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知郑伯,向来重利而轻信义。此本也无妨,人岂有不为己利奔走者,何况国?只是孤提醒郑伯,此番孤狙晋于曲,大战难免,汝郑人若敢为谋私利,于背后行有悖盟约之事,则他日晋不灭汝,孤也必第一个先灭郑。汝可记住了?”

他盯着郑使,一字一字地道,语气森然。

郑使出了一身冷汗,忙道:“以郑国之力,能与穆缔结盟约,已是幸事,国君只求力保今日之局面,绝不敢不自量力,另有所图。”

庚敖微微一笑,颔首:“亦不早了,使者下去歇了吧。”

郑使道谢退下。庚敖依旧端坐于案后,沉思了片刻,抬眼看向一旁的成足:“大军几日内可发?”

成足道:“据大司马之言,三日内便可出发。”

庚敖点了点头,看向成足泛着红色血丝的眼睛,面露微笑:“这几日你也着实乏了,先去睡一觉吧,养足精神。”

成足诺声退下,庚敖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对茅公道:“备马。孤要去木兰宫。”

茅公劝:“君上,如此深夜,雪地难行,君上这两日也未好眠过,不如先睡一觉,明早再去想也不迟。何况老奴今日不是也派人告知过君夫人了吗?”

庚敖双手撑案,一跃而起,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孤睡不着。”

茅公无奈,只得跟出,却见寺人余手里提了个食盒,匆匆迎了上来,笑容满面地道:“君上!君夫人回宫了。方才还亲自送来了夜食,又怕扰到君上议事,故放下走了,叫奴见机送入,夜食还有些余温,君上可要……”

“夫人回宫了?”

庚敖眼睛一亮,还没等寺人余说完话,撇下了他和茅公,匆匆出了高室,疾步往王寝而去。

第72章

照制, 身为君夫人的阿玄, 日常应当居于后寝了,但庚敖似乎就没这个打算。他不提,阿玄也不急着要搬过去, 故依旧和之前一样,还和他同居于王寝之中。

庚敖挟裹着一身寒气回来,转入内寝,果然,一眼看见阿玄坐于灯下等着自己, 双目望着她, 口中命人出去, 自己立刻快步朝她走去。

阿玄起身,朝他还没走去两步, 庚敖便已一个箭步到了她的面前。

仿佛两人已分离许久似的,他伸臂将她紧紧抱入怀里,低头朝她一笑, 便要亲她。

阿玄抬手,挡住了他的唇, 他便捉住了她的手, 凑过来改亲她的指, 双目凝视着她:“外头如此冷, 天气又不好,不声不响自己便跑了回来?孤方才正想过去的。”

阿玄道:“小姑姑今日回了,我一人在那里无事, 便也回了。”

庚敖咦了一声:“她怎不缠着你了?”

阿玄从他臂中挣脱了出来:“方才我给你送了夜食,你吃了没?”

庚敖摇了摇头:“一听你回了宫,孤便跑了回来,来不及吃。”

阿玄道:“你稍等,我叫人热了送过来。”

庚敖摸了摸肚子,冲她咧嘴:“好。正好也饿了。”

阿玄一笑,出去吩咐了一声,没片刻,春送了夜食进来,阿玄在一旁,看着庚敖狼吞虎咽般地吃完,笑道:“够吗?”

庚敖点头,阿玄便起身,吩咐人送水服侍他沐浴。

庚敖知她爱干净,想到等下就能拥她登床而眠,立刻照办,很快洗完,身上只着了件中衣,前襟也未系,出来看见她坐在床沿边,仿佛在等自己,直奔而去,伸手便抱住了她,低声埋怨了起来:“方才孤叫你进来,你怎不来?”

阿玄未理会,只转头看着他,似在端详。

庚敖起先也未在意,见她含笑似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脸上,双眸一眨不眨,便摸了摸脸,和她调笑:“孤生的还入你眼吧?不敢说当世无二,但也算器宇轩昂,正和你相配……”

他笑吟吟地朝她靠了过去,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庞。

阿玄被他抱靠在他裸露胸膛之前,仰脸望着他:“方才我去高室送夜食时,听说郑使来了,你连夜见他。所为何事?”

婚后这些时日以来,阿玄几乎从不主动过问他这些朝堂之事,今晚却是破例了。

庚敖仿佛一怔,随即哦了一声:“郑与晋有宿怨,晋人若占曲地,于郑不利,故郑国派使者向孤示好,希冀此次我穆国能狙晋于曲之外。”

“只这样?”

庚敖点了点头,随即便将阿玄压在了床上,一边亲她,一边急急解她衣带,口中含含糊糊地道:“不说这些了……孤已两天没见你了……”

“你和郑人于周伐楚时便已缔盟?”

阿玄并未阻止他的动作,只将唇靠近他的耳畔,轻轻又问了一句。

庚敖放她腰间的那只手停了一停,随即一把扯开她衣襟,将她完全地压在了身下,张嘴含住她敏感的耳垂,极尽撩拨之事,口中含含糊糊道:“……这两日你不在,孤甚是想你,不早了,歇了吧……”

阿玄忽然用力,将他猛地推开。庚敖没有防备,人便从她身上掉了下来,仰面躺在她的身边。

他转过脸,看着阿玄翻身坐了起来,低头整理方才被自己弄乱的衣裳,掩上了衣襟。

他翻了个身,下巴倚在她的腿上,笑嘻嘻地扯了扯她的衣袖:“好好的,你怎的了?”

“啪”一声,阿玄重重打开了他的手,跪坐起来,冷笑道:“还在我面前装是吧?跃和妫颐伐楚时,原本形势颇好,不说胜楚,至少未落下风,晋却突然起了内乱,以致于伐楚一败涂地。先前我还真以为是郑人之过,如今想来,既然你与郑人那时便已缔盟,你才是主使吧?”

庚敖一怔,面上笑容慢慢消失,瞥她一眼:“方才你听到了什么?”

“难怪当时你出现的如此及时,不早一刻,不晚一刻,恰就在周师被困,陷入绝境之时!”

阿玄盯着他,“你敢不承认?”

庚敖和她四目相对了片刻,见她面罩寒霜,慢慢地坐了起来,微微扬眉:“孤有何不敢承认?孤确实是料到应当会有此种事情发生,故提早有备而去,否则千里之外,孤如何领军及时抵达大冥?只是公子产作乱之事,却并非如你所想那般,是郑受了孤的指使。你既问了,孤不妨和你说个清楚。当日之战,倘若晋胜,势力必入中原,此为郑之不愿,况且你那父王,亦掂不清分量,腊祭之时在天下诸侯面前羞辱郑伯泄愤,郑伯此人心胸狭隘,有意造乱,只是他亦清楚郑不敌晋,恐事后遭晋之报复,故当时遣使面孤,阐明意图,希冀与孤结盟。晋若乱,于我有百利而无一害,孤为何不应?”

他的语气听起来,满不在乎。

他说的字字在理,阿玄知道。他既为国君,怨不得他如此行事。但是一想到当日,跃就是因为面前这人对郑人说出的一句许可,导致战事一败涂地,令跃身陷重围、险些丧命,她便觉胸腔处如有一大口气被什么堵住了,呼吸不畅,胸闷的几乎就要呕血了。

她慢慢点头:“原来如此!你亦不愿晋入中原,郑人此举正合你心意,是也不是?妫颐撤兵回晋自救,伐楚失利,跃正当危难之际,你又及时现身解难,令我周室亦欠下了你一个天大的人情,是也不是?”

这一石二鸟,他用的也是顺手。

庚敖仔细地看了她一眼:“你在怪我那时没有阻止郑人之举?“

阿玄道:“怎敢?”

庚敖叹了口气:“我知你在气我。”他放低了声调,一改方才那种满不在乎的口吻,用带了讨好的语气道:“孤承认,当时出兵助周战楚,确实有出于国利之考虑,但短时内出兵十万南下,代价亦是不小,此为可战可不战之役。孤却毅然决定出兵,究其原因,还是为了你之缘故。周王好大喜功,痴想借晋国之力以正王道,不自量力,便是再遭羞辱,亦是咎由自取,但孤却知你和王子跃姐弟情深,孤实是不想你的阿弟夹在中间,有任何闪失,这才毅然决定出兵……”

他不说还好,越是如此辩白,阿玄反愈发恼怒,想起那夜泉邑城外,自己浑然被蒙在鼓里,追他到了宿营之地,对他何等的感激涕零,却做梦也没有想到,郑人就是有了他的撑腰,这才肆无忌惮惹出了晋国的内乱。

晋乱否和她无干,但这却直接导致了王师联盟的破裂,令跃身陷绝境,险些丧命,纵然最后他及时前去驰援,但那种感觉,如鲠在胸,她实在没法感激。

“你不必说了!”阿玄打断了他的话。

庚敖顿了一下,再次开口,语气居然带了点委屈:“此事你真不能怪孤。妫颐当时若是信守盟约,孤难道还能出兵助楚不成?何况,亦非孤拿刀架着妫颐脖子逼他回兵。他当时绝非定要立刻归晋的。公子产虽有郑人相助得以归都作乱,然晋之精兵大多握在妫颐手中,只要手握精兵,区区公子产有何可惧?至于公族大夫,大多更是见风使舵之辈。倘孤是妫颐,定先履诺,全力助周伐楚,事后再归晋,那时不但可挟战利之威,亦有天子为其正名,何愁不能复位?他却定要背信弃义,匆忙离去先行自救,致使王子跃孤掌难鸣,陷入绝境,你不怪他,怎反倒怪起了孤?”

阿玄被他这一通似是而非的辩白给气的不轻,想要反驳,偏又想不出能驳倒他的话,胸口愈发闷涨。

庚敖朝她伸出了双手,将她抱住,低声哄道:“勿气了。说起来,你若早早就肯嫁孤,便也无后来之事了。即便有如此之事,郑人来时,孤自然为你考虑……”

阿玄道:“多谢你了,我可不敢当。”

她从他臂弯里挣脱出来,撩开被衾自顾躺了下去。

庚敖望了片刻她朝向自己的背影,忽然皱眉,屈指以指节敲了敲自己的头,发出咚咚两声,随即轻轻哎了一声:“玄,孤好似有些头疼。”

阿玄闭目,一动不动。片刻后,听到身后“咕咚”一声,仿佛有什么栽到了地上,睁眼转头,见庚敖已摔下了床,倒在床前铺设的那面地褥之上,双手紧紧压住太阳穴,面露痛楚之色。

他这头疼之症,当初发作的便有些突然,甚至可称之为蹊跷。阿玄生平虽医人无数,但对他身上的这个毛病,却颇有些无从下手之感,只能照经验,摸索着慢慢试药。之前她被接去洛邑,离开丘阳之前,曾给茅公留下调治的方子,茅公一直有照方给他服药,疗程已过,或许是自己开的药对症,亦或许是别的缘故,所幸之后,一直未见他再发病了。

阿玄起先没理会,片刻之后,终于还是翻身,慢慢坐了起来,迟疑了下:“你真又头疼了?”

庚敖未答,只呻吟个不停。

阿玄从床上爬了下去,赤足站在地褥上,俯身仔细看他。

“如何疼?”

“很疼,很疼,针扎似的疼……孤快受不住了……你快帮我看看……”

他翻了个身,抱住阿玄的一侧脚腕,呻吟声愈发痛苦了。

阿玄低头盯了他片刻,用力抽出自己那只被他抱牢的脚,抬起便踢了他一脚,冷笑:“如何?好些了没有?”

庚敖呻吟声愈发大了。

阿玄又踢了他几脚,见他还装模作样,恨的牙痒,蹲下去伸出手,指甲掐住他腰身上的一点皮肉,狠狠旋扭了一下,终于听他发出一声痛叫,这才撇下他,转身重新爬上了床。

她刚爬了一半,双膝还跪在床沿之上,身后庚敖已睁开眼睛,猛地翻身坐了起来,两手伸出去抱住了她的臀。

阿玄惊叫一声,整个人被他拖了下来,跌到他的胸膛之上。

他翻身将她压在了厚实的地褥之上。

“好狠的心!只心疼你的阿弟!孤可是你的夫君!”

庚敖神色气急败坏,一边说,一边嘶着气,呲牙咧嘴,一张脸朝她压了下来。

第73章

“头疾好了?”她讥嘲道, 正眼都没瞧他一下。

庚敖眸中掠过一道不悦的暗芒, 眯了眯眼,将她一下从地上抱到了床上,再次压住她。

两人仿佛同时哑巴了, 谁也不再说话, 只是一个要, 一个在他身下奋力挣扎不让得逞。相持了片刻, 帐中开始传出男人和女子混杂在一起的此起彼伏的喘息之声。

她的气力终究有限,终于还是被他除去了衣衫,强行欺开了双腿。

阿玄便张嘴,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他停住了,将脸压在她因为剧烈喘息而起伏不停的胸脯之上, 一动不动, 半晌, 慢慢抬起头,注视着她的双眸。

阿玄松了口。许是因为片刻前的挣扎和反抗, 她的眸光比平常更加晶亮, 盯着他时, 里头仿佛正冒出四溅的点点火星。

庚敖和她四目相对了片刻, 道:“孤承认, 当初郑人见孤说晋国事时,孤之所以未加阻拦,除去国之考虑,确实亦存有私心。孤心悦于你, 数次求亲,然你却拒孤于千里之外……”

他语气一顿:“事情,孤是做下了。莫说你恼,便是咬下孤身上之肉,孤亦不会怪你。”

“孤只想知道,你要孤如何,才肯原谅孤?”

阿玄一语不发。

庚敖嘴唇慢慢移到她的耳畔,低声道:“阿玄,此次对晋之战,对我穆国至关重要,只能胜,不可败,你如今不但是孤之夫人,亦是我无数穆人之国君夫人,三日后,孤便要亲自领穆人东出,与晋人决一大战,你真狠得下心,叫孤如此出征而去?”

阿玄不动。

“玄……”

他在她耳畔低低地唤,声音温柔无比。

阿玄有些无力地抬起视线,对上了他那双凝视着自己的眼眸。

“孤想你为孤生个孩子……孤想做父亲了……”

他喃喃地道,手指渐渐插入她的指间,和她十指交握,又慢慢低头,含着她的唇,最后深深地吻住了她。

……

三天后,大军出发。

消息早已传开。当日,不但国都中的穆人倾巢而出,附近毫邑、毕邑等地的国人亦连夜赶至东郊之野,齐齐为国君和大军送行。

祭天之后,丘阳的郊野里,雄浑的“必克”和“万岁”的呼声此起彼伏,人人翘首等着国君现身。

庚敖对阿玄道:“回吧。安心等孤胜仗消息。”

阿玄望着他精神奕奕的脸容,微微点头,笑了笑。

庚敖张臂,用力抱了一下她,随即松开。

早有随从开了舆门,他弯腰行至车门口,又回头,朝阿玄又笑了一下,这才跃下了车。

国君终于在一列甲卫的随护之下现身了。

他身着凛凛战甲,手执宝剑,肃穆立于战车之上。

随着他的现身,丘阳郊野里的呼声更是四面而起,声势排山倒海,直冲云霄。

阿玄坐于车中,透过望窗目送,渐渐的,他的背影被一辆接一辆的战车和入林的戈戟之阵所遮挡,彻底地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

对于这场对晋之战,整个穆国都投入了巨大的关注,从国君出征的次日起,街头巷尾的国人便开始谈论大军行至何处,何时能与晋人相遇,将于何地交战,何日胜仗而归。

阿玄更是牵挂。

就算她对庚敖的当日之举依旧无法彻底释怀,但生他的气和盼他胜仗早日归来,这两件事却并不矛盾。

庚敖离开之前,将国事交托给了宰夫买,除此,亦留下他信任的成足协宰夫买镇守国都。

庚敖离去后,阿玄虽未在路寝现身过,但每当有关于大军的新的消息传至,宰夫买阅后,必会在第一时间传至阿玄的面前。

一晃,将近两个月过去了,穆国进入了一年当中最为寒冷的严冬。

庚敖对此战势在必得,妫颐亦是如此。在用计杀了阻碍自己的那批公族大夫,彻底解决后顾之忧后,此次赴战,可谓倾举国之力,号称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开赴曲地。

一个月前,庚敖所率的大军和晋人便相遇了,双方为争夺战略要地,已是战了数回,各有得失,但曲地最重要的关隘霸城,上一战已被穆军攻下。

穆原本隐现优势,但今日刚刚传至阿玄面前的战报,却又令局势变得无法乐观了。

楚人趁火打劫,集合了十万大军,开赴如今已被归入穆国的从前的秭地。

秭地如今有穆国三万军士镇守。以三万对十万,一旦被楚人占下,则穆国的南边防线岌岌可危。

宰夫买闻讯,立刻奔赴熊耳山拜会武伯,回来后,便命成足立刻再率两万军士驰援秭地,抗击楚军。

无论是曲地亦或秭地,于穆国而言,都是不可失之要地。但倘若两边同时开战,而对手俱为大国,穆国如今面临形势之严峻,可想而知,曲地的战略优势,仿佛一下又回到了晋人手中。

已是深夜,阿玄依然无法入眠。

庚敖出征后,玉玑原本也来了王宫,和阿玄同食同寝,但前些天,祸不单行,叔祖又染风寒,身体有些不适,阿玄与玉玑一道去了熊耳山,为叔祖精心诊治,待他病情稳了些后,阿玄回宫,玉玑留下照顾。

这些天,或许是身边少了个活泼的玉玑,亦或许是天气愈发严寒的缘故,阿玄总觉自己精力有些不济,总想睡觉,但真躺下去了,却又睡不着觉,便如今夜。

她睡在身下宽大的王榻之上,辗转许久,才终于入睡。迷迷糊糊,睡梦之中,却忽然被一阵晃动给惊醒了。

她睁开眼睛,发现身下那张原本牢固至极的床榻竟在不停地抖动,头顶不断落下泥尘,器物摔碎在地的声音,不知何处瓦梁裂移之时所发出的令人恐惧的咯咯之声和泥灰下落时的簌簌之声亦交织在一起,不绝于耳。

地震了!

阿玄心口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里,一骨碌坐了起来,想翻身下榻,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人似是晕船,竟连坐也坐不稳,一头摔回在了枕上,正要再爬起来时,来自大地深处的这阵战栗,停止了。

阿玄趴在床上,听着头顶泥灰下落的簌簌声终于渐渐停止,正要再爬下床去,内殿之门已被人猛地推开,伴随着一阵焦急的呼唤之声,女御春手执烛台,飞奔入内,扶住阿玄,连声道:“君夫人,你如何了?你如何了?”

阿玄定了定神,爬了起来,见春衣衫不整,神色焦惶,显然也是从睡梦中被地震惊醒的,道:“我无事。你快叫人高声喊话,命人全都出屋,万一再有余震……”

她话音刚落,头顶簌簌之声又起。

春一把拖了阿玄下榻,拉着她便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内殿,一直跑到前庭的空旷之处,这才停了下来。此时许多侍女和寺人也从睡梦中惊醒,纷纷跑了出来,尖叫声,哭泣声,不绝于耳,一时乱成一团。

好在这余震很快便停下了,没片刻,茅公急匆匆而至,见阿玄无恙,方松了一口气。

阿玄已镇定了下来,立刻命他将王宫内的人全部集中到空旷地带,今夜不管再有无余震,不能再入室过夜。茅公命人发令下去。没片刻,发现西南一处殿室又起了火,想是有人逃出时火烛落地卷燃帐幔所致,茅公立刻又安排人手前去扑火,整个王宫,乱成了一团,阿玄丝毫也未觉察自己身上不过只着一件中衣,甚至还是光着脚的,直到春抱着她的衣物来到她的面前,阿玄这才感觉到了冷。

阿玄穿好衣裳,顾不得歇一口气,命赶了过来的宫正带人维持宫中秩序,安排宫人在外过夜,以躲避余震,又记挂宫外情况,这时听人报宰夫买入宫,急忙召他见面,得知他在入宫之前,第一时间便已经安排军队巡城,以防国都生乱,这才稍稍松懈下来。

天明,再无发生任何的余震,宫殿失火也被扑灭,宫人陆续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除数名宫人因昨夜慌乱逃出屋时不慎摔倒受伤或被火烧伤之外,其余人概无伤亡。

除去几处在地震中因受损而坍塌掉部分的围墙之外,王宫之中,已看不出昨夜地震的迹象,很快就恢复了平日的秩序。

但是外面陆续报上的消息,却令阿玄感到忧心忡忡。

数日前深夜发生的那场地震,虽然对地基夯实的王宫并未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伤,即便有局部毁损,很快也能修好。但城中的民居,却远不及王宫坚固,那夜地震发生之后,毁损坍塌了不少,计数百间,睡梦中来不及出逃的死、伤者,总计达千人,祸不单行,当夜城中数地,又同时起了大火,大火扑灭之后,过火房屋连同屋内来不及抢出的财物全部烧毁,直接导致上万城中灾民无处可居。

这并不是最严峻的。最严峻的情况是,那夜地震发生之时,震感并不仅仅只是国都,附近方圆数百里的几座城池,均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失。房屋毁损,灾民总计数万之众。

如此严寒的天气,这数万人的吃穿保暖和过夜之地,一下成了亟待解决的大问题。

果腹目前暂时并非最大困难,因地震的次日,宰夫买便立刻着手放粮赈济灾民之事。

但在春来房屋重新竖起之前,如何安置这数万人的避寒居所,这才是个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