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羲抚着杯子,清冷望着远方:“宋小姐的婚事的确值得说道说道。
“这件事我没插手不敢居功。
“但是我却也听说这是太后答应给边关军户的恩宠,举朝也只有宋小姐得了这殊荣。
“既如此,宋家应该觉得光彩才是,可宋夫人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说是害了她?”
韩述华紫胀的脸又刷地变白!
温婵这里也立刻紧张起来……
沈羲唇角微挑,又说道:“如果这婚事是害人,那你的意思岂非是说太后害了宋小姐?
“宋家原来并不觉得身负着太后和皇上的厚望下嫁军将是种荣耀?”
明明九月的天,温婵和韩述华额角却都有了汗意。
她们尽顾着恼恨萧淮和沈羲害惨了宋姣,倒真的忘了当初温婵进宫害沈羲时,用的正是朝廷恩赏的名义!
而之后萧淮也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宋姣给坑了进去!
可不管怎么说,圣旨上都明明白白地写着这是朝廷恩宠!为此后来温婵还不能不递了折子去慈宁宫谢恩!
韩述华方才那话若真的传到朝堂给人借题发挥,那可就……燕王府可是拥有完全操控这件事走向的能力!
说轻一点,韩述华的话代表了对赐婚圣旨的不认同,是对皇帝的不敬,说重一点,那就是抗旨!
只是得罪一个萧淮已是了不得,这还要连郑太后都给牵扯上,别说宋家,这就是韩家也说不清!
关键就算是郑太后有心饶他们,只要萧淮咬着这点不松口,那郑太后也会逼得没办法!
如此结果,便是宋浚被贬官都有可能!
“你到底想怎么样?!”韩述华已忍无可忍。
“跪下!”沈羲睥睨道。
满屋人皆已震惊!
让傲得谁都不放在眼里的韩述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她跪下?
“羲姑娘……”韩凝忍不住走出来。
“这件事如果换成凝姑娘,你会怎么做?”
沈羲背抵在椅背上,一手仍扶着杯子,未等她说完便扬首勾唇望着她:“在仗势凌虐自己的人面前,你会大度地饶了她吗?”
韩凝抿唇不语。
她跟她是一路人。哪怕出身再高,没有几分杀伐果断的魄力,一个女人不管在哪里都活不出自己。
韩述华这样的人,哪怕她今日不跪,她也绝不会学乖,但是跪了,她终归输了一筹。
她的噤声带来更广泛的沉默。
何韵她们看着懒懒坐着的沈羲,听到她迸出的那句掷地有声的“跪下”,也不由屏气凝神。
纵然大家都知道她行使的是萧淮的权力,但她这份底气胆色,仍让人打心底里不敢怀疑她的魄力。
那个婚礼于她来说似乎真不怎么重要了,只要萧淮承认,她就已经是堂堂正正的世子妃。
“还不跪下!”
这时候温婵的声音陡然在跟前响起来。
仍在负隅顽抗的韩述华望着已到了面前的她,眼泪一滚说道:“母亲——”
温婵将她肩膀往下一压,她跪趴下来。
“人已经跪了,请沈姑娘发落吧。”温婵立在她身边,目含凛色望着沈羲。
沈羲扬唇望着她:“看在老夫人的面上,磕三个头就成了。”
韩述华不动,温婵按着她的头,往地上碰了三下。
这是一个贵妇的尊严,韩述华这辈子已经洗不清这耻辱了。
可于她温婵来说难道不是?
自打她遇上沈羲,她便处处被动。
今日韩述华的耻辱,是她自行找来的。
她跪了磕了,丢的是宋家和韩家的脸。她不跪不磕,那么这韩家将会再也没有她韩述华的立足之地——韩顿回来首先第一个就饶不了她!
没了韩家撑着,等她回到宋家,她还能有从前那样的底气横行霸道?
都怪她们太轻敌了。
“宋夫人好像不太情愿呢。”沈羲笑道。
韩述华自乱发里红眼瞪着她。
“不过算了。到底我比你小那么多,磕多了我也怕折寿。不然就真成了不得好死了。”
沈羲笑着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蹲下。
伸手替她把头发理理整齐,然后凑近她耳边道:“宋姣余生过得怎么样,我看你的态度。要想嫁过去的日子好过点,也可以悄悄来找我。”
韩述华身子巨震,再度瞪眼看着她。
沈羲却已经没事人一样地搀了她起来,和言悦色道:“宋夫人受苦了。”
第241章 虎大王啊
温婵当初之所以要将沈羲求给西北军户,正是因为那边条件艰苦,而且若无上峰命令基本不能出城。
萧淮将宋姣弄过去,自然不会好心地给她指令,许她有事没事进中原。
而韩述华能为着女儿千里迢迢赶来京师,可见是极心疼她的,宋姣一去西北回不了娘家,她当娘的不可能不心疼。又何况是那样的地方。
这件事不是她干的,她心安理得。但就算是萧淮干的,她也不觉得有错。
今日在她手下受辱,韩述华心下必定将她恨之入骨,然而宋姣的余生的确在萧淮手里握着,她若是不蠢,该知道怎么选择。
呆立未动的韩述华到底被人扶了下去。
沈羲她们这里也该撤了。
穆氏秋氏仍将她们送出来,出来的时候二人神色却比来时端凝多了,直到沈羲上了车,她们才收回目光。
接下来仍然去听戏。
到达戏院的时候罗缃恰恰收到杜嘉已经递了折子去都察院的消息。
“看她们日后还敢不敢狂!”罗缃冷笑着将手里便笺递给沈羲。
经过这半日的配合,三人之间竟然形成了很多默契。
何韵罗缃原先对沈羲还有些是否窝囊了些的误解,但也早就在她喝斥着韩述华跪下那刻彻底消除。
她们虽打了韩述华,可到底还是不敢让她下跪,她们也不知道她是用的什么办法令到她跪了起来还未曾崩溃的。
而且看韩述华后来呆怔的样子,似乎戾气都已经没再有原先那么明显。
看完戏三人又结伴去吃了点心。
在韩家的风波反倒成了解闷的乐子,这一日也是相当充实。
夜里她到了别院,萧淮并没有在,侍官忙不迭地去王府送消息,等到萧淮到来,她却已经伏在他案上睡着了。
醒来时窗外已漆黑,她自案上爬起,只见萧淮在烛光下盯着她瞧。
“小狐狸,睡饱了?”他懒懒地道。
她闻言也笑起来:“虎大王,我睡多久了?”
“一个时辰而已。”他揉揉她睡出痕印来的脸,眼里全是宠爱。
一个时辰,是说她睡了一个时辰,他就看了她一个时辰吗?
不过一睁眼能看到他的脸可真是让人高兴。
她清着嗓子,喝了他递来的茶,然后又抱着胳膊伏案看他。
他的脸在烛光下好看极了,她伸指顺着他的眉眼勾画着,心里软成了一团棉絮。
忽然她又停下来,望着他发呆。
“怎么了?”他轻咬住她手指。
她皱眉收手,烦恼地站起来抱怨:“韩述华说我撺掇你害宋姣,我觉得她是暗指我以色侍人!”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细想之下还能有别的什么意思?
她哪里以色侍人了?
虽然她确实没皮没脸地常常跟他私会……
萧淮半晌未动,忽而间他站起来往外走:“我去宰了她!”
沈羲连忙追上去挡住:“我就是说说而已!”
他停在帘栊下叉腰,扬唇捏她的脸说道:“长得跟豆芽菜似的,哪里有资本以色侍人了?”
沈羲寒脸。
他一把将她捞回到原处坐下,贼兮兮地笑话她。
沈羲轻捶着他,然后贴过去挨着他胳膊:“我今天为了打消韩述华跟我寻仇的念头,于是跟她说,她若想让宋姣婚后日子好过点,便悄悄来找我。
“如果她真的来找我了,虎大王,你会帮我跟西北那边传话兑现诺言吗?”
萧淮看她半晌,凝眉摸起下巴来:“这个可不好办啊。”
沈羲脸一僵。
他转而又咬着舌尖,斜斜倚在靠枕上,似笑非笑睐着她:“要不你试试‘以色侍人’?”
沈羲赏了他两个大拳头!
倘若沈羲临尾不丢下那句话,韩述华还的确已咬着牙要将她挫骨扬灰。
然而当她提到宋姣,她顿时便觉满心的恨意都被冻住了。
原来沈羲早就把住了她的命脉!
倘若宋姣能够回宋家长来长往,她也不至于会怒得跑到京师来啊!
怪不得她能沉得住气,捉牢这一点,她今儿就是伸手打她她也能全身而退!
她不那么怒了。
可她又还是憋屈,她不明白她怎么会落到这地步?
本来她这个好好的韩家姑太太,不是可以安安稳稳地度过风光的一生吗?怎么半路上居然连亲女儿都保不周全?
她傲了三十多年,这让她日后这脸往哪里放?
想到这里她又不由悲从中来,只觉竟被她沈羲掐住了脖子,整个人已失去了一半精神。
韩顿晌午就得到了府里韩凝让人传来的消息,告知沈羲如何上门看温婵,又如何被韩述华寻衅并且反丢了大丑。
听完消息他寒脸了半晌,又扫了满桌子的折子卷宗在地上,接而又着人去把沈若浦请了过来吃茶。
韩述华做出这样的事情,让韩家哪有半点面子?
沈羲几个虽然过份,但是理亏的是韩述华,他能拿她们如何?
这一个个的都是后台铁硬,他虽然有郑太后与毕太傅挺着,可凡事总越不过礼法朝纲!
以至于为了做给燕王府看,他还不得不请沈若浦过来维护下情面。
“我早晚得让这帮子人给拖死!”
他狠砸着墙壁垂头低吼。
温婵着人收拾好了内堂,随即也寒着脸到了韩述华房里。
宋姣才知道出了这种事,正伴着哭泣不止的韩述华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有脸哭!”温婵进门便沉脸怒斥起来。
韩述华抬起头,分辩道:“母亲又何苦说我?但凡你能姣姐儿出出气,我又何止于忍无可忍寻上她沈羲?
“如今倒好了,我先前奚落她的时候您不曾说什么,我被人羞辱了你便来指责我。
“合着我就是你们韩家的棋子,有用就保着,没用就甩开不成?!”
她也冤屈得很!
沈羲今日若丢了脸,那也等于替韩家出了口气,温婵是她的亲娘,居然这时候还来骂她!
“您既容不得我,嫌我丢脸,索性我们这就回长沙府!——姣姐儿你去收拾东西!”
她愈想愈气,腾地站起来,索性负气撒起泼来。
温婵见她如此,倒又不好再用强了,一面让弥香拦住她们,一面道:“你也是没轻重!
“才刚进京师,连她底都没摸清楚就行撩拨,可就是嫌死得慢?
“这小打小闹的能伤着她什么?眼下萧淮对她正热火,她今日就是真弄出什么事来,他也会想办法把这事镇下去!回头你倒是被他惦记上了,于你有什么好处?!”
第242章 不恨她吗?
韩述华听她这么说,倒是也放弃闹腾抹着眼泪坐了下来。
温婵把宋姣等人皆挥退了下去,然后凝眉坐下,说道:“她的本事,不比我弱。”
韩述华脱口道:“她怎么能比得上您!”
“我本来也觉得不可能。”温婵把头抬起来,深深看着前方,“可是这都是我亲眼所见。
“她不但才情超群,仪态万方,而且机智多变!我活到这岁数,只遇见过一个人有她这样的本事。可是那个人,她早就已经死了。”
“谁?”韩述华目光微闪,听到个死字又不由脱口道:“您是说盈……”
温婵望着她没说话。
韩述华脸上布满了懵然。
按辈份她得管张盈唤声姨母,温婵与她之间的事情,尤其是她们那次遇险的事情她虽然知道得不多,但她毕竟是女儿,总会听得关于她的零星半点。
温婵对张盈抱着什么样的感情,她多多少少都察觉得到的。
“这怎么可能呢?”她心里惊疑,眼泪也停了,“您不是说张盈从前就连真正的赫连贵女里也没有几个比得上她么?
“这个沈羲家里虽然世居京师,但诗礼底蕴却十分浅薄,而张盈自幼在张家那样的环境下长大,沈羲不可能比得上她!”
温婵吐着气。
隔半日才望着她道:“但事实就是如此。她不光是性情像,本事像,而且流露出来的神态也像,确切地说,我曾经怀疑沈羲是个鬼魂……
“我怀疑她是张盈的鬼魂!但我又查证过了,她的的确确是个人。”
地下传来砰啷一声,韩述华手抖得碰翻了杯子!
她虽然不知道张盈的死跟温婵有直接关系,但是莫名听到鬼魂二字,还是不由令人心下悚然。
“母亲是不是想太多了?”她定神道。她活了三十几年,也还没有碰见过这么离奇的事情。
温婵幽幽望着门外:“你是没有见过张盈,如果你见过,就不会这么说了。”
韩述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她没见过张盈,也确实对她没有任何感觉——即便是有,那也只有从众人口里流传出来的对她的赞美和惋惜。
她幼时也曾经幻想过她的风姿,但也就是小姑娘们对于传闻中的佳人一种平常的敬仰和羡慕而已。
毕竟无可否认的是,张盈在世时拥有的一切,是令天下绝大部分女子都羡慕的。
“如果她是张盈的鬼魂,她为什么跟我们过不去?”
想到这里她又忿忿不平起来:“您好歹是张家的养女,张家都没人了,只留下您,她不是更应该亲近您,为您和您的子孙儿女好吗?除了您,这世上还有谁能令她依靠?
“所以母亲您一定是想多了!这世上哪里有鬼呢?”
“唔。”温婵不想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她收回目光道:“先前在堂下,她在你耳边说什么了?”
韩述华忽然有些心虚。
沈羲说的那句话只有她一个人听见,温婵自然不知。但显然她听闻之后的反应已经使她起疑了。
“没什么。”她舔了舔因久哭而干燥的唇,“她就说,就说姣姐儿日后过的好不好,看我的态度……”
余下半句她没说出来,不是成心瞒她,而是沈羲说的是让她悄悄去找她,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去找。
但是她的话毕竟太具有牵制力了,宋姣毕竟是她的女儿,她不能不先且顾忌着。
“那你会是什么态度?”温婵目光灼灼望着她。
韩述华抿唇。
温婵目光丝毫也未曾移开:“你活了三十几年,从小被我捧着手心里,过的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般的日子,从来没有人敢这么羞辱过你。
“可如今却不得不逼跪在一个狐假虎威的黄毛丫头面前,你难道不觉得羞耻,不觉得恨她入骨,不将她挫骨扬灰抹去你这番耻辱便不甘心吗?”
“我当然想!”
韩述华立即被她的话逼出了情绪,眼里脸上全是凶狠:“我恨不得吃她的肉剥她的皮!把她下油锅!”
“这就行了。”温婵拂着她的鬓发,说道:“有绍逸在,你还怕姣姐儿没有回来的日子吗?
“不用着急,这一切都是沈羲引起的,只要把她除了,萧淮不会再盯着咱们,到时我照样想办法把姣姐儿另找个风光的人家嫁了。
“大周天下想要攀求我们韩家姑娘的人可遍地都是!”
韩述华听完这番话,心里定了定。
是啊,韩顿能爬到如今地步可不是靠运气,难道他真要眼睁睁放任她们不管吗?
她相信他还是有办法改变宋姣的命运的。
但是,——除了沈羲?
沈羲一死,她当然也就松了口气,也用不着再被她挟制!
可想到不久之前她那凌厉气势,她又不由得咬了咬牙。
真说到要杀人,而且还是官户之女,并且她还有萧淮护着,她还是不那么有底气。
“母亲可有主意?”她试着道。
“杀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温婵淡淡瞥着窗外:“不过先前堂上发生的事情倒是提醒了我。她如今最大的靠山就是萧世子,就是与他手上的那道婚约。
“倘若有办法将他们这婚约给弄没了,要杀她沈羲可就易如反掌了。”
毕竟哪怕沈若浦是朝中大员,只要动手的人足够有经验,也还是能让他找不到头绪的。
“把婚约弄没?”韩述华愣了愣,“那婚约可是皇上御赐,能怎么弄?”
这可不像是民间婚约,弄点什么谣言把女方名声搞臭,婚事自然就黄了。
他们这样的,哪怕就是沈羲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也只可能会被萧淮娶回去打入冷宫。
打入冷宫后萧淮再娶几个侧妃什么的,照样享尽齐人之福。而她就算死在冷宫里,貌似也如隔靴搔痒,令她们难以解恨。
除非……
“难道母亲想来把狠的?”她心下动了动,身子也不由挺起来。
燕王府是什么德性人尽皆知,萧淮如今再偏爱沈羲,也绝对容不了她失贞!
比如说若能找几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给奸污了,萧淮知道后难道还会要她?!他即便是不会一剑将她刺死,也绝对会想办法去除这婚约!
第243章 你也在这?
“不管什么办法,也不管狠不狠,咱们都得以把萧淮弄开她身边为目的。”
温婵端茶轻抿,并没有正面回答。
“只有萧淮离开了她,她无所倚仗,咱们行事才算是没有后顾之忧。”
说完她垂了眸,屈指弹了一弹挂在杯口的茶叶。
韩述华看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冷光,怔忡地道:“可我们哪里有机会下手?瞧他们如今这模样,她这里只要出一点事,萧淮肯定会以最快时间赶过来!”
萧淮一来,还能有他们抽身的余地吗?
“会有的。”温婵唇角勾出冷笑,“耐心点,等到十月就行了。何况我这里还有沈羲想要挖掘的东西。”
十月?
还有沈羲想要挖掘的东西?
韩述华越发茫然了。
沈羲对韩述华究竟来不来找她,心里其实没有十足把握。
但她相信无论如何她是动过心的。
韩家这边戚九继续盯着,而沈家这里也迎来了回娘家住对月的沈歆。
对月那日正好遇上重阳节,府里府外收拾得干干净净,门口鞭炮也响个不停。
姑爷姑奶奶都容光焕发。
沈歆活脱脱成了个美少妇。
跟去杨家的婆子丫鬟回来也说沈歆在婆家应对得体,屡受夸奖,不止杨夫人高兴,病榻上的杨家老夫人也瞧着高兴。
而原先因为听闻过传闻的人在见过她本人之后,竟然也逐渐淡去了怀疑。
至于杨潜与沈歆之间是否和睦,这些只须看看沈歆眼角的春色便不须再有疑虑。
不过沈歆在听说林霈的结局后还是私下里给出了两声叹息:“怎么会这样呢?倒可惜了。”
除此之外倒也没再说别的。
林霈果然是在沈羲自与萧淮分别后的第三日出的京,胡姑娘直接接到林家养着了。
反正不过是多张嘴吃饭,这于林家来说倒不成问题。
至于婚礼,摊上这么个儿媳妇,林家哪里有脸面操办呢?胡家那边更不会提出什么要求了。
丁氏初初也觉晴天霹雳,生怕他也跟死去的大爷一样死在沙场。
但是经丈夫女儿一劝,又渐渐缓了回来。
林霈心高气傲,摊上这么桩婚事已是令他去了半截光阴,若是令他再在府里与胡姑娘日夜相守,还不定会不会被逼出病来。
倒不如远去军营让他建功立业也好,如今来日有了功绩,还能在皇上面前搏个恩宠。
沈嫣往抿香院来的次数已经愈来愈多。
她话很少,沈羲有话说的时候她就说,没话说的时候她就从旁做着针线,或是与她摆摆棋子,又或者帮忙管管下人,如今院子里的人多了,新来的未必识规矩,常有需要提点之处。
此外就与她出去与诸闺秀们应酬应酬,终于也有人来打听她的婚事。
难免说到与梅家的婚约,勾起她的心事来。
“我就是过不了我自己这关。”她说道。
“什么关不关的,天天关在家里闷死了,难得这么好太阳,咱们上街串串去罢?”
正说着沈歆的声音就聒噪地传来。
沈羲也是有些日子没上街了。
如今萧淮也不让她去琼花台了,但沈羲闲着也是闲着,铺子里有要紧的玉,也还是让刘凌送来府里给她看看。
三人同乘马车到了北城布匹绸缎集中的桂花胡同。
桂花胡同与玉玑府只隔两条街,这里的马路宽,路两旁的大槐树棵棵都有几百年的历史。
说是胡同,却比大街还宽,是当年赫连王祈镇玉平定天下凯旋进京的主路。
几百年里马路自然不复新崭,石板裂痕处处可见,但沈羲幼时,却是没少在这带晃悠。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沈羲等待她们俩挑货的当口在门前晒太阳,耳畔就忽然传来孩童的读书声。
又有清朗的男声温柔地响起:“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凝眉微顿,停步折进胡同口,透过长窗望着屋里执书的人。
直立于课堂间的一张脸俊美无俦,既有文人的清雅,又有武者的俊逸。
屋里的人望着窗外的沈羲,赫然也止住了声音。
她与他隔着窗户静立了半晌,才找回呼吸道:“贺兰先生?”
同样的惊讶她仿佛不久之前也曾有过,且那里还是张家门前。
张家与这里,不过隔着两条街。
她心口有些翻滚。那种前世今生的错觉又浮上心头。
等到她再度回神,她已经进了这书塾,在后堂天井里吃着贺兰谆泡的茶。
“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她问道。
如果不是他依然作着贺兰大人的惯常打扮,她定会以为她错眼看到了徐靖。
这条街她和徐靖来得还少吗?这里曾经有她喜欢的点心铺子,糖人铺子,还有卖西洋玩意儿的铺子。
她不知道贺兰谆两次出现在她的故地是偶然还是什么,但她心底本已经淡去的念头这时候又逐渐浮了上来。
“这私塾是霍究开的,有时间我就会来这里授授课。”
贺兰谆上身重心撑在左膝上,另一手支着右膝,回答的时候没有半点不自然。
“霍究?”沈羲蓦地想起那次在王府门口遇见的鲜衣怒马的男子。
她没有想到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定狱司监居然还会开间私塾在这里?
但如果真是霍究开的,那他出现在这里倒是不奇怪了。
“是他。”贺兰谆淡淡道。又抬眼道:“很奇怪么?”
“哦,是有点好奇。”沈羲咳嗽掩饰。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他问这话的时候眼里带着丝轻谑。
“霍大人,怎么会开间私塾在这里呢?”她又问。
“这私塾几年前就在,霍究当时路过这里,正好碰上那老私塾先生临终,附近孩子没地方念书,他就接管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