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慈祥,你祖母也不怎么样啊小姐!

“赵妹妹你真是糊涂!”薄妈妈从进来起就自己沏了盏茶,这会喝到一半,终于忍不住插话道,“你想早上庞老夫人还不想见小姐呢,为什么后来又改了主意?还不是听小姐提到王妃咳嗽,怀疑王妃会借病接走小姐,这才肯让小姐去月丹馆‘侍疾’?”

之前时间紧,所以宋宜笑的计划只来得及告诉薄妈妈,跟赵妈妈只随口讲了几句。这会赵妈妈仍旧一头雾水:“老姐姐这话怎么说?”

“我只提了娘咳嗽,祖母就能想那么多,方才薄妈妈一反常态的咄咄逼人,祖母气头上也还罢了,等气过之后想的哪能不更多?”

宋宜笑转着手里的茶碗,笑了笑,“比如说,薄妈妈其实是在激祖母下重手?而薄妈妈敢这么做,不定是因为娘早就知道金家指使宋柳两家谋害我们母女的事情,却依旧放了我回来,显然娘早有对策,只等这边动手抓把柄?”

毕竟,“所谓关心则乱,祖母就爹一个亲生儿子,爹还没男嗣,对于爹的前程安危,祖母最上心不过!尤其谁都知道娘现在背后站着衡山王,纵然有金家做靠山,一个不小心,谁知道爹会是什么下场?所以要没十成把握,想多了的祖母哪敢动我?不但她不敢,连爹跟柳家想下手,她也会拦着!”

赵妈妈这才恍然,但还有点忐忑:“但老爷回来后肯定也会知道这事?”

“枉你自己也是做娘的人,怎么就不理解做娘的心了?”薄妈妈笑,“对于独子可能遭遇的麻烦,做娘的哪能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老爷不怕没关系,老夫人怕就足够了--再说王妃那么疼小姐,纵然被蒙蔽一时,也不可能被蒙蔽一世啊!咱们只要撑这么几日不出事就好!”

宋宜笑抿了口茶水没说话:她笃定这手对付庞氏有用,除了说出来的缘故外,还有个缘故就是韦梦盈的再嫁成就--从庞氏的角度想一想吧,在她手底下做底伏小了十年的受气小媳妇,一转身竟成了她见到得行礼问安的王妃娘娘!

这么大差距,庞氏又一直朝坏处想韦梦盈,怎么可能质疑韦梦盈的阴险程度?!

“祖母越觉得娘阴险,越不敢小觑娘!”宋宜笑眯了眯眼,暗忖,“越不敢小觑娘,如今就越不敢动我!”

当然,这种暂时性安全,宋宜笑并不满足。

“等祖母决定先保下我之后…”她心里还有下一步计划。

但计划没有变化快--当天晚上,宋宜笑被通知:“陪小姐回来的侍卫中,有人逾墙而去,据说朝帝都方向跑了!”

…从进庄子起,宋宜笑的人手就统统被软禁了起来,如今居然有人能够逃走,看样子还打算去衡山王府报信,这惊喜来的太快,宋宜笑怔过之后却不敢相信:“别是柳家跟爹打听不到我跟简虚白的关系,故意试探吧?”

第23章 峰回路转

宋宜笑这儿疑心时,庞氏也在埋怨儿子:“我是怀疑那贱妇早有准备,但这不是还没确认吗?你就这样贸然放人回去报信,万一那贱妇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岂非平白帮她躲过一劫?”

“若韦氏知晓咱们的打算,放不放那侍卫回去报信,都是一样。”宋缘才回来,面上难掩疲色,平淡的话语中有着隐藏得很好的不耐烦,“若韦氏不知道,娘以为她会怎么做?”

不待庞氏回答,他又道,“娘,宜笑是我宋家女,为什么会去衡山王府寄人篱下?”

庞氏茫然道:“还不是曹氏上门来闹个没完,我怕你操心,想着那小东西横竖也碍眼,打发出去了家里还清净些!”

“之前宜笑在柳氏手里过得不好,这事韦家稍加留心就能打听到。”宋缘意义不明的看了她一眼,道,“却直到柳氏出事,才到处说咱们家苛刻了原配嫡女--柳氏根本就是冤死的,这事外人不相信,但咱们家跟柳家却心知肚明!娘想过没有?宜笑很可能知道谁才是真正把她卖掉的人!”

“所以曹氏使尽撒泼手段也要把她要走!!!”庞氏可算转过这个弯了,这一气真是非同小可,险些没再晕过去,“不然她在宋家养着,天长地久,保不定哪天就说漏了嘴--很好!现在那小东西恰好就在庄子上,咱们…”

宋缘目光晦暝,淡淡道:“韦氏敢放她回来,自然不怕咱们现在再去逼问她。毕竟咱们什么证据都没有,单凭个小女孩儿的供词,哪里就能翻案?”

拜韦家所赐,如今朝野上下谁不知道宋家苛刻原配嫡女?眼下宋宜笑又是被宋家主动接回来的,她就是肯说继母冤枉,外头也会认为是被祖母跟亲爹逼着改的口!

这道理庞氏被提醒后也明白了,真格是糟心万分,揉着额心烦意乱的问:“那你的意思是?”

“韦氏在宋家时对宜笑很是疼爱,但改嫁后却一直冷眼旁观宜笑被苛刻。”宋缘神情很平静,平静到有种歇斯底里的冷酷,“哪怕指使曹氏要走宜笑,也不全是为宜笑考虑。可见对她来说,自己才是最重要的,纵然宜笑是她唯一的亲生女儿,却也不是不能做弃子的。”

他淡淡道,“所以只要让她感到局势危急,母女难以两全,她必定会舍弃宜笑,选择保全自己!”

庞氏心念一转,恍然:“那薄氏恰在小东西左右,护她方便,害她不也顺手得很?当初那贱妇让薄氏陪那小东西回来,莫非就做好了这样的打算?!这样歹毒的贱妇亏得不是我宋家妇了,不然我绝容不得她!”

“柳振溪精于断案,宜笑若在庄子上有个闪失,找出真凶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宋缘轻描淡写道,“就算韦氏跟薄氏什么都不做,费些日子,柳振溪也不难办出一件铁案来!”

“难怪你要故意放个人去给那贱妇报信!”庞氏总算弄清楚了来龙去脉,“柳氏是冤枉的,那小东西也不是咱们害的,这两件事的真凶皆是那贱妇--但到底亲生母女,那贱妇想灭女儿的口,总要有个说法!”

比如说,怕亲生女儿回父家后,说出柳氏之事的真凶,见女儿暂时接不回身边,索性灭口!

“当初柳氏之事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如今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自身罢了!”宋缘呷了口茶水,淡淡道,“此事我心中自有计较,还请娘不必过于操心!”

母子两个又说了些闲话,宋缘才送母亲回房,又亲自铺好被褥,伺候庞氏就寝了,方告退回自己院子。

院子里的下人迎住他禀告:“逃走的侍卫已经进了城。”

见宋缘只微微颔首,下人犹豫了下才继续道,“燕国公身份高贵,难以接近,金少奶奶虽然答应会设法打听他与大小姐是否熟识,但也不能保证立刻就能搭上话。”

“知道了。”宋缘神情淡漠,心里也确实没太在意:毕竟以后伤害女儿的罪魁祸首会是韦梦盈,即使燕国公当真跟宋宜笑关系密切,愿意为她讨公道,那也对付不到宋家头上来。

所以他轻描淡写的应了声就把这事抛开--要怎么咬死韦梦盈为母不慈、杀女灭口,这才是他眼下要操心的正经事!

可谁也没想到,“身份高贵”、“难以接近”的燕国公简虚白,居然在次日亲自登门拜访了!

还是在傍晚时分,天都擦黑时登的门!

“今日出城狩猎,本打算日落前就回去的。结果晌午后碰见一只狡狐,追逐良久才得手,竟误了时辰!”简虚白今日穿了一身大红箭袖,犀带缠腰,玉环束发,乌黑的发在灯火下闪烁着绸缎般的光泽,越发显得唇红齿白,风流蕴藉。

纵然韶秀的眉宇间稚气未消,但举止中矜贵难掩,教人不敢小觑。

奉茶后,他笑眯眯的道,“眼下回城太晚了,恰好发现贵庄,还请主人收留一晚!”

一行人进门前就报明身份来历,这会虽然是请求的语气,但谁敢把帝甥赶出门去?

“看好了写月轩!”宋缘强颜欢笑的招待不速之客之余,阴着脸交代底下人,“若燕国公借宿这晚出了岔子,绝不轻饶!”

这一晚,庄子上基本就没人能睡。

万幸一直到翌日,简虚白一行人告辞时,也没出什么意外。

“虽然身份尊贵,好在年纪还小,倒也好打发!”宋缘目送他们远去,暗松口气。

结果下午就被打脸了--太医院正副院判奉太后之命登门,专程为庞氏请脉!

“太后娘娘感念贵家昨儿对国公爷的照拂之情,闻说府上老夫人病着,所以特意遣下官来为老夫人诊断!”正副院判一致表示,“下官一定竭尽全力,助老夫人早日康复!”

早日康复?

庞氏根本就没病!

这要是韦梦盈的人来试探,庞氏也好,宋缘也罢,自然预备了无数法子应对。

偏偏现在来人是太医,奉的还是太后之命!

所以不管他们母子多么不情愿,还是不得不面对正副院判轮流把完脉后的惊讶:“府上老夫人…康健得很哪?如此脉象,怎会卧榻不起?”

庞氏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好在宋缘在:“两位有所不知,家母前些日子染恙,本是小疾,却因过于思念小女,这才病情加重,不得不遣人接了小女回来侍奉左右。”

“这么说,老夫人这是心病?”正院判拈须问,话语间似乎递出了一个梯子,“那倒难怪了,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不可以寻常病症判断。”

宋缘当然不会不接:“应是如此!自小女回来后,家母的病情就开始明显好转了。”

所以为了防止庞氏病情反复,做孙女的当然得长留父家才是!

可正副院判听到这儿对望一眼,都是微微一笑,笑容意味深长:“老夫人虽然怜爱晚辈,但到底上了年纪,亲自抚养孙女怕是力有不逮,还是放宽了心,好生颐养方是长寿之道!”

这话不是明摆着让他们乖乖把宋宜笑送回衡山王府么?!

简虚白纵然贵为国公,又是帝甥,这么明目张胆的干涉宋家家务事,也太欺负人了!

无奈宋缘沉下脸,正待反驳,正院判一句:“太后娘娘如此关怀,实在令人羡慕!”

这话竟是太后授意?!

到嘴边的说辞顿时咽了回去。

--皇太后非同燕国公,后者再得宠再尊贵,也是臣子;前者却是天子之母,母仪天下!

她亲自发了话,凭庞氏与宋缘此刻是什么心情,也不得不顺着院判的暗示,口称“娘娘恩德,没齿难忘”。

庞氏“久卧病榻、不便起身”,宋缘少不得代她朝皇宫方向拜了又拜,以示对皇太后的感激零涕、对天家的感恩戴德。

“那燕国公才十一岁吧?”送走两位院判,庞氏怎么都想不通,“这年纪的人虽然说可以说亲了,但离成亲还有几年哪!即使燕国公懂事得早,但那小东西才多大?”

八岁的女孩儿就能这么勾人?庞氏无论如何不相信!

思来想去,她觉得根源肯定还是韦梦盈:“这不要脸的贱妇!自己勾三搭四,连教女儿也脱不了这股放荡劲!!!”

这次庞氏还真骂对了--这事的主使还真是韦梦盈。

前天韦梦盈接到逃脱的那名侍卫禀告后,直接把袁雪沛喊到跟前摊了牌:“你出征之后,你妹妹的事我担下来了!你想要陆冠伦做妹夫,我也可以帮你!但你必须替我立刻、马上把女儿救出来,不然我虽然不会去害你妹妹,但也别指望我对她上心!”

袁雪沛软肋被捏住,再有城府也不得不依,所以就求到了好友简虚白跟前。

这事对于背后站着皇太后的简虚白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如今庞氏跟宋缘母子便有十万分的不甘心,也不敢违抗!

“罢了,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这回饶了贱妇母子一遭,不定以后她们在劫难逃呢?”最后庞氏只能这么劝儿子,“娘就你一个儿子,你可不能为了一时之气坏了自己前程,那叫娘怎么活?!”

尤其宋缘还没男嗣哪!要出点事,宋家这一支就绝了!

所以庞氏一边开导宋缘,一边就悄悄派人把宋宜笑送回衡山王府:“为这么个小东西,叫缘儿惹了太后不喜,哪里划得来!”

--如此峰回路转、有惊无险的变化,宋宜笑一直到站在含霞小筑的庭院里,都觉得有点恍惚:“咱们回来了?”

“小姐不要担心,这里已经是王府了!”在宋家庄子上这几日,绝对是度日如年!这会同样舒了口气的赵妈妈安抚了一句,又提醒,“袁大小姐已经在花厅等了好一会,她是专门来拜访您的,您看这?”

宋宜笑刚刚已在母亲那里知道了自己这次获救的经过,自不奇怪袁雪萼的来访,伸手揉了揉眉心:“走!”

第24章 送行

花厅里,十岁的袁雪萼垂目端坐,正捧着茶碗暗自祈祷:“希望这位宋小姐是个好相处的!”

她跟宋宜笑同日入王府,但双方从没碰过面。

今日主动来访,是胞兄袁雪沛的意思:“咱们虽然是王府的亲戚,可外祖母也好,舅舅也罢,膝下都有跟咱们年岁仿佛的嫡亲骨血,能分给咱们的关心,又能有多少?所以不可怠慢韦舅母。”

一句话,县官不如现管。

袁雪萼向来对兄长言听计从,闻言自是从善如流。

只是她在博陵侯府时,受惯了继祖母跟叔父家的欺压,事到临头难免惴惴:“虽然一般都是在王府借住,论起来我这嫡亲外甥女还比她名正言顺些,可自从爹娘过世后,与外家总是隔了一层。如今的舅母却是宋小姐的生母,要是合不来,舅母哪能不给亲生骨肉拉偏架?”

正想得七上八下之际,就看到门外进来数人,当先的女孩儿乌发杏眸,皓齿朱唇,细瓷似的肌肤,顾盼间灵气十足,目光与袁雪萼一接,就笑着赔罪:“真是对不住!方才娘留着说话耽搁了会,叫您久等了!”

边说边走过来见礼。

袁雪萼松了口气,忙起身相还:“哪里,是我不请自来,还请宋妹妹不要见怪!”

“袁姐姐说的哪里话?”宋宜笑一面唤人换好茶,一面诚恳道,“我蒙王府收留,已是心下不安,平常也不敢打扰各处。姐姐肯来,那是给我脸面!”

“妹妹言重,妹妹玉雪可爱,往后若能多来往那是再好不过!”

两人都是有心结交,没几句话就说得亲热,俨然嫡亲姐妹一样。

寒暄了好一阵,袁雪萼才道明来意:“我现在住在海棠林外的拾碧楼,咱们两个是邻居了,往后去女学,不如一起?”

虽然崔见怜已经被赶回崔家了,但宋宜笑也不会推拒这样的好意:“姐姐不弃,敢不从命?”

这事说毕,袁雪萼就要告辞:“妹妹才回来,我就不打扰你休憩了。”

宋宜笑挽留了几句,见她执意要走,便亲自送到门外,又拉着手说了会话,这才目送她远去。

回到屋里,赵妈妈就诧异:“王妃说小姐这回能够脱身,多赖这袁小姐的亲哥哥。奴婢还以为这位小姐这会过来,就是要说此事呢,怎么说来说去,提都没提?”

“她跟我提什么?”宋宜笑不禁失笑,“人情又不是我还!”

她跟袁家兄妹此前并无交集,袁雪沛肯为她求简虚白,图的还不是韦梦盈的承诺--这事细究起来无非是一场交易,袁雪萼此来的目的是为了交好,扯上交易这不是平白坏气氛吗?

赵妈妈讶道:“那她这巴巴的过来?”

总不会是纯聊天吧?

“方才她不是已经都说了吗?”宋宜笑自嘲一笑,“大家都是在王府寄人篱下,我们两个不亲近,却跟谁亲近去?”

“有个好消息,方才后面小丫鬟来说,芝琴能下地了。”赵妈妈见状忙转开话题,“小姐要召她过来吗?”

宋宜笑闻言立刻放下茶碗:“这会怎么能要她劳动?我去看她!”

芝琴的伤势恢复的不错,瞧精神也好了许多,只是残废的地方终究无法复原--虽然在宋宜笑面前,她努力表现出无所谓,但好好一个女孩儿,才九岁,就弄成这个样子,打击可想而知!

宋宜笑强颜欢笑的陪了她好一会才离开。

回到前头看到案上放了几件绣品,是袁雪萼走时所留,眸子冷了冷,但还是吩咐:“都收起来,开箱子挑几样差不多的,送去拾碧楼作为回礼。”

芝琴的残废,袁雪沛也有份,所以宋宜笑其实不想跟袁雪萼来往。但韦梦盈说的没错,她现在根本没有任性的资格。

袁雪萼怎么都是侯爵府嫡出小姐,她主动递出橄榄枝,宋宜笑要是不接,传了出去,一个父亲罢官寄居王府的拖油瓶,却眼高手低到连王府正经表小姐都瞧不起--不只对宋宜笑闺誉不利,韦梦盈也不会允许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么没眼色!

“来日方长。”她得忍耐。

宋宜笑的复杂心情,袁雪萼一无所知,私下里还很庆幸:“自从与宋妹妹一道上下女学后,不但先生们指点功课时精心了许多,连王府下人也明显殷勤了。”

之前那些人倒也没故意苛刻她,但连铃铛都知道,她来王府借住,是袁雪沛在太妃跟前泣求的,却不是王府主动邀请。再加上侯府与王府之间门第的差距,王府上下的态度,有意无意,难免透出几分懈怠。

如今袁雪萼与王妃的亲生女儿宋宜笑同出同入,亲姐妹似的,这些人当然不敢继续漫不经心下去了。

这种情况下,袁雪萼越发对宋宜笑有好感--她自己虽然才十岁,但袁雪沛已经十四,正经要说亲的年纪了,只是赶着乌桓作乱,想跟大军去刷点资历功劳,回头也好授官,这才耽搁下来。

但袁雪萼早已听身边人提过几次兄长的婚事。

这会就想到:“不知道哥哥是否中意宋妹妹?要宋妹妹做我嫂子,往后姑嫂之间倒也亲热。”

宋宜笑要知道她这心思,肯定劝她洗洗睡了是正经--不说冲着芝琴的遭遇,自己绝不会嫁给袁雪沛;就说博陵侯府那局势,袁雪沛怎么可能娶一个寄人篱下的女孩儿?肯定是瞄准那些有父兄撑腰的贵女,好借妻族之力压下继祖母与叔父嘛!

然而袁雪萼年纪小经历少,自认为与宋宜笑一见如故,投缘无比,要能做一家人,定然一辈子都和和气气、开开心心的--既然如此,那当然要抓紧时机。

比如说大军开拨的日子定下来后,她就向韦梦盈建议:“哥哥是晚辈,当然不好叫长辈去送。但我一个人去未免孤单,不知能否请宋妹妹给我做个伴?”

韦梦盈跟宋宜笑都不知道她的盘算,均觉得只是件小事,便都答应下来。

到了送行这日,袁雪萼决定自己少跟哥哥说几句话,尽量引哥哥注意下宋宜笑--结果人算不如天算,她们在拥挤的人群里好容易等到大军经过,袁雪沛从看到妹妹起,眼里哪还有别人?

嘘寒问暖的叮嘱个没完,说到动容处,甚至当众红了眼眶!

此情此景,别说早就被他划到“阿虚护着的人”里去的宋宜笑了,连身边的简虚白都分不到一个眼风!

简虚白左等右等不见袁雪沛说走,兄妹两个倒有抱头大哭的趋势,正感到无奈,忽听一个清甜的嗓音向自己道谢,不免诧异。

他勒马退了一步,才看到下面站着的宋宜笑,恍然道:“是你啊?你现在回到王府了?”

“多亏您相助。”宋宜笑行了个礼,抿嘴笑道。

虽然说简虚白肯出手,是因为袁雪沛所托,但他到底亲自走了趟,还请动太后--没碰到也就算了,碰到了,总也该道声谢。

宋宜笑没打算跟这位国公太亲近,道完谢就想退回袁雪萼身后了。

但简虚白要等袁雪沛,这会横竖闲着,看到认识的人,不免多说几句:“你伤好了么?”

“劳您过问,已经好了。”宋宜笑闻言,只好收住退开的脚。

“你家里…”见简虚白似有提起宋家之事,宋宜笑赶紧截断:“方才只顾谢您了,还没祝您此行旗开得胜,早日凯旋而归!”

开玩笑,这会周围人山人海的,让他把宋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一讲,宋缘固然起复无望,她这个宋家女儿又能落什么好名声?!

索性简虚白也知分寸,顺着她把话题转到出征上,笑道:“冀国公亲自统兵,蕞尔小国自是手到擒来!”

冀国公?宋宜笑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脱口道:“您说的冀国公,可是皇后娘娘之兄苏讳念一?”

见简虚白点头,宋宜笑感到自己的笑容有点僵--大睿开国时杀得四邻无不抱头鼠窜,定鼎到现在不过四十来年,昔年烽火天下的疮痍已在岁月中淡却,眼下说一句盛世清平绝不过分。

所以难得有个乌桓想不开,朝野上下深觉挑衅之余,都觉得不该放过这份平定疆域之功!

不然这次的统帅也不会是冀国公苏念一了。

让这位声名赫赫的老将亲自出马,绝对不是怕乌桓难打,主要还是因为这次随军镀金的贵胄子弟太多。

十四岁的博陵侯袁雪沛、十一岁的燕国公简虚白就是典型代表--所以主帅份量要不够,连麾下都压不住,还怎么指挥平乱?

“但就算是国舅,也架不住有些纨绔歇斯底里的拖后腿啊!”宋宜笑记得前世听说过,这场平乱之战本来应该在一年之内绝对可以结束,这还是因为乌桓路远,大军来回一趟就得几个月。

但实际上,最后却足足打了六年,大军方能还朝!

皆因开战后大睿方形势大好,有几个出身高贵却显然没长脑子的纨绔得意忘形之下,为了抢功劳,竟然只带数骑,偷出营地,潜入乌桓王宫,想来个擒贼先擒王。

下场当然是乌桓王没杀成,他们反而成为阶下囚不说,还被乌桓绑到城头威胁大睿退兵!

靠着这几个人质,乌桓硬生生的拖了五年多,最后大睿这边买通了乌桓丞相私下放了人,这一仗才得以继续--据说乌桓平定后,冀国公当着众将的面吐了血,回师后就告病致了仕。

…传闻可怜的老将军在此战中气得不轻,伤及根本,必须长年静养以延寿。

“这事儿…”宋宜笑仰望着马上的简虚白,细鳞甲、亮银盔,身后披风被风吹开,猎猎如血,修眉凤目流转间,似也有了几许沙场的肃杀,但依旧稚气难掩--她心惊胆战又无限纠结的想,“他应该不会有份吧?”

天子嫡甥,才十一岁,又是太后亲自养大的国公--所以即使自投罗网去给乌桓人做了挡箭牌,但大睿也没法对他的安危置之不理…

怎么办?越想他越可疑,不提醒真不放心,提醒的话…怎么说?!

第25章 北疆噩耗

宋宜笑深思良久,最后还是没忍心装糊涂,决定尽一尽人事。

当然她不可能直接说“公爷您到了阵前,千万要听主帅号令,真要抢功劳,也别朝作死的路上奔”--真这么说了,简虚白不跟她计较,他左右亲兵也饶不了对国公不敬的人!

所以她只能含蓄的提醒简虚白,战争有风险,杀敌须谨慎。

孤身深入敌营、斩取敌酋首级什么的…

冀国公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将都没提出来,初出茅庐的青葱贵胄们,还是不要异想天开了。

“放心,我此行根本不会上阵,皇外祖母亲自发的话,让我只领后勤事。”简虚白笑着谢了她的好意,坦然道,“毕竟我如今力气还没长足,真去了阵前厮杀,非但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拖累同袍!”

宋宜笑闻言舒了口气。

结果还没欣慰完,旁边忽然冲出一匹青骢马,马上骑士与简虚白年岁仿佛,剑眉星眸,猿臂蜂腰,顾盼之间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接口道:“阿虚你不要遗憾,正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难得有这样出远门的机会,等到了地方,冀国公不允的话,咱们自己带着亲兵上阵,难为他还能真砍了咱们正军法不成?”

毕竟,“出征不上阵,岂不是白跑一趟?去后勤?那些案牍之务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留在帝都逍遥呢!”

宋宜笑:“…”

自己之前的猜测真是太冤枉简公爷了,这位才是脑门上刻着“作死”两个字好不好?!

她用满含希冀的目光看向简虚白,希望他能够坚持己见,千万不要近墨者黑。

“军令如山,姬表哥慎言!”事实证明皇太后的教导与叮嘱,还是很可靠的,简虚白侧过头,微垂的长睫下,凤眸中颇有不赞成,“再说咱们出发前可都跟皇外祖母他们保证过,一定会听主帅之令!”

“不这么说,咱们哪能动身?”那少年笑得促狭,“何况朝廷这次根本就是杀鸡用牛刀,即使咱们乱来个几次,料想冀国公总能替咱们善后的!”

不用怀疑了!

冲着他这肆无忌惮的劲儿,将来不给大睿拖后腿才怪!

宋宜笑正暗自吐血,那少年忽然勒马朝她面前靠了靠,戏谑道:“阿虚你方才在跟她说话?她是谁?”

宋宜笑待要回答,那少年却也不是真要知道,松开缰绳,俯下身,双手扒脸,朝她作了个狰狞的表情,兴高采烈的吓唬道,“知道乌桓人长什么样吗?喏,就是这样,而且青面獠牙,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最喜欢吃的就是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女孩儿!洗干净了切成几段,朝锅里一扔,放把姜葱,大火炖上…怎么样?怕不怕?!”

“为什么要怕?再怎么听着跟妖怪似的,但在我大睿天威面前,统统都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不是吗?”宋宜笑被他气笑了,不冷不热的回道,“倒是你,你这么说,莫非你怕了?”

“笑话!”那少年不满的拍鞍,“你去打听下,我姬紫浮怕过什么?!”

宋宜笑话到嘴边,忽然灵光一闪,一本正经道:“不用打听我也知道你怕什么!你怕听主帅的话!”

“怕主帅?怎么可能!”姬紫浮失笑,“我乃富阳侯世子,生母是代国长公主殿下,与阿虚一样唤太后一声皇外祖母,冀国公再怎么位高权重,又能奈我何?”

“我不是说你怕主帅,我是说你怕听主帅的话!”宋宜笑瞥一眼简虚白,见他一脸好笑的看着,一副“你们两个都是小孩子,我这种大人才不掺合”的模样,嘴角不禁一扯。

但心想到底认识一场,能帮则帮吧--她叉起腰,摆出不屑的模样,脆声道,“你方才一个劲的撺掇简公爷跟你一起不听军令,显然是怕主帅吩咐的事情你做不到!”

姬紫浮笑着道:“你小孩子懂什么?我敢不听他话那才是胆子大,你道敢在冀国公麾下不遵军令,这天下能有几个?”

“说我小孩子,你比我大很多吗?”宋宜笑鄙夷道,“明明怕了还净找借口,一点都不英雄!”

“谁说我做不到?”姬紫浮玩味的打量着她,“不过我要是做到了,有什么好处?”

宋宜笑差点被噎住,做了好事还要搭上好处?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她横一眼过去:“好处?我为什么要给你好处?是你自己说你什么都不怕的!”

“没好处?”姬紫浮哈的一笑,面色倏忽冷下来,寒声道,“当我傻的么?被你三言两语就哄得乖乖就范?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他翻脸如翻书,宋宜笑怔过之后,神情顿时十分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