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支肘在膝上,轻晃了晃杯子。
文远铮见他没下文,也不知道哪个字说错了,便又揣着胆子试探:“世子若有示下,下官洗耳恭听。”
案后小皇帝也眼睁睁地看过来。
他放了杯子,扬袖起身。负手在殿前微顿,忽然扭头又往座中沈若浦看来。
众人也皆随着他目光看过来。
沈若浦不知道何以被他这般盯着,屏息着未动。
还未等想好下一步动作,那人却已经说话了:“若依我之见,这样的盛会,还是可以预留出一两个名额,给予那些办事得力,且又忠于职守的官员作为奖赏的。
“也不知韩阁老意下如何?”
小皇帝立时往就近的韩顿看去。
沈若浦自认在这满堂衣冠之中上不上下不下,不知道何来殊荣,令得这位世子如此这般惦记自己,却知道早前宋姣与萧淮议婚一事
这位世子谁都不问,偏点了韩顿出来做答,这当众压他威风的心,不是明摆着吗?
这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萧淮点的韩顿,却不等于也是把他给架起来烤了么!
同样也一直没怎么出声的韩顿微顿之后扬了扬眉,揣袖点头道:“臣附议世子。”
“圣上登基两年,大周天下安定昌盛,朝野上下俱都功不可没。沈大人掌管刑部多年,一直兢兢业业,踏实缜密,确实很该得到这样的奖赏。”
众人虽觉这话略怂,但若让他们出来说说话,却没一个人敢。
萧淮又看向龙案后。
小皇帝忙道:“朕允准!赐沈爱卿大典之夜入园赏戏!”
沈若浦连忙跪谢龙恩,又转头谢过韩顿厚爱。
萧淮望着韩顿笑了下,出了门去。
他这样连句恩都不曾谢,告退也不曾说,众人不敢有什么屁放,但到底还是纷纷将目光投向了韩顿。
这也太无法无天了!也太嚣张了!
韩顿却低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早前他们怎么合着伙儿算计他的事,还真真儿地印在人眼前没曾消去。
他这是撒火儿呢。再拘着他,是想闹得连大典都办不成么?
沈羲才发现,裴姨娘竟然有手极好的厨艺。
原先她留在梨香院的时候多,往外去的少,如今院里人来了,她往府里走动的也多了。
下晌竟然弯去厨院里做了四五样私房菜,把鸭丝撕成绣花针那么粗细,拿香油芝麻一伴,再加些切得纸薄的脆腌笋下去,沈羲光就是这盘菜就吃完了一碗饭!
撑着后腰在庑廊下散步的时候,沈若浦就遣人来把她传到了宝墨斋。
一看他面色凝重,沈羲便忍不住道:“老太爷莫非又有了什么烦心事?”
沈若浦叹道:“我怕是要陷在陈修这案子里出不来了。”
沈羲讶异。
他这里便把日间集议的事给说了。
“我也不知造的什么孽,萧世子跟太后和韩阁老撒火,却挑中我当了炮灰。”
他靠进椅背里,仰头望着房梁,手指无奈地轻叩着扶手。
沈羲听完微顿。
这萧淮也太嚣张了!要是搁在张解手里,那就是十足的大奸臣,不拿千百折子淹死他是不解恨的!
不过这大奸臣好歹没帮着李周灭了她,她得领了这个情,不能骂太狠了。
再者他之所以当着众臣来堵韩顿,自然是以牙还牙,报他当婚之仇。
只是为何偏挑中了沈若浦,让他有幸得了这入皇家园林听戏的资格,她却也不是很明白。
可能是因为他们这恩怨,刚好是起源于沈若浦经办的陈修的案子?
但是不管是什么缘故,总之沈家从中落不着什么不是。
她笑道:“这不是好事吗?有燕王世子这一抬举,老太爷快成红人了。”
“红什么红?”沈若浦睨她,“如今外人只当我得了燕王世子的心,却不知道我压根连私下见都没见过他。
“我觉得我就是颗棋子而已!如今有用了,便被人抬在手里,来日他们俩斗完气了,又携手并进了,谁还记得我是谁?白担个虚名!”
沈羲听他抱怨,忍不住好笑。
“燕王世子和韩顿,还远成不了党派之争,老太爷多虑了。”
沈若浦气闷着没说话。
半晌,又直身坐起:“你说,你祖母现如今又不在了,那看戏逛园子赏灯会什么的,不都是女人家喜欢的玩意儿么?
“偏点了我这么个孤老头子,难不成我到时候一个人坐在一旁,陪着那群官眷看戏?”
别的事也倒罢了,这事儿,他怎么去?
姨娘是不得出门应酬的,也总不能带儿媳妇去,这萧世子不是纯粹给他找事儿嘛!
沈羲听到这里,不免狐疑地盯着他瞧起来:“那老太爷唤我来的意思是?”
“既是皇上恩赏的,我总不能不去。”沈若浦道,“叫你来当然是让你随我入宫,帮我圆了这场面。”
沈羲只觉刚吃下去的那碗饭瞬间化成热血涌到了心口:“让我去?”
她怎么能去?
宫里那对母子誓死屠尽赫连人,她若是去了,那岂不等于自投罗网了吗?!
她才不去!
“我怕,我没见过那么大世面,我不去。”她说道。
第146章 手足凉薄
“不去也得去!”
沈若浦瞪过来:“你连去韩家赔罪都不怕,回头还一个人高高兴兴地就去串门了,你还去见了他们老太太!当我不知道呢,也见你说怕?
“你少跟我来这套。这可是圣旨,没得推的。还有半个多月,赶紧去准备着!”
说完他站起来,负手出门去了。
沈羲追出去还想再抗议抗议,他却已经进了周姨娘的院子!
未免气闷。
她能去韩家那是要找温婵复仇,这跟她去不去赴宫宴有什么关系?
“谁在那里?”
正郁闷着,珍珠忽然轻斥起来。
定睛看去,却见一人正鬼鬼祟祟从花枝后探出头来,瞧着竟是沈渠!
“你在这里做什么?”沈羲对这贼头贼脑专盯着丫鬟看的沈渠没好感。
沈渠如今心里恨着她,但是也怵着她,并不敢造次,说道:“没什么,我往嫣姐儿屋里去,路过这里而已。”
沈羲凝眉扫了他几眼,没再理会,回梨香院去了。
三房里如今都有人盯着,真若敢闹事,让她拿着了把柄,也正好让沈若浦从严里管束。
只不过沈若浦也精力有限,沈崇义兄弟但凡有一个能在家里分担些职责,帮着沈若浦严管着子弟,也不至于放荡如斯。
否则的话往长远想,多出几个沈渠这样的子弟,沈家要起来还真不容易。
沈渠眼瞧着她出了院门,才又一溜烟从角门出来,往撷香院去。
府里哥儿们十岁往上便都分院另住。
因此沈渠到沈嫣房里竟还要经过万荣堂。
沈嫣在房里做针线。
她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
她也知道沈羲一直还等着跟她算帐,但她一直没有动静,她这颗心便也一直悬在那里。
有时候她想,不如把她放逐到杏儿沟去,倒也好了。
她前世里十六岁嫁去南边梅家,出嫁前两个月,被借口登门来添妆的纪颉骗到花园里奸污。
当时她哭着跑到纪氏面前告了那畜牲,但纪氏却反而将她毒打了一顿,买了副避子汤熬了给她吃,然后两个月后依旧将她嫁去梅家。
新婚当夜她将梅公子灌醉,却没想到他虽然醉了,意识还是清醒的,亲眼看到她将藏在枕下的纪氏给的鸡血洒在床褥上,当场便就将她的谎言给戳穿。
于是从此开始她就被梅公子所嫌弃。
但他仍然隐瞒着没跟家里说,直到两个月后被梅夫人瞧出来端倪,他这才把实情托出。
梅老爷当日便即写信给沈崇光,沈崇光三日后到达,因为恨着纪氏,连因由也不曾问过,便扇了她几个巴掌,又将她抽得撞到墙上昏死过去。
但是也多亏得这顿打,梅家到底还是没忍心写休书,只是将她冷落在偏院。
没两年,她就自己寻死了。
而直到她死时,她娘家也再没有人登门看过她一眼,你要她对沈家能生出什么样的感情来?
但是眼下她对自己的将来,也是充满迷茫的。
她虽然一直以来的想法都是要避开前世的命运,是为了要复仇,可是却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也并没有想到沈羲会变得这样让人难以捉摸。
她措手不及,都还根本没有来得及备好退路,纪氏和纪家就被沈羲给整垮了!
她的人生再次被全部打乱。
这辈子的清白是保住了,按理说,可以挺直腰杆嫁入梅家。
梅家并不是那么苛薄的人家,前世里若不是她破了身后被纪氏硬塞给他们,他们对她一定会很亲厚。
但即便知道他们家还算不错,她却也还是不想再嫁进去。
即便是她这辈子能够堂堂正正成为梅家少奶奶,前世在丈夫眼里看到的讥讽与嫌恶也还是在她心头抹不去。
何况她到底还是不洁了,她恶心她自己,被纪颉那双脏手所碰过。
但如果不嫁,她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沈家不是她一个人的,她两世也没有机会变得格外强大,也没有本钱一直呆在沈家直到老死。
可如果离府谋生——倘若没有沈羲,她或许还能把这一世按步就班好好经营,虽然不奢望风光富贵,过那让人仰望的生活,但总归不会让自己再吃一点亏。
可偏生是她来了!偏生她还这么厉害!
她一个正经大家闺秀,连独自生活的能力都不具备,她怎么过活?
于是似乎就只剩下唯一的一条路,另择人家相嫁。
然而,与梅家的婚约又怎么办?
“二爷!”
正对着窗外出神,正要唤丫鬟关窗,忽然门外四喜传来惊呼,紧接着啪嗒一响,院门也被踹开了!
她心下微震,还没等放下针线站起来,一道人影便倏地冲了进来!
“母亲的私房钱你藏在哪儿!”
沈渠一进门便冲过来指着她鼻子。
“什么私房钱?我不知道。”她背过身,又重新坐回绣棚前。
“你还敢说不知道?!”
沈渠绕到她对面:“三房到处有人说母亲是空着手走的,她的私房和嫁妆都被你拿走了!
“我是长子,母亲的财产该由我继承才是,你凭什么独吞?!快把它交出来!”
长子?可不正是因为不想让你们这些当儿子的拿走这些钱,她才会在第一时间把它们弄到手的么!
沈嫣冷笑着,并不搭理她。
沈渠只比她大一岁,纪氏为了捆住沈崇光的心,也为了巩固自己在沈家的地位,那些年一门心思想为三房多添几个儿子,于是压根就没带歇口气儿的。
但她只管生不管教,不但一味纵着沈渠沈懋,她这个女儿更是不曾放在心上。
她从来就没有看起过这个哥哥,除了专盯着好看的丫头,他还会些什么?
他是个十足的草包!但他在沈氏眼里,却如同命根子。
她漫不经心地想着这些,一面继续绣她的花。
沈渠见状冲过来,双手将绣绷一掀:“钱在哪儿?你把它给我!”
三尺长的绣绷猛地被掀飞到空中,又砰啷砸落在地上,带倒了一壁的几案杯盘,刺耳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第147章 四面楚歌
沈嫣望着面目狰狞的他,也腾地站了起来:“哥哥怎么专听下人挑唆?我哪里藏有什么母亲的私房钱?不信的话你搜便是!
“倘若下人赖我藏着金山银山,我是不是还得上哪里去劫几个富商来?一点脑子都没有,也好意思说自己是长子!”
沈渠寒眼瞪着她,手指到她鼻子尖上:“少跟我废话!你只需说有还是没有!”
“没有!”沈嫣咬唇道。
沈渠便二话不说,走进里屋,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搜起来。
下人们会有这样的传言流入沈渠耳里,沈嫣也早有提防。
那夜她跟紫薇要钱匣子的时候还有许多人在的,但当时她却顾不得那么多,也没有办法能封住她们的口。
纪氏走后她也曾寻了紫薇她们嘱告过的,但她没想到,这风声还是传开了!
好在她藏的地方只有她自己知道,也不怕他会发现。
“若让我找到了我跟你没完!”
沈渠直接开了她的柜子,一面翻看一面咒骂!
也不知道他是有多急于找到这笔钱,双手在柜子里一阵乱扒,扒完没找到,转而又瞄准一旁斗柜。
乒里乓啷声音不断,四喜等人闻讯进来,只见衣服器皿撒了满地,柜子桌子什么的也都全部被打开。
这哪里是什么找东西?分明就跟强盗来了也似!
“二爷这是做什么呢?”四喜边问边蹲腰捡起东西来。
沈渠一无所获,也气得撂了挑子,抬脚踹翻只绣墩儿,冲回沈嫣跟前道:“你别以为我找不到就会罢休!
“母亲的钱得留给我成家立业的!你一个丫头片子,难道还想霸占娘家家产吗?!”
沈嫣望着他,只顾着冷笑。
这就是她的亲哥哥!因为纪氏的重男轻女,就连沈渠也把她当成了累赘!
她撇头走开,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
沈渠也没意思,恨恨瞪了她两眼后便就又大步冲了出去。
四喜走过来:“姑娘你没事吧?”
沈嫣摇摇头。
丫鬟们便默默进来收拾着残局。
沈嫣望着这满地狼籍,手里针线停下,忽然又站起来。
沈渠既然怀疑上她了,那他肯定不会轻易罢休,纪氏的儿女包括她在内,都这副德性!
自私冷漠,对钱要看得极要紧。她拿过来的银子少说都有两三千两,沈渠绝对还会再想别的办法来搜的!
她得赶紧把这些挪走,先把它们全都兑换成现银,再存入钱庄才是!
再还有之前她从纪氏手上零零碎碎要来的银钱,攒下来也有了两箱,她也得一起把它们弄出去,不然的话,沈渠一定也会把它们当成是纪氏的!
可是她又该怎么不动声色地弄出府才好?
夜里悄声出去肯定不行。
上回纪鹏那事留下的阴影还在,而若是白天从府里走,则必定也会惹人注意,就算是瞒得过沈渠,也瞒不过沈羲。
她这么久没对她下手,谁知道是不是等着她先动?
倘若这几箱首饰银两让她发觉,她若认为也是她二房的,她能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她拿她一点法子也没有。
这么说来,唯一的办法便只能分批带出去了。
她看了眼地上,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便说道:“你们先出去。”
梨香院这边珍珠很快便将沈羲要去赴宫宴的事情给大伙说了。
大伙可不知道沈羲不想去的原因,个个都高兴得不行!
敦颐园是赦建于皇宫北面的皇家园林,一面毗邻皇宫,至今有资格进去的人可还不多!
没听说么?只有正二品以上的官户才能携眷进入!要不是燕王世子亲点的他,他们老太爷都还不够资格!
就别说还有大典有宫宴还有文武比试以及灯会戏班子什么的了!
这些已足够使人激动不已,就是什么都没有,光凭这仅有的荣誉,那已经是足够大的脸面!
一会儿沈歆听到讯儿也来了,叽叽喳喳地简直要把屋顶给掀翻的样子。
沈羲看她们欢天喜地地也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仔细想来沈家这会儿也确实找不到个合适的人去赴宴,黄氏是儿媳妇,没有跟着公公露面的道理。
沈歆正待出阁,虽说三个月下来也大有改变,但让她与又终究冒险。
沈嫣就不用提了,就是她同意让她去,沈若浦也不会同意,何况她还未及笄。
而若让黄氏母女同去,恐怕沈若浦心里还要不悦。
到底他独独点中她去,这还是不小的脸面,若赶在从前,这可是求也求不来的。她执意推辞,他生气不说,恐怕还要起疑。
那就只能去了。
大不了到时候见机行事,尽量呆在沈若浦周围就好。
至于夜里的灯会什么的,她去应个卯就出来,想来也不会有人在意。
如此想定,倒是心安了。
这时候凭雪就忽然进了来:“姑娘,三姑娘出府了。”
沈羲打起精神:“去做什么?”
“不知道。奴婢见她前脚出垂花门,后腿就来禀报了。
“不过,先前二爷去三姑娘屋里闹过,大吵大嚷地,捉着三姑娘追问纪氏的私房。听说房里东西都让他给掀翻了。”
这个沈渠,果然是个废物!
沈羲眼光放冷,扇子也摇得缓了起来。沈渠前脚出门,沈嫣这里后脚就出府,除了把手头钱财转出去还能是什么事?
她想了下,说道:“让旺儿去跟跟吧。”
纪氏这笔钱她倒是无意让沈渠得去,反正也不是二房的,照沈嫣说的,她在纪氏手里吃过的那些苦,得她这些钱倒也不算为过。
而沈渠沈懋往日没少吃没少穿,从纪氏那里得到的关爱也是一等一的,将来还有沈崇光的家产可继承,拿了也不过是锦上添花。
凭雪退了下去。
沈歆不由道:“她如今还能上哪儿去?”
沈羲虽然从来没提过沈嫣跟纪氏谋财的事情有绝对关系,但她从头至尾有参与,心里自然是有数的。
“这些日子撷香院平静得很,偏沈羲自当日早上从撷香院回来也再不提起怎么处置沈嫣,她对她们俩的想法便都有些摸不透。
“也许是随便走走散散心呢?”沈羲慢吞吞说着,说完又低头描起花样子来。
第148章 恶鬼难缠
沈嫣合紧袖子,在垂花门下上了马车便即往府外走去。
车厢里她把藏在袖内的一二十件首饰哗啦啦倒在帕子上,然后扎紧挎在腕上。
倘若这次成功,那她只消再这么出来十来次便可全部搬完了。
等到将它们全化成银票,沈渠就休想再搜到它们了!
她松了口气撩开车窗透风。
而恰在她撩开车窗这当口,旁边茶棚里坐着的一人看到她的脸,随即也起了身,驾了马远远跟在她身后
沈嫣要去的是离鹿鸣坊有四条街之遥的典当行。
其实典当行也能存当,倘若她不想低价套现,只要付出一定的酬劳,也是可以原封不动地取回来的。
但她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需要花钱,所以还是换成现成的银票在手上保险。
沈府附近当然也有典当行和钱庄,但是,她又怎么能不防着沈渠呢?
沈羲会夺她钱财的可能性虽然不是很大,但是也难防万一。
不过半个时辰,马车停在她所交代的典当行跟前。
拿着小包袱下了车,她唤四喜在车上等着,然后立在门下左右看看,随即进了门去。
这里不会有人认识她,她在外头露面的少,也没有什么朋友,不怕会被撞见。
等到办完事出来,店堂内忽然有伙计走过来道:“沈姑娘,有位刘小姐在后门想见您。”
姓刘的小姐?她何曾认识过这样的人?
她立时警惕,盯着伙计看了半晌,说了句“知道了”,而后飞快出门上了马车。
“快回府!”
车夫迅速打马。
四喜问:“怎么了?”
她没有说话。
她不认识什么刘小姐,假称刘小姐骗她在后门见面,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她隐约有感觉,她这是被人盯上了。
她必须抓紧时间回府,回府就安全了。
马车回程时比来时快得多。但没走多远速度却慢下来。
她掀了帘子,车夫道:“前面是集市,人多走不快,要么就慢行,要么就走中间小胡同穿过去!”
沈嫣往外望去,只见前方果然人头涌动,眼下正值下晌,正是老百姓们出门买菜归家的时候。
她心里有些焦灼,又再看了看车夫指的小胡同,只见又弯又长,且还没有什么人走,当即便道:“不改道!就走这里。”
但她话刚说完,便就立刻屏息了!
前方人群里,她居然看到个这辈子都再不想见到的人!
“走小胡同!”她心里狂跳,立时下令。
车夫不明其意,但仍是立即掉转马头朝胡同里驶了进去。
纪颉在马上阴狠地瞪了眼急速掉转了头的马车,当即也扬鞭抢了上去!
沈嫣一颗心都快直接从嘴里蹦出来了!
纪颉为什么会在这里?先前谎称什么刘小姐的人难道是他?他居然在跟踪她?!
前世的恐惧再次袭上心头,她紧扶着车辕大口地喘息着,脸色也越见得发白!
四喜也被她吓得手足无措:“姑娘怎么了?!您不舒服吗?!”
恰在这时胡同外响起来一阵迅急马蹄声,三匹马从车后方疾闪过来,在马车前方两丈远倏地停住!
匕首顿住,执刀的人影也忽地收了势。
“表少爷!”车头的四喜惊呼。
沈嫣听到这声音立时心血上涌!
还没等她来得及作出反应,接着就有脚步声快步过来!
然后四喜尖叫着下了车,车夫口里惊惶地唤着什么,马车门就在这时被推了开来!
车外纪颉面目狰狞,咬牙瞪着她,不等她说话,一把便揪住她衣襟将她拖出来!
“婊,子!”
纪颉怒骂着,一手抓住她头发,另一手则扬起来,铺头盖脸往她身上扇去!
四喜与车夫俱都在旁惊叫,但是却没法上前阻拦
因为同来的两个长随俱都将他们拦住了,根本没办法靠上前半步!
沈嫣纤弱身躯,而纪颉已有二十岁,哪里是他的对手?没一会儿两颊便被扇得红肿,吃疼倒在地下,头发也被捋下一大把来!
“怕了吗?!”纪颉将她拖到角落里,将她抵在壁上,左手捏住她下巴,咬牙道:“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把纪家害到这步田地!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还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忘了当初在纪家的时候我怎么说的了?!
“你以为你躲着不出来就行了?你躲得了初一也躲不了十五!老子今日就让你看看,不听话的下场!”
他扬手朝她脸上扇过去,那声音啪啪直响,简直连一点折扣都没打!
沈嫣抬手抹着嘴角的血,咬唇狠瞪着他,忽然头往前倾,一口咬在他脸上!
纪颉只觉脸上那块肉就要被她撕下来!随即也伸手掐住她脖子!
沈嫣到底抵不过住这股力气,咳嗽着将口松了下来。
但他右脸那块肉却已经被咬脱一半了!如挂了个饺子似的突出在脸颊,说不出的丑陋突兀!
纪颉两眼发红,倏地一下抽出腰间马鞭,对准她身上便抽去!
沈嫣应声翻倒在地上,努力躲避着,但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血从她衣下与嘴角透出来,很快便浸染了衣衫。
“姑娘!”四喜哭喊着,挣扎冲过去,被纪家长随又拖了回去。她大哭道:“姓纪的你疯了吗?!让我们老太爷知道,你仔细皮都给扒下来!”
“老太爷?!”纪颉狞笑起来,“老子今日既下了手,就没打算让你们活着回去!我爹都已经让你们给算计进牢狱了,老太爷也被贬了官,我还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