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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淳可都在去年科举时,总算是考出了功名,虽然成绩没他哥好,可也上进,自请调去了燕城,已经上任去了。他与徐姑娘已经成婚了这么多年,孩子都已经能跑了,那你呢?你与裴淳一样大,这么多年了,身边也一直没个伴,上回我进宫时,太后娘娘还与我提起,让我来催催你。”

福余顿时头疼,连忙背过了身去,拿着点心哄妹妹:“近日读书了没?读了多少?上回裴大人让你背的诗背出来了没有?背给我听听。”

妹妹犹豫不已。

甄好把人抱了起来,整盒点心都塞到了女儿怀里,妹妹便立刻机灵地抱着点心盒迈着小短腿跑了出去。

甄好没好气地道:“你当我想要念叨你这个?还不是我进宫一趟,太后娘娘便要念叨我一回,你不愿意听,我也是不愿意听的。”

“既然裴夫人都不愿意听,那自然是知道我心情的。”

“那下回太后娘娘与你提起时,你别再找借口躲开,要不然,你躲远了,我却是躲不了。”

先皇驾崩之后,皇后便做了太后,她膝下那么多孩子,个个都已经出宫建府,平日里忙碌的很,新皇的孩子们也忙着去上书房,嘉和公主又已经出嫁,太后便惦记着福余这个小叔子的事情,福余不耐烦听,次数多了就躲得远远的,她就时常把甄好叫进宫去,想让甄好劝一劝。

甄好心中不大同意,可那是太后娘娘,她也不敢反驳,只好见着福余,提醒他一回。

提醒福余搪塞太后娘娘的时候,找个合适的理由,别再让她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福余苦了脸:“我……我也只是辈分大了一些,要是说年纪,也不算是大。你看靖王,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家中姬妾成群,我总比他好吧?”

甄好道:“可靖王与你不一样,这会儿躲得远了,待在边关一年到头也就回来不了几回,你就在京城待着,皇后娘娘不找你找谁?”

福余又叹了一口气。

“靖王比我年长那么多,他才是皇嫂嫂的亲儿子,到如今躲在边关不回来,也没有娶王妃,也没有生孩子,皇嫂嫂最应该去关心他才是,与他相比,我着什么急?”

“这话你可不该对我说,而是应该对太后娘娘说。”

福余蔫了。

靖王远在边关,太后总不可能追到边关去念叨,也就只能念叨念叨他了。

“这京城里头,这么多人,难道就没有让你看中意的人?”甄好心中也不禁生出了好奇:“太后娘娘也并非顽固之人,只要是你看中了的,哪怕是平民之女,也能给你做王妃。你出宫这么久了,见着的姑娘不少,满京城的姑娘,难道一个中意的也没有?”

福余摇了摇头。

甄好顿了顿,不只想到了什么,迟疑地道:“哪怕是你看中了男人……在京城里头,也没有人敢说什么不是……”

“裴夫人,你想到哪里去了。”福余无奈道:“我是当真没有。”

甄好长舒一口气。

“既没有心仪的姑娘,又不愿意出门办事,你整日待在王府里,除了种菜养鱼,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就连城郊猪场鸡鸭场的事情都不归你管,你才这个年纪,也未免太过闲散了一些。”甄好有些看不过眼:“裴淳与你同样的年纪,如今远赴燕城,还想着要做出一番事业来,你就不想?”

福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不想?”

“并非不想,只是我实在想不出来能做什么。”福余叹气:“如今这京城里,除了皇上,也没有人能比我厉害了。”可就连皇上,见着了他,还得恭恭敬敬喊一声皇叔,不敢拂了他的面子。

先皇还未去世之前,他还有几分动力,想着要多做些事情,做更多事情,到如今,这几年是越来越懒,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他本想随靖王一块儿去边关,可边关也用不着他,近几年外族也不敢来犯,有靖王在边关威慑,也没有人敢打他们的主意,福余原本想去那边找些事情做,可还未出城门,就被皇帝亲自求了回来。

在京城,那就更没有事情做了。

他本质是个自私之人,心中没有什么家国大义,原来找过,却没找到,哪怕是做事,也只想着要变得厉害能护住自己重视的人,可如今他的地位高,做再多的事情,也不会有多少变化,皇帝也会给他派差事,可若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他也是交给别人,不愿意动弹。

福余倒没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他一个人待在王府里,没有人能管着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今天种白菜,明日种土豆,湖里养鱼还是龟,全都由他自己拿主意,至于王府之外,也没有人敢下了他的面子。

他越是安分守己,越是什么也不做,皇帝也越能安心。

要福余自己说,他是过的逍遥自在,最是悠哉不过。

“裴夫人也不必为我担心,我也不会委屈了自己,人各有各的活法,我自然是顺着心意来。”

甄好迟疑。

她看了好几眼,这才叹了一口气,“你自己都想好了的事情,我自然也就不拦着你了。只是回头太后娘娘问起来,你自己与他说去。”

福余又苦了脸。

他的日子过得什么都好,唯独要听太后的念叨有些不好。

福余陪双胞胎玩了一天,等到日暮西沉时,裴慎归家来,他待在裴府一块儿用过了晚膳,然后才在夜幕之中回了王府。

一回王府,管家便凑上前来:“王爷,今日宫里头又来人了。”

福余顿时头疼。

“又是皇嫂嫂?”

“太后娘娘让人来问,说是上回给王爷送来的画像若是不满意,改日再送些新的来。”

福余便觉得头更疼了。

太后无事可做,许是先皇临终前叮嘱过她,她便整日想着为宁王府找个王妃来,全京城的合适的世家贵女的画像都见过了,刚开始福余还有些耐心,如今却避之不及。

要说喜欢的姑娘,他是当真没有。

别说喜欢,连个合眼缘的都没有过。

他没有娘,把裴夫人当做娘亲。遇着一个姑娘,他便忍不住在心中与裴夫人比较,裴夫人是天上明月,样样都好,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只相貌一条,便压过了京城无数贵女,至于其他种种,那更是连个能比较的人都找不出来。

“你……你去告诉皇嫂嫂,让她以后也不必送这些画像过来,若是哪日本王有了兴致,自然会带着王妃去见她。”

管家也苦了脸:“王爷,此事……太后娘娘怎么会听奴才的。”

福余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

“那你说,还能怎么办?”

“自然是顺着太后的意,找个王妃来了!”

福余白了他一眼,挥手赶人:“去去去,一边去,尽出些馊主意。”

管家忙不迭跑了。

独留他一个人坐在房中,沉思良久之后,忽然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躲不了,他就跑啊!

第二日,宁王府上下便收拾好了东西,一辆马车从王府里出来,驶出了京城去。

等甄好知道的时候,她连福余的面都没见着,福余已经出城去了,只让人送了封信过来,信上说,自己去云游四方,归期不定。还给她留了信物,说是若有人敢欺负,便拿着信物去找皇帝。皇帝自是也收到了信,被亲皇叔拜托照看。

甄好哭笑不得。

等太后再收到消息,福余早就不知道跑多远了。

太后无奈,也无可奈何,只能在京城里等着他回来。福余倒比靖王好一些,一年到头,回来好几回,可每回身边都空荡荡的,太后最期盼的宁王妃,盼了好久也没盼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中还惦记着事情的缘故,太后活的挺久。

上辈子,先皇离世没多久,太后便因着伤心过度跟着去了,这辈子,甄好提醒她小心注意身体,福余一日没找到宁王妃,她便一直憋着一口气,身体健康的很。

福余就一直在外头跑。

他先回了江南,找到了老乞丐的坟,重新修整了一番,把他的墓地造的豪华大气,在江南待了一段时间之后,便开始到处跑,今日还停在这里,下个月就换了地方,甄好收到他寄来的东西,回回都不是一个地方。

若是太后寄信催他,他还找借口,说是要等看完山川四海之后再回去。

甄好也不着急,只偶尔去信叮嘱他注意身体,小心安危。

隔了几年,边关再起战乱,他又忙不迭收拾东西去边关,与靖王一块儿对敌。等战乱平定,也不愿意回京城复命,又收拾东西四处云游去。

他幼年愤恨困囿于高墙之后,盼望能肆意自在,无人能阻挠脚步,后来也当真做到了,想去何处就去何处,山川河流,踏足了每一处地方。身无桎梏,又有牵挂还在京城,若是哪日走得累了,回到京城之后,仍有热汤饭食等着他。

211、番外三

裴首辅素来清廉,不铺张, 不浪费, 于衣食住行没有任何要求, 唯独给夫人的葬礼办得奢华。

裴慎知道, 甄好与他不同。她自小便是被甄老爷娇宠长大, 甄家是江南一富,吃穿用度不是最好, 那也不是常人能及,她过惯了好日子, 也喜欢出风头, 不乐意被人压一头。哪怕是最后一程,也是要风风光光的走。

他握着甄好的手, 送走了甄好, 之后所有的事宜,也全都由他一手操办。外人都说裴首辅情深义重, 裴慎听着,心中却无多少波澜。

人老了, 就会想起很多事情。

甄好离开之后,他一个人独处时, 却总是静不下来。他总是想起甄好离开时的模样,他的夫人爱打扮,年轻时娇艳动人,后来做了首辅夫人,怕在外上不得台面, 便装作是端庄正经,又苦心钻研,回回都要将其他人的风头压过去。哪怕是离开时,模样也是极好看的。

做了几十年的夫妻,没有人能比他们更了解对方。

甄好闭眼之前,看着他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他虽是没听到,大概也能明白。

她后悔了。

她是应该后悔的。

一生短暂数十载,大好年华都浪费在了他身上,还与他纠缠不休。若是当初甄家招赘时,换了其他人上门,她这一辈子,也许能过的更好。

他的夫人心地善良柔软,也许还不会将此事怪到他身上,或许临终时还在自责,自责耽误了他。

说耽误,却是一点也没有的。

他不知道多少次庆幸过,庆幸自己得了这样一个好夫人,他有那样的怪毛病,近不得生人,自小便避着人走,除了裴淳之外,亲近的人更是屈指可数。他遭过冷眼,听过谄媚,唯独夫人一颗真心待他好,能在夫人这样好的人身边待着,午夜梦回之间他数次惊醒,生怕这是一场梦。

一场大梦做了几十年,等甄好离开,他的梦也醒了。

府里的人并不少,虽然他没有亲生的子女,可抱养了好几个,养子养女们又各自成婚,子孙满堂。孩子们向来与他不亲近,与甄好的关系是最好的。自甄好离开之后,府中都变得冷清了不少,人没有少,只是孩子们到他的面前时大气不敢出,哪怕是最大的养子已近中年,在他面前仍旧低眉顺目不敢抬头。

裴慎也无力搭理他们。

甄好去世的半年后,裴淳特地赶到了府中来。

“哥,我知道嫂嫂去世让你很难过,可你也不能就这样一蹶不振,若是嫂嫂还活着,这会儿肯定还要念叨你。”

裴慎耷拉着眼睛,头也不抬:“念叨我什么?”

不等裴淳应,他便接着道:“她活不过来了。”

裴淳叹了一口气:“嫂嫂还在世的时候,对你这样照顾,平日里最记挂着你,嫂嫂去了,你也好好照顾自己才是。”

裴慎没吭声。

裴淳在府中留了几日,可他还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顾,公务繁忙,又走了。

裴慎觉得,自己应当没有什么变化。

首辅夫妇伉俪情深,名声在外,不只是裴淳,还有许多同僚隐晦慰问,连宫里的皇帝都把他叫进了宫去,府中子女们看他是更是欲言又止。裴慎不堪其扰,干脆向皇帝告假,去了城外的金山寺。

他已是当朝首辅,寺中也要给他面子,安排了一间厢房住。

金山寺里有个得道高僧慧远大师,活了一百多年,算什么都灵的很。裴慎从前陪甄好来过,算的是他们的子女运,只是他们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更不可能有孩子。裴慎也偷偷找大师算过,他与甄好的姻缘。

当时慧远大师告诉他,事在人为。他也摸不准这是什么意思,到现在已经知道了结果,大抵是有缘无分。

他去找了慧远大师。

佛祖说人有生死轮回,他也不知是真是假,可若是当真有,却也想知道甄好能否投个好胎。

慧远大师年事已高,头发花白,仍旧是慈眉善目的模样。

“裴施主,人之生死皆有定数,莫要太放在心上才好。”

裴慎轻声道:“我耽误了她一辈子,若是能让她投个好胎,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慧远大师笑而不语,闭口不再回答。

裴慎就在金山寺住了下来,整日吃斋念佛祈福,有空便去求见慧远大师。

直到某日夜里,寺中忽然出了大火,全寺惊动,裴慎也走了出来。他年纪虽大,身体却还硬朗,每日强身健体,救火如救人,也不敢迟疑,帮着加入了救火。

这会儿天气炎热,气候干燥,偏偏今夜风大的很,金山寺上下又多是木料,火势旺盛,裴慎提了没几桶水,便听到有人喊:“慧清大师还在里面!”

火势大盛,无数僧人望而止步。

裴慎却跑了进去。他已经是孑然一身,无所畏惧,所有惦记的事情都没了,若是豁出一条命能换个人回来,那也是好的。

也许是他命不该绝,他当真把慧清大师救了出来。

慧清大师是金山寺未来的住持,是慧远大师看中的接班人,若是慧清大师出了事,对金山寺来说,是十分惨重的损失。

慧远大师终于肯见他了。

裴慎仍然是那句话:“大师,我想让我夫人投个好胎。”

慧远大师:“裴施主救了慧清,是贫僧欠裴施主一个人情,施主何不把这人情用在自己身上。”

裴慎道:“我救人也并非是为了挟恩图报,若是大师办不到,那便当此事没有发生过就好。”

“裴施主难道就没有什么后悔之事吗?”

裴慎沉默了许久。

晌久,他才说:“我唯一对不起的人,就只有我夫人。”

慧远大师长叹了一口气。

“她是个好人,一直在做好事,从未害过谁,理所应当是会投个好胎的。”裴慎说:“只是我也不知该如何弥补她,她因我而被耽误了一辈子,心中一定是后悔的,若是能重来一回,定会躲我躲得远远的,再也不想见到我。”

“或许裴夫人并不这样想。”

裴慎摇了摇头,道:“我最了解她不过,若是能有重来一回的机会,她定然不会再稀罕与我在一起。大师不是俗世之人,想来也不懂情爱之事。”

慧远大师闭了口。

“佛家说是生死有轮回,可投了胎,谁还记得前尘往事,我对不起她的,怕是一辈子也还不清。”裴慎也叹气:“若是当真能做点什么,能让她重来一回才好,让她过的一生顺坦,也不会再被我耽误。要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做再多的,她说不定还会恨着我。”

裴慎顿了顿,又说:“她不会恨我。”

甄好是什么性子,他最了解不过。

那样好的人,只会记着别人的好,也不会把恨意记在心中,她临死之前,说不准还是觉得她亏欠了他。

慧远大师问:“若是重来一回,或许裴大人与裴夫人的姻缘就断了,即使是这样,裴大人也愿意吗?”

“要是当真能重来一回,只要她能顺心而为,不再因我而受委屈,无论我是何种下场,我也都心甘情愿。”裴慎道:“姻缘……断了也就断了。”

这一辈子能与甄好做夫妻,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已经耽误了甄好一辈子,若是当真能重来一回,也不该再纠缠下去。若是离了他,甄好一定能过的更好。甄好这么好的人,有谁会不喜欢呢?

无论何时,哪怕是他如今已经是当朝首辅,甄好仍旧是他心中明月。甄好什么都好,而他却行径卑劣,优柔寡断,还胆小懦弱,明明是心中喜欢,却迟迟踏不出最后一步……她从来不知道,他也是喜欢她的。

数十年前做了甄家的上门女婿,甄家的千金是烈火鲜花,高不可攀,偏偏一颗心落到了他身上。他起初为难,后却又情不自禁被吸引了去,之后诚惶诚恐,小心翼翼藏好自己的不好,他自知配不上,可也怕甄好知道了会不喜欢他。

他以为只要不回应,便能等到甄好放弃,满京城的年轻俊才他都看过,肚子里咽了沉甸甸的酸涩,可谁知道,等到“甄姑娘”变成了“夫人”,甄好还是喜欢他。

他本应该高兴,可随着他从甄家的上门女婿变成了当朝首辅,甄好眼中的他一日比一日厉害,他就一日不敢露出真面目。甄好以为他是磊落君子,但光算辜负的情爱,他就已经是个卑鄙小人了。

到如今,他也后悔了。

若是他早早能说清自己的心意,无论甄好是接受也好,还是拒绝也罢,他都愿意接受,不会像如今这般,夜里回想起来都辗转难安。若是甄好能接受,他便能坦然喊她夫人,也不必每一回都像是偷偷占了便宜,若是拒绝了……她也能去过她的快活日子,无论最后嫁给了谁,她过得高兴就好。

慧远大师没有回答他,裴慎也没有强求。

这等超脱生死的事情,也不是凡人的手段能做到。

他等不到金山寺修缮,便回了裴府。

之后他也如从前一般,上早朝,处理公务,除了甄好,他记挂的便是天下百姓,趁着身子还硬朗,要多做些事情。

只是夜深时没人端来夜宵,天冷时没人做新衣裳,家中所有人都知晓他的习惯,下人不敢接近,子女战战兢兢,裴慎有好几回不经意喊了几声夫人,却得不得人应答。

朝夕相处数十载,甄好的名字已经刻入他的神魂,无法分割。

他年纪大了,记不住事,觉也变得少,却忽然开始期待能多睡些时候。

年轻时候的事,他已经记不大清了,只有在梦里,甄好还活着,他还能再见到年轻时的甄好。

……

某日,裴慎做了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