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真是聪慧,奴婢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呢!不想小姐目光如炬,一下子就看出来了!”锦熏虽然偶尔说话不经脑子,没少被赵妈妈教训,但心胸开阔不记仇,倒也讨人喜欢。

这会被宋宜笑点破用意也不尴尬,挽住她胳膊,笑嘻嘻的请求,“小姐,咱们去花园里看杏花好不好?奴婢昨儿个就听伺候袁小姐的梅屏姐姐说,侯府花园里的杏花正开着,好看极了!”

宋宜笑张望了下四周,见没其他人,方压低了嗓子道:“别多事,这府里的不太平,上午你跟着我也看到了。就是安安份份待这绣楼里,尚且被麻烦找上门呢!万一去那边又碰见什么人什么事,这到底是人家家里,你说尴尬不尴尬的?”

“奴婢哪敢给小姐惹麻烦啊!”锦熏抱着她胳膊不肯放,撒娇道,“奴婢都跟梅屏姐姐打听过了,涂老夫人他们是从来不去看那里的杏花的--据说,那些花是袁侯爷的祖父专门给发妻栽的,您说涂老夫人这继室看着能不心塞吗?”

又委屈,“这时节咱们门前的垂丝海棠也开得正好呢,可如今要陪袁小姐,看不到。小姐就带奴婢去看看杏花嘛,这天气老闷在院子里好没意思的!”

宋宜笑禁不住她纠缠,何况春暖花开的季节,坐在屋檐下虽然也能感受到万物发生的气息,到底不如亲身徜徉花下震撼。

所以被锦熏又求了会,便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去转一圈就回来,咱们是来开导袁姐姐的,可不是来游玩的!”

锦熏见她终于点头,不由大喜,自是满口子的答应。

主仆两个回房换了身衣裙,跟楼下当值的大丫鬟梅砚说了想去看花的事,梅砚办事利落,不但安排了小丫鬟青若带路,还让厨房收拾了只食盒:“花林里有凉亭,您渴了累了可以歇一歇。缺什么,让青若跑腿就是,可千万别客气!不然侯爷与大小姐都会责罚奴婢们伺候不周的。”

宋宜笑只打算带锦熏走一遭了事,不想梅砚这么认真,不禁哭笑不得。

锦熏倒是暗自高兴,她是个坐不住爱玩的,青若提了食盒同去,那至少要吃了茶点才回来,这比宋宜笑说的转一圈肯定要更花时间。

“你该不会跟梅砚串通好的吧?”去杏花林的路上,宋宜笑忍不住打趣她,“存心给你机会多躲懒?”

“到了花林里,奴婢还不是照样伺候您?”锦熏喊冤,“奴婢要是个懒的,何必劝您出来呢?您看书时从不要什么的,那会奴婢才最闲呢!”

说说笑笑到了杏花林--这片杏花林的位置,跟衡山王府那片垂丝海棠林不一样,不靠水,却坐落在一片竹海之内。

碧竹艳杏,彼此映照之下可谓是春光明媚,看得人心里都豁然开朗起来。

沿着花径步入林中,就看到花林之间有假山点缀,高低错落,姿态各异,很多都爬满了薜荔。

走了一会,果然看到云山霞海般的花影里露出一处飞檐,檐角垂铃,应该就是梅砚说的凉亭了。

宋宜笑见青若一路提着食盒,到这里额上已经渗了层薄汗,便道:“一会把食盒放凉亭里吧。”

青若忙应下。

谁知往前走了一段,能看到大半个凉亭时,却看到亭中已有人在--两个人,一坐一立,站着的人手中执壶,似在侍奉那坐着的人,像是一主一仆。

宋宜笑见状微微一惊,就站住了脚,正犹豫要不要转身离开,不远处的一株杏花树后,忽然转出纪粟来,笑眯眯的拱手行礼:“宋小姐也来赏花?”

“纪公公?”宋宜笑见不是涂氏、梁氏的人,方松口气,笑着还礼,“是呢,袁姐姐在在休憩,我睡不着,带丫鬟出来走走。”

纪粟关切的问:“袁小姐如今怎么样了?咱家记得方才走时脸色可不大好。”

“毕竟有几日未进水米,姐姐这两日确实虚弱些。”宋宜笑道,“但从昨儿个进粥起,我瞧她精神已经开始恢复了。”

纪粟又细问袁雪萼中午吃了些什么--他这么东拉西扯的,拖时间的目的实在太明显,宋宜笑想不怀疑凉亭里有问题都不行!

果然,片刻后,凉亭那边传来简虚白漫不经心的询问:“谁来了?”

“回公爷的话,是宋小姐也来赏花。”纪粟这才住了话,回身一躬,恭敬答,“奴婢想着宋小姐这几日一直跟袁小姐同出同入,未见袁小姐,怕有什么闪失,所以斗胆拦下宋小姐问了几句。”

简虚白“唔”了一声,就请宋宜笑入亭一坐。

他亲自开了口,宋宜笑迟疑了下,到底还是应了。

入亭后,她瞳孔顿时微微一缩:方才从花枝间隙里看得清楚,亭中绝对是两个人。

但这会游目四顾,宽敞华美的凉亭内,却只有简虚白孑然一身!

他似乎微熏,仿佛绸缎的墨发有点松散;绯红盘领衫的襟口被扯开了些,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皎月般的面容略显苍白,薄唇却鲜红如血;浓密如羽扇的长睫微微抖动,凤眸半开半阖,慵懒中透着淡漠。

看到宋宜笑屈身行礼,也不作声,只指了指不远处的石凳,示意她坐。

宋宜笑道了声谢,才满怀警惕的坐下,心中默默祈祷自己没有撞破什么了不得的、必须灭口的秘密。

正忐忑之际,忽听简虚白淡声问:“你这几年都住衡山王府,可思念令尊?”

这是什么意思?!

提醒我敢就方才凉亭里一幕乱说话的话,就把我送回宋家去?!

宋宜笑感到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29章 她是宝贝,我是笑话!

“嫡亲父女,爹对我再不好,我要说不想他,终归也难逃不孝之名!”宋宜笑急速的思索着,“但我要说个‘想’字,这位就顺水推舟,成全我怎么办?!”

虽然衡山王府由于立世子之事,目前已有乱象,已非久留之地,韦梦盈这个亲妈也不是很可靠,但凡事怕对比--相比宋缘那个爹,亲妈身边简直安全太多了。

尤其宋宜笑现在正是说亲之年,这要回到宋家,不定改天就被押了嫁给那柳秩音!

就算不是柳秩音,以祖母庞氏对她的厌恶,也不可能给她什么好安排,十有八九还是再卖她一次--这种一辈子的事怎么能冒险!

思及回答得不好的后果,她紧张极了,好半晌才强笑道:“劳公爷见问:生身之父,怎能不想?只是我性愚人笨,难讨爹爹喜欢,却不敢近前打扰。惟晨昏祈祷,愿他长寿安康,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简虚白侧着头,一手支颐,一手把玩着金盅,闻言,露出一抹若有所思。

他凝神思索的模样专注又沉静,似连时光都被感染得宁谧起来。

彼时,春风融融而过,带起漫天花雨。

纷纷扬扬的落花里,绯袍玉带的少年国公丰神雅淡,仪范清冷,明明只隔石桌,却没来由的叫人觉得他遥远得如在云端。

轩轩然如明霞举,萧萧间似皓月升,所谓华色倾城,莫过于此。

满腹心事的宋宜笑都忍不住看呆了片刻。

简虚白显然早已习惯惊艳的目光,波澜不惊的任她凝视,淡淡道:“据说他再次续弦,后妻为他生了一女,视同掌珠。”

宋宜笑闻言怔了怔,苦恼的想:“他到底想说什么?”

宋缘再娶的事情她是知道的,毕竟她这年纪已经开始出门走动了。

虽然身世尴尬,但性子好,会说话,在帝都闺秀圈子里,总也有几个点头之交,一些大家都知道的事儿,她也会晓得。

尤其宋缘是她亲爹,不管好意歹意,女孩儿们聚会时,总有人私下给她讲几句。

--当初宋缘以“内闱不修”被弹劾罢官,在城外庄子上避了两年风头,四年前在父亲生前好友的帮助下,终于起复成功,重归秘书省任职。

他现在的妻子出身不在柳氏之下,乃太子宾客卢以诚之女,据说贞静文秀,极有大家风范,深得庞氏之心。

过门后,与宋缘举案齐眉,侍奉婆婆也非常用心--所以哪怕她至今也没诞下男嗣,但无论庞氏,还是宋缘,对她们母女都是呵护有加。

卢氏所出之女,宋宜笑的异母妹妹,名叫宋宜宝。

足见这位才会走路的二小姐在宋家的地位。

“我虽然没见过妹妹,但想来她肯定是极娇憨可爱的。”猜不出简虚白的用心,宋宜笑决定见招拆招--总之绝不落下给人非议的把柄!

她拿出平生最最大度贤德的仪态,笑容庄严道,“慈亲膝下,能有她承欢慰藉,我这不孝之女,也能稍稍释怀了!”

话音未落,就见简虚白凤眸中陡然掠过一抹凌厉,他把琉璃盅一扔,冷笑出声:“撒谎!”

宋宜笑:“…”

你怎么也跟那姬紫浮一样,翻脸如翻书了?

刚才还好好的啊!

她默默咽了把辛酸泪,正思索该如何圆场,简虚白已出言吩咐纪粟、锦熏、青若三人都退到远处。

纪粟跟青若闻言忙不迭的遵命,锦熏却踟躇着不肯走。

见简虚白面色阴沉,似要发作,宋宜笑暗叹一声,对她摆了摆手,她才一步三回头的告退。

“说真话!”简虚白清了场,起身离座,负手踱到宋宜笑面前,垂眸警告,“或者你想马上回宋家去尽孝?”

他身量颀长,宋宜笑在同龄女孩儿里算是高挑的了,依旧比他矮了一个头。

如今她坐着他站着,差距尤其悬殊。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宋宜笑咬了会唇,才无奈的问:“公爷要说我什么真话?是关于想念家父?还是家父再娶?抑或是异母妹妹?”

简虚白凝视她片刻,方道:“都是!”

“好吧!”形势比人强,宋宜笑不得不屈服,浅粉的樱唇勾出一个自嘲的笑,“这第一个问题:当年若非公爷慷慨相助,我的下场想来公爷当时也有所耳闻!所以,就算我想念爹爹,却绝不想落他手里的。不知这个回答,公爷可满意?”

见简虚白不置可否,宋宜笑顿了顿,又继续道,“第二个问题:家父再娶本是情理之中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我如今横竖不在宋家住,却觉得无关紧要了。”

“至于说我那妹妹。”这次她沉默了好一会,才幽幽道,“我的想法,就是人如其名。”

“怎么个人如其名法?”简虚白眯起眼,凤眸深深,满是探究。

宋宜笑抬起头,定定看了会他,一笑:“她是宝贝,我是笑话!”

“…呵!”简虚白神情晦暝良久,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却只冷笑了一声--宋宜笑眼尖的捕捉到他面上一闪而逝的自嘲,心中惊疑不定:“难道简驸马到现在依旧重长子而轻幼子吗?”

不然简虚白这种天之骄子,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嘲?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方才追问半晌,真正想知道的,恐怕应该是同样作为在兄弟姐妹中被冷落的那个,自己的想法?

宋宜笑正揣测着,但简虚白很快敛了冷笑,淡漠道:“先走一步,宋小姐请自便!”

说完不待她行礼相送,便一拂广袖,扬长而去!

远处纪粟看到,赶忙跟上。

宋宜笑也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便有些愣愣的望着他离开--目送那袭绯袍隐入花海不见,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不禁频频揉额。

锦熏跟青若待简虚白出了凉亭才敢进来,这会看她烦恼的模样,心里都有些打鼓。

锦熏想了想,借口请青若帮去折几枝杏花带回绣楼插瓶,把她打发了,这才小心翼翼的问:“小姐,您没事吧?方才简公爷他…”

“他问了几句早年间的事情。”宋宜笑摆手示意她不要担心,道,“你自己去玩吧,我在这里坐会就好。”

锦熏这会哪有心思去玩?请罪道:“都是奴婢没打听好,还请小姐责罚!”

“梅屏她们要知道简公爷在这里,怎么会不提醒?”宋宜笑摇了摇头,“应该是偶然撞上的。”

见她确实没有见怪的意思,锦熏方松了口气,心中却仍余愧疚,所以等青若折回杏花,她就提议回去了:“算算时间,袁小姐该醒了,若见不着小姐怕是担心。”

宋宜笑知道她着意体贴,但如今主仆确实都没心情赏花,继续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只是回绣楼的路上,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忽略的是什么,猛然停下脚步,脸色骤变!

锦熏跟青若都是一惊,也跟着站住,锦熏仓皇问:“小姐?”

“没什么!”宋宜笑深吸了口气,继续朝前走,心中却非常的不平静:“方才凉亭里的两个人,站着的才是简虚白!他离开时被亭外春光勾勒的轮廓,与方才在远处眺望到的身影一模一样!那…坐在那里让简虚白执壶伺候的人,究竟是谁?!”

简虚白是天子嫡甥,虽然不是唯一的外甥,却是皇太后唯一亲自抚养的孙辈!单凭这点,已足以骄行众人。

更不要说他还有超品爵位国公之封在身!

再加上长公主生母、宰相祖父--这样的背景就是皇子公主也不敢轻慢,这天下够资格让他代仆役之行的人,绝对屈指可数!

而这些人有大半在皇宫里,比如说太后、帝后这些,显然是不可能出现在这儿的。

还有就是简家的亲长,好像也没理由专门跑到博陵侯府来让简虚白服侍。

毕竟简家其他人跟袁家可没交情,老博陵侯给发妻种的杏花林固然美伦美焕,可别处也不是看不到类似的风景。侯府现在的主人袁雪沛重伤未愈,本不适合接待外客,简虚白这好友兼同袍也还罢了,交情不够深的,这会上门就是不识趣了。

简家门楣比袁家还高,怎么会做这么有失.身份的事?

“若是亲长之类的话,简虚白何必让纪粟出面拖延掩饰?”宋宜笑思来想去,暗自心惊,“从方才一幕看来,要么这人身份不宜曝露,要么就是简虚白跟他的关系不好暴露…娘说博陵侯带伤归来之后,简虚白日日亲自过府探望,重视非常!如今看来,他之所以这么殷勤,恐怕不全是为了袁雪沛!”

怕是也有借侯府之地、以及探望袁雪沛的名义,私下与方才那人会面的缘故。

“赶紧哄好袁姐姐回王府去!”宋宜笑捏了捏眉心,眼中闪过一抹凝重,决定,“虽然王府那边如今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但好歹王府暗流汹涌的源头是什么我知道,实在躲不过去时,心里也有个底!不像这边,一头雾水的,行差踏错了都不知道!”

第30章 太妃发难

宋宜笑回到绣楼时,袁雪萼刚刚起身,见她从外而来,自然要问。

“锦熏坐不住,我带她去杏花林那儿兜一圈,谁知简公爷先到一步,就回来了。”宋宜笑轻描淡写的说了下经过,但掐掉了亭中之人那段,“一来一回都没怎么坐,倒劳梅砚跟青若白忙一场。”

“有什么忙不忙的?你真是太见外了。”袁雪萼没什么城府,闻言自不怀疑,嗔她几句,就被引到其他话题上去了。

但当天晚上,宋宜笑由锦熏服侍沐浴去时,青若却通过梅砚求见袁雪萼,禀告:“今日宋小姐去杏花林时,简公爷曾要求奴婢们回避,单独与宋小姐说了会话。”

“简公爷走后,奴婢与锦熏入凉亭伺候,看到宋小姐脸色很是难看。”

“回来的路上,宋小姐还失神到忽然站住!”

“大小姐曾吩咐奴婢们要将宋小姐当您一样尊敬,所以,这事儿奴婢不敢隐瞒!”

袁雪萼吃了一惊:“这姓简的到底什么意思?当初骂我也就罢了,我确实不争气。但宋妹妹哪里不好了?”

大丫鬟梅屏叮嘱了青若不要乱说话,让她下去后,就建议:“一会问问宋小姐?”

“可她都没告诉我,会不会觉得失了面子,不想我知道?”袁雪萼迟疑道,“我当初挨骂虽然是咎由自取,也有几日不好意思见人呢?”

梅屏提醒:“但宋小姐是为您才来咱们家的,如今受了委屈,不管是不是咱们家人的缘故,您不知道也还罢了,既然知道却不作声,回头她想到当时青若也在,断然没有不告诉您的道理,怕是会生出罅隙来啊!”

这话说服了袁雪萼,等宋宜笑出了浴房,她打发了伺候的人,就问:“今日简公爷是不是欺负你了?”

“姐姐不要误会,是简公爷好意,跟我说了些父家之事。”宋宜笑正想找机会离开侯府,闻言心下一动,就露出忧虑之色,“有些日子没出门走动,要不是公爷告知,我还真不知道…”

说到这里止住,微微叹息。

袁雪萼关切的问:“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有用上我的地方么?”

“不是我跟姐姐见外,但那到底是我爹,我真的不好说什么。”宋宜笑垂眸揉帕,摆出忧心忡忡的模样,“也只能回头探一探我娘的口风了。”

“很紧要的事?”做女儿的确实不好说亲爹的不是,袁雪萼到嘴边的“你要把我当亲姐姐就告诉我”,顿时就吞了回去,“你要不放心,明儿个先回衡山王府跟舅母打听下?毕竟舅母掌管王府后院,耳目聪明!”

宋宜笑要的就是她这句话!

却面露难色:“但姐姐你的身体…”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袁雪萼忙道,“你尽管放心回去就是!”

宋宜笑又犹豫了会,等她差不多要亲自去帮收拾行李了,才勉强点头--为了防止袁雪萼回头找简虚白打听,戳穿谎言,她离开博陵侯府前特意交代了句:“我答应简公爷,他跟我说的事儿谁也不告诉。姐姐可千万别说我跟你透了口风!不然,我往后可不好见他了!”

见袁雪萼郑重表示不会向简虚白透露一丝一毫,宋宜笑才放心的登上马车。

--这女孩儿虽然软弱了点单纯了点,但品行还是可以信任的。

“可算脱身了!”回到衡山王府,宋宜笑真是长舒口气,但跟着又打点起精神,预备迎接世子之争的旋涡。

谁想她才到韦梦盈跟前,母女两个还没来得及挥退下人说体己话呢,丫鬟巧沁就进来禀告:“四郡主求见!”

韦梦盈虽然靠着一子一女坐稳了衡山王妃之位,但太妃尚在,衡山王宠爱后妻却不是后爹,所以她也不敢刻薄了非亲生的王府子嗣们。

尤其四郡主陆蔻儿是原配嫡出,长得俏丽性情活泼,向来得宠,韦梦盈待她自然也要格外体贴。

如今听说她来了,顾不得盘问亲生女儿,忙吩咐:“快着她进来!”

片刻后,紫襦粉裙的陆蔻儿上堂行礼,韦梦盈虚扶一把,嗔道:“你这孩子,自家人还拘束什么?”

她语气亲热,但陆蔻儿的态度却有点不冷不热,起身后也不理会韦梦盈叫人看座的话,只道:“母妃,我有几个绣法不大会,女学的同窗中,宋小姐绣技最为高明,不知道可以不可以请她去我住的‘韶音庭’小坐,好教我几手?”

韦梦盈哪里听不出来所谓请教绣技不过是幌子,陆蔻儿却是另外有事要找宋宜笑,只是--这六年来,两个女孩儿虽然是同窗,可来往次数屈指可数,连出门走动都很少一起,没有发生过明里的冲突,却也绝对说不上亲密。

如今忽然要请宋宜笑去她住的地方,到底想做什么?

韦梦盈狐疑的看了眼女儿,却见宋宜笑也是一脸茫然,心中越发不解,但以陆蔻儿的身份,这么点事实在不好拒绝,所以还是点了头:“你们年岁仿佛,合该常走动,往后都出了阁,也能凑个热闹。”

她这么说了,宋宜笑也只能应下。

只是跟着陆蔻儿到了韶音庭,却没让人拿女红上来,反而挥退众人,又打发大丫鬟桂枝去守了门,这才对满怀疑虑的宋宜笑道:“你不用怕,我虽然不大喜欢你,但还不至于为你在王府白吃白喝了这么几年就要害你。”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六年来宋宜笑确实一直是衡山王府拿锦衣玉食养着的,如今陆蔻儿虽然说话不好听,她也不好反驳,闷闷问:“那郡主着我过来,究竟有何吩咐?”

“我想让你下次去看袁表姐时,帮我给简表哥带封信,怎么样?”陆蔻儿盯着她,慢条斯理的道,“以你跟袁表姐的关系,这么点事不会办不成吧?”

宋宜笑真想扶额长叹--她正祈祷简虚白千万不要记起自己,尤其不要怀疑自己看到不该看的一幕呢,如今陆蔻儿却要她帮忙给简虚白送信,这都叫什么事?

“这事儿我是能办,可我不敢办。”宋宜笑思忖片刻,断然拒绝,“郡主也说了,我在王府就是个寄人篱下的。这帮您私相授受的事,我是真不能做。不然传了出去,谁都要说我恩将仇报了。”

陆蔻儿闻言却没发作,反而露出得逞的笑容:“你既然不敢替我传信,那下次袁家请你过去时喊我一声总没问题吧?到底我也是他们兄妹的嫡亲表妹,即使做一回不速之客,也不至于被拒之门外不是吗?”

宋宜笑:“…”这要怎么拒绝?!

只是虽然被迫答应袁家再请她过府时,一定会跟陆蔻儿说声,但宋宜笑回到含霞小筑后,马上吩咐赵妈妈安排人去博陵侯府递个口信,将陆蔻儿的盘算源源本本的告诉袁雪萼:“…我家小姐说,这事儿涉及郡主名节,万不可外传。只是郡主想借侯府成事,小姐阻拦不得,只能一边答应一边遣奴婢来提醒声了!”

袁雪萼自幼被哥哥保护得极好,遇事习惯成自然,那就是全部禀告到袁雪沛跟前,让哥哥发话处置--而这会袁雪沛跟简虚白都为大朝之事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心思理会儿女情长?

他只听了个大概,就直截了当的告诉妹妹:“这段时间都不要派人去请宋小姐,等回头空了再说!”

这话传回含霞小筑,宋宜笑方松了口气。

但跟着就被巧沁请到韦梦盈跟前,只道她又要劝自己去勾搭袁雪沛,宋宜笑才酝酿了下情绪预备再次蒙混过关,谁料见面后,韦梦盈脸色不太好看的告诉她:“太妃说要见你,不知道是什么事。”

宋宜笑虽然在衡山王府住了六年了,但迄今还只去过太妃院子里一回--就是进府那天,那还是沾了同日登门拜访的袁雪沛兄妹的光。

之后太妃虽然没刻意针对她,但也没再理会过她,权当根本不知道王府里有这么号人。

如今忽然见召,宋宜笑母女难免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尤其到了太妃跟前行礼后,久久没有得到起身的允许--半晌后,母女两个腿也麻了腰也酸了,太妃却像没看见似的,只是好整以暇的喝着茶,偶尔才拿冰冷的目光扫她们一眼。

一片屏息凝神里,韦梦盈一忍再忍,到底还是仗着一子一女撑腰起了身,含怒质问:“母妃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有脸问我?”太妃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碗,朝她投去阴冷一瞥,开口就是一顿痛斥,“你怎么教你亲生女儿的?!正当说亲之年的女孩儿,不说藏严了护紧了以彰显金贵与重视,反而放任她一个人跑去博陵侯府!还一住几天!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博陵侯府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做主子的雪沛虽然废了腿,终究也是年才及冠的未婚男子!尤其燕国公念及袍泽之情,可是天天朝那边跑!”

“就算袁家还有个老夫人,那涂氏跟雪沛的关系你不知道?雪沛请上门的客,别说想她帮忙掩饰,她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帝都上下谁不知道那边现在是年轻男子当家?!蔻儿姐妹还是袁家兄妹的正经亲戚哪,我都不许亲自过府探望,你倒好,竟巴巴的把女儿送过去!”

“这根本就是存心丢咱们衡山王府的脸!”

太妃把茶碗砸到韦梦盈跟前犹不解气,亲自从座位上起身,走下来指着她鼻子大骂,“你这女儿在王府养了六年,王府从没短过她吃喝,更让她进了女学跟蔻儿姐妹一道受教,待遇比不得正经宗室郡主,总也是当千金大小姐待的--我不求她将来知恩图报,权当是给子孙积德了!结果呢?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还亲娘呢,就这么对亲生女儿?!”

韦梦盈被骂得哑口无言!

宋宜笑倒是暗松口气,心想:“看来太妃也看出娘让我去博陵侯府的用意了,有这位发话,接下来娘要再逼我去对袁雪沛知冷知热,我也有理由继续回绝了!”

谁想太妃骂完韦梦盈,跟着就说:“我容许你这女儿在王府当大小姐一样养大,不是为了坑我亲孙女的!你教女不严以至于她陷入非议,已经连累到了蔻儿她们--她绝不可再留在王府,我给你两条路:要么马上送她回宋家;要么立刻把她嫁出去!!!”

正窃喜的宋宜笑:“…”

第31章 婚姻

太妃占了道义,又抬出衡山王府抚养了宋宜笑的恩情,说到哪儿都有理。

韦梦盈竭尽全力,最后也只争取到让女儿在今年之内出阁:“母妃急着打发笑笑嫁人,无非是怕连累了蔻儿她们,可母妃想想,笑笑才从博陵侯府回来就成亲,传出去谁不怀疑这里头有猫腻?到那时候不是更加害了蔻儿姐妹?拖上几个月等谣言平息下去,也显得问心无愧不是吗?!”

“但她不能再去博陵侯府了!从今儿起,最好连含霞小筑都不要出!”太妃借口“关心亲孙女们的名节”发作,根本目的却是为了给陆冠伦扫清世子之位的障碍,所以宋宜笑是否立刻出阁其实无关紧要,关键是不能让她替韦梦盈拉拢助力。

这会徉装让了半步,冷着脸道,“你就是不为蔻儿、钗儿考虑,茁儿总也是你亲生的!”

母女两个脸色铁青的离开太妃院子,回到韦梦盈的地方,立刻吩咐清场--门才关,韦梦盈就拍案大骂:“老货简直欺人太甚!!!”

薄妈妈等没退下去的心腹赶紧给她顺气,温言细语的劝解。

好半晌,韦梦盈怒火稍歇,拨开她们的手,转向女儿,恨恨道:“你看到了吧?即使为娘贵为王妃,又为王爷生下一子一女,可太妃一发话,仍旧是无计可施!”

宋宜笑默默听着,心里长叹一声。

果然--

“你前两日还说娘让你接近博陵侯,是让你没法做人!现在知道这种话是小孩子见识了?”韦梦盈冷笑连连,“如今王爷还在哪,太妃说把你打发出去就要把你打发出去了!将来一旦王爷不在,坐上那位置的也不是你亲弟弟,咱们娘儿几个能不被立刻扫地出门?!”

又说,“就算没有今日太妃逼着为娘给你胡乱找个婆家的事,你将来嫁了人难道不要靠兄弟了?为娘当初在宋家为什么过得艰难、太妃为什么瞧不起为娘?论才论貌为娘哪里比人差了?归根到底不就是韦家只是寻常官宦人家,不够显贵么!你要有个世子亲弟弟,就算不是这王府的小姐,谁又敢小看了你去?!”

一番语重心长下来,却见宋宜笑低着头摆弄衣摆,朱唇紧抿仍是不肯说话--韦梦盈知道她现在定然心乱如麻,也不逼迫,只摆手道:“你回去好好想想吧!我如今也要人老珠黄,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心心念念放不下的除了你们姐弟,还能是什么?”

宋宜笑垂头丧气的出了门,就立刻恢复了平静--但一直陪着她的锦熏却快急疯了!

待回到含霞小筑,锦熏心急火燎的告诉了赵妈妈经过,这下赵妈妈也慌了手脚:“本来小姐住在王府就有点名不正言不顺,若连闺誉也被人损坏,这亲事要怎么办?即使勉强说了亲,好不好且不说,过门后日子怎么过?!”

“太妃未必真心想赶我出王府,不过是不想让冠云做世子罢了。”宋宜笑对太妃的心思很清楚,可事情不是她说了算的,“只要我不去接触那些能帮上冠云的贵人,安分守己的话,太妃其实不在乎我在王府多留两年。但…娘绝不会甘心咽下这口气的!”

恐怕接下来韦梦盈反而会频繁安排她接触袁雪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