炤宁到了他身后起腻,双臂缠绕住他的肩颈,下巴搁在他肩头。
师庭逸唇角上扬,侧头蹭了蹭她的面颊,“不看看阿福的画像?”
“没什么用。”炤宁笑盈盈道,“你好看,我看你就行了。”她从不吝啬夸赞他的话。
师庭逸手里的笔未停,语带笑意,“这些年没给你夸得找不着北,委实不易。”
“我好看么?”她忽然问。
他笑意更浓,以为她只是要自己夸回去,“岂止好看。我家宝儿生得最美。”
“那么,不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的?”她侧头瞧着他,随后凑过去,轻轻咬了咬他丰润的耳垂,还吹了吹气,“你怎么都不看我?”
“淘气。”师庭逸低低地笑起来,放下笔,将她安置到怀里,“你成心要磨死我,是吧?”
她真就淘气地笑了,“就磨你了,你高兴吗?”
“高兴。”
炤宁问起他背部的伤,“痊愈了没有?”
他颔首,“好了。只是偶尔痒得难受。”
她认真地叮嘱道:“那你别喝酒,别吃发物。”
“知道。”师庭逸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你呢?有没有不听话又喝酒?”
“没有,至多喝三两杯。”炤宁拍了拍额头,“我得清清醒醒的,再不能出错。要是还泡在酒缸里,不定何时就会闯祸。这轻重我分得清。”
师庭逸因为她显得稚气的小举动微笑。这举动她是打小成习,遇到棘手的问题,生出尴尬、自嘲的情绪的时候,便会拍拍自己的头。不知多可爱。
“等会儿我回筱园,估摸着下午就要回江府。”炤宁承诺道,“明日我再来,你得空么?”
“得空,我去看你便是。今晚我进宫,找父皇说说话。”
炤宁勾住他的脖子,“我们成婚以后,也会像今日这样好么?”
“要比今日好上百倍。”他用鼻尖蹭着她的鼻子,“我要好好儿地护着你、宠着你。”
“说定了,不准欺负我。”
“答应你,只准你欺负我。”
她绽出甜蜜的笑容。
他吻上她的唇,缓慢辗转地吮吸,拉开一点点距离之后,再重复这过程。
一口一口地,品着她的甘美。
韩越霖等着炤宁回来的期间,跟徐岩下了三盘棋,两胜一负。
徐岩挑眉,“居然赢了我?”
韩越霖微笑,“炤宁给我请来的两位高僧,都是对弈的高手,我是近朱者赤。”
徐岩好心叮嘱一句:“别对高僧失礼。”
“不会。每日好吃好住供着呢。”
“…”徐岩听着别扭,偏又找不出错处。恰好,这时候炤宁笑盈盈地进门来。
“还舍得回来,真不易。”韩越霖睨了她一眼,“面圣都不会让我等这么久。”
“宫里可没人陪你下棋。”
韩越霖笑了笑,“说正事,庆国公和陆骞又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这几日,韩越霖奉旨带人清查陆府的财产。陆府账房里存着十几万两银子,账面上流动的银钱数额也属正常——完全是寻常高门世家的情形。
抄家抄不出多少银子的话,就算贪赃的证据确凿,也会让皇帝、官员的火气有所消减,说不定会从轻发落。
那可不行。
韩越霖起先以为庆国公和很多人一样,寻找隐秘之处建造了存放银子的密室。一干手下顺着这条路大张旗鼓地查,整整三日也无所获。他这才想到,庆国公恐怕还有事瞒着所有人,消耗银子另有途径便是一桩。
于是,他分别去问了问庆国公和陆骞,叹着气说你们要是不说,我便再抖落出一两个不大不小的罪名,你们掂量着办吧。
已经到了债多了不愁横竖同个下场的地步,父子二人没再隐瞒,说了原委,也就是另一桩罪:
庆国公命亲信在京城、外地开有两个当铺,没用陆府的名头,两个铺子明面上只经手典当事宜,实际上则针对手头拮据的官员放印子钱。又是一个牟取暴|利赚黑心钱的行当。
韩越霖这次过来,是要徐岩帮忙处理这件事。他意思是私下解决,将两个当铺所得的银子拿出一部分,给皇帝一个交待,余下的银子和炤宁一同保管,“我们日后找找门路,花到贫苦百姓身上便可。皇上要是知道这件事,一定要砍了庆国公泄恨。那多没意思。”
炤宁和徐岩俱无异议,事情便这样定下来。两个男子相形出门,着手安排下去。
午后,炤宁正要小憩,太子妃来了。
太子妃哪一日都没闲着,自己反反复复回想这几年有无蹊跷之事,命人尝试着在娘家甚至宫里安插眼线——毋庸置疑,只有这两个地方的人能害她,已将陆家排除在怀疑范围之外。
现在着手,定是晚了,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有进展。况且她也明白,自己是泥足深陷的局中人,做不到完全的冷静理智,甚至很多不正确的想法根深蒂固,能不错上加错已是不易。
到头来,还是只能寄望于江炤宁,偏生那边慢悠悠地不当事办,简直要把她急死。
太子这几日屡次进宫求见皇帝,皇帝根本不理他,总说没精力跟他说话。
期间佟三夫人带着佟念柔来过两趟,说找她有事。她心烦意乱,也是草木皆兵了,推辞不舒坦,没见。太子也不知是故意气她还是闲得难受,两次都和颜悦色地跟母女两个说了大半晌的话。
气得她。
今日上午,太子妃听说了江府、方府两位世子的事,知道炤宁终于对江予茼下手了。起初不是不担心的,生怕江予茼乱说话。后来想想江式庾,便又踏实下来。她固然害怕卷入这种是非,但是江式庾比她更怕。
之后她接到炤宁的帖子,几乎可以确定对方查她的事有了进展。江予茼的事情已经有了着落,而炤宁能用得到她的事,只这一件。
于是,她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亲自登门。
在外院,太子妃遇到了江府三老爷。
三老爷来唤炤宁回家。大老爷倒是想亲自过来一趟,给足炤宁体面,但是今日皇帝虽然没上朝,却唤了几名重臣在御书房议事,他在其列,无法过来。
此刻,三老爷见太子妃驾临此地,心里很意外,面上态度恭敬,请太子妃去与炤宁说话,自己在外院喝茶、赏梅。
炤宁只留了红蓠在跟前服侍,请太子妃到里间落座,把一早所得的消息委婉相告,随后道:“我也不敢保证害你的就是她们,甚至不知道太子有没有一直佩戴着那块玉佩,眼下只是有这种猜测。”
“那块玉佩…”太子妃眼神变幻不定,想起了很多事。
那对母女的几句话是关键,在她听闻那一刻,便知道那个结果没得改。听不到、想不到的时候,全无头绪,一旦听到意识到,过往中有关联的大事小情便会齐齐涌上心头,恰如灵光一现。
那种对话,谁想编都编不出。
炤宁也不打扰她,小口小口地喝茶。不论是单纯觉得太子妃可怜,还是从别处着想,都应该让太子妃知道这件事。用外力撼动一棵大树,费时费力,远不如让那棵大树从根部烂掉。
佟三夫人母女两个分明是一个鼻孔出气。佟念柔小小年纪便介入那种事情,简直让人发指,那是个什么货色?让别人胎死腹中,指望着自己生儿育女获得富贵荣华——凭什么?她有什么资格如愿?
“依你看,那两个太医…”太子妃语声沙哑艰涩,“是不是早就被收买了?不然,何以二话不说就自尽了?”
“这倒是与我想到一处去了。”炤宁温声道,“你可曾让太医检查过你们贴身佩戴的物件儿?”
太子妃神色木然地点头,“有,有…成婚两个月之后,我娘就提点过我。太子那块何时都不离身的玉佩,那两颗有香气的宝石珠子,别人大抵都不记得了,可我娘生怕我不能怀胎,不知怎的记起了这档子事,说一定要让太医检查一番,万一对他有好处对我却有坏处,那还有个好么?”
是荣国公夫人一直记得那两颗珠子,还是有心人一直记得?炤宁这样想着的时候,太子妃亦是面色一变,语声惊惶:
“你说,我娘是不是在人提醒之下才想到了这件事?我跟太子相伴长大,都不在意这种事…”
炤宁爱莫能助地笑笑,“那就只能去问荣国公夫人了。”
太子妃沉默下去,慢慢地,身形开始不可控制地发抖。她是这样的,过于伤心愤怒的时候,便会手脚冰凉,周身发抖。
炤宁和红蓠看着这一幕,觉得这女子在这一刻实在是太可怜。前者拿过一个小手炉,送到太子妃手里;后者取过一件斗篷,给太子妃披上。
人最无助的时候,是意识到自己懵懂无知到了不可原谅的地步。
坏一点儿,这人会崩溃,变成个废物。
好一点儿,会忽然开窍,为自己讨还公道,但是,会连自己一并痛恨。
太子妃紧紧地握着小手炉,好半晌才平静下来,张口欲言时,眼泪却猝不及防地滚落。
一颗颗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她唇畔却绽出了可怜兮兮的笑容。
人有喜极而泣,有笑中含泪,可太子妃这算是怎么回事?
红蓠站到了炤宁身后,担心太子妃当场疯掉伤害小姐。
幸好,太子妃的眼泪渐渐收住,笑意却是越来越浓,后来笑得身形都轻轻颤动。
歇斯底里了。
“蠢…太蠢了…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太子妃放下手里的小手炉,用斗篷紧紧地裹住自己,身形滑下座椅,蹲在地上,静默片刻之后,闷声哭了起来。
一如受了重创的小动物。
她的一辈子,毁在了那对嘴甜心毒的母女手里。
她的夫君是帮凶。
她的夫君,哪里是个人?!
这么多年,她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有一刻,她真想杀了自己。还活个什么劲?
炤宁无声地叹息一声,走过去,轻轻拍着太子妃的背。
更多的安慰,她给不了,太子妃也不需要。
太子妃哭了起码一刻钟,总算平静下来。
红蓠去打来热水,让她洗了一把脸。
太子妃没再落座,她用力揉了揉脸,清了清嗓子,问炤宁:“我是不是根本就不了解我的娘家?”
炤宁笑而不答。佟家的丑闻,她不能告诉太子妃。知道的太多,从来就不是好事。跟人说的太多,更是惹祸上身。
“不管怎么说,我要感谢你。”太子妃取出一个荷包,“你查到这些,费心费人力,这是我一点儿心意,请你收下。日后,我希望我们还是常来常往。”她抿了抿唇,险些又掉眼泪,“你一定不相信,现在我最信任的人,居然是你——真是没想到。”
“太客气了。”炤宁和声道,“你要是没别的顾忌,我们自然可以常来常往。归根结底,你回去之后还要设法查证。”
“我明白。”太子妃苦笑着把荷包放到炤宁手里,“不耽搁你了,回去便要着手验证我们的猜测。”语毕转身,匆匆出门。
红蓠反应快,找出一个帷帽,追出去给太子妃戴上——眼睛哭得像桃子似的,叫人看见的话,一定以为是小姐无法无天欺负到了太子妃头上。
太子妃到这时也意识到自己行径不妥,破天荒地说了一句:“是我考虑不周,麻烦你了。”
红蓠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笑起来。这人是完全懵了,但愿回去的路上能清醒过来。
太子妃离开之后,炤宁到外院去见三老爷。叔侄两个客客气气地说了会儿话,随后一同回往江府。
大老爷已经给了她交代,绝不能再争意气。在路上,她拿出太子妃给自己的那个荷包,取出里面的两张银票。
整整一万两。
出手可真大方。
近日简直是财源广进,发财的感觉实在是好。炤宁拿给红蓠看,“再遇到什么事,我攒下的这些意外之财就能办妥当。”
红蓠却剜了她一眼,“银票又不扎手,好端端地收着不行么?乌鸦嘴。”
“也是啊。”炤宁把荷包收起来,慵懒地倚着大迎枕,“我好好儿收着,往后你出嫁的时候,给你置办嫁妆。”
“没正形!”红蓠没辙地笑起来,“我就多余搭话。”
晚间,太子妃独坐在烛光影里。
她在等待太子过来。
下午回来之后,便听说佟念柔来过——来的时候轻车简从遮人耳目,摆明了是太子闲得找她排遣时间。说难听点儿,是太子还没到圆房那一日就心痒痒了。
是在那一刻,她完全地看轻了太子,打消了将实情告诉他的念头——最起码,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现在最恨的是自己,其次就是他。
她是过来人,清楚年轻男女到一处少不得暧昧、厮磨,亦是完全理解的。但问题是,有些人见意中人的前提,一定会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例如燕王和江炤宁,那是皇帝派了由头让他们相见的,谁也不敢说闲话。如今是这样,以前也是这样。燕王一直是花招百出地找事由请皇帝同意,最早是嚷着跟江炤宁学水墨画,之后是请江炤宁教她雕篆玉石、做模型,后来索性让江炤宁帮他改建后园。
现在才明白,那不是燕王做什么事都要嚷得满城皆知有意张扬,他只是尊重意中人,生怕有人戳江炤宁的脊梁骨。
而她出嫁之前呢?太子为她做过什么?每次总是去佟府说完正事之后,到内宅去见见她。偶尔他愁闷了,便命人传话让她到别院等待相见,说什么他也是不得已,东宫耳目繁多,叫人撞见了总是不好。
其实他只是过于自私。
不,他是根本就不知道尊重女子为何意吧?
凡是与他有关的女子,都得不着好。
先是江炤宁,莫名其妙地被他害得那么惨,可笑她还曾不遗余力地帮衬他。
之后便是她,惨状已不需说。
现在呢?轮到佟念柔了,未到吉日就巴巴的送上门来。
便是他会被那祸害迷惑也不打紧,还有她呢。
她要让那对母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太子妃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太子终于过来了,落座后语气冷漠地问道:“何事?”
“你和念柔,”太子妃斜睇着他,“是不是太心急了?”
太子蹙眉。他就知道,她找他一定没好话。下午,念柔就提心吊胆地说,这几日有要紧事想见见太子妃,总是不能如愿,让她怀疑姐姐本心里是反对她进到东宫的。他斥责道:“本就是姻亲,过些日子念柔就进门了,你胡说的那是什么话?我们见见面有何不妥?”
太子妃冷笑,“上午,我听说江炤宁去燕王府探病,心里想的只是这二人到底是有缘人,终会成眷属。下午,回来后听说你们遮遮掩掩见面的事,心里便只是膈应的厉害,想着一个不自重,一个没分寸——倒也是好事,你们很般配。”
太子看着她,眼神特别阴寒,“管好你那张嘴,不看在佟家的情面上,我会容你到此时?”
“可惜得很,你只能为了佟家容着我。”太子妃对他一笑,“我想开了,日后要时不时地见见你,如此刻一般说说话。我凭什么只作践自己,让你过得舒坦惬意?”
太子烦躁地喝了一口茶,“你到底有事没事!?”
“想问问你,到底还想不想追究我小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