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翻旧账:“您刚才那个摸腰的笑话,我觉得一点意思都没。”

男秘书半点不恼,笑问:“姜小姐觉得什么好笑?”

姜锦年站起来,直言不讳:“莫名其妙的猜忌,不分场合的调侃,男同事性骚扰完了自食恶果还被人同情,这些,才是真真正正的好笑。”

她从领导的脸上看到了不耐烦,投资总监在轻轻摇头,夏知秋还蹙眉咬着一根手指,思考他操盘时犯下的错——他可能压根听不见外界的交谈声。

她忽然觉得特别累,坚持下去,是为了什么呢?她的努力不被肯定,黑锅替人背着,功绩被人冒领,那领导还拐着弯贬损她一句:“你们总监坐在这儿,都没你气势足,你也别做经理助理了…”

领导正准备说:假装自己是个总监吧。

姜锦年便接话:“好啊,我不做了。”

她含泪咬定:“我不做了。”

像是赌气,更像是决意。

室内骤然安静。

夏知秋抬起头,世界清净了,没人在叨逼叨,他正高兴呢,就见姜锦年站在门口,告别道:“我任职两年,承蒙罗菡指点,她确实帮过我很多,夏经理也是我欣赏的同事。我扪心自问,从没损害过公司利益,从没动过一丁点歪念头,从没泄露过一条内幕.消息,基金涨价,我比基民还高兴,基金亏损,我整夜失眠睡不着。我认识托付了养老金的老夫妻,每天四点起床去集市卖菜…哪怕想到他们,我也不会恶意操纵股价。”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呼出:“我明白,我在讲废话。再见了各位,祝贵公司业绩蒸蒸日上。”

趁着魄力用光之前,她关上门,走了。

电脑里,研究资料没看完。

姜锦年关闭文档,另起一份:辞职报告。

*

下午三点半,她获得许可离开。

审批过于迅速。

她知道,还是因为罗菡。

不,也许是因为罗菡、老花、夏知秋、高东山、投资总监…等等,所有人。

天气正晴朗,积雪未化。她买了一瓶可乐,坐在街头,边喝边发呆,往常时间多紧张啊?一秒钟都不能浪费。而现在,她突然非常悠闲。

她见到了广场上的夕阳。

日暮渐沉,手机铃声响起。

电话里,傅承林问她:“今天几点下班?我快到你们公司了。”

姜锦年眼眶一酸,仰头望天,告诉他:“我辞职了。”

第71章 行路

傅承林还没回答,姜锦年报出自己的方位,随后她挂断了通话。她思绪混乱,不知道要说什么,还能说什么,只因辞职这件事,让她成为更加弱势的一方。

月亮升起来,悬立在街灯之上。

冬季的北方城市,刮风甚烈,呜呜呼啸之际,吹出一阵清冷与荒寒。

行人们穿越广场,来去匆匆。他们戴手套,系围巾,神态各异…应该都是有工作的人。广场的另一侧通向金融街,摩天大厦鳞次栉比,灯火通明。

今天真冷啊,姜锦年心想。

她攥着可乐瓶子,裹紧大衣,打了一个喷嚏。直到下午三点半以前,她还是写字楼里的一员,如今她是社会无业人士,静坐于广场,像个流浪汉。

傅承林出现得及时。

广场上,人潮涌动,如同纵横的河流,奔向东南西北。而他一眼望见了姜锦年,风尘仆仆赶到她身边。他坐下,握住她的手,捂了几分钟,才说:“辞职是好事,那地方不适合你。夏知秋同样需要磨炼,很多东西,他暂时教不了你。”

今天股市收盘之前,傅承林注意到了岂徕股份的K线图,并做了一份近期比对。

他料想,姜锦年一定会遭遇麻烦。她性格刚烈,宁折不弯,心中自有一把尺子衡量是非对错,她的上司夏知秋也不擅长人情世故。这两位精英加在一起,摆平不了罗菡留下的烂摊子。

他说:“休息两天,什么都别想,等你理清了思路,我们再计划下一步。”

他牵着她走向停车场,问她:“天这么冷,你在外面坐了多长时间?手冻得冰凉,我得再捂一会儿。”

姜锦年终于开口:“我现在是无业游民了,能在广场上发呆三小时。”

她踌躇不前:“好茫然。”

傅承林道:“谁都有茫然的时候。”

姜锦年倚进他怀中:“你也有吗?”

“多得数不清。”他回答。

话虽这么说,真让他讲几件惨事,他又讲不出一个字。怎么哄好姜锦年呢?他默默列出姜锦年的兴趣爱好,问她想去哪里玩,画廊,音乐厅,还是商业区?今晚,他打算一直陪着她。

姜锦年选择了商业区。

因为她记起傅承林还没吃晚饭。

街边饭店林立,客人络绎不绝。

“就吃烤鸭好了,”姜锦年决定道,“我喜欢甜面酱。”

傅承林笑道:“我以为你要说,你喜欢烤鸭。”

她拽着他的手,踏进饭店,坐在靠窗的包间。放纵一次吧!姜锦年劝服自己,就吃这一顿好的,明天再去想什么脂肪和卡路里。于是她一口气点了八道菜,要了两瓶老白干,还说:“白酒板块果然复苏了,股价飙涨,冬天销量更高。我刚写完一份白酒行业调查,交上去了,还没收到评价,我竟然就辞职了。”

她没说完,趴在了桌子上。

从傅承林的角度看她,她浓密的睫毛眨了眨,双眼水汪汪,倒映着灯光。当前这一刻,她卸掉了刚强的外壳,表现得柔软又脆弱。

她暗忖:自己口口声声最关注事业,结果呢?脑袋一热就辞了职。多少人挤破头想进那家公司,她却做了甩手掌柜。但是,不辞职也不行,罗菡不会罢手,夏知秋疲于应付,姜锦年不想再背锅。

傅承林似乎窥见了她的心思。

他说:“公司离了你,照样正常运转。你空出的职位,很多人愿意做,别挂念那家公司。”

“是这个道理,”姜锦年喃喃自语,“我不是不可替代的。”

傅承林纠正道:“这话说错了。”

他认真看着她:“在我这儿,你不可替代。”

恰好,傅承林说话时,厨师和服务员端着烤鸭进门。厨师当着他们的面,表演切片烤鸭的绝技,服务员为他们摆了几盘碟子,撬开一瓶白酒。

酒香四溢。

包厢里再度安静,只剩他们两个人。

傅承林亲自动手,包了一份烤鸭卷。姜锦年心想这肯定是给她的,她就侧身坐着,眼巴巴等着他喂,可他咬了一口,说:“火候不错。”

姜锦年蹙眉,斤斤计较:“这不是给我的吗?”

傅承林道:“这玩意儿油大,容易长胖。”

姜锦年更不开心了:“你怕我长胖,晚饭都不让我吃。”

傅承林和她打商量:“我卷一个你吃一个?”

姜锦年点头。

她与傅承林干杯,喝下一点白酒。酒后失态,她无理取闹,非要他一口一口喂,后来连晚饭也不吃了,直接坐在他腿上,搂着他的脖子一顿乱亲,边亲边说:“工作丢了,你可不能跑了,那样我什么都没了。”

傅承林安抚她:“我怎么会跑,能跑哪儿去?”

他心道:她还是缺乏安全感,喝完酒像个小孩子。

他明后两天都忙,没空陪她,只能留她一人在家。对于她的将来,他反而不怎么担心。她有学历也有经验,公募私募都能去,只要她想。

*

夜里,傅承林把姜锦年扛回家了。

他在浴室放水,招呼她来洗澡。

她走近,脱了衣服,谨慎地迈入浴池,双足雪白,姿态轻盈,使人联想起“步步生莲”之类的词语。热水将她泡得舒服,她倚靠着池壁,说:“你帮我看一下,我的腰围有没有变粗。”

傅承林从善如流。他双手环住她,估测一番,水波就在他的指缝中流淌,他贴近她的耳朵,说:“我看不仅没粗,还瘦了。”

姜锦年往后一顶:“有个地方好像粗了。”

她扎入水面,游向旁边。

傅承林并不急着捉她。

他一派胜券在握,等她自投罗网。果不其然,没过几分钟,姜锦年就重回他的怀抱,十分委婉地说:“明天我可以睡到中午再起床。”

傅承林抓起毛巾,上岸,引她走向一张躺椅。她才刚坐好,他就勾着她的下巴,和她热烈地接吻,蒸汽肆意蔓延,两人身上都带着水珠,触碰抚摸时,手感更为滑腻。

傅承林向她报备:“明天晚上我迟点儿回家。”

男人真有劣根性。今夜他尝到了甜头,不用顾忌,更不用注意时间,就开始惦记着明晚份例。他交待着行程安排:“早晨八点,我和郑九钧他们去寺庙烧香。下午开决策会,傍晚有一场聚餐,我尽量晚上十点前赶回来…你可以在家休息,玩游戏,看电视,做什么都行。”

他好忙好充实,姜锦年暗叹。

她不接话。

她翻身背对着他。

躺椅横截面狭窄,她快要掉下去了。

双腿更酸,那个地方也疼,她觉得明天休整完毕,后天必须去找工作。倘若她赖着傅承林,衣食住行都要靠他,未免太可怕了,他们之间的差距本来就很大啊。

傅承林一手抱住她:“明早你要是能起床,跟我去寺庙上香,我们求个姻缘。”

姜锦年闷声道:“你还信这个呀。”

“我不信,”傅承林诚实地回答,“做这行的人,多少有些避讳,盼求好运。新年许愿,年末还愿,是很多公司的惯例,我们得遵守。”

他可能是故意的。说话时,气流拂过她的耳尖,唇角若有似无地轻碰,那不是吻。她颤栗一瞬,心口麻酥酥的,仍然咬紧牙关,没跟他妥协。

可是第二天早晨,姜锦年六点就起床,花了半小时梳妆打扮,穿得低调朴素又精致。

傅承林笑了,也没戳穿她。

六点四十,他牵着她出门。

今天是个黄道吉日,天气极好。万里无云,阳光温暖又灿烂,只是空气十分寒冷,彰显了冬日的荒凉与肃萧。城郊树林光秃秃一片,枝叶枯黄,寺庙门前倒是干干净净,不见烟火,不染尘埃。

几米之外的地方,停着几辆黑色豪车。郑九钧扶着车门,冲他们打招呼:“承林?你准点来了。”

傅承林道:“路上没堵车。”

他向其余几位管理层人员介绍道:“这位是我女朋友…未婚妻,姜锦年。”

怎么就成了未婚妻?他求过婚吗?姜锦年腹诽。

他有时候真的有点儿不讲道理。

在场众人都很友好,纷纷与姜锦年握手,寒暄。他们发现姜锦年是同行业人士,更高兴地聊起了经济市场的行情。总之是相聊甚欢,差点错过了吉时。

郑九钧走在前头,与傅承林说:“你女朋友还挺能带得出手。”

傅承林吹嘘道:“她优点多得我数不过来。”

郑九钧又问:“你带她来上香,正好你们俩都求一求事业发展。她做公募基金,跟你的私募基金…”他一时想不到确切的词语,只随便夸奖一句:“你们俩相辅相成。”

“不仅是为了事业,”傅承林说,“还有姻缘。成家立业,我家里人也在催。”

随后,他进了大殿。

他只是上了个香,又与住持说了一会儿话,捐钱,买功德,走流程…他明明不信这些。可他的表现比其他人都更庄重。虽然他从不跪蒲团,推脱自己膝盖不好,弯不了。走出殿门,他看见姜锦年站在树下系了一根红绳,年轻的小和尚告诉她:这也是缘分。

她回答:我也不强求缘分。我希望他一直健康、平安、万事如意。

第72章 财富

寺庙香火鼎盛,正殿之外,烟雾缥缈。

姜锦年回头,恰好与傅承林对视。

傅承林问她:“许了什么愿?”

刚开始,姜锦年不想说实话。但她毕竟是在一座庙里,不好撒谎,只能透露道:“祝你健康平安,只有这一个愿望。”

傅承林沉默片刻,低声道:“怎么不为自己求财求运。”

“我怕愿望多了,就不灵了,”姜锦年双手交握,有感而发道,“做人不能太贪心,你说是不是?”

傅承林回答:“我既不能肯定,也不能否定,因为我这人就很贪心。”

姜锦年调侃他:“贪嗔痴?”

傅承林浅显地解释:“贪,人被欲望束缚。嗔,人容易动怒。痴,不明事理,不问因果。你觉得我是哪一种?”

他走到了姜锦年面前。她抬起头,盯着他的双眼:“可能都不是吧。”

庭院中的大树拔地而起,枝杈繁密,红线系着的木牌在风中摇荡,僧人厢房中传来敲木鱼的声音。庙宇四周都有围墙,挡不住凛冽严寒,凉风从外界吹来,姜锦年受冻,打了一个喷嚏。

傅承林将她带回了车上。

他们穿过一片树林,走了挺长一段距离。

傅承林的一位同事信佛,喜爱哲学,平日里吃斋,常与僧人们讨论禅机。这位同事要求司机们把车辆停远一些,直到望不见寺庙,傅承林觉得有理,就答应了。

这会儿,他回到了车上,发现所有司机都不在。

他估摸着还要等三十分钟,就先打开了电脑,查阅一份数据分析报告。

姜锦年坐在他旁边,好奇地瞄了一眼。

他笑问:“感兴趣吗?”

姜锦年保守道:“有一点兴趣。”

傅承林指尖搭在键盘边缘,无声地敲了敲:“我们公司缺人。你的能力,我清楚,也信得过。”他技巧娴熟地蛊惑道:“你在我这儿干活,不会吃亏,更不用受委屈,待遇从优。”

姜锦年戏谑道:“待遇从优?能把老板送我吗?姓傅的那个,我早就看上他了。”

车内光线浑浊,而他眼神幽暗:“也不是不可以。送你就是了。”

姜锦年问他:“你每次挖人,都这么诚恳吗?”

傅承林饶有兴致:“我是第一次送出我本人。”

他问:“行么?”

行不行呢?

这个问题困扰着姜锦年。

她犹豫几分钟,一锤定音:“不行。”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傅承林心想。他关掉了合同文档,退让道:“你想去哪家公司,跟我打个招呼,我兴许有朋友在那儿。”

姜锦年像一只炸毛的小豹子:“不用了谢谢。”

她更改了职业愿望:“我去私募做几年,攒够经验,我就自己组队搞投资,再也不会被上层领导怀疑。”

傅承林道:“你有这个想法,很好。不过你成立了一个团队,也不是万事无忧。没有上级领导怀疑你,客户们可能会怀疑你。我认识几家私募基金,做不下去,清盘跑了。不少民营私募都需要国企入股,找政府做后台和靠山,你掂量一下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我没有人脉,”姜锦年清醒道,“我在美国读书那两年,只会疯狂健身,闷头写作业…我在原先那家公司工作,也不经常和人打交道。”

她垂首:“我比较穷,缺少启动资金。”

她微眯双眼:“今年我二十七岁了。”

脑袋向后靠,姜锦年自言自语:“我没有青春,也没有青春期。”