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是不明白,如今明白了,也不好一直逃避,平白无故耽误人家。

两人在便利店买了一袋子啤酒,在小区里一圈一圈散步。绿化良好的环境像是一座小花园,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应有尽有。

走累了,两人坐在亭子里嗑瓜子、喝啤酒。

宋诗意很放松,大概是紧张了太久,如今整个人都显得很高兴。话题从她刚进队的糗事一直跑到后来受伤的惨状,反正忆往昔峥嵘岁月,看今朝他功成身退,而她卷土重来,该铺垫的都铺垫完了。

最后她叹口气,说:“你说那时候我暗恋你,你要是给点回应,咱俩说不定现在都成了。”

丁俊亚笑了:“那时候我俩都在役,真搞什么地下恋情,孙教怕是会提前气出心梗。”

“那你说说,你那个时候是神经大条,真不知道我喜欢你,还是假不知道,为了让我安心训教?”

丁俊亚顿了顿,说:“都有。”

那时候两人都还很年轻,他有他的目标与必须实现的坚持,她也是队里最有天赋的姑娘。理智沉稳如丁俊亚,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叛逆到在关键时期谈恋爱,平白无故耽误运动员生涯。

“所以你是假不知道?”

“一半一半吧。隐隐约约觉得你好像对我有点害羞,明明平时都挺大方,看我的时候一对上目光就马上转移视线,好像是有点不对劲。”

宋诗意哈哈大笑,说往事不堪回首。

“我倒觉得回想起来挺开心的。”丁俊亚跟着她一起笑,“我还记得有天早上在食堂撞见你,问你吃的什么,你一边吃手里的包子,一边傻乎乎冲我说吃的饺子——”

“求别说!求别说!!!”

“还有那回去加拿大参加比赛。你在雪地里摔了一跤,裤子湿了,结果没带换洗衣服。我把我的裤子给你穿,你全程傻笑,现在想起来,觉得更明白你在笑什么了。”

“我笑什么?”

“少女怀春吧。按照你们爱看的言情小说标准,你笑的应该是我的衣服上是不是有我的味道。”丁俊亚不紧不慢道。

“师哥你还看言情小说???”

“也不是我要看。去年开始带女队之后,有几个人老是偷偷看小说,没收了好几本,没事翻了翻。”

“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没学到什么撩妹大法、恋爱秘籍吗?”

丁俊亚笑了笑,抬眼轻飘飘睨她,“这就要问问你了,聊了这么大半天,你没感觉到吗?”

宋诗意顿时卡壳了。

蝉鸣,虫叫。风来,树摇。

天上的月亮仿佛在临摹人间画卷,轻柔的光影细细勾勒出万家灯火、人影成双。

应该没有比这一刻更适合告白的好时机了。亭子里,她与她曾经仰慕的人对坐着,石桌上有酒与小食,而他们皆是酒后的放松状态,谈笑着、说闹着。

丁俊亚目光柔和地望着她,眼里有她的倒影,又仿佛有一层星光滤镜。

可她顿了顿,眼前却恍惚浮现出雷克雅未克的那个夜晚。冬夜萧瑟,寒风四起,少年要她闭眼等待,在那棵大橡树下兀自折腾半天。

就在他懊恼地扭头离去时,她一抬头,竟看见一树辉煌。

其实她不笨,自己的心意如何,自己最明白。她只是肩上有太多责任,脚下有未完的路,所以拒绝去想什么风花雪月。

宋诗意正色,抬眼与丁俊亚对视着,说:“师哥,我曾经非常仰慕你。我入队时年纪尚浅,颇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和人闹过别扭,曾经心高气傲融不进集体,多亏有你一路照顾。我还欠你一句谢谢,虽然谢谢也不足以报答你对我的好。”

她举起一罐啤酒,啪的一声,清脆地拉开拉环,痛饮好几口。

丁俊亚笑了笑,一脸无奈,“所以马上要送我一句但是他,是吧?”

宋诗意也笑了,她点点头,说:“是。感激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但仰慕变了。”

有的感情在萌生伊始未能得到浇灌,就会枯萎,会逐渐褪去青涩而热烈的色彩。那时候她太年轻,也许是错把敬仰当成爱慕,又或者她是真心爱慕他,但错过了在一起的时机,如今已经不能再走到一起。

她摸摸自己的心,不论今日丁俊亚笑的多好看,对她说多么动人的话,那颗心都不会再怦怦跳得像是快从口中蹦出来一样了。

她已经见过最好的星光了,在一棵大橡树上,于是今夜星光再美,也终究不敌那一夜。

丁俊亚也默默喝了一罐啤酒,抬眼看她,轻声问了句:“是因为程亦川吗?”

宋诗意没有丝毫犹豫,点头承认。

“那你会和他在一起吗?”

她又果断摇头。

一旁的树丛里蓦地跳出个人来,不可置信地大声问道:“为什么?!”

亭子里的人吓一大跳,像是见鬼似的回过头去,一眼看见不知何时从瑞典哧溜一下回到哈尔滨,并且还一路跑来丁俊亚家的小区,偷听到两人谈话的程亦川。

宋诗意目瞪口呆。

一旁的丁俊亚却丝毫不吃惊,他一早看见有个人影蹑手蹑脚潜伏而来,躲在树后偷听就算了,还因为被蚊子叮得不行而蠢蠢欲动、抓耳挠腮。

他伸了个懒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递给宋诗意,“时间不早了,你悠着点聊,我先睡了,你回来的时候自己开门。”

哪怕回首时有些黯然,他依然从容而去。

孙健平一直教导他们,胜负乃兵家常事,胜有胜的喜悦,败也该有退场的风度。他的风度,是看他心仪的姑娘得偿所愿,顺遂如意。

他看着她一路走来,攀上顶峰,又黯然离场,却没能在她最需要陪伴时给予她所需要的东西。如今有另一个人在她卷土重来时陪她共渡,也好。

可惜了,这一夜星光。

另一边,程亦川连疙瘩都顾不上挠了,瞪着眼珠子理直气壮问:“既然你也喜欢我,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宋诗意:“……”

师哥,你回来解释一下,为什么我认认真真跟你掏心掏肺,你他妈给我留下这么堆烂摊子!!!

第76章 第七十六个吻

丁俊亚把包袱抛给了宋诗意,扭头消失在夜色里。

留下宋诗意在亭子里与程亦川大眼瞪小眼。

她没想到她那师哥是个这种小心眼子,就因为她拒绝了他,他竟然知情不报。看他离开前那个反应就知道,淡定如斯,必然早已发现程亦川的到来。

可他居然缄口不言,还反问她是否因为程亦川才拒绝他。要命的是她还点头了!

完犊子了。

她可以假装失忆吗?还是假装喝醉了,发个酒疯,原地起舞?

宋诗意的脑子里无数弹幕刮过。

最后决定先声夺人,气势汹汹地审问他:“你怎么跑来了?”

“不是,明明是我先问你的。”程亦川在草丛里忍了半天,终于跳出来了,一边伸手拼命去挠胳膊上被蚊子叮咬的包,一边理直气壮地再问一次,“你为什么不跟我在一起?”

“那是重点吗?”

“那怎么不是重点了?”

宋诗意生气,“你比赛完了?其他人都回来了?程亦川,你他妈擅自离队了是吧?”

“……”

宋诗意抬手看表,冷冰冰地说:“你最好解释一下,现在是凌晨一点半,明明该在瑞典等候教练安排,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丁教练的小区里?”

刚才还心虚呢,听她这么一说,程亦川也找到了底气。

“你也知道现在很晚了?明明该在瑞典看我比赛,你又为什么食言?孤男寡女的,还跑来和丁俊亚住一起,你都不知道避嫌的吗?”

两人的重点截然不同,各执一词,都很理直气壮。

宋诗意干脆拿出手机:“行,鸡同鸭讲,那就别讲了。”

“你要干什么?”

她一边拨号一边说:“给袁教练打电话,问他你擅自离队该怎么处理——”

话音未落,月光下的人一个箭步冲进亭子里,一把夺过手机。抢手机的同时,也握住了她的手。

宋诗意触电一般往回缩,无奈对方早有预谋,握得死死的,没给她挣脱的机会。

“放手!”

“不放!”

“这他妈——”宋诗意面上发烫,火冒三丈,“这是你的手还是我的手?”

“你的。”

“那就麻烦你把我的手还给我。”

“还你可以,那你答应我别冲我凶了,好好说话。”少年从月色下步入阴影之中,神色有些模糊,但声音饱含委屈,不高兴地嘀咕了一句。

“……”

宋诗意察觉到他放松了,飞快把手抽了回来。

两人站在亭子里站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宋诗意问他:“比赛怎么样?”

“你还知道问。”他一听她语气没那么难听了,立马嘀咕起来,“说好要来看我比赛,结果我都比完一天了,你还不知道成绩。”

宋诗意顿了顿,揉揉眉心:“是我食言了,但事出突然,我也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丁俊亚家出事了,跟你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你大老远跟回来?”程亦川越说越生气,瞥她一眼,不满道,“我看他也没什么要紧事,还能大晚上在这跟你撩骚。”

“……”

宋诗意一愣:“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他人都回来了,和队里还未进行比赛的队员也没在一处,宋诗意不再守口如瓶。

“孙教心梗发作,进了急救室。亲属不在,瑞典的医院无法救治,暂时稳定病情之后,我和师哥送他回来动的手术。”

她言简意赅把过程说了,抬眼再看,程亦川一脸错愕。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手术顺利,还在观察。”

“所以——”他张了张嘴,茫然地问,“你是因为这个,才错过我的比赛?”

“不然呢?”

又是一阵古怪的沉默,程亦川为自己一路上的胡思乱想哑口无言。虽然宋诗意轻描淡写把事情带过了,但他也听出了孙健平差点就没了的可能性。

他是孙健平一手带进队里的,运动生涯先后遇见田鹏与孙健平,对他来说是人生大幸。哪怕他与孙健平只是半路师徒,感情不比宋诗意和孙健平那么深厚,一年下来,爱戴仍在。

“我想去看看孙教。”他沉默半天,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宋诗意把表亮给他看:“你自己看看时间,都几点了?你不睡觉,人家也不睡?”

这下程亦川呆立不动,他一时冲动就从瑞典跑回了国内,如今真相大白,他看起来像个傻子。

宋诗意不紧不慢笑了两声,说:“现在知道后悔了?”

“……”

“后悔也没用了。”她收起笑意,眯眼道,“教练组还没回来,你安心等处分吧。”

程亦川耸拉着脑袋,还是没吭声。

宋诗意冷言冷语刺他半天,最后没听他回应,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滑了多少?”

这次他开口了,低声说:“一分三十八秒八八。”

说完,抬头悄悄瞄了她一眼。

宋诗意愣了愣,下意识反问:“多少?!”

“一分三十八秒八八。”他重复了一遍,继续看她的反应。

宋诗意目瞪口呆:“你,你破纪录了?”

“破了。”

“第几名?”

“走的时候还有几个没滑,当时排第六。”

亭子里一时间又陷入岑寂。宋诗意难以消化这个消息,在她多少年的运动生涯里,从未遇见过屡屡在比赛中刷新个人最好成绩的选手。

而程亦川又一次做到了这不可思议的事,缩小了自己与世界顶尖滑雪运动员的差距。

她喜不自胜,唇角一弯,伸手要去拍他,夸奖的话都到嘴边了,脑子里一道闪电劈过,想起了刚才的事。

不对,她还在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