来主要为了找袁雪沛搭把手,调查韩太医坠马的事--但现在袁雪沛反对的态度很明确,宋宜笑也不是不听劝的人,这会决定放弃之后,也就告辞了。

袁雪萼亲自送她从角门离开,道别前硬塞了个革囊给她:“你这一天想来都没吃什么,回去的路上可别冻着,这里头是才煮好的杏酪,渴了饿了好歹能垫垫!”

出了裁霞轩后,宋宜笑拢了拢裘衣,抄小路返回瑶花院。

天寒地冻,风雪交加,放眼望去,白茫茫的天地间空无一人,只她独自跋涉,别有一种寥廓的情怀。

谁想走到一半,宋宜笑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激烈的犬吠--自从那年被芝琴从獒口救下,她就很怕犬獒之类的东西,这会闻声变色,下意识的加快脚步,暗暗祈祷不要找上自己!

但怕什么来什么,那犬吠声竟是越来越近,宋宜笑也越走越快,最后实在抵不住惧怕,不顾一切的奔跑起来!

然而一个娇弱的闺阁女子,又怎么可能跑得过四条腿的主儿?没跑几步,她就被身后传来的力道重重扑倒!

低咆的猎犬龇着牙,露出森白的犬齿,带着腥气的涎水滴落在她脸上--

六年前那恐怖的一幕再次浮现眼前,宋宜笑惊怖欲死,歇斯底里的尖叫一声,只觉得眼前一黑,顿时没了知觉!

第155章 救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宋宜笑从昏昏沉沉里醒来,发现自己在被什么东西拖着走--她想起昏迷前所见,战战兢兢的扭头一看,果然!

之前把她生生吓晕的猎犬,这会正咬着她的裘衣,在雪地上拖行。

宋宜笑险些再次昏厥,索性那猎犬发现她醒来后,立刻松了口,呜呜低叫着,围着她不住打转,似有乞求之意。

“你想要我去那边的林子里?”宋宜笑见它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心中的惊恐才勉强压下了一点,试探的指了指它原本打算拖自己去的方向,“可是那里有什么事?”

那猎犬叫了几声,低头叼起她衣角使劲拽--它虽然不会说话,但这动作显然证实了宋宜笑的猜测。

宋宜笑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事情,她望了眼那林子,风雪滔滔的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实在不想去。无奈僵持了会,猎犬的叫声越发凄惨焦急,态度也不大友善了,宋宜笑心头发憷,只好不情愿的起了身。

那猎犬却还嫌她慢,不时咬着她裘衣拖上一段--悲催的是宋宜笑发现自己还拉不过它!

被硬拽着在雪地里摔了两三回后,一头一身雪的宋宜笑,终于知道这猎犬找自己做什么了:林间的空地上,孤零零的仰躺着富阳侯世子姬紫浮。

他应该失去意识有段时间了,身上已经覆了一层薄雪。

好在宋宜笑心惊胆战的拂去积雪后,看到他胸膛还有明显的起伏,想来暂时死不了。

“我又不是大夫,怎么知道该如何救你家主子?”只是接下来宋宜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无奈的对那猎犬道,“要不我去替你喊人?”

然而她才起身露出要走的意思,正舔着主人脸的猎犬立刻凶相毕露!

…宋宜笑乖乖蹲了回去。

正手足无措时,忽然触到怀中一物,想起来是袁雪萼给自己灌的杏酪,索性死马当活马医,取出之后,自己喝了口,发现温度正好,便试着喂给姬紫浮--不想歪打正着,片刻后,姬紫浮呻吟一声,还真张开了眼!

宋宜笑暗擦一把泪,道:“姬表哥,您可算醒了!”

“嗯?”姬紫浮才醒过来,还有点茫然,迷惘的望着她,道,“你是…阿虚媳妇?你怎么会在这里?”

“路过。”宋宜笑知道他虽然是自己丈夫的表哥,但表兄弟关系不怎么好,两家政见还不合--他亲娘代国长公主这会不定还在琢磨怎么坑自己,所以这会也懒得罗嗦,边收起革囊边道,“既然表哥您没事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她说话的功夫,姬紫浮的眼神已经越发清明,闻言神色复杂道:“阿虚没跟你说过么?他当初被乌桓俘虏,皆是受我牵累。我之前对你也没什么好声气…你居然还愿意救我?”

你当我想啊?

还不是你!

好好一个世子,出门不带下人,偏偏带条狗!

简直想把你脑袋敲开,看看里面都是怎么想的!

要不是迫于它的威慑,我现在已经回到瑶花院了好么!

谁管你死活!

宋宜笑满腹憋屈,只是堂堂一品诰命,居然被条狗胁迫了,这么丢脸的事,叫她怎么说得出口?

尤其她跟姬紫浮还不熟!

略作踌躇之后,她索性扮起了仁慈宽厚:“您说的这个,夫君基本没跟我提过。何况纵然不是亲戚,这大雪天的,看都看到了,总不好一走了之吧?”

说到这儿,心想横竖这么大度了,也不差那么点--把才收好的革囊递给他,“这是袁姐姐给我的杏酪,表哥这会不适,且拿着罢!好歹能暖一暖身子!”

她觉得自己做的这些已经差不多了,不想姬紫浮再提其他要求,跟着又说,“有道是男女授受不亲,如今表哥醒来,我不方便久留,还请表哥保重!”

起身后,宋宜笑拿眼角瞥着那猎犬,见它只顾围着主人撒欢,未曾再次阻止自己离开,暗松口气,也不去看姬紫浮变幻万千的脸色,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溜出林子,头都没敢回,几乎是一路狂奔回瑶花院!

看着瑶花院两扇厚实的大门“砰”的一声关上后,宋宜笑才把一直提着的心放下,跟着一股委屈、后怕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她慌忙举袖擦去,定了定神,才蹑手蹑脚的进了月灯跟栗玉住的厢房。

“夫人您可回来了?”厢房现在只有栗玉在,看到她又惊又喜,一边过来服侍她更衣,一边急切道,“蒋小姐都急坏了,说再过一刻您还不回来,她要请玉山公主殿下帮忙去找您了!”

宋宜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我方才去了趟裁霞轩,不及告诉她--所以才耽搁了!对了,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有人来么?”

“没有。”栗玉把她之前换下的衣裙捧了过来,“什么人都没来过,连玉山公主殿下也只在饭点时,遣了个宫女隔门问蒋小姐要不要回去用饭,不过蒋小姐没去。后来那边送了个攒盒来,蒋小姐还赏了奴婢跟月灯两碗菜。”

“五妹妹怎么样?”宋宜笑现在没心情理会琐碎小事,边系衣带边问。

栗玉闻言神色一僵,支吾道:“五小姐在您走后又喝了药,一样出了许多汗,许是还得继续喝药的缘故,却还是发着热…”

这个答复正在宋宜笑的意料之内--聂舞樱如果明显好转了的话,栗玉看到自己时应该首先报喜才是。

既然没报喜,那显然没有好消息!

想到这里,她系衣带的手不禁一顿,心中百味陈杂:“难道真要给五妹妹用那忧来鹤?”

在这个时代,女子若无子,即使玲珑如韦梦盈,做了十年宋家妇之后,也只能抢在下堂之前,另觅高枝!

何况,有几个人能有韦梦盈的手段与际遇?

宋宜笑不敢想象聂舞樱失去生育能力之后的下场--这小姑子,本来就有一个尴尬的身世作为拖累了!

“夫人,您不去跟蒋小姐说一声吗?”她怔怔良久,以至于栗玉不得不提醒她,“蒋小姐到现在还不知道您已经回来了呢!”

“要去的。”宋宜笑回过神来,垂眸掩住眼底情绪,举步出了厢房,叩响了正房的门。

“你可回来了!”依照诺言,寸步不离守在榻边的蒋慕葶,看到她时可算放下一直提着的心,又惊又喜又急的扑上来,低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宋宜笑掐掉了被姬紫浮的猎犬胁迫去救人那段,把其他的经过大致讲了下,歉意道:“我当时气愤之极,一门心思想着查出真相,怕去晚了证据已经湮灭,所以没回来跟姐姐您说,直接去裁霞轩找博陵侯商议,却叫姐姐给我担心了这大半日,实在该死!”

“我知道你心疼小姑子,我又何尝不觉得对不起她?”蒋慕葶听罢,抿唇想了一会,字斟句酌道,“但…博陵侯说的很对,眼下最紧要的是聂小姐的身体,至于其他,来日方长!”

宋宜笑叹道:“姐姐放心,我也只是一时糊涂。”

蒋慕葶这才松了口气,又露出忧虑之色:“聂小姐已经换了三回被褥,汗倒是一直出,可热一直不退--我虽然不住给她喂水,可照她这个出汗法,恐怕也抵不住!我现在都不大敢给她喂药了!”

“着人去露浓阁请教过没有?”宋宜笑一惊--这种眼节骨上,远近亲疏就一目了然了,她虽然不想打扰苏少歌念书,但在小姑子的性命安危面前,也只能昧良心了!

蒋慕葶苦笑:“当然!可苏二公子方才就不在露浓阁了!”

宋宜笑愕然道:“怎么会?他难道不在这里住了?”

莫非是受不了自己这边的骚扰?

这个念头才转过心上,却听蒋慕葶道:“不是的。是因为听说卓公子不大好,韩太医呢又摔了腿,赵王殿下要过去探望表外甥,请了苏二公子一道,看有没有能搭把手的地方!”

“那可说什么时候回来?”宋宜笑走到榻边,摸了摸小姑子的额,依然烫手,再看她脸色,苍白若纸,气息似有似无,心头一沉,问,“可派人去步月小筑或剪柳楼递消息?”

蒋慕葶苦笑道:“我听说他不在露浓阁,就想着你肯定也不在,只是吃不准你去了哪里,怕贸然派人去步月小筑那边,万一引了人来,问起你,可要怎么说?”

宋宜笑暗暗懊悔自己之前的冲动,忙道:“那现在我回来了,快着人去请吧!”

不想半晌后,派去的下人独自回来禀告:“刚刚不久前,富阳侯世子不知怎的出了事儿,苏二公子被请去如意园为世子诊断--小的赶到如意园,可那边守园的侍卫说什么也不肯禀告,道长公主殿下等人都在担心世子,这眼节骨上若打扰了恐被受罚!”

宋宜笑与蒋慕葶闻言气得脸色发白:这么明显的小手段,瞎子都看得出来!什么不敢禀告!根本就是怕苏少歌被喊走之后,没人给姬紫浮诊治,故意推了个侍卫出来做挡箭牌,回头一推二六五,全部都是侍卫自作主张,与代国长公主等主人半点关系都没有!

宋宜笑尤其的后悔:“早知道我就不该去裁霞轩!”

她不去裁霞轩,也就不会在回来的路上碰到那只猎犬;没有那只猎犬的胁迫,她也不会去救醒姬紫浮;姬紫浮没人管的话,不定现在还在林间雪地上躺着呢!

代国长公主又怎么会为了儿子,跟外甥女抢大夫!

“月灯,拿我的狐裘来!”宋宜笑咬牙切齿的站起身,“如意园的侍卫敢拦咱们派去报信的人,却不知道敢不敢拦我这一品诰命?!”

第156章 我已经来了,你还慌什么?

宋宜笑亲自赶到如意园前时,天色已晚。

但门口高悬的宫灯下,依然守了五六个甲士。

看到宋宜笑冷着脸朝里走,两柄长戟顿时“哐啷”一声,交叉着拦在了她身前,左面的甲士硬邦邦道:“殿下有命,世子卧榻之中,如意园闭门谢客,还请夫人莫要打扰!”

“我定要打扰怎么样?!”宋宜笑不屑的扫了眼森白的戟尖,傲然道,“姨母横竖连外甥女的性命都不管了,再逼死一个外甥媳妇又算得了什么?!”

说着权当没看到近在咫尺的锋刃,竟又举步朝内走去--那两名甲士固然杀气腾腾,却果然是不敢真让她撞上去的,见状慌忙收戟。

但也不敢真让她进去,下意识的伸手挡住了门:“夫人…”

“我乃燕国公嫡妻,你们身为姨母的侍卫,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于我?!”宋宜笑看着他们的手臂,冷笑连连,“你们碰我一下衣角试试!!!”

说着,再度朝前踏去--那两名甲士汗如雨下,却哪儿敢触及到她?

但职责所在,两名甲士心急如焚之下,忽然猛然横戟,戟尖在门前的青石地砖上拖出数点火星,于雪夜里格外夺目--跟在宋宜笑身后的栗玉只道他们要行凶,吓得惊呼出声!

刺耳的铁石交击声中,却见那两名甲士没有朝宋宜笑动手,而是屈了单膝,重重跪倒在宋宜笑跟前,倒转戟尖,指住了自己咽喉,沉声道:“卑职受殿下之命看守此处,如今既然拦不住夫人,便是负了殿下所托!却有什么面目再去见殿下?惟一死耳!”

--却是以死相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