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诗意一手拿着手机,一手还持着筷子,听见这个消息,筷子吧嗒一声落在桌上。

钟淑仪抬头,就看见她脸色一白。

“怎么了?”

宋诗意没顾得上回答,猛地起身,大步流星往店外走,拨通了郝佳的电话:“怎么回事?”

*

程亦川醒来时,天都黑了。

空气里一股消毒水味,视线里白花花一片,医院永远是这么单调的色彩,雪白的墙,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被子,和雪白的制服。

他掀开眼皮子,动了动眼珠,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巨大的嗓音:“教练,他醒了!”

程亦川扭头一看,正对上魏光严兴奋的眼神。

下一秒,病房的门被人砰地一声推开,以孙健平为首,一众教练都挤了进来,就连难得出现的李主任也来了。

主任官职最大,清了清嗓子,带着官方的友好微笑,第一个开口:“程亦川,你怎么样了?感觉还好吗?上面一听说有运动员在雪场受伤这事,第一时间就派我来看望。你——”

“一边儿去吧。”孙健平没给他什么好脸色,直接把他撞到了一边,眉头紧锁挤到了床边,“头还疼吗?哪里不舒服?我让丁教练去叫医生了,你都昏迷一下午了,医生说等你醒了,再做一遍检查。”

程亦川愣愣的,还没回过神来:“我怎么——”

也只是一刹那,无数记忆涌入心头。

雪杖断了。他摔了。背部撞上旗杆。天昏地暗。

雪杖。

他的雪杖!

程亦川支着床,猛地坐起身来:“我雪杖呢?拿来!把我雪杖拿来!”

结果才刚坐起来,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晕得要命。

魏光严见他脸色不对,赶紧上来扶住他:“别乱动,你脑震荡呢,瞎动什么啊?一会儿头晕恶心不说,万一要是——”

话音未落,程亦川一把扒住他的手,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魏光严:“…………………………”

全场震住。

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程亦川几乎是眼都不眨就吐了魏光严一身。

魏光严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紫,看着这一身乱七八糟的东西,浑身僵硬。

好在医生来了,还带了两名护士:“怎么坐起来了?头晕了是吧?快,扶他躺下。”

护士赶紧接替了魏光严的工作,把人给扶躺下了。

魏光严咬牙切齿叫了一句:“程亦川,你他妈——”

到底没能对着这么个虚弱的病人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他风也似的跑了,还没出门就开始脱衣服。

孙健平看着医生替程亦川检查,回头对李主任说:“上面的关心,我替你们传达,这儿没你什么事了。”

“你传达?你什么身份,怎么能替我传达?”

“送客。”孙健平显然没有心情和老对头扯皮,直接下了逐客令。

袁华冲李主任笑笑:“您还是先走吧,李主任。这儿有我们在,程亦川不会有事的。”

又扯了几句,李主任冲程亦川说了几句客套话,讪讪而去。

医生替程亦川检查一阵,取下听诊器,回头说:“轻微脑震荡,今晚住院观察,明早再复查一次,如果没什么事,就可以办出院手续了。”

孙健平松口气,指指他的脚:“这儿呢?”

“普通扭伤,静养一周就好,问题不大。”

“那背——”

“没有骨折,但皮肉伤还是挺严重,让他短时间内不要洗澡,每天都要抹药换绷带。”

孙健平总算松口气,“谢谢医生。”

医生点头,“他这会儿头晕,少说点话,多让他休息。有什么事情按铃,护士站会第一时间派人过来。”

然后回头看着程亦川:“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说。多喝水,少动,最好睡一觉。”

医生走后,病房里就剩下教练组和床上的程亦川。

孙健平顿了顿,头也没回地说:“都回去吧,医生的话你们也听见了,问题不大。你们先回去,把队里的情绪安抚一下,就说程亦川只是轻伤,没什么大碍。”

袁华:“那医院这边——”

“我守着,不是还有几个自告奋勇的人吗?魏光严是他室友,让他也留下照顾吧,其余的都回去。”

……

程亦川头晕目眩,话也不敢多说,云里雾里听见孙健平把人都弄走了。

房门合上,他半睁着眼睛,有气无力地问:“魏光严怎么回事啊?”

孙健平都想笑了,“你弄成这个样子,第一句想问的居然是魏光严?”

“他留下来干嘛?看我没死,准备再送我一程?”

“胡说八道,别说什么死不死的。”孙健平皱眉,伸手想给他一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摸摸鼻子,看在他的病人的份上,不予计较,“你摔了,魏光严是第一个跑过去的。你进医院了,人也没走,教练组在外头说话,他就在这儿守着你。”

程亦川有些发愣,没说出话来。

孙健平又说:“你小子,平时那么狂,看不出人缘还不错。你们速降队有人关心你就算了,隔壁技巧队还有俩死活不走,非要在这儿看着你的。”

“……薛同陈晓春?”

“可不是。”

程亦川笑了,笑着笑着又苦着脸,褶子都起来了。

“教练,我好晕啊,想吐……”

“呵,你这一跤摔得可不轻,只是头晕恶心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孙健平皱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拿出手机打电话,“我让丁教练去给你买点清粥什么的。”

一通电话言简意赅,挂了之后,他又说:“丁教练在给你办手续,魏光严去买饭了。”

程亦川半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空气短暂地停滞片刻,孙健平看着他,还是问出了口:“这事,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床上的人脸上都是细小划痕,平时皮肤白净细腻,这会儿看着有了不少血痕,鼻尖也破了,抹了药很是狼狈。

他脸色有些苍白,毫无血色,就这么孱弱地躺在那,终于没了平日里的生龙活虎,多了点秀气斯文。

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他看着孙健平,平静地说:“是卢金元干的吗?”

孙健平顿了顿,“还没查清楚。”

“不可能是意外。”他的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终于有了愠怒的征兆,“我所有的装备都是我爸妈替我从国外买回来的,不是最好的我不要。那雪杖我用了几个月,上星期还保养了一遍,要是出了问题,我不可能不知道。”

孙健平点头:“不是意外。”

程亦川猛地抬头看他。

“我让丁教练把你的装备都带走了,断的那根雪杖是从中间被人整整齐齐锯开,只用加固胶粘合起来了,一旦你开始加速,雪杖跟地面开始摩擦,基本上就会立马断裂。”

程亦川垂在身侧的手慢慢地攥紧了被子。

孙健平再问:“如果真是他,你想我怎么处理?”

程亦川眼神一冷,笑了:“他不是想我死吗?以牙还牙,行不行?”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响了。

孙健平上前两步,从床头柜拿起他的手机,递给他,眼神落在屏幕上,忽的一顿。

程亦川接了过来,看见上面的名字,也是一顿。

宋诗意。

他不知哪来的慌乱,那阵戾气与愠怒霎时间灰飞烟灭,只留下一片不知所措。

第36章 第三十六个吻

程亦川拿着手机游移不定,苦大仇深地靠在床上,就是不想接起来。

病房里一片寂静,除了手机的震动声,只剩下走廊上偶尔传来的脚步声。

孙健平努努嘴:“接啊,愣着干什么?”

程亦川虚弱地扶住额头,将手机一把塞回孙健平手上,一脸做作:“我头晕,说不了话,一说就想吐。”

“……”

孙健平顿了顿,“那这电话,是我帮你接,还是——”

“静音吧,搁床头就行。”

孙健平瞪他一眼,没好气地接起了电话:“喂?”

程亦川手一僵,一把从额头放了下来,颤颤巍巍指着孙健平,无比夸张地比口型:“我不在我不在!”

孙健平回瞪他一眼,对着电话那头嗯了几声,然后说:“程亦川啊,他在我旁边啊。”

???

Excuse me ???

程亦川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强行忍住骂脏话的冲动,只是哆哆嗦嗦指着教练。

下一刻,孙健平放过了他,一边瞥他一边说:“是摔了,但是没什么大碍,就是点儿皮肉伤,稍微有点脑震荡。这会儿睡过去了,你让他休息会儿,明天再打过来。”

程亦川如释重负。

孙健平把情况简单说了下,因事情还未调查清楚,就算是对着情同父女的徒弟,他也只说是程亦川自己摔了,没把卢金元扯进来。

哪怕怀疑再大,这种事情也不好信口开河,事关运动员的声誉,一旦出口,就会产生重大后果。

三言两语后,他挂了电话,把手机扔给程亦川。

“为什么不接电话?”

程亦川:“一说话就想吐。”

“老子信了你才有鬼。”孙健平指指他,“也不自己数数,从刚才到现在说多少句话了?也没见你真吐。”

两人没能说上几句,魏光严和丁俊亚回来了,拎了两口袋外卖,在病房外咚咚敲门。

孙健平开了门:“你俩怎么一起回来了?”

丁俊亚说:“楼下碰见的,我办好手续了,在电梯口看见他买饭回来。”

于是程亦川生平第一回 跟个大爷似的躺在床上,看着教练和室友摆了一桌饭,魏光严亲自端了一盒清粥,还往里夹了一大堆菜,递到他手里。

被程亦川神情古怪地看着,魏光严浑身不自在,粗声粗气吼了句:“我是看你这会儿要死不活的,好心帮你一把,免得你还把我和卢金元当成一伙!”

教练那边都是米饭,只有程亦川手里是清粥小菜,魏光严看似粗糙,其实粗中有细。

捧着饭盒,程亦川顿了顿,说了句谢谢。

魏光严倒是一惊,回头看他一眼,想说不用谢,最后出口的却是一个哼。

昏了一下午,这会儿脑子还晕乎乎的,程亦川没能吃下几口,很快又躺下了。孙健平让魏光严去处理饭盒一类的垃圾,把丁健平拉倒走廊上说话去了。

病房里静悄悄的,程亦川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完全黑了,病房里就剩下魏光严,坐在那单人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哼哼唧唧地玩手机。

程亦川看了两眼,说:“直板机好玩吗?”

寂静了很久的病房冷不丁响起说话声,魏光严吓一大跳,手上一松,险些把手机掉在地上,好不容易手忙脚乱拿稳了,抬头对着罪魁祸首怒目而视:“你他妈吱个声会死吗?”

程亦川顿了顿,张口:“吱。”

魏光严:“?”

“不是你让我吱一声吗?”

魏光严嘴唇哆嗦几下,“老子真是服气。”

“我问你直板机好玩儿吗?”程亦川笑着挪挪身体。

魏光严下意识上前扶他,知道他躺久了想坐起来,但嘴上还是一副吵架的口吻:“你管我好不好玩?呵呵,知道你大少爷家里有钱,玩的都是高端智能机,不好意思老子穷,穷人喜欢用直板。”

程亦川笑了两声,没跟他吵,只抬手摸了摸脸上的细小伤痕,皱了皱眉,片刻后又松开:“不是穷不穷的问题。我小时候也用过直板机,每天晚上写作业的时候偷偷摸摸玩贪吃蛇。”

抬头一看,发现魏光严表情有点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