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国度1禁书 作者:若花燃燃
幽暗国度Ⅰ面具,若花燃燃禁书三部曲,是指作家若花燃燃的《禁书》系列悬疑惊悚恐怖小说,即《禁书》、《巫域》、《万劫》三部曲。其中《巫域》为《禁书》续集,《万劫》为《禁书》终结版。
第一章 奇特的死亡符号
站在巷子口看进去,弯弯曲曲的巷子一直通到天边。天是灰色的,积了些云层,郁郁累累,将坠未坠的样子。年代久远的石板路磨的油光,路旁还堆着丁点残雪。一阵风过,废纸与塑料袋在半空幡然起舞。
巷子里的墙壁一律是灰褐色的,染着各种渍痕,斑驳残损。墙上写着一溜的红色大字:拆迁,字弯弯扭扭,颜色却很正,在灰色天空的衬托下仿佛一串鲜血。巷子口另有黑色毛笔写着不起眼的三个字:绒花巷,很端正的隶书,倘若不注意根本看不到。“是这里了。”方离自言自语了一声,摸出口袋里的纸条看了一眼:绒花巷49号。她把纸条攥在手心,前后张望了一眼,迈开步子往前走。
皮鞋后跟敲打着石板地面,发出“叮叮叮…”单调的声音,益发衬得四周的静寂。沿路的人家都搬空了,门窗大开,房间里因为采光受限,黑乎乎的。方离看了一眼,心头陡然升起一股不安,那些黑暗似乎有些东西在蠢蠢欲动。她不敢再东张西望,加快了脚步,叮叮叮的一串声音滑过冰凉的石板路。趔趄
45,47,49…方离顿住脚步,打量着眼前的屋子。这一路,惟有这家是关着门窗的。铁门生了绣,挂着沉甸甸的链子锁,没有上锁,看起来有人在家里。铁门里另有明黄色的木门,被风雨漂的苍白。门口的台阶从中裂开一缝,一株嫩绿的小草探头探脑。台阶旁边搁着几袋垃圾、几只空酒瓶子,两三只老鼠在其中觅食,听到方离的脚步声怔了一会儿,却也不逃走,继续在垃圾堆里钻来钻去,撞得酒瓶子骨碌碌地滚动着。
方离心头的不安还在增加,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来路。两道高墙夹着窄窄的一条道路,像极酒瓶子的端口。巷子口外面的大街上车来车往,十分热闹。那车龙流水马如龙的繁华,明明隔着自己不过百来米,却有种遥不可及的感觉。再看巷底,依然是弯弯曲曲通到天边。石板路的油光与灰色天宇的清光交织融汇成奇怪的光影,冥洌色的一片天地,似乎连着了另一个空间。这个想法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慌忙拍门,哐啷哐啷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巷子。
半晌却没有人应门,方离不甘心,拉开铁门,一边敲着木门一边问:“请问钟老师在吗?”敲了一会儿,她停住手中动作,依然没有人回应,但似乎有某种动静。她疑惑地将耳朵贴近木门,门却在这时“咯吱”一声开了。方离吓得后退一步,不慎踩在台阶边,差点摔到地上。
门只开了一缝,露出一只充血的眼睛,眼珠子滚来滚去,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方离。方离稳住身子,微微有些尴尬,但还是微笑着问:“是钟老师吗?”那人不答,只是瞪着她,看起来不太友善。
“我是南绍民间文化基金会的方离,南浦大学的梁平教授介绍我来找你的,有些事想请你帮忙。”
听到“梁平”两字,那人的目光终于柔和了一些,将门打开。一股呛人的酒气扑鼻而来,方离忍不住皱紧鼻子,旋即觉得有失礼貌,又松开了。那人并没有注意她,自顾自地转身入屋,穿着棉衣的臃肿身子一晃一晃地隐入暗影里。
风推着木门徐徐地敞开,屋内的情况也徐徐地暴露在方离的眼前。只是屋里光线太暗了,看不清楚全貌,隐隐绰绰中只有一个印象:脏乱。及待进屋,那感觉就更明显了。方离小心翼翼地走着,深恐不小心踩着什么或是撞到什么。房间里有股臭烘烘的膻味,跟酒味搅在一起,全往她鼻子里冲。她闭住呼吸,依旧不能消除那种恶心的感觉,而且身子也起反应,浑身痒痒的,好像万千虱子在爬。
房间里惟一能看得出主人曾经身份的是那排大书架,放满了书,墙角还堆着一些,摞的很高。此外,桌凳都很粗劣,挨墙放着一架十四寸的电视机,感觉时光一下子倒退了二十年。那人把木凳上的东西随手拨到地上,指着凳子对方离说:“坐吧。”
方离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坐下。那人隔着桌子也坐下,顺手摸过桌子上的酒瓶子,虽然没喝,但一直握在手里。看得出来,他有极大的酒瘾,握着酒瓶才能安心。桌子上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如方便面、袜子、药丸、啃了一半的鸡爪…方离看了一眼,赶紧移开了视线。她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站起身来递给那人。那人瞟了一眼,并不接,说:“放在桌子上吧。”
一刹那,方离有收回名片的想法,沉吟片刻,终于无可奈何地放在桌子上,现在杂乱的桌子又添一样东西了。她悻悻然地坐回凳子上,说:“你是钟东桥老师吧?”
那人鼻哼了一声,说:“我早不是老师了。你有什么事,快说。”他一仰脖子,咕噜噜地喝了一口酒。
“是这样子的,我查到你1987发表在《民俗民风》里的一篇文章,提及曼西族○1独特的灵魂观,还有他们神秘的巫经…”
“那是我编的。”钟东桥打断她的话,“曼西族早就被各大民族消化吸收了,早就没有这个民族了。”
“可是我查到的资料…”
钟东桥根本不给方离说话的机会:“那时,为了评职称,就胡编乱造了一篇文章。”
“钟老师,我听说你读书时曾走遍了整个瀞云山区,根据史料记载,瀞云一带曾是曼西族主要居住地,而且…”方离耐着性子想把话说完。
“我再说一遍。”钟东桥瞪大眼睛盯着方离,“那篇文章是我编的。”他充血的眼睛炯炯发亮,像饿狼的眼睛,方离不由自主地心里一怵,没说完的话咽回了喉咙里。
房间里是短时间的静寂,钟东桥大口喝着酒,不时瞟方离一眼,神情有点恶狠狠的。此时,方离的眼睛已经适应房间的光线,将钟东桥的模样看了个清楚。看起来,他大概四十多岁,脸色灰土,下巴密密麻麻的胡渣,脸部肌肉松施,眼睛挂着两个软耷耷的大眼袋。身上穿的是件老式的旧棉袄,肩部破了线露出里面的棉絮,肘子、袖口、衣襟处则磨得油光发亮。他看起来根本不像读书很多的人,更不像是为人师表的。然而他身后的书架上搁着几个相框,却都是他与学生合影照,某某年某某届南浦大学人文学院文艺系。其中一张照片放成十寸大小,年轻的钟东桥挤在几个学生中间,笑容和煦。方离细细看了又看,对比着眼前的钟东桥,实在是天壤之别呀。
“钟老师…”
“不要叫我老师,我早不是老师,去他妈的老师。”钟东桥忽然发了火,提高音量。“啪”的一声,他将酒瓶按在桌上,站起身来回来踱着步,神情激动地叫嚷着:“你知道吗?我是强奸犯,钟东桥是强奸犯,你知道吗?你知道强奸犯是干嘛的吗?”
方离被他的神色吓住了,僵在位置上,一眨不眨地盯着来回走动的钟东桥,喃喃地说:“我不知道。”
“去他妈的,你会不知道?”钟东桥忽然逼近她眼前,挥舞着手说,“你们女人都是天生的骗子,一边勾引男人,一边摆出圣洁的模样…”方离吓的站直了身子,凳子也被她踢翻,倒在地上发出重重的声响。
“你们这帮婊子,全是装模作样的好手,虚荣,轻浮,两面三刀…”钟东桥继续逼近方离,嘴巴唾沫四溅,有几颗落到方离脸上。她心砰砰乱跳,手足无措地连着后退,眼看着就退到墙角,无处可退了。这时,里屋忽然响起了一声咳嗽,很轻,但这屋子不过弹丸大小,方离听得清清楚楚。
情绪激动的钟东桥戛然收声,挥舞着的手也停了半空,顷刻他放下手,身子萎顿下来,瞟了方离一眼,慢腾腾地说:“对不起。”说完,他转身入了里屋,门帘子一幌,把他的身子遮出,也隔住了里屋的光景。
方离吁了一口气,抹去额头的冷汗,心里埋怨起梁平怎么不先说清楚钟东桥的情况。不过细想一下,可能梁平也不知道当年的同事变成这样子,怪只怪自己,没有了解情况就来了,而且是如此偏僻的地方。想到偏僻两字,方离的心又提了起来。一个钟东桥已经足够对付她了,而且屋里还有一个人呀。她侧耳听着里屋的动静,似乎有喁喁细语声,很轻很轻,如蚊子的叫声,但似乎又没有。那钟东桥去里面干吗?
越想越觉得这个地方十分诡异,方离暗道:算了,还是早点离开为妙。她小心翼翼地从废纸堆里抽出脚,往前走了一步,不料脚下所踩的书一滑,她身子后仰,幸好后面是墙,她并没有摔倒。但是脑袋磕着墙壁,不由发出沉闷的“咚”,却是一种铿然声。
方离大感奇怪,回头一看,面前赫然是一张脸,几乎跟她的脸贴上了。她大吃一惊,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待看清,不由地失笑,原来面前的不过是傩面具○2。这面具大概是正常人脸庞大小,用的材料可能是黄杨木,雕工精细,色彩鲜亮。脸颊模仿人的肌肤涂抹着浅黄色的油彩,唇红眉黑,低眉敛目,宝相庄严,但额头以上却雕成火焰状头发,令整个面具透出一种妖魅之气。
从事民间文化保护工作两年多,方离见过近千种傩面具,虽不敢说是专家,也是了解颇深。很多傩面具,她一看,就知道是哪个神鬼,而且还知道是哪个地方哪出傩戏里用的。然而,她却看不出这个傩面具所雕为何神鬼,更看不出这傩面具是哪个地方的。惟一能确定的是,这个傩面具是供奉用的,因为它的眼神是往下的。惟有高高在上的神,才有这种俯视众生的眼神。她想了想,从包里掏出手机,镜头对准面具,正要按键时忽然觉得不对,手机屏幕里面具的眼睛怎么是开着的呢?眼珠黑若点漆,整个面具看起来神采飞扬。
方离不敢相信地眨巴着眼睛,再看屏幕,眼睛却又是闭着的。难道刚才眼花了?她按下拍摄键,纳闷地盯着面具看了又看。片刻,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伸出手指摸向面具的眼睛。一点,一点,手指离眼睛越来越近。
眼看就要触及傩面具上的眼睛了,听得身后一声低喝:“你在干吗?”方离吓了一跳,慌忙缩回手,回过头来看着钟东桥。他很恼怒的样子,鼻孔翕动,大踏步地走过来,刚才被方离踢倒的凳子又被他踢到了墙角,撞翻了一摞书,扬起灰尘无数。
“你父母没教你不要随便动别人的东西吗?”
“对不起,我只是想摸一下。”方离惶恐地说。
“摸你妈个头,滚,滚出去。”他拎住方离的衣领,往门口方向推。未曾见过如此无理的人,方离心头火起,挣脱钟东桥的手,说:“钟先生,我自己会走,不劳你了。”
“那你快滚。”钟东桥没有再推她,只是挥舞着拳头。方离整整衣衫,横了他一眼,大步走到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木门在身后重重地关上,震得方离的耳朵一阵嗡嗡作响。她回头瞥了一眼尚在震动的木门,心里掠过一种古怪的感觉。
门口那几只觅食的老鼠已不知所踪,装着垃圾的塑料袋在风中窸窸作响。天色晚了,光线黯淡,更衬得石板路的油亮。方离看着手机上的傩面具照片,半合的眼睛令整个面具毫无生气。可是刚才那面具上分明有一对光彩灿灿的眼睛,猛一看似是真人画着脸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我真的眼花了?她不解地皱起眉头。一阵风从巷子底扫了过来,像冰刀刮过她的脸。不由自主地连打几个抖嗦,方离连忙将手机放进包里,大步往巷子口走去。
风在沿途墙壁的大小窟窿里钻进钻出,呜呜地叫着。呵出的热气顷刻消失了。鞋跟与地面的敲打声被风送到了前面。前面巷子口已有温暖的灯光,而身后…方离有种诡异的感觉,身后似乎有人在窥视着自己。她顿住脚步,迟疑着转过身来,依稀觉得一条黑色的人影倚墙站着,待要细看,风将她的头发高高扬起,遮住面前的视线。方离不敢再逗留,连忙转身往巷子口跑去。
一出巷子,汽车驶过发出的嘶嘶声亲切地淹没了她的耳朵。大街上华灯初上,桔红色的光芒溶溶曳曳,晃出一圈一圈的虚纹。方离扶着电话亭,吁吁地喘着气。回头再看绒花巷,正渐渐地隐入黑暗中,那油亮的石板路像鼻涕虫爬过后残留的液体。
晚上,气温降得极低,天空开始飘小雪,这是南浦市十几年不遇的罕见春雪,一直飘到第二天都没有停。方离无事外出,窝在办公室里翻阅资料。偶而想起绒花巷与钟东桥,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然而手机里的那张照片真真切切地提醒着她,绒花巷曾有那么一小段离奇的事。
她翻查目前已经发现的傩面具资料,希望找出面具上所雕的为何神鬼?如此精细的雕工,如此细腻的油彩,这傩面具绝对有着不俗的来历。可是忙碌一天,翻阅了大大小小各种资料,不但没有发现类似的或是相同的图片,连文字的记录都没有。方离甚感失望,只好将这件事情搁在一边。
雪洋洋洒洒地下了两天,给整个南浦市薄薄地施了一层粉,显得素雅可人。第三天,雪虽然停了,天气却没有好转,依然阴冷入骨。方离打算去南浦大学向梁平教授了解一下钟东桥的事情,正埋头收拾随身挎包时,忽然听到办公室门口响起敲门声。她抬头,颇有些诧异。南绍民间文化基金会是非盈利的民间组织,并无外联单位,一年难得有几次敲门,敲门的还全是推销的。她疑心门外的人走错地方或是推销的,并不搭理,想着过一会儿,对方自会无趣离开。
然而敲门声还在持续,非常有节奏,不休不止的样子。
方离好奇地打了门,门外站着两个警察,刷地亮出证件,问:“你是方离吧?”
“是的。”看到警察,不管有没有犯事,心里都会微微发怵。方离也一样,不安地看着他们。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说话的圆脸警察面无表情。
“有什么事吗?”
“一会儿就知道。”
看着他们帽子下严肃的脸,方离好生疑惑,但也不好再说什么,抓起外衣与包,跟着他们出了门。去公安局的一路,她还试图着跟他们说话套一下原因,但他们冷眉冷眼不搭理她,她也只好作罢,转头看着窗外。
天气寒冷,街上的行人稀少,俱都匆匆忙忙的,带着一脸的寒意。不知为何,方离又想到了钟东桥的那张傩面具,那双眼睛。事实上她昨晚做梦时,就梦到这张双眼睛,忽然地睁开将她吓醒。
“到了。”车停住,其中一个警察推了推发怔的方离。
方离惊醒,跳下车,跟着他们走进森严的公安局办公楼。走道上的光线不好,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来往的警务人员俱都摆着脸,行迹匆匆。及待在审讯室坐下,方离才完全清醒过来。圆脸警察给她倒了杯热水,她握在手里,暖呼呼的感觉顺着手臂游走。
“方小姐,请问你认识钟东桥吗?”
方离沉吟了片刻,说:“谈不上认识吧,因为工作的缘故,见过他一次。”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在什么地方见的面?”
“前天下午四点钟左右我去过他家,就是绒花巷49号。”方离说完这话,两位警察相视了一眼,眼神里别有深意。方离好奇地问:“他怎么了?”
圆脸警察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问:“你在他家里呆了多久?”
“不到一个小时。”
“能否精确一点?”
方离想了想,说:“当时没看表,出来时因为要下雪,天都黑了。我估计肯定超过半个小时,可能也就是45分钟左右。”
这个回答总算令圆脸警察满意了,问:“你找他什么事?”
“是这样子的,我是从事南绍民间文化保护工作的,钟东桥曾在1987年发表过一篇关于曼西族奇特宗教观的文章,我想向他了解这方面的东西。不过事与愿违,他好像很不愿意谈。”想到那天钟东桥断然否决的态度,方离依然有些不能释然。
“曼西族?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呀?有这个民族吗?”
“有,根据史料记载,曼西族是南绍地区最神秘的一个民族,有它自己的文字与宗教,一度非常繁荣,建立了自己的王国。在公元10世纪左右,晚唐的安史之乱波及南绍地区,一队叛军辗转到了南绍地区烧杀掳掠。这个时候的曼西族由于闭塞自封,文化水平相对落后,犹其是兵器制作水准远低于中原地区,很快就战败,曼西族避祸分散迁居,此后历史上再无提及。不过曼西族文化对整个南绍地区有着重大的影响,都说河洛文化是中原文化源头,那曼西族文化也可以说是…”说到自己熟悉的专业知识,方离忍不住侃侃而谈。
两位警察听的直皱眉,终于打断了她:“方小姐,我们不是来讨论曼西族的。你跟钟东桥先生是否起了争吵?”
“争吵?”被他打断话题,方离一下子回不过神,想了想,说:“谈不上争吵吧,钟东桥好像受过刺激,情绪容易激动,当时我是被他吓着了,但是争吵就算不上吧。”
两位警察又交换了一个眼色,说:“方小姐,能否将你们见面的情景详细说一遍。(奇.书.网)”方离点点头,非常配合地将当时的情景一五一十地说出。等她说完,圆脸警察皱着眉头问:“就这些?”
“是,你还想听什么?”方离奇怪地看着他们。
“方小姐,前天傍晚时分钟东桥死在自己家里,他手里拿着你的一张名片。”警察慢吞吞地说着,一边留意方离的脸色。方离微微动容,其实她早猜到事情跟钟东桥有关,但想不到他被人杀死了。“对此,你有什么解释?”
“什么,解释?”方离失笑,“你们不至于认为我杀他之前,先递上名片,然后还说声多多关照。”
此语一出,两位一直板着脸的警察也忍俊不住,咧开了嘴巴。随即他们惊觉,重新板了脸,但屋内气氛起了变化,不似方才这般凝重。
“我想,也许当时他想抓一样东西,正好抓到我的名片了吧。”方离淡淡地补上一句,不过细想钟东桥屋里乱七八糟的光景,这种可能性小之又小。“对了,他家人呢?”
“钟东桥是一个人住的,没有任何家人。”
方离一怔,想起那天的咳嗽声,说:“怎么可能,那天我明明听到他里屋有人咳嗽,当时他还进里屋去看了一下。”
“我们查过了,他没有任何的亲人。而且屋里只有他一个人的生活痕迹,此外屋内还有方小姐你的鞋印。”说完这话,警察又摆出一副看你如何解释的表情。
方离默然半晌,回想那天在钟东桥屋里时,确实听到一声很清晰的咳嗽,绝对不是幻觉。“那只有一个解释,在我之前,有人也来找他,我来之后打断了他们,他就躲到里屋了,而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凶手。”方离把自己的推论说出来,但又感觉站不住脚,倘若那人真是凶手,为何还要发出咳嗽声引起方离的注意呢?回想那声咳嗽响起的时间,正好是钟东桥情绪失控的时候,那声咳嗽正好替方离解了围,一个凶手会这么好心吗?
“方小姐,我们只找到了你跟钟东桥的脚印和指纹。”另外那位一直沉默不语的方脸警察开了口,语气低沉也威严甚多,“让我们来假设一下,假设当时方小姐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杀了钟东桥,为了逃避责任,你布置了一个离奇的犯罪现场。”
方离微感恼怒,盯着他的眼睛说:“幸好这只是你的假设。”
两位警察又交换一个眼色,依然是方脸警察说:“方小姐你布下的那个杀人现场有什么特别意思吗?”
“什么离奇的杀人现场?”方离无奈地叹口气,“真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首先我没有理由杀钟东桥,其次如果我真的杀了他,也不会留下那张名片。”
“这正是你的高明之处,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按照一般的犯罪心理,都是想着抹去一切犯罪痕迹,但是因为你没有办法抹掉指纹与鞋印,所以你采用一个大胆方案,故意留下一张名片…”方脸警察侃侃而谈。
方离忍不住打断他说:“如果真如你所说我杀了人,而且我很高明,一定不会把嫌疑引到自己身上。我只要拿走名片,你们根本查不出手纹与脚印是我的,请你们不要忘记那个巷子空无一人,也就是说根本没有人看到我。”
她说的不无道理,南浦市有八百万常住人口和两百万流动人口,如果没有方离的名片,要依据脚印与手指纹未必能找到她。而且看她的说话口气与神色反应,要么与此案全无关系,要么她是极高明的杀人犯,有着超人一等的心理素质。两名警察面面相觑,都感觉十分棘手,又不知道如何突破。
审讯室的门忽然推开了,一个高个警察挟着一股风大踏步走了进来。
两位警察霍然起身,异口同声:“徐队。”
高个警察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将手里拿的资料放在桌子上,双手支着桌子,偏头看着方离,说:“听说你被带来了,我特别来看看。”
方离惊讶地看着他,半晌才说:“大徐,你什么时候调到市局了?”大徐是徐海城的外号,两位警察面面相觑,徐海城吩咐他们带方离来时,可没有说过跟她相熟。
“过来大半年了,是你不关心老朋友呀。”徐海城戏谑地说。
方离微微一笑,自从离开孤儿院后,是与旧友疏离了很多,却也是不得已的,旧时的生活并不欢欣,她是能忘则忘。徐海城看到旁边两位同事满脸的疑惑,于是介绍说:“这位方小姐,是我在孤儿院自小一块长大的老朋友。”
这句话令方离油然生起感慨之心,接下话茬:“是呀,那时大徐很照顾我。”一语间,旧日生活场景在脑海中重现。孤儿院里的孩子无依无靠,缺少安全感,只得成群结队寻求庇护,相互之间便有倾轧。因为方离不喜欢扎堆,于是成了被欺负的对象,而那时候的徐海城年龄大个子大,总是保护着她。
方离的话也勾起了徐海城的记忆,微微走神,审讯室里一下子鸦雀无声。片刻,她回过神来,说:“你们继续吧,我不打扰你们了。”他伸手去抱桌上那叠资料,没有抱稳,最上端的资料滑了下来。
方离离他近,忙伸手帮忙,却依然有几张照片滑落在地,其中一张掉在她的脚边。她弯腰捡起,不免扫了一眼,当即“咦”了一声。
徐海城从她手里拿过照片,笑着说:“这可是机密,你不能看的。”
“可是这照片上的姿势…”方离依然一副惊奇的表情。
徐海城看了一眼手中照片,说:“这姿势是有些古怪,可是你也没必要惊讶成这样子吧。”
方离连迭摇头,说:“这姿势不只是古怪,它是一个符号。”这下子徐海城惊讶了,问:“什么符号?”
“你让我再看一眼。”
徐海城一声不吭地将照片递给方离,她接过,对着灯光一照。照片上是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坐在地上,双手抓着脚,头埋在胯间。“什么符号?”徐海城凑近她身边看着照片问。
“据说曼西族跟埃及人有着相似的灵魂观,他们相信人是可以重生的。埃及人是将肉体制成了木乃伊,等待着新的灵魂进入身体。而曼西族认为人死后灵魂会从各窍散得无影无踪,所以要将灵魂锁在死去的身体里,等待着合适的身体下重生。如果我没有估错,这个人嘴巴、鼻子、耳朵、肛门里都塞着豆子之类的东西。”说到这里,她看着徐海城。
徐海城无所表示,不置是否的样子,继续问:“你说这个身体姿势是什么符号?”
“半年前在瀞云发现了一座千年古墓,据考证可能是古代曼西族贵族的墓,在其中一个墓室的门上就雕着这个姿势,目前学术界对这个符号的作用有争论。但大部分学者认为,这个姿势代表着古曼西族人的一种期望。”方离顿了顿,寻找着合适的措辞。
徐海城急不可耐地追问:“什么期望?”
“对重生的期望。这个符号意思就是…”方离看着照片,沉吟片刻,“这个符号的意思就是:我会回来。”
注○1:曼西族,作者杜撰的一个民族。另外书中的南浦市、南绍地区、瀞云山区等地名也是作者杜撰的。
注○2:傩面具:傩nuo,古书解为驱鬼逐疫,实质上傩是一种古老的精神逐鬼,祈福免灾的文化现象。中国很早就有傩祭与傩戏,面具是傩祭与傩戏的重要道具。《古今事类全书》说:“昔颛顼氏有三子,亡而为疫鬼。于是以岁十二月,命祀官时傩,以索室中而驱疫鬼焉。”这是文献记载的最早傩祭。到了孔子生活的时代,傩祭已经非常盛行,所以《论语、乡党》说,孔子有一次遇到乡人行傩,就穿着朝服恭敬地站在庙之阼阶观看。傩面具被赋于复杂而神秘的种宗教和民俗的含义,面具是神灵的象征和载体,如何对待面具,往往要遵守约定俗成的各种清规戒律。例如制作面具要有开光仪式,取出面具要有开箱仪式,存放面具要举行封箱仪式。戴上面具即表示神灵已经附体,不得随意说话和行动。除却傩面具的宗教意义,它本身也是一种文化现象与艺术珍品。
第二章 消失的傩面具
“这个符号的意思就是:我会回来。”
随着方离的这句话,房间里陡然地安静下来,三位警察面面相觑。因为安静,屋外的风刮玻璃声特别明显,隐隐能感觉到寒意袭身。
顷刻,徐海城咧嘴一笑,说:“没想到还有这种说法,乍一听还真被方离你吓着了。” 他拿过方离手中的照片,又仔细观察着,说:“死都死了,我倒看他怎么回来?难道变成鬼?哈哈。”旁边的两位警察跟着笑了起来,房间里恢复了几分先前的气氛,但始终有点异样的感觉。
方离白他一眼,说:“我可没有说这种解释一定是正确,这不过是后人推断。毕竟现在无人能看懂曼西族的文字,究竟这个姿势代表什么,还没有明确说法呢。各个民族都有不同的灵魂观,有千差万别的殡葬仪式,我们只是以相对有限的资料来推断这个特别的姿势。”
“确实够特别。”徐海城说,“有一点你没说错,他耳朵、鼻孔、肛门里确实是塞了黑豆。我们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现在终于懂了,还得谢谢你。”
方离莞尔一笑,说:“大徐,你客气了,我现在可是嫌疑犯呀。照片上这人是钟东桥吧?”照片上那人头埋在胯间看不清楚,但是抓着脚的手指间夹着一张名片,所以方离估计就是钟东桥。
“是他。”徐海城点点头,戏谑道,现在你的嫌疑更大了,懂这种姿势的人可不多。”
方离乐了,说:“那好,你直接送我进牢里吧。”
徐海城跟着乐了,说:“不跟你说笑了,正事要紧。你说说,为什么钟东桥死前会拿着你的名片?”
方离思忖片刻,说:“我想很有可能,他是让你们来找我。那天下午我去找他就是为了询问有关曼西族的情况,所以他应该知道我对曼西族文化有一定的了解。”
“你的意思是,他的死跟所谓的曼西族有关。”
“没错。”方离点点头。
“什么样的相关?”徐海城的这句话问住了方离,她偏着头想了想,说,“很多种可能。第一种,可能表示他是曼西族人的后裔,所以才用曼西族的升天仪式。第二种可能表明凶手是曼西族后裔,当然感觉这种可能性很小,如果凶手是曼西族人,没有理由会在他死后替他摆出这种造型,那不等于自我暴露嘛。第三种可能是凶手或是钟东桥本人用这种特殊的死亡姿势举行了某种曼西族的宗教仪式。对了,还有一种可能,钟东桥是自杀。因为他一直是从事南绍地区民俗民风研究的,从他的论文可以看出,他对湮没在历史长河里的古曼西族巫术文化十分向往,所以临死时采用这种姿势。”
徐海城一边听,一边掏出笔记记了下来,待方离说完,问:“那你认为,哪种可能性最大?”
方离失笑,说:“我怎么知道?我都不清楚他是怎么死的。既然钟东桥的各个排泄部位都塞满豆子,看起来不太可能是别人代劳的,也就是说钟东桥已经知道自己要死了。”
徐海城颇为欣赏地看着方离,说:“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从现场来看,无法判断是自杀还是他杀。最重要的,我想不明白,究竟为什么他要拿着你的名片呢?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都说不过去。”
“又绕到这个问题了。”方离假装头疼地拍拍额角,“看来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当时我把名片收回来就好了。”
徐海城哈哈一笑,说:“不过至少有一点我明白,钟东桥拿着你的名片就是让我们来找你,线索一定在你身上。来,方离,我带你去现场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启发。”
“好。”
方离随徐海城上车,车子驶出公安局汇入车海里。正值下班时分的交通繁忙期,路上车子排成长龙缓缓蠕动着。天色灰暗,街角未融的积雪分外洁白。车开的很慢,方离将车窗打开一缝,凉风在头顶回旋后扫到脸上,让人精神大振。徐海城连开车,边将发现钟东桥死亡的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明天便是绒花巷拆迁动工的最后期限,钟东桥是整个巷子里惟一的住户。今天中午工作人员特意来催他搬走,结果发现大门敞开。那人以为他自觉迁走了,还高兴了一刻,等到进屋发现尸体,吓了一大跳,连忙报了案。从尸斑分析,钟东桥前天傍晚死的,死因是匕首刺透心脏当即死亡,匕首上没有任何人的指纹。现场只有钟东桥和方离的指纹和脚印。
说话间,不知不觉已到绒花巷。从车子里跳下来,恰好一阵冷风刮过,方离打了个抖嗦。眼前的绒花巷与前天来时又有些不同,大概是因为徐海城在身边,方离的胆色壮了许多的缘故。但一眼望过去,弯弯曲曲的没有尽头,总叫人不安。石板路中间一串杂乱的鞋印,想来是警察们留下的,污浊不堪。路中间的雪化了大半,渗了一大滩水在路上。路两旁的雪却是干干净净的,闪烁着寂寞的清辉。
“走吧。”徐海城推推张望的方离,两人并列走着,鞋踩在融化的雪水里,冰凉的感觉透过鞋底传入脚心。
钟东桥的门口更是脚印杂乱,门大开着,还有三位警察在清理现场,寻找线索。看到徐海城,齐齐站起身敬礼问好。徐海城挥挥手,示意他们继续。房间里乱七八糟的,跟前日方离来时没有什么改变,除了固有的膻味,另外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血腥味。
里屋的门帘高高钩起,里面的摆设十分简陋,仅有一床一橱,但比外面要整洁许多。地面铺的是青色的塑胶地毡,正中间摆着钟东桥的尸体。
徐海城解释说,因为觉得这个姿势太过古怪,不敢轻易搬动,怕破坏了现场。
钟东桥的尸体看起来像冰雕,因为天气寒冷,并没有出现大面积的尸斑。身体被冻成青白色,保持着手脚相连头埋在胯间的姿势。屁股边缘有一滩黑色凝固的血,那是从心脏滴下来的。
尽管方离先前看过照片,但看到现场依然有点心神不宁,特别是想到自己还跟钟东桥说过话,结果不到两天他就变成了冻尸。徐海城没有留意到她的不安,自顾自地说着话:“你看,他坐在这里,面朝着房门,整个姿势坐西面东…”方离随着他的话调整视线,忽然地心中一动,她蹲下身子看着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