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郡王妃轻飘飘地瞥了康郡王一眼,就从桌边起身,拉了荀卿染一起离席。

两人到亭子后院落内,康郡王妃更衣,就领荀卿染到暖阁中,与荀卿染在炕上坐了。

“妹妹也善品茗?”康郡王妃笑问道。

“不过略知皮毛,不敢班门弄斧,还要向王妃请教。”荀卿染道。

“叫你不要客气,我的闺名叫鸾玉,小齐也要叫我一声姐姐的。”康郡王妃道。

“鸾玉姐姐。”荀卿染从善如流。

康郡王妃笑了起来,“这就对了。说起请教,你这可是舍近求远了。这茶道,我和王爷还有小齐是在一起学的。当初尉迟师傅亲自授业,小齐可称其中翘楚。”

齐攸曾和康郡王妃一起学过茶道?这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荀卿染暗自思量,关于齐攸的事,她所知并不多,其中大多是出自容氏之口。齐攸和康郡王相交甚密,是自小的交情。看齐攸与康郡王和康郡王妃相处,甚是自在。这康郡王妃自小也曾充男人教养,凡读书、琴棋书画,甚至骑射,都是和康郡王在一处习学。那是不是说,康郡王妃对齐攸也是非常了解的?

“尉迟师傅,可是闽南有名的茶道大师尉迟晓静?”

“正是,你也知道他?”康郡王妃有些惊讶地问,转而又释然,“也是了,你们家知道他并不稀奇。”

荀卿染心中暗笑,康郡王妃先前惊讶,是奇怪以她的身份,怎么会知道尉迟晓静,继而释然,却是想到了颖川荀家,即使是身为庶女,自也不比一般人家的女孩。

“家中有藏书阁,闲暇时也曾细读过茶经。尉迟大师却是听家父和家叔提起过,说也曾有过来往的。”荀卿染道,“听说尉迟大师很少收徒,王妃何其有幸!”

“也是机缘,尉迟大师那时已经不收徒,因着欠了老王爷一个人情,才浇了我们几个。那时在梨园,我们都还小,每天在一处,小齐、阿丹、阿泽、”似乎想到什么,康郡王妃突然打住,“呵呵,还有我,那时淘气,哪里静得下心,开始时,可是让尉迟师傅大伤脑筋那。”

…观雪亭内,康郡王遣退了伺候的丫头。

“什么事让你这么急,还要派人来请我给帮你遮掩?”康郡王探究地看着齐攸问道。

“一点小事,不好让家里知道。”齐攸淡淡道。

康郡王看了眼暖阁,“和你这新娘子有关?”

齐攸不置可否,既没有说是,也没说不是。

康郡王转了转眼珠,笑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出八九分。这女人的事,没有能瞒得过我的。小齐,哥哥可得提醒你,女人要宠,但绝不能宠过头,宠过了头,乖猫咪会变雌虎,那个苦头…咳咳…”

康郡王坏笑着碰了碰齐攸的胳膊肘,“哥哥是过来人,你有什么难题,尽管和哥哥说。这女人的心思,哥哥最明白,哥哥给你支招,包管…”

齐攸淡淡的一眼扫过去,“包管怎样?”

康郡王听齐攸语气不对,“包管,那个…”

“上次咱们约了一起练练拳脚,说好三局两胜,你却耍赖,不如这两天有空就补上吧。”

康郡王立刻干笑了几声,可怜巴巴道,“小齐,没有你这样的。上次又不是我的错,明明是你听差了。你把我摔的烂桃似的,不是两清了吗,怎的还记仇。你可不能娶了媳妇,就把兄弟们当土踩啊。”

“明天正好有空。”齐攸不为所动。

“哈哈哈!”康郡王豪爽地大笑三声,揽过齐攸的肩膀,低声道,“兄弟,是我错了还不成吗?”

齐攸又斟了杯茶,康郡王接过去,脸上嘻笑的神情一扫而光,“这次你办差事回来,听说陛下很是嘉许。你那原来的打算?”

“没有变。”齐攸简单道,“我父亲已经同意了。”

“那陛下的意思?”

“已有五六分了,还要加把柴。”

…齐攸看着夕阳西坠,从怀中掏出怀表看了一眼,便站起身,“时辰不早,该回去了。”

康郡王知道齐攸有安排,也不挽留,只打发人去请康郡王妃和荀卿染出来。

“放心,今天这件事,别人我一概没有告诉。就是鸾玉,我也只说是你们夫妻偷空来赏梅。”

齐攸拱拱手,他和康郡王是发小的交情,知道康郡王是个在大事上心里有数的,很值得信赖,他们之间并不需要道谢的话。

…齐攸和荀卿染回到齐府时,已经天近傍晚。因齐攸早就安排妥帖,荀卿染也不着急。

荀卿染在二门下了马车,和齐攸一同往内宅来。

“给四爷、四奶奶请安。”旺财家的迎面走来,屈膝万福,赔了满脸的笑,“四爷、四奶奶出门怎么不招呼奴才跟着伺候。”又伸了脖子看那马车。

“四奶奶这是从…哎哟,这梅花开的真俊,不用说了,肯定是康郡王家那梅园的。”旺财家的看到麦芽带着两个小丫头,都抱着几支腊梅,顿时眉开眼笑道。

荀卿染含笑,“果然还是你有见识。正好你碰上了,帮我将这几支梅花送给各个院子里插瓶。”

旺财家的赶忙上前接了几支腊梅在手,“奴才有什么见识,只是这样好的梅花,也只有郡王爷家有,也只有咱们四爷要的来。”

荀卿染笑笑,打发了旺财家的,就回宁远居来。

宜年居容氏倚在榻上,看着几案上花斛内开的艳丽的红梅。

“…那边都安排妥当了?”容氏问坐在脚踏上的姜嬷嬷。

“四爷安排的,必是极周到的。老太太放心吧。”姜嬷嬷道。

“我也想放心,只是…”

“老太条一心想的是齐家,是齐家的子孙。既然四爷愿意接手,老太太正好少操些心,保养身子要紧。”

“这几个孩子啊,若都和老四一样,我睡着都要笑醒的。”

“几位爷都是孝顺的。”

容氏叹了口气,“染丫头那,你怎么看?”

姜嬷嬷沉吟片刻,“四奶奶,人是极好的,处事公道,有手段,只是心肠太慈软了些,却还晓得大局,知道分寸的。”

“心肠慈软,谁生下来就是硬心肠那。”

“老太太说的对,四奶奶年纪还小,还没经过事那。老太太慢慢教导着,四奶奶是明白道理的。”

容氏闭上眼睛,喃喃自语,“老四能为她这样,倒让我吃了一惊。原还怕她拢不住老四的,现在却有些怕了…这人,是不是都难逃一个命字?攸儿…”

容氏的语音极低,姜嬷嬷只恍惚听得情痴、宿命、冷清。

“四爷是老太太身边长大的,他的脾气老太太最清楚。说冷清,是对别人,对家里人,四爷却极有担当。”

容氏似乎并未听见姜嬷嬷的话,半响才睁开眼,“月牙儿那丫头如何了?”

“说是早上起来哭了一会,后来就好了,只是还有些认生。奴才瞧着,性子也还柔顺,倒不是个没规矩的孩子。”

“那两个丫头虽然妥当,终究年纪小了些。还是要麻烦你。”容氏对姜嬷嬷道。

姜嬷嬷从脚踏上站起来,恭敬地答应了,“老太太还是心慈,疼这孩子,这是她的造化了。”

年尾,齐府内外早挂起了大红灯笼,到处披红挂彩,年味十足,就是下人们得的赏钱多了,脸上也喜气洋洋,说话走路都比平时利落。

前院一间小书房内,气氛却和外面的有些不同。

“你都打听准了?”齐修捻着酒壶,问站在面前的罗平。

“奴才打听的真真的。是二奶奶身边的冬儿姑娘,特意吩咐请的那张太医,根本就没去请蒋太医。这两天奴才到那张太医家附近走了走,都说张太医发了一笔财,还买了个十三岁的小妾进门。”

齐修啪的一声将酒杯摔在地上。

“果然是这样,那天我也被她骗过了,为她掉了眼泪。结果又被她给算计了。只可怜我那苦命的望月儿。怎么就这个时候撞了上来,疼杀我了!”

“二爷,轻声些,保不齐二奶奶的人在暗处看着二爷。”罗平贼兮兮地到门口向外张望了一番,才又掩了门回来。

“二爷是个情重的人,在奶奶跟前,就吃亏了。”罗平从地上拾起酒壶,放到桌子上。

“你再说说你柳奶奶葬在何处了?”齐修红着眼睛问道。

“是葬在家庙的墓地里。奴才怕人认出来,一开始没敢太靠前。后来他们葬了柳奶奶,奴才才偷偷上前,已经做了记号。可怜柳奶奶,被说是暴病,烧的只剩下灰了。”罗平说着,瞅着齐修的样子,也拿袖子抹了抹眼睛。

齐修心中大痛,不觉掉了几滴眼泪。

“二爷还是别挂了幌子,这大年下的,让人看见,传到二奶奶耳朵里,又要有场气生。”

“现在她是金宝贝了,谁都碰不得她了!”齐修气道,“早晚有一天,让她知道我的厉害。”

“二爷息怒。二爷这两日伤了心,不如偷空到杏花巷那边去逛逛,散散心。”罗平陪笑道。

“那有什么好玩?”齐修想起那边是玩腻了的,因而并不在意。

“二爷,奴才听说,那边新开了家酒楼,请了几个唱曲的,都是江南采买过来的,还没开张,听说很有几个可人儿。”罗平凑到齐修耳朵边,谄笑着道。

齐修便有些心动,“那就去看看?”

“二爷去了,保证不会后悔。”罗平挤眉弄眼,心里盘算,那月香楼新近调教了几个唱曲的,其中一个与柳氏有五六分相像,趁着齐修这股热乎劲,或许能窝盘住了齐修。那样,他这个牵线的也能从中,嘿嘿,罗平的手在袖子里兴奋地捻着,似乎已经有大把的银票落在手里。

第一百六十章 除岁

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九,齐府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直至内仪门、正堂,一路正门皆打开,铺上猩红的地毯,两边阶下挂起百来盏宫灯,犹如两条长龙。齐修、齐攸兄弟们打开祠堂,带着人重新打扫整理布置。荀卿染则带着内院的媳妇们,打扫正堂、重新摆设器物,准备明天在此拜影。

第二天一早,齐府内以容氏为首凡有诰命的,先进宫朝贺,行礼领宴完毕回来,轿子直抬到暖阁。

容氏在此稍作,接着便是齐家众子弟齐入祠堂拜祭,然后又到正堂,正堂内燥悬挂起前几代安国公的画像,女眷在内,子弟在外,在正堂拜影。荀卿染第一次参加齐府的拜祭,只跟在齐二夫人身后与齐大奶奶一起往里传送供奉的茶品。这一套祭拜礼仪,足行了约两个时辰。

祭拜完毕,众人又送容氏到宜年居,这次容氏做了上座,家中大小、从齐大老爷、大太太、齐二夫人以下,皆按次序给容氏磕头,这才算全了礼节。

齐二奶奶因养胎不能起身,只在床上冲着宜年居的方向磕头,又打发了跟前的冬儿过来。容氏说知道了,让齐二奶奶静养身子为要。

“三奶奶也说要来给老太太磕头。”大太太道。

“让她在她那院子里磕,不用过来了。”容氏淡淡道。

大太太只得依了,不好再说什么。

这晚就在宜年居的暖阁内设家宴,将暖阁内隔扇全部移开,只用屏风在中间隔了,容氏领着大太太、齐二夫人等女眷在屏风内,齐大老爷、二老爷领着子侄在屏风外,各自排开宴席。

宴席丰盛自不必说,宴席后众人便在暖阁陪着容氏守岁。容氏是最爱热闹的性子,众人先是陪着容氏玩了一阵子叶子牌,后来又都挪到暖阁炕上,荀卿染吩咐厨房预备了攒盒,每个攒盒里皆摆了各样时鲜果品糕点,又另备了杏仁茶、莲子羹、银耳汤等或甜、或咸的汤水,一样样送上来,大家围坐着说话取乐。

“今年老太太格外高兴,精神头比往年还足。老太太可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不如也赏媳妇们一丸两丸的,也得老太太一半的精神头就知足了。”大太太难得说笑起来。

容氏笑呵呵地坐在炕上。

“大太太也会说笑,我这年纪一把了,看着你们都好,就比吃了什么灵丹妙药都强些。”

“我知道老太太因为什么高兴。”齐仪道。他因为年纪尚小,又因为容氏疼爱,只混在姊妹堆中,窝在容氏旁边。

“这倒要听你说说了。”容氏慈爱地摸了摸齐仪的头。

“这还不简单,咱们家今年添了人口。老太太自然高兴。”齐仪说着,冲荀卿染的方向努努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