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了,这里种的也是秋黄瓜。
香璎心里庠庠。
一个人但凡学会了一样本事,总会想要施展出来的。英雄无用武之地,那是莫大的痛苦。
香璎茶也不喝了,也不歇息了,两眼亮晶晶的出了门。
“老婆婆,我来帮你。”她毛遂自荐。
“老婆婆”慢悠悠的抬头,香璎不由的呆了呆。
这位衣着普通的“老婆婆”,一张脸白皙如玉,神态优雅,气度不凡,分明是位贵妇。
她方才怎么会觉得人家是位“老婆婆”的?因为人家在菜地里,因为人家穿得普通、头上蒙着头巾?
香璎不好意思的吐舌,“对不住,你一点也不老,我叫错了。那什么,我帮你干活儿好不好?我很会搭架子的。”不由分说,拿起竹片插到泥土里,开始娴熟的拿绳子绑起来。
“老婆婆”好整以暇的瞧着她。
香璎不是吹牛,她真的会。
搭好一个黄瓜架,香璎得意的仰起小脸,“老……不对,你不老……婆婆,你瞧我搭的行不行?”
妙龄少女,豆蔻年华,眼神比旁边的泉水更清澈清亮。
“老婆婆”神态悠闲,“孩子,你身上穿着价值不菲的贡锦,蹲在这菜田里干活儿,合适么?”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香璎一边干活一边吹嘘,“这身衣裳是用来打扮我的,不是用来束缚我的。要是因为穿了它,我想做的事便不能做了,那是衣裳穿我,还是我穿衣裳呀?”
她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俏皮好玩,咯咯咯的笑出声。
“衣裳和人,以人为本!”她仰起小脸,笑容灿烂,“譬如您吧,衣裳如此普通,人却异常出众!”
“老婆婆”微微一笑,“以人为本。说得不错。”
她的声音和她的容貌一样,优雅、雍容。
“哎呀。”香璎懊恼,“我用力太大,黄瓜藤断了。”
她一高兴,用力过猛,拽掉了一截嫩嫩的黄瓜藤梢。
“帮倒忙了吧?”“老婆婆”声音淡淡的,但隐约能听出几分幸灾乐祸。
香璎握拳,“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婆婆,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果然,香璎说到做到,接下来也不和婆婆闲聊了,聚精会神,一丝不苟,小心翼翼,黄瓜藤再也没断。
“老婆婆”有几分赞赏,“你果然没犯同样的错。”
香璎伸了个懒腰,“吃一堑长一智嘛。人都是这样的。”
“老婆婆”摇头,“怎么会。这世上太多的蠢人,一错再错,知错不改,同样的错误重复了一次又一次。”
“这么说,我还算不错的了?”香璎呆了呆。
“老婆婆”淡淡一笑。
搭完黄瓜架,在泉水中洗了手,香璎陪“老婆婆”在木墩上坐了,“婆婆,结了黄瓜请我吃几个呗。”
“好。”“老婆婆”答应了。
清风徐来,白云悠悠,香璎抬头望天,脚丫子荡来荡去。
难得的悠闲时光。
“老婆婆”生出好奇之心,“孩子,你穿的这么好,家里应该是有钱的。为什么会干农活儿呢?”
香璎两世为人,早看开了,丝毫不以出身香云浦为耻,丝毫不在意被视为乡下人,“我祖父是村民。我从小跟着祖父,田里的活计略知一二。其实会干农活儿没什么啦,就连皇帝陛下也要亲自耕一下田的,以农为本嘛。”
“老婆婆”瞳眸中闪过戏谑笑意。
以人为本,以农为本,这一会儿的功夫,小女孩儿便讲了两个“为本”。
人不大,口气不小。
香璎忽然坐直身子,“坏了,我娘若是找不到我,该着急了。婆婆,我不陪你了,回见。”
香璎不等婆婆答话,一溜烟儿跑了。
“老婆婆”不悦。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就不可爱了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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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璎回去后,见到张宪和香馥在等她,有点不好意思。
香馥不过温柔责备她不该乱跑,张宪脸色却有些怪异。
香璎摸不着头脑。
张宪对她一直很好,很纵容,不会因为她出去玩了会儿,就想训她了吧?
但张宪却什么也没说。
香璎随张宪、香馥到了一处幽深殿堂,不敢四处张望,随父母一起拜倒,“拜见长公主殿下。”
“请起。”优雅雍容又不失尊严的声音。
香璎愕然抬头。
她这行为极为失礼,但端坐在宝座上的女子不以为忤,反冲她眨了眨眼睛。
香璎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傻大。
雍城长公主嘴角翘了翘。
香璎这个傻憨憨的模样,极大的取悦了她。
张宪和香馥已经站起来了,香璎还呆愣愣的跪在地上不动。
香馥着急想提醒,张宪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燥。
旁边响起低低的、压抑的笑声。
香璎眼角扫了扫,只见陈乐欣在掩口笑,陈乐欣身旁一位蓝衫少女,斯文可亲,正是南阳公主的亲生女儿何盈。
除她俩之外,还有数位闺秀,香璎却不认得。
这些人簇拥在何盈身边,显然是以何盈为首。
何盈是南阳公主的女儿,老皇帝给了乐康郡主的封号,身份确实超然。
陈乐欣冲她乐了乐,一脸的幸灾乐祸。
“香璎,你倒霉啦。”陈乐欣不敢说话,但嘴巴张合,无声的嘲讽。
香璎心中暗恼。
这个陈乐欣,唯恐天下不乱。
“香璎,你可知罪?”雍城长公主的女官出班喝问。
香璎忙低下头,俯伏认罪。
香馥焦急,但张宪一直握着她的手,小声告诉她,“没事。”
何盈审时度势,盈盈拜倒,替香璎求情,“香姑娘不知礼仪,原是应该责罚的,念她年幼无知,求长公主殿下饶恕她这一回。”
“一起罚。”雍城长公主非常痛快。
众人愕然。
罚香璎是应该的,何盈是好心求情,也有了不是?
女官请示过雍城长公主,宣布责罚,“香璎一人,乐康郡主等十人,打机锋,赢的一方无罪,输的一方耕田。”
众人更是一头雾水。
香璎低头忍笑。
耕田,会把何盈这位千金小姐愁死吧?
香璎一个人一组,何盈、陈乐欣及另外八位闺秀,十个人一组。
陈乐欣首先发难,“我们方才去找你,你不在,做什么去了?”
“闲逛,看风景。”香璎稳稳的。
何盈责备,“香姑娘是客人,没有主人的邀请,怎好如此随意?”
“错,我是主人。”香璎语出惊人。
何盈、陈乐欣等人一呆。
不光她们,在场其余的人,包括香馥在内,都有点蒙。
璎儿,你什么时候成这里的主人了?主人是雍城长公主啊。
“你敢僭越!”陈乐欣抓着了香璎的错处,两眼放光,大声指责。
“香姑娘,虽说宾至如归,但主人是主人,客人是客人,你过份了。”何盈斯斯文文的指出。
“香姑娘,你为何自称主人?请说出你的理由,我等洗耳恭听。”何盈身边一位身穿浅紫衣衫的少女,看似客气,其实咄咄逼人。
香璎只有一个人,不及她们十个人有气派,双手叉腰,好为自己添些声势,“上天是最慷慨的!‘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不只清风朗月了,这无边风景,大好河山,哪一样给我们要过钱?上天无私,春花秋月,尽我留连。”
“上天无私,跟你是此间主人,有何干系?”对面十个人齐声责问。
香璎话锋一转,语意殷勤,“众所周知,陛下乃天子,上天之子!上天无私,陛下身为天子,长公主身为天子之妹,自然也无私。长公主会霸占此间风景么?当然不会。长公主宽容大度,凡得闲来游者,即为此间主人。”
她这一番话说出来,对面十个人全都听呆了。
女官、侍女等也呆若木鸡。
还能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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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明天见。
第13章
何盈等人无言以对,显然已是输了。
打机锋便是如此,快捷如箭,不容犹豫思索。
答不出来,等于自动缴械。
以一对十,香璎赢了。
虽然形势已经十分明了,但何盈心里很不服气。
她方才强出头,没落着好,这会儿便不敢再冒然开口,心中悻悻。
“啪啪啪”,殿外传来拍掌声,“好机锋,好口才。”
众人都是一惊。
雍城长公主面前,谁敢如此放肆?
一行数人鱼贯而入。最前面的人三十多岁的年纪,身穿深紫色长袍,头戴白鹿皮制成的王冠,仪表堂堂,目光凌利,气势逼人。
他既然穿着亲王服饰,自然是朝中某位王爷了。
后面跟着五六位年纪约二三十岁的年轻人,锦衣华服,神采飞扬,显然并非仆从,而是世家子弟。
这拨人之后紧接着又进来一拨人,原来是南阳公主、陈墨池夫妇到了。
两拨人一起拜见雍城长公主,香璎听到他们的谈话,才知道身穿亲王服饰的那人是楚王。
香璎知道楚王曾是争夺帝位的热门人选,不由的偷眼多看了他几眼。
楚王生母刘妃早逝。据传生母早逝的皇子,在宫中往往得不到重视,颇受冷落。楚王也是如此,但楚王身处逆境,毫不气馁,凭借坚韧不拨的毅力,在众皇子之中脱颖而出,屡立奇功,得到老皇帝的垂青。
老皇帝宫中遇刺,楚王奋不顾身挡在他敬爱的父皇面前,被刺客连刺数剑,血染王袍。老皇帝深受感动,下令嘉奖,且追封楚王逝去多年的生母刘妃为庄穆皇贵妃。
这样的楚王,心机应该是极为深沉的。香璎不解,他为何会这样出现在普圆寺。
有点突兀啊。
香璎困惑了片刻,心中一动:传言雍城长公主不易接近,但雍城长公主真的高高在上不近人情么?未必吧。或许楚王正是摸清了雍城长公主的脾气,率性而为,投其所好?
楚王笑容有些憨憨的,“侄儿奉父皇旨意至湖州视察农桑,得了一件罕见的宝贝,特来献给姑母。”
众人以为楚王郑而重之献上来的不知是什么奇珍异宝呢,谁知端将上来,竟然是一个硕大的南瓜。
这南瓜块头很大,有三尺多长。
罕见是罕见,但值得特特的献给长公主么?众人心中都有这个疑问。
长公主这样的身份,什么宝贝没见过,能稀罕一个南瓜不成。
出乎众人的意料,向来高冷的雍城长公主微笑谢了楚王,“五郎有心了。此瓜乃天赐之物,姑母很喜欢。”
楚王恭敬的道:“姑母超凡脱俗,况且‘珠玉金银,饥不可食,寒不可衣’,那些俗物,哪里配得上姑母?”
众人这才明白楚王的用意,佩服之至。
瞧瞧人家楚王这马屁拍的,多么的别致。
金银珠宝,雍城长公主这久居普圆寺之人还真看不到眼里,送南瓜更合长公主的心意。
众人纷纷赞美楚王,南阳公主心中忿恚。
楚王太可恶了,知道她在行宫住了两个多月,唯恐她会因此和雍城长公主修好,故意横插一脚,一定要把她南阳公主踩下去。
踩她南阳公主,不就是向太子挑衅么。
南阳公主微笑夸奖,“怪不得父皇总说五郎能干。能找出这样硕大无比的南瓜,五郎确实有本事。对了五郎,似这般的南瓜,多么?”
南阳公主这是明知顾问了。这南瓜大得不正常,怎么可能很多,能有一个已属可贵。
楚王若照实回答,那便是楚王把唯一的、象征着丰收象征着上天眷顾的宝贝献给了雍城长公主,而不是他的父皇陛下。
楚王何等聪明,自然知道南阳公主的用意,哈哈一笑道:“大姐总是这般聪慧,世间万物,总想探寻究竟。对了大姐,方才这几位小姑娘打的机锋,大姐都听到了吧?不如咱们来给小姑娘们评判评判,谁赢了,谁输了?”
南阳公主心中暗骂楚王。
这个楚王顾左右而言他也就算了,还专挑她南阳公主的痛处!方才何盈答不上话,败局已定,楚王偏偏明知顾问。
楚王笑着请示,“姑母,可以么?”
“可。”雍城长公主看样子对楚王颇为宠爱、纵容。
雍城长公主发了话,南阳公主想反对也不行了。
楚王饶有兴致,“方才言说天地无私的是哪位姑娘?”
张宪一直默默无闻,这时微笑道:“是小女。”
陈墨池骤然变色。
陈墨池这个新科状元、新任驸马,在皇室成员面前一直温文尔雅、温柔敦厚,但此时此刻的他俊脸变形,显然愤怒到了极处。
香璎和他是亲父女,但见他这样,心里却觉得很痛快。
陈墨池对香馥无情,对香家无义,这样的人,凭什么春风得意,坐享荣华。
张宪对香璎道:“女儿,拜见楚王殿下。”
香璎甜甜一笑,“是,爹爹。”
陈墨池脸上笼着一层青黑之色,险些没气死。
他陈墨池的亲生女儿,竟然称别人为父,是可忍孰不可忍。
香璎向楚王行礼,楚王称奇,“张将军,张夫人,令爱聪明敏捷,言辞机锋迭出,没想到却是一位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儿。小小年纪,才华横溢,贤伉俪如何教养出来的?”
“都是我夫人教的好。”张宪得意。
“爹和娘都教的好。”香璎溜须拍马。
张宪悄悄握了香馥的手,笑得见牙不见眼。
陈墨池心肝肺都是痛的。
妻子另嫁他人,连女儿也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