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二爷神采奕奕,精神抖擞的出来,大门外,孔大带着八九个老成孔武的护卫,已经收拾停当,万嬷嬷和孙嬷嬷挑的十个长随,以吕福为首,正忙着最后一遍检查各辆车上的行李。
除了这些,张太太又挑了两个帐房,两个专跑京城和太平府这条线的管事,跟文二爷南下。
文二爷这一趟算是轻车简行,可再轻再简,既然带了几十个长随护卫小厮,这车辆行李就得配得上,连衣服带各式杂物,收拾了四五车,再加上文二爷一辆车,小厮欢哥儿和瑞哥儿一辆车,两个帐房一辆车,两个管事一辆车备着,总共将近三十人,十来辆车,几十匹马,离开紫藤山庄,往南而去。
刚过了望京驿,最后一座十里长亭外,十来匹马停驻的象幅剪影。
文二爷车子上,捏着本书,车帘子一直高高掀起,远远看到长亭外肃然而立的十来匹马,眼睛眯了起来。
离得近了,十来匹马中,有一匹马一跃而出,直奔文二爷的车队而来,孔大眯眼看着那十来匹马和疾奔而来的一马一人,悄悄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让开,这必定是二爷的朋友。
一人一马直冲到文二爷车前,急勒马头,冲文二爷一拱手,“二爷远行,我们爷在前面长亭,给二爷饯行。”
文二爷跳下车,拿着书,背在后面,安步当车,进了长亭。
宁远下了马,转着他那根流光溢彩的马鞭,上下打量着文二爷,“这身衣服不错,有几分财主味儿。”
“七爷过奖。”文二爷一脸笑,眯眼打量着宁远,“七爷气色不错,眉清气顺,看样子,七爷有了眉目了。”
“我看,你哪天不做幕僚了,倒是能去大相国寺门口,支一个卦摊。”
“正有此意!”文二爷吊梢眉一抬,一幅正好被人说中的样子,宁远失笑,话锋一转,直入正题,“二爷要去哪里?”
“太平府。”文二爷笑眯眯道,“替东家查几笔帐。”
“喔。”宁远侧过头,再次打量了一遍孔大,以及吕福等人,“这几个护卫勉强过得去,只是稳重有余,杀气不足,保镖勉强,杀人不行。”
“跟七爷的人不能比。”文二爷扫向六月等人。
“要杀人吗?”宁远摇着马鞭,仿佛在问吃过了吗。
“应该不要。”文二爷被宁远的语气噎了下,但还是认真想了下才答道。
“这个给你。”宁远从怀里摸出封信,和一个极小的印章递给文二爷,“听说你要去江南,昨天晚上,我特意去寻了趟季大郎,想着你也许用得着。”
文二爷接过信和印章,扫了眼信封上的收信人就塞进怀里,冲宁远拱手谢道:“劳七爷费心了。”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宁远转着马鞭,一脸笑,“行了,你赶紧启程吧,对了,凤娘,把那药给二爷放车上,我们宁家的独门秘方,赶路太急,蹭破了皮,伤了筋骨,厚厚涂一层,一夜就好!”
“多谢七爷!”文二爷再次揖道谢,“就此别过。”
宁远看着文二爷手里捏着的书,心里微微一动,用马鞭点着书笑道:“什么书这么好看,让二爷一刻不舍得离手?”
“几篇绝妙文章,值得反复研读。”文二爷大方的松开手,宁远用马鞭翻了下,眼眶缩起,随即笑起来,“这几篇,确实是绝妙好文,多谢二爷。”
第二百二五章 哭出风情
文二爷出了长亭,宁远突然叫道:“等等,还有件……小事。”
宁远几步下了台阶,上前一把搂住文二爷,连搂带拖将他往旁边拖了几步,俯到他耳朵,嘀嘀咕咕了几句。
文二爷眼睛越睁越大,瞪着宁远,“你这……真的假的?”
“计较那么多干嘛?做成了真,就是真,做不成真,就是假,这头你放心,那头,就看你的了。”宁远用马鞭捅着文二爷。
文二爷被宁远捅的上身一前一后,眉梢乱飞,嘿嘿笑了几声,“七爷这头真了,那头,我还能让他假了?唉哟!这回真要多谢七爷!这事真能成了……”
“你我各管一头,还成不了,小爷我都没脸活着了,行了,赶紧走吧,回头见。”宁远一拱手,几步过去,翻身上马,纵马而回。
文二爷看着飞卷而去的宁远等人,晃着手里的书回到车上,放下帘子,将手里那本童敏的折子扔在一边,从怀里掏出那封信和那枚小印,先仔细看了一遍小印,将小印和张太太给的印章系在一起,再拿起信,信并没有封口,文二爷抽出信看了一遍,半晌,叹了口气。
……
宁远告了假,今天朝堂上的热闹没看到。
有御史言词激烈的弹劾墨七和苏子岚,以及墨相,拘津河码头等各处扛包苦力修河,以至于各大码头无人卸货,客商损失惨重。
墨相表示此事得问问孙子墨七和苏子岚,墨七和苏子岚的差使是皇上亲点的,被人弹劾,皇上心里先有了十二分的不自在,外加七八分的怒气,这帮混小子,怎么这么能惹事?
传了墨七和苏子岚进来,两人都是一脸茫然,河工都是分段包出去的,津河码头的苦力……这事得找周渝民啊!
再传周六,周六没等御史一脸激愤的说完,眼泪就下来,一边哭一边从怀里摸到袖子里,再从袖子里摸到靴桶里,总算摸出团皱巴的不成样子的宣纸,将纸铺在地上压平,双手捧起来。
“皇上,这是我从津河码头招走那些苦力之后,靠到津河码头的船和货,都在这里,您看看,有没有耽误,皇上,您给派了差使,京城内外,不能有人因为暑热伤了人命,大夏天儿的,船少货更少,那些苦力,好些都是一连好几天没活干,我到津河码头查看时,亲眼看到的,这要是饿死了,也算是因为暑热致死的吧?回来我就一直想这事,得给他们找点活干,正好,墨宸修河缺人手,我把找到墨宸,把这活包下来,给津河码头头的苦力干,好让他们活命啊。”
周六手里那张从靴桶摸出来的皱巴纸,被内侍递到皇上面前,皇上看着上面歪七扭八的字,仿佛闻到了周六臭靴子的味道,忙挥手道:“吕相最精民政,给吕相看看。”
“皇上啊!”趴在地上的周六已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开了,“我就知道,最近我领了差使,上进了,有人就不舒服,盯着我要害我,我就怕啊,皇上啊!皇上我害怕啊,津河码头那里,天天让人看着,就怕船来了货来了没人卸货,我就想了,要是没人,我就去替他们卸货啊……”
跪在周六旁边的墨七忍不住笑,赶紧趴在地上,这周六,越来越有七爷的味儿了。苏子岚无语之余,也闷了一肚皮笑意,这个周六,敢这么哭,肯定是有十成十的把握,也是,他事事听宁七爷调遣,宁七爷哪是个会吃亏的人?
嗯,只要周六没错处,他和小七也就没错处!
“皇上您瞧瞧啊,我就知道他看我上进心里难过,可他也不能这样啊……”周六头一下接一下跄着金砖地,哭一声,手拍一下金砖地,直哭的随国公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几次忍不住想呵斥,甚至想猛踹周六几脚,却没敢动,君前失仪,他先有大罪。
“皇上啊,到今天……不是,到昨天,就我大嫂那几船花椒说是没人卸货我大哥一鞭子把我抽的破了相啊……”周六抬起头,指着自己还没怎么消肿的额头,“皇上,呜呜呜,我苦啊!我快没活路了……皇上……”
周六又哭又诉,还真哭出委屈来了,一头跄在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皇上看了随国公一眼,又看向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的枢密副使周家老四周泽轩,再看向吕相,“怎么回事?”
“皇上,确实如周渝民所说,并没有耽误津河码头来往船只卸货装货。如今盛夏,各个码头船货都少,津河码头的货栈最多,每家货栈,都养着些在货栈内扛包垒货倒仓的苦力,每家货栈都有,少则五六个,多的二三十个的也有。船少货少,货栈里的活也少,各家货栈管事,很乐意从码头上接一些装卸的活,省得自家工人总是闲着,因此,津河码头,以及其它各个码头,并不缺人装卸货物。御史台这份弹劾,乃不解民情。”
吕相回话时,周六的哭声降了至少一个八度,等吕相说完,周六这哭声,一下子升了两个八度都不止!
皇上微微昂着头,吕相这番话,让他颇为自得,都说这几个是京城最不成器的祸害,看看,到他手里一调教,周六这差使办的多好!
“好了,朕知道你委屈了,这趟差使,你办的很好,朕很满意。墨宸,苏子岚,你们两个也很好,肯用心至此,朕心甚慰。”
皇上出声安抚,周六的哭声往下降了一个八度。
“也不能白委屈你们,周渝民、墨宸、苏子岚,赏佩金鱼袋,实补七品衔,周渝民民政上极有天赋,到户部领份差使吧,墨宸、苏子岚进工部,往后,京城内外河道的事,就着落到你们两个手上,其余细节,季天官看着办吧。”
跪在大殿里的三人此起彼伏的磕头谢恩,季天官急忙躬身答应。
皇上目光扫过脸色青灰一片的御史,脸色微冷,“身为御史,连这点子民情都不通,却做几任知县,好好学一学民情经济去!”
第二百二六章 入局
百官最前,大皇子脸色微青,目光凶狠的看向对面的四皇子,四皇子迎着他的目光,挑衅一般抬起了下巴。
这一局,四皇子全胜!
散了朝,随国公和周家老四周枢密副使被皇上叫进去,四皇子直奔内廷找母亲周贵妃尽孝,大皇子呆站了片刻,跟在后面也往周贵妃殿内去了。
周六、墨七和苏子岚三人出了宣德门,周六摘下金鱼袋举起来,哈哈大笑,放到嘴边亲了一口,“老大那只蠢货,一口给小爷我咬出个金鱼袋!这下好了,他有金鱼袋,小爷我也有!小爷这只还是特旨御赐的!”
墨七也解下金鱼袋转来转去的看,“小六,这金鱼袋,我爹还没有呢,这趟全托你的福,你今天哭的真好,得了七哥真传了。”
苏子岚也正看着金鱼袋看的移不开眼,噗一声笑起来,“别说,七哥这真传是真好使。”
“走走走!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庆贺庆贺,咦!七哥呢?你刚才看到七哥了吗?”墨七这才想起来,刚才在大殿上,好象没看到宁远,他不是一向站在最显眼的位置吗?
“远哥今天告假,说是昨天夜里乐过了头,走,咱们找他去,看看他怎么乐过头的!”周六戴好金鱼袋,三个人兴致勃勃直奔定北侯府。
……
茂昌商行里面一座小巧的跨院里,贺宗修贺大当家对着本厚厚的总帐,越看脸色越阴沉。
“不是说比去年至少多三成?怎么这才这么些?”合上总帐,贺宗修看着朱大掌柜冷声问道。
“今年汉源府年成是不错,可咱们收的急,赶的也太急,有些花椒没晒透,偏偏装上船之后,这大雨小雨就没断过,船工……爷也知道。”
朱大掌柜舌头打了个转,为了省钱,他们都是通过官府调用漕运的船只,当家的既舍不得赏钱,也舍不得在吃食酒水上多花钱,船工懒散不尽心,他也没办法,总不能自己贴钱进去吧。
这话还不能说,他从前说过两回,大爷一怒之下写信给江南路,将船工打了一顿板子……唉,越打越坏!
“实在顾不上,到了津河码头,卸货又不顺当……”
听到津河码头,贺宗修脸色更加阴沉,津河码头的事,大爷折进去了一个御史……
“这花椒品质就下来了,实在卖不出价,做花椒这种生意,就是这样,看天吃饭,不光咱们,别的几家,今年也都不好,雨水太大。”
朱大掌柜尽力往外撇清,再拉上大家,要是都不赚钱,那就不是他们的错,天不好,有什么办法?
“嗯。”好半晌,贺宗修‘嗯’了一声,是不能光靠花椒生意,大爷调用的银子越来越多,汉源府的花椒,一年就能出那么多,就是再拿下金川府,他算过了,明年够大爷用度,后年肯定又不够了,得想想其它的法子,不能只做花椒这一门生意。
“明州那边,最近怎么样?”贺宗修问道,朱大掌柜心情顿时一松,这事算是过了,大爷早该打点这海货的生意了。
“让人羡慕得很。”朱大掌柜啧啧有声,“樊楼汤家,大爷肯定知道他们家,说是从前年才开始做南洋珠宝的生意,他家本钱大,一接能接一船的货,说是去年接过一船珍珠,不论大小好坏,按斤接下,回来分捡分待,最差的珠子,磨了卖珍珠粉,大爷也知道,珍珠粉什么价?就光珍珠这一件,听说赚了足有……”
朱大掌柜来回晃着手掌,“足足三十万!来回,也就一两个月,不过他家本钱大,一船珍珠,可不得了。”
贺宗修眼睛亮了,“去打听打听,我也觉得南洋的宝石香料是笔好生意,这些,每年光宫里就用去不少,宫里,只要咱们有货,就轮不着别家赚这个钱,珍珠粉,太医院年年都用不少,卖给他们就行。不光珍珠,南洋的红蓝宝,金刚钻,猫眼石,都是好东西,都打听打听。今年就试一试。”
“这南洋宝石香料,小的倒是认识一个掌柜,为人可靠本份,在这行做了几十年了,明州和泉州好几家大海商都托他出货,要不,大爷见见他?”
“好!你去安排,越快越好。”贺宗修看起来十分满意。
……
领了福安长公主的差使之后,李桐就不是天天去宝林庵了,当然福安长公主也不再天天风雨无阻的去宝林庵清修了,赶着天气好,就带着皇上派给她的六十个侍卫,抬着滑杆往宝林寺和宝林庵的后山上逛,一逛就是一整天。
福安长公主清修多年,修为高深,这一整天只喝汤水不吃东西,也不停下来,片刻不停,她坐着滑杆喝一天汤就当清肠胃了,可怜那几十个侍卫,天不亮就起来,根本不给他们吃早饭的时间,一直上山下山、下山上山直到天黑透了,才能回到皇庄,个个饿得前胸贴后背,浑身发软乱哆嗦。
几趟下来,侍卫们别说睛天,就是雨天,远远看到长公主就躲之不及,唯恐她看到他们,临时起意又要逛后山。
细雨蒙蒙中,李桐在宝林庵外下了车,也不撑伞,在雾雨中穿过前院,进了福安长公主那间小院。
两架蔷薇被细雨洗刷浸润的碧绿莹亮,嫩嫩的新枝新叶在雨中自由自在的舒展,看起来格外清新可喜。
李桐站在雨中看了一会儿,才进了廊下。
廊下,福安长公主晃着脚,看起来十分自在。
李桐坐下,先就着火烤干了手,再去拿茶针起茶。
“这两架蔷薇越长越好了。“李桐焙着茶,忍不住又看了几眼生机勃勃的蔷薇,“都说花草能感应主人的心情气运。”
李桐想起了从前阿娘死后,紫藤山庄前枯死的紫藤。
“这么说,我是心情好,还是气运好?”福安长公主也侧头看向院子里的蔷薇。
“难道不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么?”李桐反问道,福安长公主笑起来,“可不是,你的事怎么样了?”
“嗯,那边已经踩进来了,再有十来天吧。”李桐看起来也十分轻松,福安长公主歪头看着她,突然一声长叹,“你说你这么个人,怎么能嫁给了姜焕璋那种蠢货?”
第二百二七章 暗示
李桐呆了下,默然片刻,“他就是太实诚了。”
“嗯?”福安长公主瞪大眼睛看着李桐,李桐目光有几分飘忽出离,“要是他待我象普通人家的夫待妻一样,他那个情深意重的表妹,自小相随的丫头,还有别的美人儿,都等到一年后再抬回来,等一年后再怀孕生子,添丁进喜,你还觉得我嫁错人了吗?”
福安长公主沉默不语。
“之后他渐渐除掉我身边有用的丫头、婆子,或许不是他,他后院有的是人想下手,他只要看着,不说话就行了,再然后,他渐渐羽翼丰满,再慢慢摘掉我身后唯一的支持。”
李桐低下头,说不下去了,从前,她就这样走过一遍。
福安长公主脸色渐渐白起来,白里透着铁青,她说的,她已经经历过了。
“还是蠢货!”好半天,福安长公主才冷声开口,“这是你的福气。”
又停了好半天,福安长公主声音悠悠,“你比我强,多数人,几乎所有的女人,遇到这样的境况,都只是恨极了那些狐狸精,使尽一切手段要除掉那些狐狸精,挑着狐狸精们争宠争斗,抬进新的狐狸精分宠,不让她们生孩子……哪家不是这样?”
“嗯。”李桐低垂着眉眼,从前她就是这样,阿娘也说,哪家不是这样呢?
“错不在狐狸精们,错在你嫁错了人。”福安长公主长长叹了口气,“能看明白这一条的,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
“好些人都能看明白,只是,看明白了又能怎么样?我能搬出姜家,是因为我有阿娘,阿娘惯的我没有规矩,无法无天,我要是……”李桐顿了顿,“比如季家,季家的姑娘要是嫁了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家,能象我这样吗?”
“他家规矩重。”
“我有人,有钱。”李桐垂着眼皮,搅着茶汤,“换了别家,就象父母能象阿娘疼我这样,没有足够的人手,没有足够的银子,又能怎么样?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看明白,而是,能看得明白,又能搬出来抗衡的,只有我一个,就算这样,我和阿娘也不得不四处寻找支撑着助力。”
福安长公主神情黯然。
“小时候读诗,看到那些怀念亡妻的诗句,总是特别感动,觉得天下男子用情至深,不亚于女子,后来……这一阵子吧,就想着那些情深意重的男人,活到六七十岁,娶过四五房妻,纳过无数小妾,红楼里有无数红粉知已、心头之好,他能有什么情?对谁有情?他娶的妻,怎么个个都短命?每一个鲜花般的好女子嫁给他,都活不过十年,难道是因为风水?”
李桐一脸讥讽,“这些深情款款的男人,他们的情,都在诗里词里,真正用了情的,比如季相,用不着写诗。”
福安长公主呆了呆,噗一声笑了,“大约墨相也用不着写诗,倒是吕相……”福安长公主歪着头仔细想了想,“吕相极少写诗,好象……从没见过他写过这样的诗词,还真是,前朝红粉柳相的诗词最情深意重,若论薄情无义,他还真是第一。”
“你这样的心思人品,真该嫁个季相、墨相这样的,至不济,吕相也成,唉!”福安长公主一脸可惜遗憾。
“长公主难道不应该嫁一个季相这样的真男儿?”李桐反问了句,福安长公主捏着杯子,望着廊外出了半天神,“我有好多心愿,想做好些事,很多很多,可唯独没有嫁人这一件,可母亲和皇上觉得,我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嫁人。”
“皇室公主快三十还没嫁人的,你是头一个吧?”李桐想了下,她对皇室不是很熟。
“不是。”福安长公主声音轻飘,“本朝立国不久,可林家的女儿……生下来能活到成人的,算是有一多半,能活过四十的,极少,你看,我的姐姐们,已经死光了。”
李桐机灵灵打了个寒噤。
“公主出家的,每一代都有,多数是自己落了发,在宫里清修,清修个三年五年,就功德圆满,驾鹤归西了,我快三十了,在公主里头,算是寿数不错的了。”
福安长公主晃着脚,一脸冷漠。
盛夏暑热,李桐却遍身寒意,下意识的拉了拉衣袖。
她也没能活过四十岁。
“长公主,你……”李桐开了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该怎么说,她要怎么暗示她,她未来的命运?
“皇上真要下了旨,指了婚,一定要你嫁人,怎么办?”沉默片刻,李桐还是问了出来。
“皇上不会。”福安长公主露出丝笑意,这笑意却看的李桐心酸难忍。
“他蠢归蠢,有一样好处,敬天法祖,他在阿爹面前,当着众朝臣的面,发过重誓,绝不违逆我的心意,我没点头前,他不会下旨。”
“皇上之后的皇上呢?要是……”李桐话只说了一半,福安长公主脸色就很不好看。
“毕竟,人人都觉得,让你嫁人,是为了你好,为了你好的事,再怎么,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李桐还是把话说完了。
福安长公主直直的望着远处,坐成了一座石像。
……
柳漫的飞燕楼,正热闹不堪。
周六喝的六七分醉,又一次扯出那只金鱼袋,“咱们兄弟,人手一个!远哥,你的呢?”
说着,歪了几步过去,从宁远腰上解下金鱼袋,又把墨七和苏子岚的也扯下来,一排四个搭在胳膊上举起来,“看看!以后,看谁敢说咱们兄弟……呃!没出息!”
“还是没出息。”宁远没骨头一般往后靠在阔大的椅子上,懒洋洋接了句,周六瞪着宁远,噗一声笑了,“远哥您说的对,没出息就没出息,没出息怎么啦?照样当差!照样有金鱼袋,还是御赐的!照样实补七品!怎么着?没出息怎么着?”
他今天真是太兴奋了,得彩头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今天头一回,他一脚踩在长房脸上,长房就只能闷声受着!真是太痛快了!
第二百二八章 真性情的杨舅爷
宁远靠着窗户,斜眼看着窗下。
飞燕楼下是一条极其热闹的街道,杨舅爷杨蜗牛甩着两条胳膊,一脸无聊的蹓跶过来,眼睛盯在一家瓷器茶叶铺子摆在门口做招牌的茶席上,脚步放慢,眼珠四下乱转了一阵,伸手上去,摸了只雨过天睛细瓷茶杯揣进袖子里。
宁远站起来,趴在窗户上往下看,苏子岚先凑过来,“有热闹事?”
“嗯。”宁远冲杨舅爷努了努嘴,“顺了人家一只瓷杯了,那边那个伙计肯定看到了。”
宁远话音刚落,铺子里一步窜出个伙计,一把揪住了杨舅爷,“把杯子拿出来!光天化日,怎么能这么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